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温柔可人的山氏嫁与司马裒后性格越发爽朗起来,说话行事也越发俏皮风趣,这正说明她与司马裒夫妻恩爱,生活的很舒心。王初口中虽是笑她,心中却很为他们夫妻俩欢喜。
山氏听王初这话犹有些面红,却大大方方地说道:“裒郎待我甚好,我自可随着自己的性子行事。阿初你想,若不是嫁与从小一道长大。知根知底的人,哪里会有这般自在?”
她倒是懂得见缝插针,时不时便要旁敲侧击地为司马绍说上几句话。可恨那两兄弟只是坐在一旁笑而不语,竟没有一个来替自己解围的,王初也知他们是站在同一方的,她暗叹道:“我今日这孤家寡人的身份已成定局啊。干脆给他来个避而不谈,惹不起我总躲得起吧?”心中这么想着,遂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山氏嗔道:“怎得才来了一会儿便要走,难道有老虎吃你不成?”
听她这么一说,王初忽而想起一事,她失笑道:“老虎没有,可是有人却比老虎还要厉害呢,我还是快点逃吧。”
“咦?甚么人这般了得?”
王初指的是司马绍日后会成为真龙天子的事,这话山氏自然听不懂。王初也不便向她解释,只是笑着嘱咐道:“琅琊王喜得贵孙,待消息传开,你们府上定将宾客盈门,恐怕是有得忙了。你怀着身子,切不可过于操劳。”
司马裒抚额道:“阿初你是知道的,我最是不惯这等迎来奉往的虚礼,却还得耐着性子与他们周旋,当真是令人头痛。”
“你这话小心给琅琊王听到。”王初会心一笑,而后告诫道。若是琅琊王知道他寄予厚望的儿子竟对世俗间的礼尚往来感到厌烦,他一定会很失望。
其实司马裒骨子里对凡尘中的琐事极其不耐,只是他的真性情全被他表面的温和所掩盖,令人误以为这便是他的本性。连琅琊王都常对人说他有成人之量,宽和豁然,德行胜于司马绍,也只有在山氏,司马绍与王初这等亲近之人面前,他才会吐露些自己真实的想法。
“是啊,”一直安坐在座塌上静听三人对话的司马绍悠然接口道:“我记得阿裒幼时最是崇拜父王,父王亦最宠阿裒,每每出门赴宴都会带你同去,切莫要叫父王失望才是……”
司马裒很愧疚地看着司马绍:“阿兄——”打从他记事起琅琊王便非常疼他,而原本颇得琅琊王欢心的司马绍便随即失了宠爱,因为这事,他一直认为自己对不起司马绍。
司马绍宽和地笑道:“阿裒不必内疚,我倒是希望父王能让阿裒你来为他分担重任,这样我也可以全心全意的去追求我想要的生活。”说完别有深意的看了王初一眼。
“你们兄弟俩这是怎么了,莫名奇妙地突然提起这些事来,咱们今日到阿裒府上,不是特地向他道贺来的吗?”王初打断了他们的话,不知为何,她听着他们俩的话竟生出一种极为不安的感觉。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不安搅的心神不定,根本没注意到司马绍说完话后看向她的那一眼。
听王初对自己说咱们,虽然这只是她无意间说到的词,满怀惆怅地司马绍却感到很是欢喜,他立即笑道: “好,阿初不愿听,咱们便不说了。”
“阿初方才不是说要走吗?不如让阿兄送你回去?”司马裒提议道。前几日琅琊王又向司马绍提到要为他订下庾文君为妻,司马裒得知此事后心中焦急万分,生怕哪日司马绍会因为不愿再违逆琅琊王而坚持不住答应了与庾文君的亲事。他现在特别希望王初与司马绍多些相处的时间,以便他俩尽早回复到以往的情谊,甚至进而结成眷属。
他也是极为注重孝悌之人,司马绍的亲事与政治的关联他也不是看不到。可自从成了亲,他越发认为两人结为夫妻,必得是像他与山氏这般两情相悦才好,特别是那个人还是他自认为亏欠良多的同胞兄长,他更希望他能得偿所愿,而不是仅仅出于孝道,便放弃自己钟意之人,去勉强接受一个由父王安排的女子。
明白司马裒的意思,山氏忙不迭地附和道:“既如此,我也不留你们了,改日再来罢。”
“哪有你们这样赶客人的。”王初埋怨着从座塌站了起来。
见她并未拒绝司马裒的提议,司马绍也汲了木屐起身。
两人并未像司马裒希望的那样并肩行走在街上,因为初秋时节,太阳还是有些晒人,所以王初与司马绍出门皆乘着车舆。出了司马裒的府门,他们二人往各自车中一坐,便慢悠悠的往乌衣巷驶去。到了乌衣巷也无甚可说,不过是道了声改日再见便散了。
但这种情形对于司马绍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若是放在今日之前,他连想到不能想到自己与阿初还可以如昔日一般自在往来。
王初刚入了府中,下了马车,门人便前来报道:“小娘,慕容王子来了,现下在花厅等小娘呢。”
“哦?他何时来的?”王初心道正要找他算账呢,他倒好,自己送上门来了。
“回小娘,还不到一刻。”
“他到会挑时间。”王初咕哝了一句。
门人道:“回小娘,慕容王子似乎是算准了小娘会在此时回府。”
“怎么说?”
“慕容王子来了之后,小人说小娘出门了,可能得到了饭后才会回府。小人原以为慕容王子会说既是小娘不在,他下次再来。谁知王子却说——”门人学着慕容翰的语调道:“无妨,你家小娘很快便会回来,我在花厅等她便是。”
这门人嗓音有些粗噶,模仿起慕容翰那清明的声音来极为滑稽,王初被他逗得直想发笑。
想起慕容翰竟对自己食言,王初又板起脸来,她说了声“我知晓了”便径直向花厅走去。
第九十八章 阿干之歌
慕容翰依旧一袭白衣,微微发红的乌发随意束起,他此时正悠闲地坐在花厅中饮茶。看见王初进来,慕容翰冲王初举了举手中的茶碗,笑道:“小丫头,你这茶煮得不错。”
听他夸奖经过自己改良后所煮之茶,王初不禁得意地笑道:“那是当然,这可是我试了好多次才研制出来的新的煮茶手艺。”
“恩,当真不错。”慕容翰说着又饮了一口才将茶碗放下,他指了指对面的座塌:“怎得站在那儿?坐啊。”
“咦?”待王初坐下来才发觉这场景似乎和自己设想的有些不大相同,怎么慕容翰一副以主家自居的模样,好像他才是这间花厅的主人,自己倒变成了来拜访他的客人。
王初会有这种感觉也不奇怪,数月前便说要离开的慕容翰一直没有在提离开的事,他一得了闲便来寻王初。几个月下来,这乌衣巷王府怕是他比王初还要熟悉了。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吗?”王初板着脸问道,虽然慕容翰将实情告知司马绍,使得自己与司马绍之间的误会解除,但王初最气不过的仍是他竟对自己食言。
“啊?小丫头你想听我说甚么?”慕容翰面带迷惑地问道。
看见这样的慕容翰王初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他是真听不明白王初的话还是在装糊涂。这么巧在自己从司马裒府上回来时他便来到乌衣巷,要说他心里没鬼谁会相信啊。她依旧板着面孔,严肃地说道:“别告诉我你不知晓琅琊王世子为何会得知那庾文君对我所行狠毒之事!”
“噢,你是说这事啊,”慕容翰慢吞吞地应道,“没错,我是找过琅琊王世子。”
他会这么爽快便承认了此事,这倒是王初始料未及的,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缓了一缓,方才回过神来质问道:“你为何去找他,你不是答应过我,绝不向第三个人谈起此事吗?”
“我只是问他知不知晓为何会与你闹到这等境地。”慕容翰云淡风轻的说道。仿佛他丝毫不为自己违背了对王初的承诺而自责。
“就这些?”王初绝不相信只凭着慕容翰的一句疑问司马绍便能将刘蒙之事与庾文君联系在一起。
慕容翰老老实实地重复道:“他说因为他父王要为他订下庾文君为妻,而小丫头你一向厌恶庾文君,所以才会对他这般气恼。”
“然后呢?”王初面色不善地追问道。
“然后我告诉他你绝不会像寻常女郎那般爱计较,他说得没错,此事确与庾文君有关,但或许他并未摸清楚真正的症结所在。”说完慕容翰笑眯眯地对王初说道:“你们这位琅琊王世子还真是雷厉风行,这么快便查出来了。当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呐。”
王初气哼哼地瞪了慕容翰一眼,不知是嫌慕容翰多事,还是因为气恼司马绍的一根筋,难道慕容翰不去找他,他便永远找不出真正的症结所在么?
“小丫头,我可是一个字也未曾像琅琊王世子透露啊。”慕容翰狡黠地对王初眨眨眼睛,他风华绝世的面容上满是笑意,可那笑容怎么看都像是奸计得逞的成分居多。
“便是你不曾向他直言。也逃不掉自食其言的事实。”王初不肯轻易放过他。慕容翰神色一滞,他没有立即接话,而是抿了抿唇。随后将目光低垂着投到自己的木屐上。王初望见他的神情,顿时觉得自己把话说的太重了,她只是气不过慕容翰对自己食言,其实在她心里,根本不曾怪罪过慕容翰。
“话,可不能乱说,”正在王初自我反省的当口,慕容翰抬眸笑道,“小丫头你可知差若毫厘,缪以千里。即是未曾向他言明,又何来食言之说。”
这话又激起王初的气愤,他这话说的好像做错了事的人根本不是他,而是自己一样,她愠道:“你既然答应了我,就不该去找司马绍。便是暗示也不对。”
慕容翰无奈地一摊手道:“好吧,下次你先提醒我连暗示也不对,否则我都不知自己险些犯了错。”
王初瞪眼看着慕容翰,她简直不能相信眼前这人竟是往常高远得近似神仙中人的慕容翰。
“喂,小丫头,你为何这般崇敬地看着我?”慕容翰摸了摸自己的脸,打趣道:“莫不是看上了本王子容貌甚好?”
闻听此言王初不禁面上一红,她再也没想到慕容翰会说出这样的话,简直像是司马绍上身了,她啐道:“你几时变得这般爱耍嘴皮子了?”
忆起在司马裒府上见到司马绍的情形,王初霎时觉得今日的司马绍倒像是与慕容翰互换了身份似的,这两人的言行举止都大大的异于往常。司马绍与自己这几月间互不相见,乍然见了面,一时间情绪有些失常还可以理解,可慕容翰这样异常又是为哪般?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慕容翰道。
“容貌甚好,”王初嗤笑一声,点头道:“慕容王子确实当得起这四个字。”
慕容翰故作听不出王初话里的揶揄之意,他略一拱手道:“即是小丫头的赞誉,翰愧领便是。”
“你倒是很不谦虚,”王初见他根本不顺着自己的话茬,便自己先觉无趣了。她绕回先前的话题上,将自己的疑问道出:“不管你怎么说,我知你不是那等言而无信之人,可我却想不明白你为何要去找司马绍?”
“你这小丫头,”慕容翰摇头一笑,有些为难的样子。王初知道他不想对自己说谎,只要他愿意开口,那么他所说的必定是实话。所以她也不催促,只是耐心的等着慕容翰的决定,她相信慕容翰定会解答自己的疑惑,不然他今日大可不必来这一趟。
沉默了片刻,慕容翰竟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若是你执意要问,我也不妨说与你听。”
“你可知,刘曜再次率军围攻长安之事?”他并未直接回答王初的疑问,而是先抛出一个问题来。
王初点头道:“此事已有数月,我自然是知晓的。”
“长安被围困,孤穷无援,破城之难,不过在旦夕间,这便是我到建康来的原因——”顿了片刻,慕容翰道:“你懂吗?”
上次王初向猜测慕容翰他来建康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慕容部看出了琅琊王是最有可能继位称帝的,因此慕容部可汗便派他前来建康预先向琅琊王示好,他听了也没有否认。
慕容翰在此时提起他来建康的缘由,说明这件事与王初所问之事有极大的关联。王初首先想起那次慕容翰与封弈到王府来,在自己的追问他与王导之间在密谋何事时,慕容翰曾说过一句“最迟明年,必有大事发生”,难道,长安城破便是他所指的大事?但王初随即又想起,封弈说这件大事会发生在建康,听他的意思这件事确实与司马绍有些关系,或许这才是慕容翰要从头说起的原因。
“长安城破——发生在建康——与司马绍有关”王初揉着太阳穴喃喃自语道,她苦苦思索着这中间的联系,她总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些线索,然而那线索却在王初想抓住它的时候又攸然而逝。她努力了几次,终于还是泄气地对慕容翰说道:“我想不明白,你不如直说。”
“小丫头,你还记得我跟讲过的那个故事吗?”
“可是那首阿干歌的故事?”这次王初反应很快,因为相识至今,这是慕容翰唯一对她讲过的故事,亦可算是慕容翰对她说话最多的一次,是以王初印象深刻。
“正是阿干歌,”慕容翰淡淡笑道,眼中分明闪过一丝感伤,“你可知这首阿干歌是谁作的?”
“是谁?”
“他正是我的父汗——我们慕容部的可汗。”慕容翰望着王初,神色复杂地说道,“那个故事里的阿兄正是父汗的庶长兄,我的伯父吐谷浑。”
王初惊道:“你是说,就像故事里说的,你父汗仅仅因为双方的马儿打架便发怒驱逐了你的伯父?”
至今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听慕容翰唱这首歌时所受到的震撼,当时他是用鲜卑语唱的,王初听不懂歌词,但她却被慕容翰歌声里所饱含着地荒凉、孤寂、无望与悲痛深深的打动,要经历过多少沉痛的过往才会生出那么复杂而浓重地情感啊。她猛然想起,慕容翰同他那位被自己的手足驱逐离境的伯父一样,也是庶长子的身份,想到这儿,王初不禁暗叹道,原来慕容家的权势争斗亦是由来已久。
慕容翰的声音像自幽深地井中发出,他闷声叹道:“正是。”
听到这里,王初的双眸中充满了怜悯与感伤。她有些心疼慕容翰,这些年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忌惮他的才干,不断的追杀他,暗害他;这情形比之当年他父汗对他伯父的驱逐,当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怪不得他对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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