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王初身边的司马绍急道:“阿初别闹了,你先回去,一会儿见过了父王我便去找你,这样可好?”
“要你去找我做什么,我今日来的是晋王府,要见的当然亦是晋王殿下。”王初说完便抬脚迈向书房。
“阿初,”司马绍扯住她的袖子。
王初一抬眼便撞见郑阿春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她压低声音对身后的司马绍道:“你还嫌她的话不够刺耳吗?”
司马绍忙松开了王初的袖子,他用恳求的语气说道:“阿初,你先回去好不好?”
“怪不得你方才不让我扶你,”王初猛地转过身面对着司马绍,“敢情你一开始便打定主意不让我到书房去了啊。”
“我说了我只是不希望你搅入这么事情里面。”司马绍无奈地说道,他试图让王初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
“司马绍,”王初拉下脸来,唤司马绍的全名,这通常是她生气的前兆。她双手插着腰
指责道:“你到底还是不拿我当朋友,平常总将什么你与我是至交好友之类的话挂在嘴边,真遇到什么事了你就把这句话给抛到脑后去了。”
“阿初你这话从何说去?”司马绍面上现出茫然不解的神色,见王初一脸不快的样子,他肃声道:“我对你如何你是知道的,何必总说这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那你怎么不让我去书房。这事儿我已经参与进来了。岂是你说句让我别管,然后我就真能置身事外的!”王初气愤地数落道,“况且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此事是阿叔一手推进的。他都让我来了,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能置身事外?便是我现下立刻回乌衣巷去了,那以后阿叔难道不会告诉我此事的进展吗?”
司马绍一愣。他之想着让王初赶紧离开这里,倒没有细想以后的事,他踌躇道:“我是担心一会儿父王会做出些不大冷静的事情。会吓到你。”
“我又不是没见过晋王的失态,你只管与他依理相争,不用挂心我。”王初道,见司马绍面上依旧有犹豫的神色,王初补充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莽撞的。”
因为王初与司马绍将声音压得很低,郑阿春也听不清楚他们这说些什么。她等得有些不耐,便轻咳了一声。笑着催促道:“太子,有话不如进去再说。”
“太子正要进去呢。”王初扬声道,她双眸直视着司马绍,道:“咱们进去吧,别让晋王等。”
司马绍迟疑地望着王初,终于从紧抿着的双唇间吐出一个字:“好。”
王初笑道:“这就对了。”
司马绍在前,王初在后,他们俩人跟在郑阿春身后依次进入书房。
“阿绍见过——”
“跪下!”
王初才从外面走进书房,便听到一声严厉的呵斥声。她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忙抬头向声音的来源处望去——在一张大大的书案后面,坐着神色严厉的司马睿,那一声将王初吓了一跳地呵斥声便是出自他口。
前边的司马绍顺从的跪在了地上,一言未发。他刚才从冰冷的青砖上起来一会儿,转眼又跪在了书房的地毯上。
这地毯是非常厚实波斯地毯,可地毯再厚实,也抵不住人心的寒冷。司马绍满心以为罚跪过后司马睿应该会听自己将话说完,哪知根本没有来得及开口,便又被司马睿罚了跪。
“父王,”山氏急忙求情道,“父王方才已经罚阿兄在外面跪了那么久,请父王开恩,让阿兄起身吧。”
司马睿神色冰冷地睥睨着跪在地上的司马绍,道:“你可知错?”
“阿绍何错之有?”司马绍倔强地反问道,“眼下国家孱弱不堪,百姓颠簸流离,时局动荡难安,况圣上还在刘贼之手,现今根本不宜大办丧事,阿绍恳求请父王三思。”
司马睿面色铁青,他气愤难当的两手发抖,他指着跪在地上的司马绍,对山氏说道:“你看看他,在你面前还是如此不思悔改,你还为他求情!”
“为人子者,忤逆阿父;为人兄者,又不知又爱阿弟;”司马睿痛声斥责道:“如此不孝不悌之人,如何为天下人做表率,如何当得起太子之位?”
他的脸气得几乎扭曲了,看他的表情,似乎非得踢司马绍几脚才能解恨。许是碍于王初在场,他稍微有所收敛,不像那日在宣城公府上一样上来便对司马绍动手,但言语间的刻薄却比那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晋王殿下,”王初站在与司马绍一肩之隔的地方,矮身向司马睿行了一礼。
“哦,阿初来了,”司马睿平和的声音说道,他装出一幅才看见王初的模样,他想对王初尽量做出和蔼的样子,但又由于方才训斥司马绍时他面上的表情过于扭曲,来不及完全敛去,以至于此时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无法调节自己的面部神经一样怪异。
饶是王初被他对司马绍的态度气得满肚子火,此时见到他那怪异的表情也忍不住想笑,她忙低头道:“琅琊王氏阿初,见过晋王殿下。”
“快快起身,”司马睿总算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他面带笑意地对郑阿春说道:“多日不见,阿初越发出挑了,同襄城公主年轻的时候长得真像。”
郑阿春忙满面笑容的附和道:“殿下说的是,阿初真是越发好看了。”
前一刻这晋王还在大发雷霆,后一刻他就能跟自己亲亲热热的寒暄,这变脸的速度真令人惊叹,看来他这些年在权力场上真是没白待。
可现在司马绍还跪在地上呢,他再怎么会变脸也得将这件事先料理了,倒要看看他准备如何处置司马绍。
“殿下,夫人过奖了,阿初粗鄙蠢钝,如何能比得上阿母。”说到这儿原本带着笑意地王初将笑容一敛,眼眶泛红地叹道:“可惜阿母红颜命薄,阿初尚在稚龄阿母便撒手而去了。”
因为襄城公主美名远扬,晋王见到王初便随口一夸。这襄城公主都死了这么多年了,王初能不能记得她的样貌还是两说,他根本没想到王初反应这么大,忙安慰道:“逝者已矣,咱们活着的人好好活着便算对得起逝去的亲人了,阿初你切莫太过伤心。”
“殿下说的是,活着的人就该好好活着,珍惜还在身边的亲人。”王初笑颜一展,她眼睛在书房内扫了一周,最后落在司马绍身上,她疑惑地抬头问道:“不知太子殿下为何跪地不起呀?”
“你太子表兄太过顽劣,他犯了错,孤王正罚他呢。”见王初提到司马绍,晋王与郑阿春对视了一眼,方才含含糊糊地说道。这小妮子倒是猴精猴精的,明明她什么都知道,却还装作诸事不知的样子,不仅如此,她还借着自己的话来敲打自己。
“咦?阿初以为太子殿下很乖呢,不知他犯了什么错,竟惹得殿下您都生了气?”
王初的追问让晋王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司马绍警告似的看了王初一眼,低声道:“阿初!”
“问一句怎么了,连句话都不让人说,怪不得太子殿下这么大了还被晋王殿下罚跪。”王初气哼哼地瞪司马绍。
“哈哈,”司马睿笑道:“还是阿初晓事。”
王初立刻将目光放到司马睿面上,问道:“那殿下是不是也该听听太子殿下的解释,看他是为何犯错的?”
说完王初不无得意地瞅了司马绍一眼,司马绍正想着王初怎么这么快就倒戈相向了,原来她真正要说的话在这儿等着呢,要不是现在他的情形不允许,他简直要为王初鼓掌喝彩了。
司马睿面色一僵,他头痛的看着王初,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郑阿春忙道:“殿下宽厚仁和,怎么会不给太子解释的机会呢,方才殿下已经听过太子的解释了。”
“真的?”王初不大相信的看向司马睿。
“是真的,孤王且会骗你。”司马睿如释重负地笑着说道。
“那……,”王初咬了咬唇,心中暗骂郑阿春多嘴,她求助的看向山氏。
但接触到王初的目光,山氏却将头埋到她怀中的司马安国身上。
王初大为不解,她以为既然山氏与司马绍一样是来求晋王将司马裒的丧事从简的,而且她还对自己说不希望看到司马睿与司马绍父子不和,那么她应该会为司马绍说话才对,怎么她接自己的求助却这般躲闪?
第一百二十二章 等到几时
“那,”王初皱着眉头将目光从山氏身上收回,她眼珠一转,忽而笑道:“以晋王殿下的宽厚仁和,既然听过了太子殿下的解释,想来殿下已经原谅太子殿下了?”
“啊,”司马睿尴尬的打着哈哈,明明自己训斥司马绍的时候这王初已经进来书房了,现在她却装作不知,一味顺着话头步步紧逼,当真是可恶。可眼下已然走到了这一步,场面还须得做下去。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自己与司马绍之间不论发生什么那都是自家的事,一旦有外人参与进来,那结果就很可能不受自己控制,不管不好还是变坏都无法预料。
现在正是争得皇位的关键时刻,自己同王家的关系已经大不如前,若是王初回去再添油加醋地说些不利于自己的话……王导还好说,那个王敦正愁抓不到自己的把柄呢,可不能自己巴巴地将把柄送上门去。
“殿下?”司马睿久久不出声,而司马绍还在那儿跪着,王初忍不住提醒道:“若是殿下原谅了太子殿下,那是不是该让太子殿下……”
听见王初唤自己,司马睿猛然回了神,他打起精神,带着笑对王初说道:“就听阿初的。”
但在转脸看向司马绍的时候,司马睿脸上的笑意便消弭殆尽,他冷着一张脸,生硬地对跪在地上的司马绍道:“既然阿初替你说情,那你便先起来罢。”
虽然司马睿对司马绍的态度还是很差,但不管怎么说,王初总算是松了口气。司马睿会不会因为这场丧事自毁名声,可不在她关心的范围之内,她来晋王府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能让司马绍周全的离开晋王府,确保他不会受到晋王的过分苛责。只要司马绍不至于因为这件事丢了太子之位,只要以王导为首的大臣们认为他为此事尽力了,不再逼迫于他,对王初来说,这件事就算是圆满完成了。
@文@然而就在王初以为事情圆满解决了的时候。却发现司马绍却像没听见司马睿的话一样。跪在那儿纹丝未动。
@人@王初有些着急,她压低声音道:“你怎么了?快起来呀。”
@书@司马绍依然不动,王初偷眼瞅了瞅司马睿,见他的面上的笑容已经有些僵硬了。忙笑道:“莫非太子殿下跪的太久了,腿麻了起不来?”
@屋@山氏也将头从司马安国的身上抬了起来,她担心司马睿再发怒。忙附和道:“阿兄,要不要叫人进来扶你?”
“不用,”司马绍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看着司马睿,坚定地说道:“阿绍还有话未讲,不敢起身。”
司马睿地面色陡然一冷,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阿绍只求父王三思,丧礼日后还可补办,但若因此而寒了百姓的心,父王以为值得吗?”
“你说甚么?”司马睿刷地从座塌上站了起来。连木屐都没有穿,赤脚踏在地毯上。
“若阿裒地下有知。定然也会赞同阿绍的意见。”司马绍不卑不亢地答道。
司马睿面皮顿时涨得通红,王初感到有一阵风从身旁刮过,她只来得及看到看见司马睿的胡须一闪,便见一人赤脚来在司马绍面前,抬脚对着司马绍的胸口猛踹下去。他的胸口急剧的起伏着,竟不再顾忌有王初在场,看来应是怒到了极点。
王初惊愕的看着司马睿将司马绍踹倒在地,他将这一连串的动作进行的仿若行云流水般流畅。王初还来不及反应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情,便听见司马睿怒不可遏地厉声喝道:“阿媛你听听,他竟说出这样的话,你且问他,看他配做裒儿的兄长不配? ”
“你打得什么主意?啊!以为孤不知吗?裒儿在生时你便嫌他处处胜过你,现今他去了,孤想为他办场丧事你都要阻拦,你问问自己,你配做裒儿的兄长吗?”司马睿的双眉竖起,两眼圆睁,直直地瞪着司马绍,表情狰狞可怖,那恶狠狠的眼神很难让人认出他原是一位儒雅的文人。
王初知道,莫说是自己上一世的父母,便是她向来不怎么亲近的王敦对她说出这样的话,都足以伤得她无法呼吸。连在一边的自己都被司马睿这番话刺的心中疼痛,王初几乎不敢想象,司马绍听了司马睿这番话,此时会是什么心情?
“父王,”司马绍爬起来跪正,神色清冷地说道:“阿绍全是为了父王与百姓,绝无半点私心,天地可鉴。”
“你胡说!”司马睿依然处在暴怒中,不肯接受司马绍的解释。
山氏怀里的司马安国突然哇哇大哭起来,他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地指着司马睿喊道:“阿翁,凶;阿翁,凶!”
“闭嘴!”司马睿吼道,他正在气头上,哪里还记得那是他最宠爱的儿子唯一的血脉
司马安国被他一训斥,先是呆了一下,突然又爆发出更大的哭声,他在山氏怀里挣扎不休,大声哭喊着:“阿翁,凶;阿翁,凶。”
司马睿眼神凌厉的射向司马安国,但当他的目光接触到幼童那张鼻涕眼泪交纵着流淌到一起,哭得通红的小脸时,不由心中一痛,再也说不出话来。
山氏抱着司马安国跪地而泣道:“都怪儿媳教子无方,请父王息怒。”
“起来罢,孤不怪你。”司马睿看了看山氏怀中犹在哭闹不休的司马安国,沉重的叹息了一声,道:“裒儿这样年轻便撒手而去,撇下你与安国孤儿寡母,实属不易啊!”
山氏低低地哭了一声道:“父王,儿媳不想看到父王为了阿裒而这般为难。阿裒向来孝顺,他若有灵,定然亦如儿媳、阿兄所想,请父王成全。”
说完这番话,山氏已经哭得不成样子,她重重地叩了一个响头,伏地不起。
看山氏哭的这样凄楚,司马睿面上露不忍。半晌,他背过身去,沉声道:“孤王心意已决,你们走吧,莫要再为此事来搅扰孤王。”
“阿兄,”见司马睿这般,山氏不知是进是退,只得看向司马绍。
司马绍对山氏摇了摇头,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在司马睿身后道:“请父王再想想,不要这么快便下决定。”
“不用说了,孤王已经想好了。”
“既如此,”司马绍顿了一下,道:“阿绍告退。”
说完司马绍便与王初一左一右扶起山氏,准备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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