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道尹刘仙舟,乐亭县长张培德趁夜悄悄离开装甲车,避大道走山路,天亮到达背山面海的昌黎,从北门进入县城。昌黎县长闻骧阁在西花园县衙内设宴为道尹及同僚压惊,劝说,风无常顺,仗无常胜。
张培德说,我可惨了,丢了城,失了家眷,这顶帽子也保不住。
闻县长说,德兄莫哀。城失可再取,家眷丢了可再续,我做媒。我们昌黎风水好,美人如云,由你乱点鸳鸯谱。
张培德苦笑说,谢闻兄美意。别拿猪八戒开心。不过,你也别泥佛劝土佛了,昌黎也不保险。
闻县长笑道,德兄小瞧昌黎了。
他们正说得起劲儿,忽报,卢龙失守。
刘仙舟喝了口闷酒,惊闻卢龙失守,手中一抖滑落了酒杯。他不甘被高老蔫、陈老六两个孽种赶鸭子追得如此狼狈。于是,他给驻山海关日军长官打电话,请求日军出兵卢龙,消灭便衣队,活捉高老蔫、陈老六。电话还没打完,气不顺,呛得咳嗽不止,仿佛吃了咸鱼的猫打喷嚏。
山海关日军应盟邦的请求立即做出反应,派驻青龙县满军一个营的精锐部队入桃林口,沿青龙河向卢龙开去。他们到达青龙河与公路交汇点时,发现一股什么军队迎面风跑过来。营长下令卧倒。营长举着望远镜终于看清了原是一连保安队被几十个便衣队撵鸭子。
这位在日本受训的满洲国军营长打仗按葫芦画瓢,抽出战刀一挥,射击。顿时,枪声大作。跑在前面的保安队连长本能地滑下马来,就地卧倒。他伏在顾问官佐木三郎的身边打哆嗦说,阁下,我们完了,两面夹击,这可是药王爷摆手,没咒念了。他的兵们也都趴下朝天开枪。枪不停地叫热、叫苦。
佐木侧身看时,乐颠了屁股。他看见河岸树起了满洲国旗。于是,他命抖开日本国旗。那边就停止了射击。佐木收起乐,板着脸,站起身,挺直腰,横着眉,立着目,走过去说,我是大日本帝国皇军驻卢龙县顾问官佐木三郎少佐。
满军营长收了战刀,跑到佐木面前,立正敬礼,抱歉,骂自己有眼无珠,恨不得自己再回回炉,把自己炼成一个真正的日本鬼子。可是,咋回炉也是个中国种,长不出大和民族的秧子来。
佐木有了这一营的满军,增加了安全系数,就不怪罪什么了。他下令摆开阵式,等待追来的便衣队入瓮。
紧紧追赶保安队的高司令和他的敢死队一个点地猛追。王殿心灵眼尖发现目标失踪,忙说,司令,小心。话刚出口,就遭到不明来历的枪击。当即牺牲了七八个。王殿猛地扑倒司令,高老蔫捡了一条小命。可是,高老蔫呢?磕头踢下巴,不领情,他捉刘仙舟心切抱怨说,嗨,你这是干啥,到底你帮谁?你看看,叫刘仙舟跑了不是?
王殿说,司令,军情有变。
双峰驼高老蔫说,咋啦?
他们台头才看见四五百敌人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压过来,仿佛移动的一堵人墙。王殿挥舞双枪左右开弓,弹弹命中。敢死队个个都是双枪手,他们开枪像泼水一样哗哗地扫了过去,撂倒了一大片。
满军又退回到河岸北端。不多时,飞来一颗颗的炮弹,落在抗联阵地上爆炸。炮声隆隆,阵地上升起一股股的浓烟。炸得高司令他们抬不起头来。接着20多挺机枪一齐开火,便衣队的火力被压下去了。
高老蔫说,哟呵,这是一股啥鬼头军?还挺蝎虎。
王殿说,司令,撤吧。
高老蔫梗着脖子说,就放刘仙舟跑了?
又一发炮弹落在高老蔫的身边,王殿一拉司令说,跟我来。一个箭步就跳到路边的青纱帐里,猫腰顺着地垅嗖嗖几步就脱离了敌人的火力圈。他回头看司令时,惊呆了。他悔恨又没辙。王殿含着眼泪看见司令负伤被俘。七十敢死队死的死,伤的伤。他想抢回司令来,就剩他一个也无能为力了。
高司令被那位连长认出来。他对佐木献浅地说,他就是便衣队司令高老蔫儿。
佐木叉开罗圈腿说,吆西!
保安队连长拉起还在昏迷中的高老蔫抽枪就要杀。
佐木骂道,八嘎。
连长说,道尹有令,抓住高老蔫儿就地正法。
佐木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打得连长一溜趔趄。佐木说,他的,死了的不行,你的,头脑的没有。
满军营长说,顾问官阁下高见。如今捉了匪军司令,战果辉煌,皇军旗开得胜。我们立即青龙县的开路。
罗圈腿佐木摇头说,你的不懂,高的大大的重要,我要直接交给多田司令官。我们北平的开路。
连长、营长都晓得这是一条艰难的路。可是,他们拗不过佐木这个活祖宗。心里害怕,他们动作起来就滞滞扭扭。佐木回头呃了一声。连长、营长们立刻不敢刁歪,顺顺当当地命令下属从渡口过青龙河。沿着那条去北平的公路向西开路。
王殿从青纱帐里出来,恰巧遇到赶来的节板斧和他的总队。二人见面二话没说,就带队追了下去,救司令。
此时的高司令正躺在满军的担架上。佐木把高老蔫儿当成邀功请赏的宝贝疙瘩,命士兵用担架抬着西行。公路多年战乱失修,坑坑洼洼。士兵们抬着俘虏心不情愿,借路不平故意上下颠簸,昏迷的高老蔫就被颠达醒了。
高老蔫儿睁开眼睛看到三个骑马的,哪个也不是刘仙舟。怪哉!他转着头地寻找,还是没有刘仙舟的影子。高老蔫儿悔恨自己捉刘心切而误了身家性命。悔不当初没听鹿司令的劝告,酿成如此大祸。心说,这下可完了,落在刘仙舟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可咱也不能等死不是?他本能地想逃脱的主意。他一只眼看地,一只眼看天,踅摸溜走的机会。
天,大雨初晴,地,太阳晒得冒气,火盆般的毒日头烤着湿漉漉的山皮土,蒸发着树根、泥土、腐叶、禽兽的屎尿等散发出酸臭腥馊臊的气味。土质的公路渐渐向丘陵地带延伸,向山地穿行。高敬远眯起小眼睛心说,地形有利。于是,他说,弟兄们,放下,我想方便一下。
连长说,不中,有尿憋不死人。
营长说,高团总,忍一会儿,到前边那个村子部队也要打个尖。
佐木说,什么的村子,前边的有?打尖什么的干活?
营长说,太君,前边的村子叫森罗营。就要晌午了。皇帝不差饿兵,士兵要吃饭,要休息,要方便方便。我们满洲的老奤话就叫打尖。
佐木说,吆西,我的也要打尖的干活。
佐木放了话,有了笑容。得了脸的这群饿兵却那么眼皮子薄,一说有饭菜吃,有水喝,就像抢豆包似的向小山村跑去。他们的脸皮被太阳晒煳了,都倒背着枪,倒拖着火炮,大大咧咧地一古脑儿向西,命催地他们接近森罗营的时候,突然,从山上射来冰雹般的枪弹。满军士兵没有准备,枪还没有顺过来,就倒了一地。
佐木连连后退着叫别人顶住,顶住。满军营长真不愧是个巴图鲁(满语:勇敢的奴才),他一骨碌跳下马来,拔出战刀组织火力向山上还击。
保安队连长趴在佐木身边说,太君,我们可是铜锅碰见了铁笤帚,玩不过人家,快撤。佐木点了头。保安队把满军当了替死鬼,他们就悄悄后退,撤出战斗。满军炮兵不知是凶是吉,扔了大炮也跟着佐木他们潮水般的向东溃逃。一下子带走了满军的半拉营。
兵败如山倒。这股逃兵一猛气逃到青龙河岸,正要渡河,就和节板斧、王殿率领的抗日联军相遇。节板斧的四总队大都是工人出身,是抗联的主力。今日如猛虎下山,一扑就把保安队打花啦了。
王殿眼毒,一眼就看见刘仙舟的马,就想起司令的遭遇,抬起双枪发狠地泼出一捧子弹,就把那位保安队连长掀下马来。佐木吓得滚下马来之时,恰好那位连长的尸体压在佐木身上。佐木屁都吓丢了。心说,还好,幸有保安队连长对皇军忠诚倍至,临死还要保护盟友,抱粗腿。吆西,吆西。于是,他装死,闭眼,不出气,抓把土在脸上揉了揉。等着过关。
还活着的保安队是没头的苍蝇乱哄哄向西狂跑。节板斧大喝一声,汉奸休走。领队直追猛打。
王殿想看看自己打中的到底是不是刘仙舟。他几步来到连长尸体前,拨拨他的脸,一看不是刘仙舟,骂道,攮刀子的,还是你这个兔崽子。他狠踹了连长一脚,又踹了佐木一脚。在战场上他拨开每具尸体,没有找到高司令。庆幸司令还活着。于是,他向西追击那股满军,解救高司令危难。
抗联司令高老蔫儿现在何处?在战斗打响的一刹那,抬担架的满军扔了担架,把高老蔫摔得可不轻。他不顾痛就劲儿一骨碌,藏在岩石的缝里,抽眼不见就向自己阵地匍匐。心里急,抱怨战友们还不冲锋?
山上,抗联阵地,副司令鹿地、参谋长陈六人指挥伏击。他们居高临下,一下子就把敌人打趴下了。鹿地命令冲锋。战士们弹出掩体小老虎般的冲入敌群。鹿地的指挥位置渐渐向山下移动,与高司令隐蔽处拉近了距离。高老蔫儿看清了真是自己人,才讨愧地站起来。他正正衣冠,咳嗽了几声,权当向自己人发出我在这儿了的信号。
鹿地忙问,司令,你怎么在这儿?活捉刘仙舟了吗?
羞愧难当的高老蔫儿脸色铁青。参谋长陈老六眼圈转着泪抱住高司令说,我当今生今世见不到你了呢。
鹿地瞧出司令的心思,后悔不该捅司令的心窝子,不免为他铺眉苫眼,忙说,通信员,司令负伤,扶司令下去包扎。
高敬远好劲道,他立了目说,不,我要亲手捉住刘仙舟那个老杂毛。
鹿地体谅司令,提着影人上场,好歹别捅破这张纸。便命部队继续冲锋。他说,消灭敌人,活捉刘仙舟。
满军暴露在公路上。营长指挥20挺机枪向抗联冲锋队开火。抗联战士们纷纷卧倒,抬不起头来。丁大炮的昌黎支队,发现敌人扔了的三门大炮,心里乐开了花。他指挥架炮,把炮口对准满军阵地开炮。可是,战士们使惯了自己的土炮,对这新缴获的洋玩艺儿,使起来很不顺手,咋也鼓捣不响。丁大炮着急,战士出汗,误了战机。
满军边打边向西撤。敌我距离拉大。后边的节板斧、王殿也赶了上来,与指挥所会师。
鹿地命令节板斧、蒲公英两个总队从两翼迂回过去。
满军仰仗自己的武器好,且战且逃。满军营长得意地说,便衣队你奈我何?可是,吹牛吹掉了底儿。他的话音未落,就从正西压过一大片穿灰军装的部队。他还没看清是啥军就遭到一顿炮弹、手榴弹的袭击。给他撑腰的20挺机枪一个个被打哑。营长双手捂着爹妈给的脑袋侧眼望去,人家灰军装的袖标上闪烁着〃八路〃两个大字。他惊叫一声,我的妈呀!一时,号声嘹亮,冲锋的,呐喊的,交枪不杀的喊话,统统充塞营长的耳鼓。他领头向北退,遇到了节板斧;他又折回向南逃,遇到了飞毛腿蒲公英。漫山遍野都是八路军和抗日联军。
满军营长一看全玩完。老虎嘴里讨骨头,惹不起。于是,刀入鞘,交枪投降了。当官的交了刀,当兵的逞什么能,也上行下效,自觉地站在俘虏堆里。
战斗结束了。八路军和抗日联军会师战场。他们尽情地欢呼啊,拥抱啊,挥枪啊,向空中抛着帽子啊,呼口号啊,大笑啊,流汗啊,撒泪啊,说不完的心里话啊。表达他们的坚定信念: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复兴中华啊。
公路的西端,走来几位八路军指挥员。战士们让开一条小路,前边领路的都是熟人。有姚楚人、贾骚人、洪四阁三人。后边跟来两位穿灰军装的指挥员。鹿地一拉高敬远、陈六人三人迎上去。他们不顾寒暄,只是握手。姚楚人拉鹿地三人说,来,我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八路军第四纵队司令员宋时轮同志。那位是政委邓华同志。还有参谋长李钟奇同志。
鹿地说,首长,你们辛苦了。
邓政委说,你们也不容易。
陈老六说,可把你们盼来了。
高老蔫说,咳,话还很多,别在荒郊野外拉,我们上挂云山卢龙寨,我们边吃边拉,拉上三天三夜,让你们说个够。上山。
两股抗日部队,各自整队浩浩荡荡地向挂云山进发。队后,是俘虏。鹿地回头看一眼俘虏,问王殿,怎么没看见那个日本鬼子?
陈老六说,也许死了呢。
王殿说,我去看看。他原本和保安队连长在一起。
鹿地说,快去快回。
王殿骑马一眨眼就到了青龙河岸边,刚才作战的地方,硝烟还没散尽。他拨着每具敌人的尸体,他不认识佐木,只听说他是罗圈腿。看服装军衔,还是没有。他若穿便衣的话,一定是西装革履。可是,尸体中只有穿军装的。他又站在保安队连长边观察,忽然记起连长尸体下原是趴着一位灰头土脸的家伙,现在怎么没有了?难道就是他?他跑了?王殿聚精会神琢磨的时候,突然,不远处传了来女人的哭声,倒使王殿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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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八路
阎瑞赓著
第一卷
一阵风
(23)
搅事精潜入华军部
伪君子施毒鹿老娘
王殿寻着女人的哭声望去,不远处小河岸边坐着四个女人。他想问看没看见一个罗圈腿的人。到了跟前正要礼拜叫大姐时,有一位站起来说,王殿?王总队长,你怎么来这儿?王殿看时,原是鹿司令的女参谋一阵风易翠屏,忙问,风仙,是你?你怎么也来这儿?
易翠屏自吁说,一言难尽。她就一五一十从荒佃庄带着丁、蔺二位太太到会里滦河渡口,怎么跑了县长捉了夫人,又怎么寻找司令部,从乐亭到岩山,从滦县到石梯子村,从卢龙到青龙河岸边,一口气都倒了出来。
丁太太马勺走过来说,一路瞎跑,总算遇见了一个自己人。
蔺太太歉意地说,都是我走不快,拖累了她们。
易翠屏说,不怪你,就怪她。说着向小河岸边的一位一指说,她就是乐亭县长张培德的家眷。她一路走一路哭,说我们打死了她的夫君。讹我们给他偿命。
王殿说,你们打死了汉奸县长,立了大功一件。
刺猬马勺说,打死了倒好了,都怪风仙心软,一托我的枪,打偏了,县长跳河逃走了。留给我们这个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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