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将来在王府也算有一个冷暖知心的人。儿在外宅,习文学武,定要建功立业,出人头地,决不让母亲在王府屈居人下。”
儿子都如此说,关氏也就想开了,一心一意养育王漪宁,更比亲生还要疼爱,让王建对她大为满意。初时王建还戒备王宗范这小子会不会有近水楼台的想法,但后来见他严格自律,偶而进去探视母亲也绝不逾雷池半分,反而是小漪宁因为受到别房子女的歧视,转而亲近这个兄长。王建一想到漪宁孤独的身影,可怜巴巴的小脸,心下也就软了,便放开禁闭,让王宗范可以随时探望母亲,其实是为了让女儿有个玩伴。王宗范喜出望外,但他心下谨慎,对漪宁仍然只有疼爱,绝无半分逾礼的举动。
王建老谋深算,暗中派人监视,见王宗范颇有兄长的风范,而且始终如一,慢慢地也就放心了。所以,他对王宗范疼爱信任,才一称帝,不顾王宗范年仅冠弱便即封王。想王建假子众多,封王的也就屈指可数的几个人,连王宗佶那样功高的人也只封了个晋国公,这其中的缘由颇多,固然因为王宗范人品端方,其实也是王建对关氏的酬谢。
因朝廷不肯宽赦,今年年初王建在成都称帝,国号“蜀”。王漪宁则被封为“普慈公主”,想到这个女儿逐渐长大,如同花蕾一样含苞欲放,娇艳欲滴,王建这个做父亲的,自然就想为她选择一个佳婿,了却自己的牵挂。正在王建冷眼观察蜀国的世家子弟时,意外发生了:有人上门提亲。
来者并非普通人,竟然是东平王朱温!
去年,朱温原本打算直取关中,却不料顿兵潼关而不能破,反被王师范忽然起兵乱了阵脚,撤兵之时被李曜突袭不说,还遭其中原游战数月,元气已然大伤,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朱温兵力虽然损失不小,中原毕竟仍在掌握之中,王建自然不敢小觑了他。再者王建知道,朱温已经被彻底击败,不能再作为蜀国对李曜的缓冲地带,因此更加希望朱温能对关中持续保持压力。而朱温也深恐王建抵挡不住李曜,一旦让李曜拿下两川,便是重复了当年秦灭六国之态势,那时他这中原富庶之地便是首当其冲,正面李曜刀锋。
这一日,朱温得知王建怒而称帝,不禁惊喜交加。惊的是王建胆大包天,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僭位称帝,势必遭到李曜实际掌控的朝廷中央严厉打击;喜的是称帝这种事一旦有人开了头,跟风称帝可比出头鸟安全多了,特别是万一朝廷打击不力,蜀国成为客观事实存在,那么自己将来也可寻得时机,如法炮制。
这么一想,事情就容易弄明白了,眼下关键中的关键,就是王建不能速亡!能支持他的地方一定要支持些。不过,麻烦也是有的,在没跟唐廷彻底决裂撕破脸之前,这种支持不能太肆意,得有点策略才行。
思前想后,朱温决定用联姻解决这个问题。要联姻,要通婚,要尽力保全王建在两川的实际独立状态。主意一定,就是选择的问题了。自己的女儿们不是早已婚嫁,就是年岁尙小,倒是次子朱友珪正当婚龄。不过似乎听说王建儿子挺多,女儿却少,却不知他有没有女儿正当出阁的年纪?他一时不得主意,便找来了心腹谋士敬翔商量。
敬翔却是个明白人,只说了一句话:“大王多虑了,只要大王有此意思,王建那里岂能没有合适的女儿?”
敬翔这话说得倒是直白,眼下联姻,乃是朱温扶了王建一把,王建的女儿哪怕还在娘亲怀里抱着吃奶,那也得先嫁过来再说。
这个道理说穿了简单得很:李曜主持朝政以来,中枢力量日渐兴复,颇有立关中而定天下之势,倘若朱温、王建等人都是朝廷忠臣,那自然万事大吉,可显然他们都不是,那就必须如当年战国时代一般,合纵以抗强秦。朱温这数年间在李曜手里吃亏多了,又见他已经稳守关中,心里早已把他高看了又高看,竟以“强秦”视之。
于是,朱温下定了主意,与蜀国结为姻亲。他自言自语道:“我家已是没有适龄的闺女了,倒是友珪该娶个媳妇儿,不知王建的女儿如何,到底有没有真正合适的?”
敬翔笑道:“听说蜀主有个女儿,近来被封为‘普慈公主’,花容月貌,也正当婚嫁之龄。蜀主王建对她可是心疼得很呐,一直想给她找个绝好的郎君。”
朱温大喜道:“此言当真?虽然这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倘若王建的女儿太差,只恐我儿为难。既然王家有此好女,不如就由兴绪'李振'去蜀国提亲,把面子给王建匹夫撑足了。”朱温这样说,是有道理的。李振虽是破落贵族出身,但在他朱温麾下却是众人皆知的二号谋主,常年奔走四方,颇有纵横家之仪范,更是中原名士,声重一时。由他出使蜀国自然是声势隆重,显示出朱温对此事的重视。
果不出朱温的意料,李振提出两国通婚,开放商贸时,王建非常开心。难得朱温不计他僭位称帝之举,主动修好,甚至这样“低声下气”来求婚,王建自是欣然允诺,于是便遣人回书道:“今有小女漪宁,年貌相当,堪配君子,望东平王早下聘礼,结秦晋之好。”
回到宫中,王建满心欢喜地将此事告知皇后周氏。周皇后含笑称是,心里却暗叹一声,这个没娘的孩子要苦命了。已经晋封为贤妃的关氏得知此事,却是悲伤无比,这些年来,她早已将这个孩子当做怀中宝,掌上珠,如今要远嫁汴州,以后不知母女还能否见面?当年,宗范孩儿送到外宅抚养,她也想得过,毕竟是男孩子,需要磨练,而且外宅不过是隔了一道墙,逢年过节,母子也能见个面说个话。如今,这知冷知热的俏女儿要嫁到蜀国之外去,自己在深宫中就只有孤灯相伴了。想到伤心处,不禁珠泪涟涟。
她正拭泪,王建却进来了,一看她这模样,心下也有些愧疚。当年强迫她母子分离,给自己养女儿,好容易漪宁长大成人,对这个养母无比亲昵,却又要将她们分开,实在是残忍。转念一想:国事体大,儿女事小。于是,便赔了一些小心,好好地安慰关氏。关氏本就是个柔弱女子,见一向盛气凌人的皇帝居然给自己低声下气,反而不好意思,便收了眼泪,与他说些关于妆奁的事情,王建自然满口允诺,要把女儿的婚事办得风光体面。
正说话间,漪宁哭着来了,一进屋,便扑进关氏怀里,大哭道:“阿娘,阿娘,奴家不要嫁人,不要嫁。”关氏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肠又酸了,抱着女儿也是泪如雨下。
王建温言道:“孩儿莫要伤心,须知女孩子大了,终究是要嫁人的。”
漪宁仰起泪脸来,质问道:“既要嫁人,奴也认命,但为何将女儿远嫁汴州?难道耶耶往日的疼爱都是假的么?”
王建赶忙解释:“怎么算是远嫁呢?汴州离耶耶故乡许州也不算远,你去中原其实也算回家。再者说,你什么时候想耶耶和阿娘了,归宁回家就是,耶耶的疼爱绝计不是假的。”
漪宁冷笑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再说上面还有公婆,哪里能容得了奴家自己做主?”
王建被呛得哑口无声,强辩道:“我儿放心,东平王夫妇都是好性子的人,对你必定比亲生女儿还要疼惜的。至于你的夫婿,朱友珪,耶耶也是知道这个人的,人品端方,仪表堂堂,乃是不可多得的佳婿。再说,我王建的女儿,谁敢欺负?纵然是他朱温,又岂敢轻易开罪了我?要是你在那头受了欺负,朕就发十万大军过去给你出气!”
漪宁知道父皇决心已定,也无话可答,只是伏在关氏怀里抽泣不已。
王建素来心疼此女,被她刚才一句句质问顶得差点难以回答。一见女儿还在伤心,平常雪白粉嫩的脸蛋儿哭得好像雨打后的梨花,格外让人心痛,也不忍再看,只嘱咐关氏好生安慰,便赶紧回御书房去了。坐定之后,回想起刚才女儿的质问,也并非全无道理,再细想:女儿一向宠惯了,如今要远嫁,而且是嫁到实力强大的东平王朱温的家里去做媳妇。此事一定要做得稳妥,让她安心过去,也要让朱温知道蜀国公主尊贵惯了,非比寻常女子,不要动不动就拿出“打金枝”的手段来强压她。必定要如此这番安排,才能保得女儿的尊荣平安,自己心里也才过得去。
于是,他召来漪宁最尊敬的兄长——夔王王宗范,让他去宫里好好安慰一下漪宁,并让他以兄长身份送亲,再派心腹太监宋光嗣留驻汴州,名为伺候公主,其实是给东平王府里下一个钉子,给女儿撑腰打气。
王宗范果然有手段,将漪宁哄得开心转来了。他其实也没见过朱友珪,不过按说堂堂东平王的次子,即便不算上上之品,但为人端庄正直,总该错不了吧?那也是不错的人选了,倒是漪宁从小娇纵惯了,常有些小性儿。
漪宁天真地望着王宗范道:“阿兄,你会来看我吗?”
王宗范微笑道:“你什么时候想,阿兄就什么时候来看你。”
漪宁翘嘴埋怨道:“就会说胡话哄我。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想你?”
王宗范呵呵笑道:“听说唐廷李存曜所部,军中传讯常用信隼,这物什阿兄还训不得,不过阿兄可以给你一对儿白鸽,你什么时候想我了,就把白鸽放了,它们自会来报信。我可不就知道了么?”
漪宁眼前一亮,拍手大喜。
王宗范呼哨一声,空中飞来一对信鸽,轻轻巧巧地打了两个旋儿,落在王宗范肩头。这对鸽儿通体雪白,眼睛红亮,嘴里不停地打着“咕咕”声,漪宁忍不住伸手抚摸,鸽子也驯服地低下头来。
王宗范细细地教她训导之法,漪宁一连数天沉迷于此,将远嫁之事忘得一干二净,终于在离蜀之前训练熟练。太监宋光嗣早已被王建派到公主身边伺候,对于驯鸽之事,他嘴上不停奉承公主天资聪颖,心里却暗暗佩服王宗范心思慎密。
没几天,朱温派人下聘礼来了,一看清单就让王建大为不满。东平王虽然去年受了些打击,但李曜也没把中原一把火给烧了,怎的才来这么点东西,难道我王建的女儿就值这么点货色不成?要知道蜀地虽然偏僻,但物产富饶,又有不少唐家贵戚入蜀避难,世人有“扬一益二”之说,在此种环境下,王建早从当年的土包子“王八”盗墓贼转变成为附庸风雅的一国之君,朱温拿来的那些物件根本不入他的法眼。
王建抖抖单子,鼻孔里哼了一声,对王宗范道:“朱温老匹夫,想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戏。”把单子扔在旁边,也不理会来使,让他白白在成都等着。王建毕竟武人出身,语言粗鄙,他骂朱温没错,但将女儿比喻为“白狼”却显然是大大地不妥。随侍在旁的王宗范微笑不语,只叫人将此消息透露给朱温的使者。
不出所料,朱温一看王建看穿自己的把戏,没奈何,只好把私下的一些存货拿出来装了满满几大车送到成都来。其中就有懿宗皇帝为爱女同昌公主置办的四样妆奁珍品:云晶水母屏、九玉如意枕、千年白狐裘以及清凉珍珠衫。其余的金珠宝贝就更加不在话下,总值当在四五十万之数。朱温望着车子出门,心疼的肉跳,直安慰自己道:“直娘贼,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王建若真死翘翘了,李存曜腾出手来,可不就得轮到我倒霉了么?”
王建看了聘礼,微微一晒,心道:“这回总算是把你朱温压箱底的宝贝给榨出来了。想我王建的心肝宝贝,怎能白给了你家。”王建此番不比以往,已然是称了帝的人了,面子上怎么也得盖过朱温这个郡王,而且又有心为女儿撑腰,便放出手段大办嫁妆,务必要大大地胜过朱家声势。一时间,宫使四处出动,不惜万金求购奇珍异宝。天下盛传蜀王嫁女,各处商人纷拥而来,献奇货以牟巨利。
东平王使节颇有朱温的风范,每日必将王建搜罗宝物的情况报于汴州知道。这一下,原本心疼不已的朱温乐得眉开眼笑,暗道与蜀国联姻真是走对了路,娶进普慈公主,奇货可居,一旦王建能守住北线不被李存曜灭掉,自己将来正好押着媳妇与亲家翁谈条件。
一连忙乱了数月,又在朱温的不断催促下,王建这边才将宝贝女儿依依不舍地送上路。怕夔王王宗范作为兄长不够分量,又专门请开国功臣、大国舅爷周德权为送亲正使。这一招却是妙,一老一少都是出名的勇将,这次名为送亲,其实是王建特意安排去观风的。去年朱温被李曜当头打了一记重的,王建也想看看朱温还剩多少实力,够不够牵制那位关中王。
过了峡州,便是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匡凝的地盘,而赵匡凝又是听命于朱温的,是以过了峡州,朱温的迎亲队伍便来了。一看之下,两人不由得相视而笑。来迎亲的队伍号称“控鹤军”,传闻乃是东平王麾下强军,今日一看,果然军容整齐、令行禁止。那日途中扎营吃饭,汴军士兵严格按照上下尊卑,有前有后,吃饭时也不曾有人大声嚷嚷,一副严肃气象。
王宗范看得直点头,此刻却有周德权的亲兵来请。
他赶忙过去,一进营帐,国舅正在喝茶,见他进来,微笑示意他坐下。周德权虽然位高权重,但乐于提携后进,对这个侄儿也是温和随意。
他道:“阿范,你看汴州兵如何?”
王宗范沉吟道:“倘若东平王不是故意调集精兵强将组成这支迎亲队的话,那这些兵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强军,只是面上的刺青有些令人不喜。”
“朱温为人苛刻,治军眼里,那倒不是假装的。”周德权笑道,“你还没见过他本人,贼眉鼠眼,偏又老来发福,看起来那真是全无威仪,活像一头瘟猪,没有半点儿人主之相。去年他本在太原耀武扬威了一把,谁料立刻就被李正阳揍了一顿回去,以他睚眦必报的个性,是必然要死命了训练士卒,以期报仇雪恨的。”
王宗范道:“哦?他既有此心自己报仇,又何必与我蜀国联姻?”
周德权一笑,道:“这个,却要考考你。”
王宗范思索片刻,道:“恕侄儿之言,朱温无非是怕我蜀国顶不住蒲军攻势。但以侄儿看来,只要剑阁等要塞雄关在手,李正阳也无能为力,朱温似是另有所图才对。”这次王建让他送亲,其实有意让他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