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儿?”
王初瞥了他一眼,封弈自知理亏,老老实实的闭了嘴不再吭声。王初又将目光投向慕容翰。
昔日那高远孤寒的少年如今已经成熟了许多,身上的英武之气有增无减。他穿着一件缀有红色衣缘的广袖白袍,这袍子本有些过于耀眼,穿在他身上却只能成为他的衬托,与他远山冰雪般的容颜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妥帖之极。王初不由感叹,只有见过了他,才真正知道什么叫风华绝代啊。
听说这几年他打了好几场胜仗,为他们慕容部立下了不小的功劳,他的父王也越来越重视他。如此意气风发,风华绝代的少年儿郎,他的日子应该比当年顺遂了许多吧?
只是辽东好像一直战争不断,不知他为何突然来了建康。想到这儿,王初咳了一声,笑道:“不知郎君可还记得昔日洛阳故友乎?”
慕容翰持箭的手顿了一下,他随即望向王初的位置,从容笑道:“小丫头。”
他依然说着一口动听圆润的河洛官话,他的音色依然是明亮中带着些微喑哑,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异常,似乎这只是一次平平常常地老友相会。
王初疑惑地望着慕容翰,若不是他下令,封弈也不会跟欠了自己几百银钱没还似的每次都躲着自己,怎么见到自己他却显得毫不意外?
看二人隔着这么远却谈笑风生,丝毫不把自己当回事,那群武士未免有些着恼,一名比其他人矮了一大截的武士怒指王初,威风凛凛地粗声喝道:“你是何人?阿爷们办事,识相得就快些滚开,不然,休怪我等不知怜香惜玉。”
王初一愣,这个声音——怎么感觉曾经在哪儿听到过似的?想了想却没有头绪,王初摇摇头,许是记岔了。她回过神,笑眯眯地对李桓说道:“李桓你听听,他们竟然对我自称阿爷呢”
李桓拱手道:“这些小人有眼无珠,小娘不必同他们一般见识。”
矮小的武士指着封弈对同伙喊道:“这小娘与他在一起,他们必是一伙的。咱们也甭跟他们废话,一刀砍了便是。”
武士们群情激奋,都叫嚣着叫连王初一块杀了。
封弈嗤笑道:“封某只是不知,琅琊王氏的女儿也是你们能杀得的!”
此言一出,众武士皆面面相觑,似有怯意,他们同时想到了眼前的人是谁。
第一个开口的矮小武士见状,忙道:“大伙儿别听他的,若果真是琅琊王氏家的那位嫡女,”他伸手指着王初,厉声道:“以她的心狠手辣,她能饶过大伙儿吗?倒不如我们将他们这些人全给杀了,人不知鬼不觉,谁也不知道她是被谁杀死的。”
他嘿嘿笑了两声,接着说道:“说不定旁人都以为是她的仇家寻仇呢,谁叫她得罪过那么多人!”
那群武士都被他怂恿的有些意动,这武士脑筋也算是灵活,只是他出的主意也忒狠了,字字句句皆是要置王初一行于死地,真是可惜了,他这么清秀的样貌下竟是如此的阴狠心肠。
王初皱了皱眉头,没想到这个武士如此具有煽动性,她对着那群武士笑道:“这小子这张嘴倒是能说会道,若是你们替本小娘将他拿下,本小娘就放过你们,绝不追究。至于他,”王初不怀好意地笑着看了看那名矮小的武士,“本小娘要用他的舌头下酒。”
武士们一时间有些犹疑不决。
李桓大声道:“你们该知道,以我们小娘的门第,是绝不会对你们食言的。”
“不仅如此,本小娘每人送你们十两黄金,作为报酬,如何?”王初笑吟吟地诱惑道。这些武士聚在一起本就是为了求财,那么就许他们钱财,不愁他们不反戈。
那名矮小的武士见同伙听了王初的话跃跃欲试蠢蠢欲动,便有些心急,他眼珠一转,大伙儿还没反应过来,他便抢先一步蹿到王初马前。
李桓见状,怕他对王初不利,利落的跳下马,抽出环首刀指在那矮小武士的脖子上。
那矮小的武士死死抱着飞龙的前蹄,大声道:“小人甘愿将自己献与小娘。”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直愣,不知他玩得是哪一出!
他刚扑上来时王初也吃了一惊,听了他的话方知此人竟是要投到自家门下,王初眨眨眼睛,笑道:“你能为我做什么?”
“只要小娘肯收留小人,小人什么都愿意为小娘做!”
“那么,你知道是何人叫你们追杀这位郎君吗?”
那矮小武士点头如捣蒜:“小人知道,小人知道。
王初面带遗憾地看着前面的那些武士:“看来只好请诸位先回了,既然是他主动投诚,本小娘就勉为其难,暂且将他收下。黄金十两是没你们的份了,不过我前面说的话还算数,不会再追究你们的。”
“贼杀才,早知道就不叫他来了!”
“正是,本来见他可怜才叫他跟着咱们,谁知竟是这么个货色!”
那群武士都直骂晦气,鄙视地的瞪着那舌灿莲花又毫无风骨可言的武士,骂骂咧咧地散去。
王初叫李桓先将那名武士看管起来。
那矮小武士双膝跪地,伸出双手道:“请小娘先将属下缚住,待回头小娘问完话,查明属下所言非虚,再将属下松绑也不迟。”
他倒会钻营,不仅以主动请缚来降低王初的戒心,还一口一个属下,叫的这么顺溜。
王初笑笑的看着他:“本小娘还没说一定要用你,这么快便自称属下了。”
矮小武士磕头道:“属下认准了,从今往后,只有小娘这一个主上。”
“如此知趣,本小娘不收你都不行了。”王初笑谑道。
李桓急道:“小娘。”
王初对李桓使了个眼色,李桓便住口了。王初自然明白这小子太过油滑,不能重用,但她现在正用得着他,看他这么机灵,说不定真能派上些用场。“李桓,”王初道,“你派个人送他回府中安置,我明日再见他。”
李桓领命,对他身边的侍卫嘱咐了几句,让他带那矮小的侍卫到王府去。
解决了眼前的事情,王初飞快跳下马,风一样跑到慕容翰面前。不知为何,总觉得他哪里不同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了,她说不上来。
慕容翰早已放下手中的弓箭,他垂眸望着王初的位置笑道:“果然与少时不大相同了,我在建康这几日也常听到你的大名。”
听他言语,似乎也还记得王初当日的模样,王初放下心中的疑惑,展颜一笑,复又嗔怪道:“你来了也不找我,还让封弈也躲着我。若不是今日遇到,岂不是连你到过建康我都不知晓?”
慕容翰笑着对王初道:“封弈不是说了会去找你吗?”
“我哪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王初咕哝道。
慕容翰未做解释,只是含笑望着王初。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幽深,因为故友重逢而蕴着一层温润的暖意,没有什么特别的,但王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盯着慕容翰看了半晌,还是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直到一旁的封弈使劲对她眨眼睛,王初方才恍然大悟,她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你的眼睛——已经好了吗?”
慕容翰淡然笑道:“当日中毒不深,不过是静养些时日,待余毒排净,便也痊愈了。”
王初上前拉住他的手臂,惊喜道:“真的?太好了!我一直担心在我那里耽误了许多日子,以为治不好了呢。”
没想到慕容翰听了此话,竟脸色一寒,冷声道:“我倒情愿好得慢些,也好提醒我再不可大意。”
王初不知他还对当日遭人暗算一事这么耿耿于怀,看来这事伤他颇深。
她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究,笑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慕容翰也笑了:“小丫头,你都说了洛阳故友,我还能不知你是哪个?何况封弈不是已经见过你了?”
王初点头叹道:“是我糊涂了。”
“你怎么来了健康?”她又问道,此事令她大惑不解,一心想问个明白。
封弈在一旁笑道:“女郎,不如等我们回到客舍,您与郎君再好好叙旧。”
第七十四章 挥之不去(上)
慕容翰住在大市旁一家名为“燕归处”的客舍里,他在那里包下了一座单独的院子。
王初前前后后打量了一遍,方才说道:“此间尚可,但你既然来了建康,理应到我家中去,怎么能住在客舍呢。”倒不是她矫情,实在是她这些年来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因而不愿见到慕容翰住在条件不如王家地方,况且在洛阳时慕容翰也是住在她家里的。
封弈大大咧咧地笑道:“女郎不要这般见外,咱们行伍之人,住在那儿还不都是一个样儿?况且这里离乌衣巷并不远,女郎来此处看郎君很方便,我家郎君去看望女郎也不过一会儿便到了。”
王初想你是无所谓,也不问过你们郎君就擅自决定了。她询问地看向慕容翰,见他点头,她心里虽有些遗憾,倒也不再勉强了。只是不知道自己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她蹙眉想了想,又笑道:“你们与侍从走散了,不如我派些侍从来,身边无人,行动也不方便。”
慕容翰见王初处处为他考虑,不禁带着笑意,用安抚的口吻说道:“不必如此费事,我们过些时日便要回去了,况且我已在沿途留了暗号,侍从很快便能找来这里。”
听他解释地如此详细,王初讶然。她这才明白自己心中那丝挥不去的疑惑到底是什么,虽说眼前的慕容翰再不是当日的少年模样,他的青涩几乎已经尽数褪去,他也变得沉稳了不少,但这些都是他在岁月中成长的证明,不算什么异常,而且起码王初还能一眼认出他来。
只是他真的是慕容翰吗?当年他身上总弥漫着淡淡地寒意,他的神情总是那么冷漠;他心中仿佛藏着一个深渊,他给人的感觉总是那么孤寂与荒凉;他几乎从没有多余的话,总令人感觉他是那么的难以接近。
正因如此,王初才觉讶异,他,是几时变得如此随和了?
“女郎怎么了?”封弈见王初愣怔地望着慕容翰,半晌不出声,嬉笑道:“可是见我家郎君才比子建,貌似潘安,竟对郎君着了迷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王初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慕容翰也笑骂道:“废话忒多。”
王初笑道:“你们是何时到建康的?”
“半月前。”慕容翰如实答道,丝毫没觉得有何不妥,倒是封弈面上露出几分歉然之色。
“半月前,”王初重复道,她并不曾气恼他们不来找自己,只是好奇他们到建康来的原因,要不也不会满城的找他们。她默默算了算日子:“那岂不是你们来了没几日我便在佛陀里那边看到封弈了?”
慕容翰点点头。
“到建康来所为何事?”
“公事罢了。”慕容翰答道。
他回答如此简短,似乎是在应付王初,使王初不得不怀疑他们有所隐瞒,她顿了一下,蹙眉道:“那你们怎么会被建康那些游侠武士之流给盯上了?”
封弈恨声道:“还不是——”
“封弈!”一直显得很随和的慕容翰忽然喝止道。
方才还觉得他性子变了,有事不愿说出来,只是放在心里,这一点倒是全然未变。王初极为郁闷地瞪着慕容翰:“你这个性子还真是没变,有甚么不可说的,难道是怕我对你们不利?你有没有拿我当朋友?”
他却未曾出言解释。
封弈赶紧笑道:“女郎说哪儿的话,我家郎君是不想您为我们担心。”
原本瞪着慕容翰的王初转而瞪向封弈:“你不说出来我不是更担心啦!琅琊王家好歹也在住建康这么些年了,说来也有几分薄面,难道要我眼看着旁人暗算你们却不去理会吗?”
看王初急了,慕容翰平静地说道:“放心,这等小事我们还应付得来。既然你问了,说与你听便是,还记得当年在洛阳郊外那批拦截我们的人吗?”
“是他们?!”王初呼啦站了起来,这些人竟然追杀了慕容翰这么多年?
慕容翰淡淡地道:“不是,他们早已死了,是他们的主上。”
这个人跟慕容翰到底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居然如此锲而不舍地非将他除掉不可。王初心中气愤,她咬牙道:“这人怎么非要跟你过不去,非要置你与死地才肯罢手么?”
慕容翰面上闪过一丝苦涩,口中却淡淡笑道:“不错,他与我之间,正是至死方休。”
“你既知道他是谁,为何不趁早杀了他,却由着他来害你?!”王初脑中闪现出当日在洛阳时,她问慕容翰追杀他的人是谁,他所流露出的那种哀伤、茫然、痛苦、悲愤交织的复杂情绪。难道这人真是他的兄弟?原来王初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测,可是这些年她也亲眼见过内部斗争的残酷,王家不正是一个例子吗?
封弈道:“我家郎君就吃亏在这上面,那人如此对郎君,郎君却不肯对他下狠手。”
“妇人之仁!”王初嗤道,现实的残酷早已使得她认清所谓兄友弟恭根本不会存在于他们这样的人家,因为这是适者生存、胜者为王的时代。
“妇人之仁!”王初加重语气又说了一遍,似乎不如此不足以表达她的心情,“慕容翰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宁愿被人害,也不愿去害人么?”
似是没想到王初会说出这样的话,慕容翰蓦地望向王初,旋即又转开了双眸,只是声音好似在冰里浸过一般发冷:“这怎么相同,若是那人六亲不认,禽兽不如,我也要学他吗?”
“有何不可?”王初淡淡地反问道,并未因为慕容翰的态度而改变说法,她是见惯了手足相残之事的,“何况一意要置你于死地的人,算不得什么手足。”
慕容翰直直地望着王初,目光飘忽,神色莫测,不知在想什么。面对慕容翰的目光,王初竟觉得有一种压迫感,她不禁又一次生出那种感叹,慕容翰真的变了!
当年的慕容翰冷漠少言,短暂的相处中,王初对他知之甚少,甚至可以说王初对他的经历过往几乎一无所知。但从王初第一眼看见他开始,就始终坚信他的本性是好的,即使那时他对王初来说还只是拦路打劫的匪徒。
这点从后来的交往中也证实了,他待人虽冷漠,但却会在南顿王封弈出言不逊时直言他与封弈同为臣子,不分尊卑;他会注意到王初喜欢慕容部的羽箭,并细心地请人为她打造一枝适合她身量的金色羽箭,还因此延迟了到太尉王衍家参加聚会的时辰;
但是现在,王初觉得自己完全看不清他,表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