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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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八路-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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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摇摇头说,这我可不知道了。他们有腿有脚还会飞……

赤本三尼刷的一声拔出半截刀来说,你的不说,死了,死了的。

8
遍地八路

阎瑞赓著

第一卷

一阵风

(8)

众英雄化险徐无山

群窑友大闹开滦矿

吓得出虚汗的老板眼盯着赤本三尼的刀发抖。把狼像翻在胸前的赤本三尼抽刀要杀老板时,护着本乡本土的李县长答腔说,太君,此等小人量他也不知贼人去向。请太君到县城安歇,从容计议。

又把孔圣人像翻在胸前的赤本三尼微笑着点了头,这一队祸水般的人马开进县城。县长大方地拿公款设宴款待强盗贵宾。现浅的碎嘴子张警长升任副局长,协助警察局长抠腮郭暗暗撒下探子。席间,警察密探报告,一股四五百什么联军(机灵地回避了抗日二字)占据盘山。赤本三尼一笑一绷脸说,吆西,包围盘山。太君一个令,士兵不要命。顿时,日军、保安队,警防队,一都噜两串地拥到盘山脚下,封锁进山的各个通道,把盘山围得水泄不通。入夜,盘山周围一堆堆的篝火映射出人影儿、枪影儿、刺刀影儿和狼狗直耸的耳朵影儿。

盘山,又名徐无山、盘龙山、四正山,在蓟县城西25华里。最高峰叫挂月峰、自来峰,山顶建有舍利塔。俯瞰可见汉将李广的舞剑台,云罩寺。

云罩寺里抗日联军司令高老蔫儿召集大家商议退兵之策。他问,诸位有何高见?

当地人,地形熟的巨灵龟贾骚人说,我们有四五百弟兄。盘山天险,易守难攻。山中到处都是溶洞,洞中有洞,能藏兵百万。

大家都附和说,只有如此一藏了。

藏?惟有动了心思的鹿地想的格路,他说,司令,藏个十天八天的还中,敌人长期围困下去,我们四五百人吃什么?喝什么?与民众隔绝,个把月就把我们耗干。我们不能等着挨打。我有个主意,让赤本三尼、大叫驴不战自退。

众人唏嘘,吹牛。胸有成竹的鹿地小声在高老蔫儿的耳边如此这般一说。他问,司令如何?眉飞色舞的高老蔫儿喜得眉梢打颤。大家不解。双峰驼高老蔫儿把鹿司令的计划说透,大家半信半疑,表面却乐得挥手三击掌说,哎呀,好一条妙计。但,心里没底,拭目以待。

高老蔫儿说,就有劳鹿司令分神解围。我们在山上加强戒备,等待你的好消息。

鹿地带一棵草蒲公英约周汉人连夜下山。可是,山下的路到处是敌人的明岗暗哨,他们三个咋办?换了便装的飞毛腿蒲公英说,我下山探条路。鹿地说,不,我们一块去。再严密的包围也有漏洞。

山下,平东宪兵司令赤本三尼在蓟县扎了大营,亲自指挥攻打盘山。只是深感兵力不足。驻华北日军大部调到武汉参加平原会战还没有回来。留在渤海的兵力实感捉襟见肘。他嘬着牙花子,保安队、警防队哪个指望得上?大叫驴刘仙舟上次吃了高老蔫儿一枪,至今谈高变色,作战也是瘸子打围坐着喊。从顺义、三河、平谷调来几个区队的警防队,也是滥竽充数,壮壮门面,田里的稻草人吓唬麻雀的。赤本三尼陷入苦闷之中。

赤本三尼,日本广岛人,留德,他疯狂地崇拜法西斯主义,是樱花会的重要成员。迷信武力和儒学征服中国,即《论语》加大炮,亡其国,灭其种。现在,他初来渤海也要试试渤海人的脖子硬不硬?主义真不真?

这一天,赤本三尼大佐在他的临时司令部召见渤海道尹大叫驴刘仙舟及警防队区队长以上军官以及李县长、抠腮郭局长、碎嘴子张副局长,还有新民会会长共同商讨进攻盘山的高招。把孔子像翻在胸前的赤本三尼笑容可掬,佛颜善语,他用中文说,皇军包围了盘山。匪人手中有金条大大的。哪个攻上山去,金条统统的心交。

老大一会子没人吱声。大叫驴刘仙舟环视在座的各位说,都哑巴了?太君说了,哪打上山去,金条就归哪,哪位打死双峰驼高老蔫儿、南国象陈老六,金条就给哪。啊?哪见金子还有仇?

在座的,文的手中无一兵一卒,打仗那是纸上谈兵,对那堆金子可望不可及。武的寻思,盘山坡陡路险,上边四五百多是玩命的主,攻上山去谈何容易。即使攻上去,拿下盘山,那堆金子也不能独吞,小葱蘸酱也得蘸光了,留给自己的微乎其微了,不合算。弄不好,小命也得搭上。人人都缝上嘴,不言语了。赤本三尼绷紧了稍瓜脸。大叫驴刘仙舟发了火说,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滦县的大米、海米、花生米都喂狗了?

忍着挨骂的警防队区队长们,打掉牙往肚里咽。各个都是没嘴的葫芦,不言语。其中偏偏有一位不听邪。他叫董雄飞,号鸿雁爪,四区队长,辖三个大队,千余人。董雄飞二十七八岁,遵化人。原张学良的部下,从东北退到华北,编入保安队张庆余的总队。那年会同张庆余在通州举行抗日起义,活捉殷汝耕。失败后,他们被编入警防队,属燕京道所辖。他不满日军侵华,不满大叫驴刘仙舟越道跑到蓟县指手划脚。他说,大佐阁下,刘道尹,这可是说啥有啥,吃了僧道一粒米,千载万代还不起。刘道尹,我姓董的可没沾你一粒米,你县的三米喂了哪个就令哪个攻山吧。在下没吃过你的三米,甘拜下风。

瞪了三角眼的刘仙舟说,你敢顶嘴?

刘韬帮虎吃食立即掏出神枪往桌上一拍示威说,看见没,这是皇封的神枪,可以先斩后奏。哪个敢在道尹训话时胡说八道,这神枪可不依。

拍案而起的鸿雁爪董雄飞说,别在老子面前抖落翅儿,见过。

赤本三尼恰到好出地安抚双方说,中日提携,同袍同泽。共同攻下盘山金条大大的有赏。我命令,明晨五时攻击。四区队董雄飞区队长担任总指挥。

众人领令散去。

赤本三尼暗中调来驻上仓下仓镇的一个小队日本兵速至盘山前线,驻在盘山前的石佛村待命。

次日凌晨,赤本三尼、大叫驴刘仙舟骑马来到前线指挥所,督促鸿雁爪董雄飞攻山。

董总指挥下令,他的士兵千余人瞄着盘山,边猫着腰向山上运动边开枪。赤本三尼举着望远镜观战。士兵们远离赤本三尼刘仙舟的视线时,他们就向天开枪。打得空中火花四溅,野鸡乱飞,野兔乱跑。从早打到晚,前进一华里。董雄飞下令修筑工事。他回石佛村向赤本三尼报告战果。赤本三尼命他收兵,明日再战。刘仙舟咕噜着丧棒脸没耳朵听他放屁辣臊。董雄飞倒背着双手撒尿,不理那个茬儿,自按赤本三尼的令休息。

董雄飞带警卫从指挥所迈出大门,顿觉一阵清凉。时值初夏,细雨纷纷。阴雨下,麦田里,黄灿灿,浪滚滚。村庄里,静悄悄。霎时,猫头鹰掠过头顶,发出嘎嘎的狂笑。忽听从那家农舍传出女孩的呼救声。董雄飞正待冲进去拔刀相助之际,突然,从那间屋里发出砰的一声枪响。顿时,屋里一片寂静。董雄飞不知其内,不敢贸然行动。他躲到墙角观察动静。片刻,忽从屋里走出一个日军来,他边系腰带边哼着满足的小调。董雄飞终于明白是咋回事了。这种事他不能袖手旁观,又要保全自己。急中生智,他顺手抡起农家的一条麻袋从头顶往下一套,捉住了这个日本鬼子扎紧麻袋口,头冲下吊在门口的老槐树上。鸿雁爪董雄飞拍拍手上的土,不声不响地走了。看看这一出赤本三尼咋唱。

天亮了,雨停了,风平了。日军强奸少女,打死女孩母亲的新闻在石佛村不翼而飞。村民们交头接耳,不敢声张,又不甘心吃了这个哑巴亏。人们串联出谋划策,教给女孩这样那样。一顿饭的工夫就传到赤本三尼的耳朵里。他抓耳挠腮,咋捞回日本人的面子?他让刘仙舟想辙。刘仙舟比白薯多俩耳朵,会有什么辙?他说,太君,死了个娘们儿有啥大不了的,不要理它。派人把那位太君救回来不就结了。

赤本三尼摇摇头,摆弄着孔子和黑心狼的金像琢磨了一会子说,不,你的中国人的不是,你的不懂。

大叫驴刘仙舟怔了半天,才说,咋的?我不是中国人,你是?

赤本三尼说,你不读学而时习之吗?老夫子说,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

马弁出身的大叫驴刘仙舟只知抓枪有权有钱,不懂子曰圣云,暗骂三尼又耍什么鬼花活。赤本三尼一笑呼道,来人。一个军曹立正听令。赤本三尼说,买一口好松木棺材,十匹白布,随我奔丧。

这可是在石佛村开天辟地头一回。赤本三尼、大叫驴刘仙舟、鸿雁爪董雄飞及其随行人员都穿着孝袍子,一支白色军队浩浩荡荡地向女孩家缓步走来。村民们不知赤本三尼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都猫在门洞里墙头上窥视。庄家院的经典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按好心。可是,哪也没见过这种怪事。只见过黄鼠狼抓鸡撒一地鸡毛。而今会有这等事,龙也会下蛋。他们从门缝里看到赤本三尼低眉俯首来到女孩家门口,他命人放下吊在老槐树上的麻袋,抖出里边的那个日本鬼子来。这位太君被吊了大半宿,手脚麻木,如牛吼喘粗气,站不起来。他一睁眼看见赤本三尼,打个激灵强站起来,立得笔直,敬礼说,哈依!

赤本三尼挥手扇了他的部下两个耳光大吼,关监闭,死了死了的。几个日本鬼子拖着这个太君离开女孩家门口不见了。

刘仙舟心痛地嗍鱼刺。深知这个扇耳光救人把戏的董雄飞不动声色。愤怒而不能露馅的鹿地、一棵草蒲公英、八蹄马周汉人也挤在人群里瞧热闹看动静。

赤本三尼一转身换成个菩萨脸,满脸堆着笑的悲哀步入女孩家门,抖开雪白的手帕按按无泪的眼角,一摆手命令抬进棺材来,装殓死人,为死人烧香,上供,纸钱大大的有,拜三拜,九叩首,郑重又郑重地鞠了九十度老大老大的躬。祭奠毕,赤本三尼给了女孩一大笔抚恤金,至少也有五百大洋。反正都是中国的钱,羊毛出在羊身上,多少不在乎。

捧着这堆银子的女孩,泪流满面,呜咽着说,难道这就是妈和我的身价吗?她越寻思越冤枉,哇的一声痛哭,双手双脚扑撒着那堆银子大哭大嚎。

好心的大婶大妈们劝她,妞啊,人都死了,哭也哭不活,生米做成熟饭,就捏着鼻子咽下去吧。别不识局。外村死了那么多,死了的白死,给祸害的白祸害。今个儿,不管咋说,这位太君心眼好,给你报了仇,出了气。你就拉倒吧。

听着顺溜的赤本三尼不住点地吆西,吆西。

董雄飞伴随着赤本三尼、刘仙舟为死人陪灵吊孝,至午后下葬。他才疲倦地回到他的区队部,还没坐稳,随从报告,三位客商求见。

董雄飞说,不见。

那仨人已经进来了说,区队长,还没见到我,就下逐客令?

董雄飞拔出手枪喝道,你是什么人?

客人说,我是肥如鹿地。

董雄飞如烫手似的扔了手枪恭手说,久闻先生大名,招幕天下英雄,抗日救国,复兴中华。在下屈就外族,惭愧惭愧。

鹿地还礼说,抗日不分先后,救国不分贵贱。围困盘山几天来,你的所作所为,表明你还没忘祖。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可见,你还是个正义在胸的中国军人。

董雄飞说,感谢先生明达,先生独身入虎穴,胆大过人,在下佩服。

鹿地说,为抗日救国,赴汤蹈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董雄飞再拜说,在下迷惘之际,先生亲临教诲,真乃及时雨也。先生要我做什么?死不反悔。

鹿地说,请你撤出盘山。

董雄飞说,我的兵撤出不难。只是大叫驴刘仙舟不肯,他要捉拿高团总、陈会长。

鹿地感谢说,这我就放心了。我就专门对付刘仙舟。请你送我们三个人出封锁线。

董雄飞要副官取来三套绿色军官服。鹿地、周汉人、蒲公英都换上警防队的军装,戴中尉少尉军衔,备三匹快马。董雄飞又写了书信,说是三人有紧急军务,沿途放行,贻误军机者,军法从事。

鹿地欲行,董雄飞欲送。鹿地说,罢了,后会有期。

鹿地等三人连夜乘马东行。天明,到了蓟县县城,他们大摇大摆地进西门,通行无阻地出东门。一路顺风,第二天凌晨,到达古冶大中书局,下了马进了书局。老板陈善夫妇压根儿没认出他们来。周艳吓了一跳,以为又是那一拨子来找茬?三人进了屋,脱了帽才露出庐山真面貌。大家都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陈夫人给了哥哥周汉人一巴掌嗔怪地捂着胸口说,啊唷,我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闹了半天还是你们几个。这到底唱的是那一出?

鹿地说,那个故事有空再说,现在我们要马上到开滦赵各庄矿去,把渤海闹个底朝天,看大叫驴刘仙舟撤兵不撤兵?

钻天燕周艳一边准备一边说,昨夜我就梦见你们归来。今个儿可应了梦。

鹿地说,梦是心头想,嚏喷鼻子痒。说着三人换上矿工的窑衣,三下五除二吃了早饭,放下筷子,就往北赵各庄的方向疾行。

日头照耀着赵各庄镇东街口的时候,鹿地等三人就到了燕春园戏园子门口,奇怪,大白天,这里却聚集着不安的矿工,进的出的,踏破门槛,人人脸上充满愤怒、忧虑和无奈的叹息。园子里吵吵嚷嚷,那边是辩论的吼叫,这边是谋划的细语。矿工们看见他们三个生人,都成了没嘴的葫芦不吱声了。虽然,他们穿了窑衣,但,手上脸上都没挂下井的晃子,白净子的脸,没有茧子的手,令人生疑。矿工们不约而同地围拢过来,不容他们申辩,忽的一下子把他们三个捆了起来,蒙上头,推推搡搡地拥到楼下一间密室。

一个憨声憨气的人说,逮住三个工贼。鹿地心里有数,不言不语。蒲公英挣扎着大叫,我们不是工贼。周汉人只是笑,糟鼻子不吃酒,枉担了一个工贼的虚名。一只大手揭开他们的蒙头布。这里原是戏园子的化妆室。周汉人熟悉这个地方。几年前,他受命在渤海任工委书记。以华东电料行技师为掩护,常常同开滦五矿的矿工领袖来往。他初通医道,花插着为矿工治个头痛脑热、伤风感冒、跑肚拉稀什么的。借机教唱《国际歌》,要做天下的主人。教唱《义勇军进行曲》,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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