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叫三声也没有人答应,也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说没有,哑语回敬了侵略者的吼叫,鬼子中尉恼羞成怒,发令,机枪准备。
警备队汤团长说,慢着,我亲自辨认一下。我认识刘仙舟,在里边就跑不了。
汤团长带着俩警卫就下到沟里,在人群中寻找,他不看女人和小孩,专看男人和老人,刘仙舟又老又是男子。他对每个人都投去专注的目光,而他得到的是鄙视、仇恨、恨他吃里爬外,给中国人丢脸,他看了四百人的脸色四百人的目光四百人的心。中国是个农业大国,不了解农民就不了解中国。爹妈白养他这么大,白混了个团长。他从这些目光中看到了自己的灵魂。
中村叫道,咳,汤的,上来快快的,他们的不说,统统的死了死了的有。
汤鹏举立刻意识到他离开人群的速度就是人们死亡的速度。他离开人群之前回头大声说,父老兄弟姐妹们,我离开之刻,就是你们归天之时,说吧,何必等死呢?刘仙舟来过没有?你们谁下地种田?谁给刘仙舟运过粮?站出来,别连累大家。
石大爷站出来说,我们不知道什么刘仙舟、刘神舟是那个石头缝爆出来的,要说种地,我们都是种地的庄稼佬儿,我们种地也有罪这是那个庙里定的规矩?真是狗长犄角,天年。
汤团长抱拳说,诸位,你们都等死吧。
鬼子指挥官中村中尉命令机枪准备射击,鬼子射手把歪把子机枪夹在肩头,手指紧贴着枪机,眼瞟着中村的手,只待他那只手向下恨命一挥的时候,他就扣响那个铁家伙,喷出吞噬生命的火舌,舔食人肉。
就在郎村、扁家窝铺民众即将遭难之际,郎村贤人郎惠卿踉跄着跑来,边跑边喊:枪下留人,枪下留人!
143
遍地八路
阎瑞赓著
第四卷
三狂客
(143)
护青苗地雷显威风
梅花阵推进无人区
鬼子正要杀死四百多农民的时候,郎惠卿赶到,他说,我敢担保,沟里的人都是大大的良民。
中村说,你的什么的干活?
郎惠卿说,你们不是要抓刘仙舟么,我有重要的线索,请随我来。
郎惠卿把鬼子指挥官和伪军团长引到他家,迎面那幅巨大的郎惠卿身着将军服的照片,笑眯眯地迎接几位客人,中村惊讶,给照片啪的一声敬了礼说,将军阁下,失敬,失敬。郎惠卿说,在下曾在日本士官学校读书,关东军高级将领头山满是我的校长,清水中佐是我的义子。中村一听立马拿郎惠卿刮目相看了。
汤团长一眼看见的是那幅汪精卫书写的大字条幅:英勇精进。吃惊地倒吸一口凉气说,哎呀,天下有几个人能有汪主席的墨宝?可见郎先生非同一般。
郎惠卿说,汪精卫是我的同学,早年在家礼,参加同盟会,在帮里我是大字辈的呢。
汤鹏举一听慌忙施帮礼说,师爷在上,受晚辈一拜。
郎惠卿说,免礼,免礼。
郎惠卿吩咐上茶,客人们都规规矩矩恭恭敬敬服服帖帖,那种盛气凌人的派头一扫而光了。郎惠卿拉开抽屉取出那些日本朋友的来信,给中村看,发信人的官衔都比中村大得多,相比之下,他不过是个小萝卜头。
郎惠卿说,老朽,早年也曾风光一时,如今年事已高,就在穷乡僻壤过隐居的日子。可是,山野老林也不安逸,冒出个刘仙舟来。我近来读报看见一则刘仙舟的消息,阁下找的会不会就是他?
中村看了报纸说,吆西。
郎惠卿说,如此,请二位手下留情,放了四百生灵,给不给我这个面子?
中村说,放,放了大大的。开路一马斯。
鬼子撤退了。山沟里四百民众获救,他们安全地回到家里,惊喜之后,万分感激郎惠卿挺身而出,石大爷代表乡亲们选了一块巨石刻了四个大字:见义勇为,风光地戳在郎惠卿家的大门口,永志不忘。
老石匠背起了斧凿锤三子上山,路上郎家七兄弟赶来,大郎说,今天的事情,若不是郎先生,全村都完了。这会儿,怕是一片哭声。二郎说,也便宜了鬼子,我们的地雷没有发挥作用。三郎说,石头雷威力就是差,杀伤力小。四郎说,我们有黄炸药就好。五郎说,想就该往好里想,我们有铁,就能做铁雷。六浪说,山里哪有那么多铁?七浪说,有石头就有铁。有山就有石头。
老石匠笑呵呵地说,你想得好,就是得现实一点。我们有石头,但,我们没有炼铁炉,不能炼出铁来。没有黄炸药,就得靠老法子:熬硝。一硫二硝三木炭。走,跟我上山砸石头,做地雷。
山坳里发出了悦耳的叮当声,循声而至一队驮着炸药的驴驮子。领队的就是一棵草蒲公英和一窝蜂白兰雪以及他们的伊田别动队。自那天他们攻进柳江煤矿缴获150驴驮子炸药,又在海阳镇北伏击鬼子的宪兵队,大获全胜,就从容撤出战斗带着战利品向郎村一带转移。恰好在此与石大爷相遇。蒲公英说,大爷,这是150驮子的炸药和雷管。都是给你的。
老石匠欢喜地扔了手里的家具抚摩一个个的驴驮子,他乐得合不拢嘴,他说,这一下子我可要发了。村里村外,山里山外,到处都下上地雷,看鬼子还敢来?
蒲公英说,把驴驮子卸到哪儿?
石匠说,附近就有个山洞,就放在那里。即安全又保险,还保密,用起来又方便。
从此,造石雷规模逐渐扩大,建立了土地雷工厂。石匠当了厂长。为了推广、扩大地雷战,开办了地雷训练班,从大郎的民兵班精选尖子五十几名培训地雷手。聘请戴维斯当教员,白兰雪当翻译。土洋结合,训练出来的战士土魂洋才,别具一格。
春天,庄稼生长很快,一眨眼的工夫,玉黍长到一尺高了。民兵班派出的情报员跑回来向班长报告。大郎听了二话没说,立即拉着情报员去见蒲公英。他说,不好了,敌人要出动扫荡。从敌人内部传出话来,说这次扫荡的主要目的就是要铲除青苗。
蒲公英说,我们找石大爷,发挥地雷的作用。
白兰雪和戴维斯进来说,不用了,石大爷带着训练班的学员都布置好了。我们就等着看好热闹吧。
大郎说,我怎么不知道?
戴维斯说,石大爷布雷巧妙的OK,是世界一流的。也是学员的一次实习、考试。他们的答卷就是这次布的雷。谁的成功率高,谁就是第一。
白兰雪说,你们七个郎还没有参加培训,没有资格参加实习、考试。等下一次吧。
蒲公英拉一下大郎说,有的是机会,走,你是主考官之一。
广袤的山野,一片葱绿。可喜的庄稼长得可人心。可是,鬼子要来割青。城子峪和龙王庙两个据点集合了两千鬼子和满军讨伐队,拿着镰刀、锄头进山割青。他们通过了葫芦套沟,向羊崖子一带扫荡青苗。他们就像牛犊子进了高粱地,连吃带跋轧。好好的庄稼被他们搞得一塌糊涂,连根拔的,拦腰斩断的,铲本削叶的,总之没有一棵能够存活的禾苗。他们出了炮楼。一路杀来,一直杀到郎村、扁家窝铺边界,两个骑马的日本军官,得意之时就踏响了石大爷布的雷,俩鬼子官当即死亡。并引发了一连串的爆炸。顿时,如同马蜂窝里失了火,敌人的队形就乱了套,胡乱地开枪,可是没有目标,不见八路的人影,只听轰轰地爆炸。卧倒的被炸死,靠岩石的触地雷,后退的踩地雷。敌人吓破了胆,小心翼翼地从原路逃跑。
戴维斯说,这个办法OK,石匠说,学员们跟我来。他们尾随着敌人,把地雷埋在鬼子炮楼周围。鬼子半个月不敢出来扫荡。
郎村、扁家窝铺村民都集聚在老石匠家门口,给老石匠家大门上挂了一块扁,上面那是请了本村贤人郎惠卿书写的:人民柱石。表彰他为保卫两村的庄稼而制造的石头地雷。
郎惠卿也来祝贺,他给老石匠作了揖说,人民柱石当之无愧。又给蒲公英作揖说,草大侠是人民的后盾,又给戴维斯等几位国际观察员作揖说,你们几位给做个见证,日本人故意毁坏我们的庄稼,是叫我们的农民饿死。你们都看见了,到国际上讲理的地方说说去。
蒲公英说,你们郎村、扁家窝铺的庄稼是保住了,但是,别的村可都惨了,鬼子真手黑,一棵活苗也不给留下。我们要把所有据点周围都埋下地雷,能拿下的据点都打进去烧毁,叫鬼子没有喘息的时间,他们就顾不上割青。
正说着潘耀祖的那一连人又赶到了,立即投入战斗。总共两个连,一个民兵班,一个地雷训练班,三百多人,分成排班活动。蒲公英下了战斗命令,各小分队立即出发了。老扁和于国起继续运粮。
戴维斯说,我们也跟去布雷。
白兰雪说,跟我来吧,我带你们观察一下无人区内部情形。
蒲公英、白兰雪、小丙、戴维斯等人带一个班出发了。他们趁夜到达楮榆沟人圈外侦察敌情,扑捉战机。他们登上一座小山了望,人圈内灯火通明,人圈外一片漆黑。只有南沟的一个小山岔里有一户人家,蒲公英说,走。他们就下山奔这一户人家,进屋一看他们就都愣住了。屋里只有三个男人:一个双目失明;一个罗锅;一个瘫子。
蒲公英说,三位辛苦了。
瘫子说,我们的心不苦,就是肚子里苦。
瞎子说,全南沟就我们三个没用的人了,沟里的人都被赶进了部落(人圈),大扫荡刚过去,警察常来山里搜查。甲长史家父子都是铁杆汉奸,是楮榆沟的史霸天,他们可恶极了,把从部落里跑回来的人都赶回人圈去了。就剩下我们仨白吃饱,嫌我们仨糟蹋粮食,要枪毙我们。
罗锅说,我们不能干活,全靠到据点里讨饭活着。你们哥几个白天上山躲起来,晚上就来我们这儿,吃点饭,避避风。
蒲公英说,我正饿了呢。
三人中只有罗锅能动,能看,他拿来他们吃剩下那些讨来的秫米团。蒲公英一闻,都馊了。那也捏着鼻子吃了下去。白兰雪不吃,佯说不饿,她吃不下讨饭人的饭。戴维斯等几位没有见过这样的饭谱,看一眼都怕眯了眼。蒲公英吃罢,付给边区政府印发的饭票和菜金。罗锅说,拉倒吧,盼望着有一天我们把鬼子打出去,胜利了,就啥都有了。
蒲公英说,我们就想打楮榆沟据点。
罗锅说,你们等着,我找个中用的来。
蒲公英万分感激三位父老,他们身残心不残。他去不多时就领了两个青年人来。他们说,楮榆沟据点只有三十个警察,三十个自卫团团丁。没啥抵抗力,打楮榆沟据点,我们带路。
蒲公英说,敌人有六十条枪,我们只有十几条枪,敌我力量悬殊,有把握吗?
一个青年说,我熟悉人圈,熟悉敌人的心思。敌人大扫荡刚过去,以为八路军早已无影无踪,根本想不到今天晚上会来打据点。
白兰雪说,哦,可以攻其不备,打他个措手不及。
蒲公英当即决定打。他叫白兰雪和戴维斯等人在沟里等他们,他亲自带领一班人出发。
战斗的夜色美极了,皓月当空,给勇士们当天灯。蒲公英带队摸到楮榆沟据点的南大门隐蔽。能够听见敌人的岗楼上两个站岗的唠嗑。这时,领路的两个青年嗖的一声窜上了大墙,进入岗楼说,交枪的不杀,八路军打炮楼来了。
俩站岗的说,你们瞎闹啥?
青年说,谁跟你们瞎闹,快交枪。
他们缴获了两支步枪,立即开了南大门,蒲公英等人进了据点,一声不响地拿下据点四角的岗楼。便径直奔警察和自卫团的住处逼近。果真不出所料,敌人毫无戒备。团丁们都把大枪挂在墙上,脱了个精光蒙头大睡,八路军战士进屋拿出枪来,团丁们还在呼呼地打呼噜,那呼噜打得有水平,又筋斗。西边的警察打呼噜打得更响。小丙嫌屋里黑,拿着松明子进去。忽然一个警察翻了个身,合眉眨眼地说,怎么了,你有事吗?小丙耳语说,可别动呀,外边都被八路军围严了。警察们惊醒,一切都晚了。乖乖地当了俘虏。蒲公英命令撤。
俩青年说,不,山上还有一个炮楼呢,不能便宜了他们。
蒲公英说,好,上山。
半路上,巧遇那位驱赶民众进人圈的史甲长,他没有看清蒲公英是干啥的就以为是自己人,忙说,老总,来匪了。
蒲公英说,你就是史宗理史甲长?
史甲长说,正是在下。
蒲公英说,史宗理,史宗理,你一点也不宗理。你睁开眼睛看一看,我是匪还是八路军?
史甲长一看就瘫了,我的妈呀,八爷饶命。我该死,有眼不识泰山。我该死。
蒲公英说,捆起来。
小丙一边使劲地捆;一边说,你这个铁杆汉奸,你把逃出人圈的乡亲们又赶回火坑里去,今天落在我手里就别想活。走,给你主子送信去。
蒲公英把史甲长带到山上炮楼外,令他叫门。史宗理放开嗓子大喊,我是史宗理,快开门,有紧急情报。
门里的张着哈地抱怨说,搅了我的好梦,你这个丧门星。
咕隆一声,门大开。开门的还没有醒过神来,八路军就冲进去,没发一枪一弹就解决了战斗。
蒲公英问史甲长说,你儿子到哪里去了?
史宗理说,他去大营盘据点办事。
蒲公英说,好,我们去大营盘找你儿子。叫他别给鬼子办事。
楮榆沟人圈的乡亲们一传俩,俩传仨地风传八路军来了的消息,都趁夜色欢迎欢送八路军,问寒问暖,问长问短。蒲公英说,都回家吧,地都荒芜了,拾掇拾掇土地去吧。我把史宗理带走,他不再赶大家进人圈了。回去吧,能拿的东西都拿走。
老实巴脚的庄稼人信奉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农民哲学。他们看见史甲长真的被五花大绑,那就是判了死刑的主。顿时群情振奋,不知是谁高呼:打倒史霸天,拆毁鬼门关,跟着八路军,重建新家园。
男女老少都动手拆毁人圈,一百多青年纷纷要求参加八路军。蒲公英高兴极了。八路军战士都当班长,一个班眨眼工夫就变成了十个班。分头向十个人圈进攻。
戴维斯说,八路军很会滚雪球。
白兰雪说,不是八路军会滚雪球,而是民众有这个要求有这个心理基础。他们不甘心鬼子的侵略、压迫,不甘心过着人圈的苦难日子,要求解放,要求民主。八路军只是代表了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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