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司令部坐稳,叫道,来人。赵影应声而至。高老蔫说,请他们来吧。还等着请吗?真是的。他嘟囔着说。片刻,牛司令进来给高老蔫敬礼说,高主任,有什么吩咐?
高老蔫说,何必用吩咐一词,我们都是平等的公民。我只是劝告阁下注意您的身份。现在,皇军已经包围了那七个美国佬,你怎么还按兵不动?
牛宜轩说,我们包围的不只是那几个美国佬,还有八路军。我特意请示高主任,我们动手不动手?
高老蔫啊高老蔫,那才难受呢,牛司令竟给出难题。是试探他对皇军的忠诚,还是对八路军有没有感情。不知他姓牛的是哪边的。高老蔫一笑说,你牛司令知道怎么做,还用我教给你吗?别的我不管,你若是放跑了那七个美国佬。我拿你是问。
牛司令说,遵照高司令的指示。我们就动手了。
牛宜轩留两个团当预备队,他带一个团上去。
前线发生了激烈的交火。他只是怕把白兰雪包围在圈里。牛宜轩带着他的手下扎到前线,拿望远镜观察地形,观察包围圈里的八路军,寻找梦中情人白兰雪。可是,他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有山,山里有石头,石头缝里有树木,以及弥漫的飞雪。更看不见那七个美国佬。他命令一个班进入包围圈里搜索前进,抓捕那七个美国佬。
包围圈里的八路军就是恢复基本区战役的中路鹿地司令员带领的十一团,随司令部的还有三名美国新任观察员乔治、戴维斯、欣斯德尔以及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山坳里没有几户人家,司令部就在一间破得八面漏风的小草棚子里,都围着那张地图,敌人围得恶,怎么办?团长王殿说,是路口,山口都有敌人把守,山口、路口狭窄,不易展开兵力,突围要付出很大牺牲。鹿地不语,参谋们都伸不上嘴去。蒲公英、白兰雪、易翠屏都没事人似的。蒲公英找乐子凑呗美国观察员,他说,请问观察员有什么高见?白兰雪拿着腔儿地翻译过去。戴维斯摊开双手说,对不起,我们已经观察到敌后抗日的艰难,八路军的游击战争是有效的、勇敢的。至于怎样突围,我们没有办法,那就束手就擒吧。
白兰雪嘀啦嘟噜说了一大堆英语,大意是说真没有出息,不战斗就投降,那就不是战士,是熊包。
乔治说,我可不想死。
白兰雪说,你们以为日本鬼子那么善良?他要杀你的头,你就把脑袋伸过去。他就饶你一死。天真。你们对日本法西斯的残暴还没有感受。日军在丰润的潘家峪一天杀了1230多口人,在滦县的潘家戴庄一天杀了1000多口人。在无人区140万居民被驱逐,4。6万人被杀。制造了世界上罕见的人间地狱。
欣斯德尔打了个冷战,我的上帝啊。
乔治说,突围也死,投降也死。只有等死了。
白兰雪说,不,游击战就是在加缝里求生存。在游击中打击敌人。
戴维斯说,问题是现在怎么办。你能飞出去?
在他们辩论的时候,一位怀孕的大嫂闯进司令部来,她说,鹿司令员,别辩论了,辩论到黑夜也不能突围,跟我来。我领你们走一条小路。
易翠屏、白兰雪俩女同志搀扶着大嫂说,你这个身子还出来跑啥,猫在家里等待你的儿子降生吧。
鹿地说,朱大嫂是你,你来得及时,有什么好主意救部队。快说吧。你指出那条小路就够了。不必你亲自动身。他说着举着那张地图给大嫂看。
朱大嫂说,咳,我哪看懂这个花花东西了,快跟我走。
燕山雪,正冰河月冻。鹿地司令员命令:一律轻装,马匹、笨重物资全部放弃,迅速转移,王殿团长紧跟在朱大嫂的身后,鹿地和美军观察员、蒲公英、白兰雪、易翠屏、刘韬、常汝林等居中,渐渐远离了枪声。朱大嫂身怀六甲,走路如风,攀荆棘,登顽石,下去又上来,左一个弯、右一个弯。这是一个没有人走过的野山路,眼前走到一个天然屏障,足有两房高。易翠屏担心朱大嫂能不能爬上去的时候,大嫂已经攀着石缝灌木爬了上去,稳健地站在了屏障的顶上。孕妇能够上去,八路军战士没有说的,上。大部分战士都上去了,三位观察员个子高,块大,体重,石缝窄小,没处攀没处登,使不上劲儿。
蒲公英打趣地说,观察员先生们,发挥你们会飞的本领,飞上去吧。
易翠屏瞪了弟弟一眼说,你闭嘴。
白兰雪叫上边放下绳子来,美军观察员拉着绳子,一个一个地攀缘着上去了。
上边的山路还算平坦,顺利地走了一段轻松的路。回头看不见鬼子的影儿,听不见鬼子的枪声。三位观察员有了哼小调的乐趣。大家听不懂,白兰雪说,他们哼的是费加罗的咏叹调《不要再去做情郎了》。
蒲公英说,什么意思?
易翠屏说,就你的意思多,爱哼什么就哼什么呗,哪里有那么多的意思。
白兰雪说,开路,开路。
美国观察员口中唱的不要再去作情郎了,可是,他们还是乐意和白兰雪拉钩,靠近乎,喃喃地说着情话。蒲公英听不懂,不知道介意。白兰雪羞怯地躲避,趁人不备,与易翠屏合并成一个人。白兰雪在观察员的眼前消失了。美国观察员就缠磨易翠屏,没有女人陪伴他们简直痛苦极了。易翠屏怕给鹿兄惹事,就钻进弟弟的体内躲了起来,三个人就成了一个蒲公英。
八路军的队里只有朱大嫂是女人了。可是,她在队前引路,够不着,远远地望着,朱大嫂就成了观察员们的新话题。戴维斯说,她带路给多少钱?
蒲公英说,她不要钱。
乔治说,那是因为鹿司令员给她的小费多吧?
蒲公英说,她不知道啥叫小费。
欣斯德尔说,她上当了吗?
蒲公英说,她是自愿来带路的。不拿报酬,不要小费,不要任何回报。长城人民就是如此舍出一切支援抗日战争。
戴维斯说,朱大嫂真好。
说不完女人的话题,不知不觉走到天亮,眼前一道山涧拦住了去路。山涧深不可测,涧宽不过一丈,幸好有一根木桩横在上面。八路军战士迅速通过。可是,临到三位国际观察员通过之时,木桩断裂,掉进深渊。
戴维斯说,我的命运真糟糕。
蒲公英说,先生们,跳过去吧。
乔治说,除非三级跳。
欣斯德尔说,我不行。
天亮了,东方泛白,雪停日出。一架日军飞机从远处哼哼着飞了来,在他们的头直上盘旋。八路军都隐蔽起来。国际观察员还直着身子观察日军飞机的机型,判断飞机要干什么,是侦察还是投弹。蒲公英拉他们快一点隐蔽。他们才东张西望寻找隐蔽的地方。
在美国,他们是专业飞行员,只管飞行,不管飞行以外的事。那些事情都有专门的人员管理,吹笛的捏眼的,各管其事,不顾其他。因此,他们被训练得专一而发傻。现在,没有人给他们准备好了隐蔽的地方,他们就暴露在光秃的山顶上。
日军飞机再次飞回来,冲着他们三位国际观察员俯冲,蒲公英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他本想把他们扑倒,可是,用力太大,又是紧急情况,一打趸把他们三个大块都扔到山涧的那边去了。
132
遍地八路
阎瑞赓著
第四卷
三狂客
(132)
大雪飞野林生冰儿
真蛊惑鹿地知几何
他们谁也不知道一棵草蒲公英、一阵风易翠屏、一窝蜂白兰雪三人合起来就成精,力大无穷。人们眨眼之际,蒲公英就落在山涧的那边,他扶起三位国际观察员,亲切地问,摔着没有?
戴维斯惊奇地说,OK,我仿佛落在一个气囊垫子里,舒服极了。
欣斯德尔、乔治也有同感。不起眼的飞毛腿蒲公英如此大的力气,没有看出来,于是,他们对蒲公英这个小人物也刮目相看了。
部队继续前进,突出了重围的八路军如下山猛虎,踏进了平原,从一条结冰的大河渡河之时,带路的朱大嫂突然肚子痛,她肚子里的小孩子扣击生命之门着急要出世,折腾得大嫂三九天冒虚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北风贼刮,没有人家,连个背风的地方也没有。战士都是男的,女人生小孩子都插不上手去。接生专业毕业的杨昭远在他方,远水解不了近渴。
国际观察员们在他们的国度不曾遇到这类麻烦事,今天八路军游击战出其不意生孩子,真叫奇迹。戴维斯急得团团转,乔治回避观察与军事行动无关的问题,欣斯德尔拿小本子速记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戴维斯叫道,白兰雪,你在哪儿,快来。易翠屏你在哪儿?需要你们的时候,上帝不能回避。女上帝们快出来。
蒲公英转弯的时候,易翠屏,白兰雪就从蒲公英身体中分离出来,产妇已经躺在冰冷的河面上。鹿地刷利地脱了军大衣,战士们呼啦围做一道密实的脸冲外的人墙。刘韬、常汝林几名参谋干事举着自己的军大衣搭成产房的屋顶。炊事班架锅化冰烧水,卫生员丙玉凤准备绷带……
白兰雪、丙玉凤没有如此经历,给翠屏姐打下手。易翠屏是老手了,接生易如反掌。她仨配合默契,熟练操作。
团长王殿派出一里以外的警戒。蒲公英和国际观察员在圈外神聊,乔治说,为了一个产妇耽误了行军值得吗?
王殿说,这你们就不懂了。
乔治说,怎么?
王殿说,抗日战争的最根本的宗旨就是保卫和平,维护人权。最基本的人权是一要生存;二要发展。
欣斯德尔一边记录着团长的话;一边说,女人的生产权,孩子的出世权。
蒲公英说,yes
乔治不语。一阵惊天的呼叫,孩子降生了。白兰雪大喊着是个男孩子。易翠屏抱着孩子给司令员鹿地看,她说,鹿哥,你看像谁?
鹿地看着孩子折皱而可爱的小红脸,回想到他自己降生时也是这个丑模样吗?
易翠屏说,是的,人降生时都一个模样。后天长得有丑有俊。鹿哥,你学问大,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鹿地望着满天冰雪说,就叫冰儿吧。
全团战士为了一个男孩子的降生而欢呼万岁。
戴维斯跟着激动不已,顺手拿过战士的步枪正预对天鸣枪,以示庆贺新生命的降临。可是,他只开了一枪,就被蒲公英制止了。他发了脾气说,你们不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什么时候。
戴维斯说,Sorry
白兰雪说,观察员先生们,请不要怪他发脾气,我们的处境非常危险,鸣枪就暴露了我们的位置,敌人马上就到。
司令员鹿地命令用担架抬着产妇朱大嫂和孩子,部队立即转移。鹿地秘密叫易翠屏把朱大嫂及孩子护送到迁安北部的东峪隐蔽,你在那儿护理她过了满月。易翠屏遵照大哥的命令,悄悄煞后,脱离部队立即向东疾驰……
在敌占区,到处都有鬼子的耳目,戴维斯的那一枪响立马传到当乞丐的坐探、行探的耳朵里,片刻就传到二疙瘩的耳朵里,宫下、高贝的耳朵里,高老蔫和赵影的耳朵里,牛宜宣的耳朵里。总之,传进所有敌人的耳朵里。可是,在他们的脑袋里就有不同的反应。
那天,在山坳里本来包围了八路军的主力团,原想过了一夜第二天收缩包围圈,消灭八路军。但是,收缩包围时,一顿炮火后,步兵扇面队形上去,没有遇到抵抗。一定是把八路军彻底轰夸了。
在指挥所里的高老蔫问,那七个美国飞行员逮住没有?
士兵说,正在打扫战场。
高老蔫由牛司令、赵影、二疙瘩陪同视察八路军阵地。哪里是什么阵地,就是山旮旯子,被炸得一塌糊涂,燃烧的树枝痛苦地抽筋,炮弹皮子炮弹坑,仿佛月球神秘的表面。八路军的破衣烂衫、军用水壶呲牙咧嘴,臭鞋烂袜子关闭了味觉系统。忽然,跑了来几匹战马,高老蔫见那马眼熟。他说,小赵,你认识这几匹马吗?赵影说,啊,是鹿司令的马。那是王团长的马,还有刘韬的,常参谋的马,还有……
高老蔫说,马在了,人呢?难道……
马说,久违了,高老蔫,你活得好自在啊!
高老蔫不懂马语,但,心里一阵难过,他抚摸那马,见马如见人,他们终究共事多年,日夜滚爬,朝夕相处,特别是那年在他走投无路时,他曾鼎力相助。
赵影说,高主任,你还想着他吗?
高老蔫说,找到他的尸体掩埋了吧。鹿司令一死,八路军就真的完了。
二疙瘩说,高主任,你可为皇军立了大功。
牛宜轩说,是功是过,难说。
赵影说,高主任正在伤感,你们二位何必添乱?
高老蔫说,赵副官,向赤本三尼将军报告,匪军司令鹿地被皇军击毙。
赵影应了一声。高老蔫命令牛宜轩整队回渤海。
今日渤海日头从西边出来,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东风连西风,河西又河东。高老蔫骑着鹿地的马进渤海,他和牛司令、赵副官在队前耀武扬威地前进。进了西山口,街道两边站满了老实巴脚的市民,他们手里举着红绿纸的小旗子,上写:热烈欢迎凯旋归来的英雄们。天皇万岁,大东亚圣战万岁,还有什么别的万岁高老蔫看不清了。最显眼的是三个老大老大的纸人在人群里晃悠,一个是戴着高礼帽的美国总统罗斯福;一个是衔着雪茄烟的英国首相丘吉尔;一个是两撇大胡子的苏联大元帅斯大林。在他们的身后还有那七个美军飞行员的纸人,最后压轴的是八路军司令鹿地样子的纸人。这些个国际要犯的脖子后头都插着一个中国古代处死犯人时那样的标签……
满洲映画公司的几位摄影师忙碌着抓拍这些大东亚圣战的花絮,只可惜那些都是纸人,尽管很像很像,但,终究还是纸糊的,假如俘虏的都是真人该多好啊!
凯旋的队伍路过渤海道公署时,在楼上观看热闹的渤海道尹刘仙舟拉开窗帘的一道小缝瞥一眼,骂一声,妈啦个巴子的。他身后站着一位不速之客,不给他撤火,也不种火,他说,算啦,越看越眼热。请阁下制怒。
这位就是七九路军参谋长齐新。那年他和朱铁军司令被川岛芳子捉住,经鹿地搭救脱离险情。自此他们秘密回到天津隐蔽活动。他们具备特别的嗅觉,闻到渤海道尹刘仙舟失宠,便立即趁火打铁,秘密会见刘仙舟,和刘仙舟拉近乎,建立新关系。
齐新说,道尹阁下,日军在太平洋大败,美军已经轰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