这小男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顿时让王初觉得很不痛快,她板起面孔:“阿袆又不是你家的人,你凭什么指使她?”
男孩慌忙跳下树干,快步走到王初面前,面上神色有些尴尬,他笑道:“喂,你别生气啊,我只是想听她的曲子嘛,”他四下望了望,道:“要不咱俩交换,你让她再吹一曲,我,我将那船送与你,如此可好?”
可能他们这种世家子指使别人惯了,所以动不动就露出这种习性,好在这男孩原不像看上去那般骄纵,小小年纪倒肯认错。
但王初很怀疑他的算数没学好,她展颜道:“这还像话,这样吧,你问阿袆,她想吹就吹,不想吹绝不能勉强她。”
阿袆不等男孩发问,便接口道:“这算什么,我吹就是了。”
王初本来还想煞煞这男孩的性子,谁知道阿袆这么爽快就应了,自己反倒成了百般阻挠的人。
男孩提议道:“咱们到船上去,就着水音这曲子一定更好听。”
王初道:“你却是也风雅的很。”
这时候一群侍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看见李桓面上并无意外的神色,王初也不担心,只静静的看他们要做什么。
打头的侍卫拱手道:“世……”
侍卫才刚一张口,男孩便举起弹弓对着那人,口中哼道:“恩?”
侍卫赶紧跪地道:“郎,郎君,咱们该回去了。”
他这一改口,却让王初大喜过望,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三十三章 上已之事
王初猜测那日司马睿到王家赴宴一定是为了此地豪族无一人拥戴他的事情。
据说他到建邺上任已有半年,却鲜少有人拜访。
当地大族豪强都还处在观望状态,因为离建邺不远的寿春驻扎着一位镇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的周馥。
周馥性格耿直,衷心于皇帝,他认为东海王司马越毫无身为臣子的自觉,反而张扬跋扈,处处制肘皇帝,所以一说到司马越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几欲除之而后快。
而司马越任命司马睿为安东将军、都督扬州江南诸军事,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忌惮周馥。
这两人官职相当,统辖范围也多有重复,所以二人关系极为微妙。
从孙吴灭亡,到石冰,陈敏等人先后发动的战乱,江南社会这些年可以说是动荡不堪。
此地的豪族们非常希望日益不平稳的江南社会能维持安定,更希望能自己扶植一个独立的江南政权,但又不愿背负逆贼的名声受到四周晋军——特别是周馥军队的讨伐攻击。
而晋廷是绝不可能直接授予江南豪族他们所需要的名号和权力,所以拥戴有这些名号和权力的人就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他们有两个选择,司马睿和周馥。也可以说半个,因为周馥对他们很戒备,又对朝廷忠心耿耿,不可能与他们一条路;而司马睿不过是初到建邺,兵力又弱,能不能扶植得起来还未可知。出于对周馥军队的顾虑,以及对司马睿能力的不信任,所以自从司马睿来到建邺之后他们一直处在观望中,不曾前来拜会。
为了收服人心,王敦、王导与司马睿商定,要在三月三日上已节这天做一场大秀。
此时的上已节已经脱离了最开始的除灾祈福的原始意义,转而变成一个出游踏春,任情玩乐的节日。
上已节不分士庶男女,全民出动,皆至水边游乐,正是广而告之的好时机。
这一天半上午的时候,春光正好,男女老幼,与士族豪强们都以出了门,或在水边,或在路上,熙熙攘攘,一眼望去满是人。
忽然有数十位侍卫开道,大乐鼓吹而来,一个与王导年岁相仿的人穿着标识着王公身份的上皂下绛织锦九章冕服,头戴垂着八旒白玉珠冕旒的通天冠,端坐于四人抬的肩舆上。身后又有数十人身穿官服骑马随行,仪仗威严,令人望而生畏。端坐在肩舆上的那人,正是司马睿。随行在侧的,领头之人便是王敦、王导,他们身后还有与司马睿同来建邺的诸位名流清望。
声势如此浩大,果真很能震慑人,江南士族首领顾荣、贺循相继拜于道左。
其实江南豪族们早有此心,他们发现司马睿对周馥并无妥协之意,反而对自己这些豪族们百般笼络,而司马睿的心腹王导又是一个极具个人魅力的人,很值得信赖,所以他们已经下决心拥戴司马睿。
三月三日于道左望司马睿而跪拜,就是一个让他们表明臣服姿态的契机。
虽然这件事史书已有记载,但身在其中王初心中仍然有种见证历史的期待,直到亲眼看见顾荣与贺循拜了司马睿,王初才渐渐平复了心潮。
王初冷眼瞧着,觉得王导、王敦这些人倒是头脑灵活,反正司马睿即位之前他们琅琊王家的势头是直线上升地,也不必过分担心,只需在过程中注意分寸,懂得退让,不要被司马睿猜忌便可。
她又想,除非整个王家退出政坛,不然怎么可能在全力辅佐皇帝上位的过程中不被猜忌呢,倒不如索性就来个权势滔天,使皇帝忌惮到下不了手才好。难题在于王导是一个很愿意韬光养晦的人,为人处世一向谦虚谨慎;而王敦此人向来锋芒毕露,决不肯委曲求全的。将来琅琊王氏家族,难免会因为这两位领头人的步调不一致而生出乱子。
她自嘲地摇头暗笑,这是十来年后的事,自己想的也忒远了些。
待到车队与蜂拥着地人潮都离得远了,她顿时觉得周身为之一松,忍不住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此时这里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堆人,因为百姓与豪族们都跟着瞻仰司马睿去了,剩下的几个皆是世家大族的子弟,自然身边少不了随从侍卫。
她抬头看见司马绍与一个比他矮点的小孩在侍从的环卫下站在一辆无篷牛车上眺望,那小孩不用说就是司马裒了。
王初乘的也是无篷的车舆,不过在她的要求下,王导将拉车的动物给她换成了马。
司马绍他们都是小孩子,自然不用跟着大人们参与这件事,但生在皇族的孩子们天生比别人敏锐,虽然大家同是出来玩乐,司马绍和他弟弟司马裒却一直关注着司马睿那边的动静。
王初让车夫驱车到他们身边,只听到司马绍道:“别看了,他们都走远了。”
司马绍自己很快收回目光,便对司马裒如此说。
司马裒依然望着那被人群簇拥地几乎密不透风的队伍地背影,他稚嫩地面庞上现出无限崇拜的神色,开心地说道:“父王好威风啊,他今日一定很高兴!”
“哼,”司马绍很瞧不上他那点出息似的哼道,“这有什么,今日不过是个开头。”
司马裒只是安静地笑笑,道:“阿兄说的是。”
司马绍虽然长得极俊美,却总带着一股子张扬不羁,司马裒性格却很平和,小小年纪这般宠辱不惊,怪不得琅琊王格外宠爱他。
王初见他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自己弟弟,总觉得他在欺负司马裒,她忍不住出声跟司马绍唱反调:“我也觉得今日琅琊王很威风。”
说完她就后悔了,因为王初一心想着能讨司马绍喜欢,希望将来王敦犯了事,他念在大家一起长大的份上能对自己宽大处理,可她一看见司马绍那副臭屁样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这样下去若是招了司马绍的厌烦,可就前功尽弃了。
司马绍回头,见说话之人是她,很高兴的说:“你也来啦。”
“是啊,今日琅琊王声势如此浩大,只怕整个建邺城都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呢。”
司马绍不以为意,他好笑地看了看王初:“你说是便是,这样可好?”
显然司马绍只把她当成小孩子,当然如今的王初确实比司马绍小那么一点,又矮那么一点,怎么看都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孩。
有台阶就赶紧下,王初笑咪咪地说道:“好说。”
司马裒在一边问道:“阿兄,这位女郎是……?”
见他问了,司马绍清一清嗓子,得意地介绍道:“阿裒,这位女郎正是安东司马的侄女——王初!”
司马裒大喜道:“真的是你,上次去安东司马家没见到你,父王与我都很遗憾呢。不想今日在这里遇见了,你一会儿同我们去见父王可好?若是父王见了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听这话便可知他与琅琊王是极亲近的,况且琅琊王去王导那样的心腹重臣家中赴宴,居然带着司马裒,而不带身为是长子,同时又是世子的司马绍,可想而知谁在琅琊王心中更重要些。
“我也很想去呢,不过现在我得回家去,一会儿阿父找不到我该着急了。”王初遗憾地说道,其实她也不是真要回家,只是她觉得对于司马绍应该使点欲擒故纵的手段,省得他见过自己几次便觉得无聊了。要让他总想跟自己玩,这样才能培养出青梅竹马的感情来,日后他才有可能放过自己。
“才来就走啊,”司马绍似乎有些遗憾,随后便释然了,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对了,你那侍女笛子吹得实在是好,别忘了她还欠我一首曲子呢。”
还记着这事儿,看来这些位于上层阶级的世家子弟当真是对音乐极为注重,大概亦是极精通的。
王初笑道:“上次说的现在已经过了时效,下次见了面你再问她吧。”
司马裒颇有些不舍地道:“哪日我去安东司马那里看你可好?”
王初对司马裒这孩子印象很好,她微笑着说:“恩,你若得闲便到乌衣巷来找我玩。”
“喂,你怎么不邀请我?”司马绍不满地问道。
“好哇,你也和他一起来,正好可以问阿袆还愿不愿吹那只曲子给你听。”王初笑了,心道:“我求之不得,你要不来我还得想法子接近你呢。”
第三十四章 春色满园
由于上周用力过猛,存稿消减太过神速!……所以本周二至周六改为一日一更,周日会有加更!~(*^__^*)~
……
这日一早刚睁开眼王初就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
以往都是阿袆帮她穿衣打扮,今日到了起床的时间阿袆还不来,王初更觉不对劲。她等了好一会儿不见阿袆来,便自己穿了衣裳起床。到古代日子久了,晋朝的衣服王初倒是也能差不多穿上了,就是不似阿袆那般得心应手。
她穿好衣裳,披散着头发走到房门口。听见阿袆在和一个男人说话,仔细一听,原来是王敦的声音。
只听他对阿袆说:“如今天气渐暖,我看你的春衣不够鲜亮,改日叫人给你做几身新衣裳。”或许早起精神好,他的口气倒不似以往那么严厉。
阿袆答道:“多谢郎主。”似乎有不尽的欢喜,声音随着低了低,像是在行礼。
王初暗道:“是我疏忽了,有哪个女孩儿不爱漂亮,只因自从来了这里我的穿着从不用自己操持,就没在这上面留心,王敦倒是知道体贴我身边的人。”
王初心里对他很是感激,正要开门,又听见王敦道:“你刚近府的时候还是个小女孩,如今越发长得好了。”
“多谢郎主。”阿袆还是那句话,不过听着更温柔了,末尾两字还带着些些颤音。
又听阿袆柔声道:“阿袆不过泛泛之姿,哪能比得上紫玉姐姐呢。”
王敦笑道:“我看着你倒比她好看些。”
“这话?”王初搭在门扇上的手不自觉的有些用力,“听着可有点不对劲!”
她猛的打开门,两个人站的有些近,上身都有一点倾斜向对方。两人眼中都荡漾着还未退去地春意,阿袆更是因为害羞脸色微微地泛红。
阿袆被开门声吓了一跳,看见王初,她慌忙退了一步,蹲身向王初行礼。
王初嘴角掀起一个讥讽的笑,她从前可没这么讲究礼节,因为自己待她一直不曾有什么主仆之分,两人之间能省的礼节早已省去了。
见王初盯着她,阿袆不自在地呐呐道:“小娘怎么自己起来了?婢子正要进去服侍小娘穿衣呢。”
王敦却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妥,他看见王初,微笑着对她说道:“阿初起来了,快去洗漱吧。”
临走时他似乎仍觉意犹未尽,很是拿眼瞅了阿袆两眼,阿袆半低着头,不时偷偷地抬眼看他。
王初心中冷笑道:在我面前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的,还当我是小孩呢。
这件事钩起她心中的隐痛,十二岁那年,她亲眼见到她父亲与一个女人言语调情。虽然他们说的话没有任何露骨之处,也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但两人一来一往间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暧昧,尤其是那女子的情态语气最是让她反感。
再加上又有苏雪的事情在前,她最见不得这种场景,仿佛又一次看到苏雪与父亲并肩站在她面前。一把无名火直烧地她心口疼。
阿袆慢慢地挪道王初一步远的地方站定,她的手不自觉地搓着一方锦帕,显然是有话对王初说。
阿袆的头几乎垂到胸前,她低低地唤道:“小娘……”
窗外的小鸟乱鸣,吵得王初心烦意乱,看阿袆欲言又止的样子,王初更是大为不耐,她厉声道:“怎么吞吞吐吐的?要说什么就说,没事就给我滚出去!”
阿袆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她轻声道:“今日之事……阿袆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王初硬邦邦地说道,见阿袆对她解释,王初心想或许还有机会使她回心转意。
“阿袆喜欢郎主,这您是知道的……”她低低地诉说道。
阿袆一直很崇拜王敦,这个王初是知道的,但她以为那不过是少女对英雄或者偶像的崇拜与敬重,到这时她明白,她竟然真的喜欢王敦。
“我知道又如何,你可知道若是做了人家的侍妾,这辈子就再没有出头的日子了?”王初冷冷地问道。
且不说王初自己最不喜欢侍妾这种身份的人,王敦年纪又比阿袆大那么多。只说在现在这个时代,门第就是一切,从阿袆的师傅绿珠死后,大名鼎鼎的石崇也死了,她从金谷园流落出来,不过是襄城公主念旧才收留了她。
她没有任何地位,没有任何身份,也没有兄弟可以倚仗,若是跟了王敦,不过是个高兴就亲近,不高兴打死也无人在意地侍妾,在这个时代,她永远不会有机会飞上枝头做当家主母的。
还不如正正经经地嫁一个平凡人家,只有她的男人和她两个人天长地久,一辈子和和乐乐的。
“阿袆明白。”阿袆依然低着头。
“好在你还没有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这次就算了,别再让我看见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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