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清去污垢,露出本来面容的少年,阿袆和红衣侍女两个人竟同时愣住,两双眼睛傻傻地凝在少年脸上,一眨不眨。王初很不高兴,就像本来只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分去了。她轻哼一声,红衣侍女赶紧低下头,阿袆眼睛却粘在少年面上挪不开。
“阿袆,”王初冷冷地叫她的名字。
她总算回过神来,吐了下舌头,笑嘻嘻的靠过来,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和王初耳语道:“哎呀,小娘,这个小郎可真好看啊。”
王初无语的丢给她一个白眼,惹得阿袆格格直笑。
少年面色如常,别人尽盯着他看,他即没有反感,也没觉得不自在,只是神色淡然的穿过眼前的一切,将空虚地眼神投落在那未知的地方。
真想问问他在想什么,但王初又不确定他会不会搭理自己。思量片刻,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阿袆的眼睛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少年,一感觉到王初的目光她就转过头看别处,过后又开始傻乎乎的偷瞄他。
王初觉得自己不该禁止阿袆对少年的好奇,一直按捺着,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喝道:“阿袆,把眼闭上。”
她撇着嘴,极不情愿的闭上眼,一会儿又悄悄睁开,见王初瞪她,赶紧再闭上,如此反复几次,再看阿袆时,发现她竟然睡着了。
王初笑了起来,没多大会儿,她自己也睡了,坐车时间长了人总是容易犯困。
就这么断断续续的睡了好几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城门了。
雪还在下,顾不得冷,待阿袆一撩开车帘,她便迫不及待探出脑袋。
但见前方不远处耸立着造型古朴的双阙,下面是宽阔地石桥。石桥的后面,就是那巍峨的城门,有四五层楼那么高,上面刻着三个大字:建春门!
这三个字像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她蒙昧混沌的头脑瞬间清明。
第七章 终于知道在哪拉
“建春门——洛阳?!”
她学的是艺术设计,对于古代工艺美术也了解一些。如果这是原来的世界,她依稀记得东汉建都洛阳,在外城开了十二座城门,四面城墙每面三座,东墙最左面的城门叫做上东门。
而这上东门,在魏晋和北魏时候,都叫做建春门。
也就是说,如果她的推断正确,这里就是洛阳,那么她现在正存在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某一个时段!
她心潮激荡,终于有些头绪了,不再是那么两眼一抹黑。
虽说一面有三个城门,却因为城桓太长,离得又近,顺着城门两侧看,除了延绵的城墙,还是城墙,根本看不到另外的城门。
马车上了石桥,愈靠近城门,愈是壮观。敬仰的望着高大的城门,这一刻,她深深地感到自身的渺小和微不足道。
以前参观过的古城门,虽然壮观,却显不出这种威严。
这城门足有30米宽,城墙非常之敦厚夯实,分了三层门洞,足有十多米深,不知有什么讲究。
城门边只有寥寥几个行人,马车只得她这一辆。
从这些守城士兵的长相看,都属于中原男子的样貌,肯定不会是北魏。
判断出这个,她心中很高兴。
因为不清楚曹魏是在什么时候改的城门名字,她下意识地认为很大的可能是在晋朝。旋即又想现在的皇帝不会是有名的晋惠帝吧?本想就这么问阿袆,又担心万一他还没死,自己提前说出这个谥号,一定会被人看成妖怪的。
况且人越少自己被看出破绽的几率也就越小,思及此,她把已经到嘴边的话使劲儿的咽下去,打定主意一回到府里就问阿袆。
看到马上就要过城门了,王初好奇士兵会怎么盘查,谁知那些守城的士兵只是看了一眼,立即恭敬的放他们一行人进城了。
她兀自惊讶,却不知道进城前郎主已经叫人把标示着他身份的徽志挂在马车上了。
一进城,她就感到非常荒凉,不知是否是天气太冷大家都不愿出门的缘故,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大雪覆盖下,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如果没有视线里时不时出现那些造型古朴的街道建筑,她几乎误以为现在还是在回京的路上,空荡荡的街上,几乎没有一个行人,弥漫着一股日暮西山的颓败气息,仿佛昭示着这座城市行将就木。
心中有事,她顿觉前路漫漫,甚是煎熬,过了有一个时辰,马车才缓缓的停在一座高大的府第正门前,因为之前已经先派人快马通报,此时府门大开,府里的管事,家丁等都立在门口迎接郎主归来,一行人也不下马,直接进府。
王初一眼看出这座府第是典型的魏晋后期贵族建筑,它一般分成前后两个部分,前面是衣食起居之所,后面为私家园林。她没想到郎主那样粗犷的人竟然居住的这么精致奢华。
马车缓缓的在府里行驶,进了前堂,行了近百米,又有一门洞间隔,过后是几间花厅,花厅之后,屋宇徘徊,两侧游廊,雕梁画栋,延连数里,乍一看就像是一座宫中小殿;隐约能看到后面园林中飞馆生风,重楼起雾,高台芳榭,数不胜数,她估摸着少不得还会有花林曲池,假山奇石之类的景致。
王初一心想着要弄清楚自己所处的时代,只是坐在马车上粗粗浏览,也顾不上细看。好不容易挨到阿袆送她回到自己的屋子,刚一坐定,她就急急地开口询问道:“阿袆,咱们国号是什么?”
从马车上开始,小娘就总是问起这些她自己明明都知道的事情,阿袆感觉很奇怪,又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老实的答道:“小娘,咱们国号为晋啊。”
果然没猜错,王初急忙追问道:“当今皇帝是谁?现在的年号你可知道?”
阿袆答道:“今年是永嘉元年,当今陛下是您二十五舅……”
“永嘉!”
王初卒不及防,顿时如同被一个焦雷劈了个外焦里嫩。
见王初面色大变,阿袆担心地问道:“小娘,你这是怎么了?”
根本没听到阿袆接下来说了什么,此时她脑子里闪现着四个大字:“永嘉之乱!”
她历史知识并不是很好,只因为曾经对魏晋风度感兴趣,所以粗略的浏览过这段时期的历史。
然而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真的来到这个时代,她就像是故事里那个好龙的叶公,心里喜欢是一回事,真正亲身经历又是另一回事了。
如果可以选择,她还是愿意生活在太平,安稳的时代,而不是现在这个乱世!
中原皇帝最屈辱地第一次被蛮夷掳走,不就是这个时候吗?!
她脑子里的念头多的如一团乱麻,纠结个不停。
“冷静,冷静!”她不断的告诫自己,既来之则安之,自己又不是穿越成了那个倒霉的皇帝,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
她一面命令自己稳住,一面想着如何应对明显起了疑的阿袆。
想来想去也没个好主意,她有些放弃的吐了一口浊气,既然已经让她起疑了,不如干脆问个明白再做打算。
想到这儿,她只得使出那著名的一招——扮失忆……
悄悄看了阿袆一眼,装作很难受的样子,痛苦地对阿袆说:“阿袆,我突然觉得头痛,好多事都想不起来了”。
眼见阿袆惊得就要变了脸色,她先发制人,一脸恐慌地仰头望着阿袆,惊惶地说道:“阿袆,你说我是怎么了,会不会永远都想不起来了,我好害怕!”
阿袆立时想起自己比小娘年龄大了不少,别看小娘平时有些娇蛮,毕竟还是个孩子,这么想着,她面色尽管还很苍白,却强装镇定地拍着王初的背,轻声哄道:“小娘不怕,小娘不怕,阿袆这就去请大夫,小娘很快能好起来的。”
见她要走,王初扯着她的衣袖,口中念叨着:“别走,我怕。”
见她这样,阿袆心中难过,她拍拍王初的手,柔声安慰道:“阿袆只是要请大夫给小娘瞧病,马上就回来。”
王初依然紧紧攥着她的袖子不放,怯怯地说道:“别走,你陪我说说话,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我,我不想让阿父忧心。”
听她这么说,阿袆有些动摇,若是小娘她真能想起来,自己这样慌忙地去请大夫,岂不是平白让郎主担忧。
见她被说服,王初得意地暗笑,就知道一说到郎主这丫头就会同意。
一直聊了一两个时辰,直到王初觉得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才让阿袆退下。并一再保证自己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只需要再稍微休息一下。让她千万别告诉别人,尤其是郎主,不必让他为已经过去的事担心。
阿袆走后,王初终于忍不住轻叹了口气,她左右打量着自己的房间,窗户是不能活动的直棱窗,因为窗子较大,倒也算是亮堂,只是这房间极大,衬的王初更为渺小了。
房中燃着熏炉,定是用上好的木炭与香料一同燃烧,不仅暖和,而且香气袭人。
室内四个角各放一盏青瓷烛台,用于晚间照明。一侧放着两只用来储物的高低不等的柜子。地上铺着印有吉祥纹样的波斯地毯。
紧挨着进门处摆着座塌,凭几,以及一张独坐小榻,座塌后面立着一架琉璃屏风,之后便是一张矮案,上面摆着铜镜,梳妆用品,灯具等,案前铺着一张厚厚的织锦坐毯。
床榻的高度与现代相近,上部加了床顶,周围设了可拆卸的矮屏,饰以象牙玉雕,金玉珠宝。悬着坠有流苏的蜀锦帷帐,光华耀目。
她又叹了口气,房中所陈所列都是极尽奢华,一派富贵逼人的景象,然而这时代是动荡不堪,摇摇欲坠了。
从阿袆口中得知,现在是永嘉元年,晋朝第三位皇帝司马炽即位将近一年了。此时全国虽然战争不断,却还没有发生永嘉之乱。
她只记得永嘉之乱是在公元311年发生的,也不知道离现在还有几年。
那位著名的晋惠帝司马衷在去年年末已经过世,据说半夜吃麦饼中了毒,大家都猜测是太傅司马越下的手。
王初,也就是现在的自己,出身于声誉日隆的大士族琅琊王氏家族。
这王初的身份可算是极为高贵,她母亲是晋朝开国皇帝之女,当今皇帝之异母姐姐——襄城公主。襄城公主如今已经不在了,不知为何,总感觉提到她母亲阿袆有些闪烁其辞。
她的父亲是青州刺史、广武将军王敦,此次回京是因为他被召任中书监,这个职位大概类似于后来的宰相。而她是这位即将走马上任的中书监和襄城公主唯一的孩子。
“等等,王敦?”
王初陷入呆滞状态,一时间天雷滚滚,从来没有感觉这么糟过。
对于整个晋朝她印象最深刻的人物就是这位王敦了。
他生性坚忍,杀人无数,只因为个人恩怨及政治立场不同,就连堂兄弟他也能下得杀手。以此看来,他对于别人的生死,几乎到了毫无感情的地步。
“如果让他知道我并不是他的女儿,会不会一刀劈了我?!”
她无法将她所见到的,虽然脾气暴躁的吓人,却对女儿关怀备至的郎主和历史上那位残酷得出了名的王敦联系在一起。
脑海中有两个小人儿打架,一个声音说:“你看他那杀人不眨眼的样儿,可不就是个残暴的主儿。”
另一个声音反驳道:“可他们是劫匪、强盗,这是古代,对他们不可能手软。”
她想到在永嘉之乱时,中原大部分士族百姓南迁,琅琊王氏家族因为在江南扶持司马睿做了皇帝,渐渐成为东晋第一大士族。作为琅琊王氏主要人物的王敦,更是声名赫赫,权可倾国。
然而在东晋成立后没过几年王敦却谋反不成,旋即病死。自己这个唯一直系亲属,肯定要受到牵连啊。
王初心中烦闷不已,她一把扯过被子蒙在上头,神神叨叨的念着:“东晋,王敦,司马睿,司马绍……”
第八章 阿父
天色尚早,太阳还未完全下山,却已经没了热度,远天之际渲染着难以形容的七彩云霞,清风拂来,夹着临夜的微湿。一切都是舒适,那么真实。
“又来了……”
王初动弹不得,心中凄苦难当……
她再一次来到那座奢华无比的庭院中。
宴席已开了多时,举止随意的贵族男子们,懒散地倨于座塌之上,身边照例是如花美婢侍奉执壶。
他们如同山间隐士般衣着松散飘逸,有的赤裸着上身,只在肩上松松的披了一件宽大的丝质轻袍,这袍子极薄,几近透明。
这宴会人数不多,却极尽奢华。
席间珍馐美食数不胜数,那诱人的香味混了酒香,在空气中徜徉。
轻歌曼舞,极尽绮艳,靡靡的丝竹之音和着名贵的香料袅袅升腾,肆意地充斥在庭院的每一处。
乐伎们身穿飘逸的碧纱青衣,妆饰华美,眉眼间横波流转,红唇轻启,婉转清吟。
王初在梦中痛苦的呻吟了一声,她感到透不过气来。
那一条足有数十米长的细细的绳子高高悬系于两侧柱子上,两位身姿轻盈的舞者踩着绳子,在半空中翩翩起舞,舞者先是将身体绕成圆环,忽而又高扬双袖,前脚踏绳,后足离绳,宛若在空中飞翔。
主位上的中年男子为这惊为天人的舞姿拍手叫好,王初又一次情不自禁的跟着鼓掌,而她的意识却在拼命阻止梦里的自己,叫喊着:“别鼓掌,不要被他看到,醒来,快醒来!”
然而她依旧在这个梦里挣扎着不曾醒来,同样的没有别人附和赞叹,主位上的男人慵懒的斜倚着座塌,满不在乎地环顾众人一眼,唇角轻启,懒洋洋地溢出两个字:“斟酒。”
这里的时空突然静止了,一切声音都戛然消失。
这两个字一出,所有人便如同被施了符咒一般,齐刷刷转头看向王初,那些眼睛里有各种情绪,下人的眼神中写着不安,惊惶,悲哀,客人们目光里尽是同情,怜悯……
庭院中所有人停止动作,僵着身体,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她。
之前歌舞升平的欢愉场景似乎只是幻象与伪装,此时这里的大多数人脸色着实难看,那是一种经过层层情绪堆积的累加下来地颜色。
梦外的王初在意识深处挣扎着,叫喊着,身体却无法动弹,如同被捆住了手脚,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似乎醒了,还起身在房中走动。可不知为何又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那无法抗拒的困意一波一波重重袭来,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又一次沉沉睡去,陷入梦魇。
主位上的男人目光尖锐地剜向她,口中厉声喝道:“愣着作甚,还不快斟酒!”
被他这么一呵斥,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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