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王爷转过身来,对我们说:“郡主,夫人,一路上凶险,不能坐马车,只能便宜行事了,郡主请与我同乘一骑,夫人、公子和小姐分别由这几位将军保护,……”他将人一一分配,最后点到何公子,诚心诚意地说:“至于何公子吗,听说公子一向武艺了得,那边正好还有三匹马,您和您的姬妾正好坐上,咱们这就走吧。”
说罢,他率先上马,伸出手来将我拉上去。我看见何公子和他的姬妾拖泥带水地爬上马去,不由得暗暗好笑,颇为幸灾乐祸。自从皇叔去后,我心情阴郁,隐隐所想,竟是巴不得有谁在我面前陪他去死才好。
一行人在月下出发,渐渐地与大军分开,渐行渐远,听这远处的喊杀声越来越模糊,最后几不可闻。我与十六王爷同乘一骑,一路上却几乎一句话也不说,我隐隐觉得自己其实怕十六王爷多一些。然后想起了在那边拼杀的九王爷,虽然他神情冷傲,凶狠暴躁,但是我竟然觉得盼望他在这里才好。
众人默默地赶路,一路上何公子的姬妾掉下马来过三次,他自己在马上也是脸色发白,我心中冷笑,再加上自己不想呆在十六王爷身边,便低声对他说:“王爷,不如把何公子换过来吧,我尽可以一个人骑马的。”
十六王爷笑了笑,在我耳畔低低地说:“明喜公主,难道你真的担心你的未来夫婿么?”
“明喜公主”这四个字落在我耳朵里,不下于一个炸雷。我大惊失色,差点掉下马去,他收紧手臂,搂我坐好,关切地说:“郡主累了么?小心些,恐怕还要再赶一程才能休息。”说毕,他又低头暗笑道:“公主,谢丞相他们还好么?”
他的鼻息在我耳边,吹得我有些痒,背上同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我没有躲开他,低声问:“你怎么知道?”
这时周围的护卫离我们稍远,听不见我们说话。他低声笑道:“小王早就想要纠查西赵的余孽,派人混进去,想不到那人还得到了谢丞相的宠幸,于是就听到了这么个消息。南齐倾国倾城的公主,竟然是个亲手杀掉自己兄长的人,哈哈,很是有趣啊。”说罢,他竟然轻轻地在我耳边吻了吻,我不敢开口,却下意识地死命推他,不料他牢牢地捉住我的两只手腕,低声说:“公主,我要你做一件事,要是你做成了,我就不把公主的身份说出去,怎么样?”说毕,他又在我耳边低低地笑了,那笑声阴险凶恶,在这样的夜晚,在我耳边幽幽地响起,实在让人心胆俱寒。
第二十七回 乡心月照沙
听着他用这种恶毒的口气说出话来,我简直不敢相信身后这个人果真是那个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十六王爷。在城楼上看见他的时候,只觉得他就是传说中的那个蜀中贤王,虽然隐隐觉得这个人并不像看起来那样简单,但是仍旧没有料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然而……明明是他。
错愕之下,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催马前奔,那匹丑马果然不凡,跑起来风驰电掣,又稳又快,一会儿的功夫,其余的人已经被甩到后面去了。过了许久,十六王爷方才缓缓地控住马,让它放缓而行。此时月光甚明,前面是一片草坡,后面是一条山路,后面的人追上来时,尽可以看见。我一阵一阵地毛骨悚然,欲待挣脱他下马去,却被他紧紧地搂住,右手缓缓地向我的腰上伸去。我颤声说:“你敢对我无礼,我就是拼着一死也要让你身败名裂!”十六王冷冷一笑,从我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慢声慢气地说:“以前你是南齐的公主,臣下奴仆们自然是要说你是美人的。只可惜本王我早已阅尽天下美人,对你也没什么兴趣。”
他说这段话时,紧紧地盯着我的双眼,我又是羞愤又是恐惧,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十六王爷微微一笑,对我说:“公主不必害怕,小王只不过是有件小小的事情求公主。”
我不说话,也不看他。
他自己继续说道:“公主的母亲是当年西赵的一个宫女吧?哼……你从小到大,在南齐倒是享了不少福……”
“你要说什么就快讲!”我几乎叫了起来。
他倒是不生气,悠闲地笑了笑,点点头说:“是这么回事。听说谢丞相在云南广交豪杰,三教九流,无不收纳。连当年南朝穆宣宗身边的一个神医都到了云南去归附他。公主平日里幽娴贞静,要杀人自然不能动手的,听闻南齐的皇帝,哦,也就是公主在南齐的假兄长突然驾崩……想必云南那个神医的不少药方流传到公主手里了?”
他提起这段话时,我心里的愤恨越来越浓烈,眼睛里几乎滴出血来,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他晃了晃脑袋,笑道:“进了何府之后,想办法给你未来公公下点药,让他慢慢地昏聩,唉……人年纪大了,那也是自然的……总之,如果半年之后他还在朝堂上,”他说到这里,眼睛里射出恶狠狠的凶光:“你就替他去死,顶不舒服的死法——让天下南齐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公主其实是个假货,杀了南齐皇帝,还害死了摄政王……”
他的语调又轻又柔,斯文有礼,在月光下听起来却直让人觉得害怕。我想到那一种千夫所指的情形,不由得叫道:“皇叔不是我杀的!你诬赖我!”
他哈哈一笑,说:“到时候你以为还有人相信你么?到时候说不定我还可以顺便把我那个草包皇兄的死嫁祸在你头上……”
“你还要害死九王爷?!”
“不是——”他拖长了声音,笑眯眯地用一个手指头在我脸上划来划去,凑近我的耳朵说:“是北朝皇帝,我的那个十一皇兄。”
“你——”
我实在想象不到眼前这个人竟然会这样可怕。怔怔地看着他,却如同看着一泓深不见底的幽潭。
他轻轻一笑,问我:“公主,你倒是愿不愿意帮助小王?”
我眼前浮现出何阁老的样子。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是何公子说,他的父亲为管家延医,所以耽搁了路程;后来见到他,慈祥宽厚,极有长者风度。去杀害这样的一个人,我怎么能够忍心?但是目前的情势,实在不由我多想。只有暂时答应,虚以委蛇,到时候自会有办法。我想到这里,就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点头说:“我找机会就是。你……可得信守承诺,半年之内,不得跟任何人透露我的身分。”
他笑着点了点头,说:“那就好。不过如果公主把小王的图谋说出去了,云南的令堂和令弟可就……”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的道上忽然传来大呼小叫的声音,正是何公子。我回头一看,只见他趴在马匹上,揪牢了马脖子,两只脚紧紧地夹着马腹,大声狂叫。他这样子自然是不会骑马的人受了惊吓之后必做的动作,但是越着急惊慌,手脚力气越大,马儿越会受惊狂奔。
十六王爷见这景象,只好救他,当即骑上丑马跟了上去,一边大吼道:“松开双腿!”
何公子大惊之下,只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掉了下去,哪里敢放松,两匹马都跑得飞快,竟下了草坡,向前一拐,不见踪影了。
我独自站在那里等待后面的护卫,等了一会儿不见,就坐在草坡上,心里神思恍惚,只觉得又悲又苦,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天上明月高悬,草坡中有虫儿阵阵鸣叫,越发显得幽静。不知为什么,我忽然记起皇兄在世的时候,常常半夜里派人将我叫醒,陪他赏月。那时候宫里的月亮真好看,隔着层层雕梁画栋,将一片长空照澈。我困了不肯陪他,他便让人准备我最喜欢的烤兔腿来,烤得极香,放在我面前,由不得我不吃。我常常对他说,赏月的时候吃烤兔腿,总让人联想起月宫里的兔子也给抹了油烤了,不免有些大煞风景。他总是哈哈大笑。
我真的很想回南齐,真的。
眼泪忍不住就落下来。
我从未如此思念过一个人,一个地方,他却永远也不可能在我身边了,皇叔也是。
但是除了他们,我还有母亲和善儿。无论是谢丞相还是十六王爷,总是用他们来威胁我,我受够了,真的。
我握紧拳头,对着圆月发誓:不管到北朝的都城淮安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一定会和母亲、善儿团聚,隐居在某个地方,过平静的日子,一定。
身后传来护卫们呼喊我的声音,我一骨碌站起来,擦去眼泪,大声说:“在这里——”
我将不再臣服于他们,绝不。
第二十八回 收揽人心,以作己用
接下来的路程上,我总是自己独乘一骑,十六王爷倒也没有再露出他那不可思议的一面,有时候我甚至觉得那天晚上的是不是只是一个噩梦,是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引发的无端的联想。但是别人总是在有意无意间提起那一天晚上十六王爷怎样救了不会骑马的何公子,怎样在飞奔中勒马,机智过人,由不得我不相信那晚的经历。
这几天的路程从荒野到村镇,再渐渐地进入繁华的市镇,只见路上的行人衣饰越来越精致华美,吃到的东西品种也越来越多,各种供给渐渐丰富。快到北朝都城淮安的时候,九王爷派人送信过来,一共两封,一封是给十六王的军情密报,另一封却是给我的,说已经将南齐摄政王以皇室礼节安葬在了一座山上,着令山上的几个猎户担任守卫。日后来迁陵时,自会重重地赏赐他们。
我接到了信,自然放心了不少。十六王看了密报之后,却是连夜将那信使叫到驿站中去审问,不准任何人靠近,也不知道他问了些什么,更不知道后方的军情如何。
那一日中午,众人在驿站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就要继续赶路。经过几日风尘仆仆,众人都是精神倦怠,尤其是婶娘和年幼的堂弟和堂妹,已经很疲累了。还好再有两日行程,就能到淮安,否则我是说什么也不走了。
十六王爷同众护卫一一将妇孺扶上马,正要启程,忽然见到不远处有个中年男人倒在地上,皮包骨头,脸颊凹陷,似乎是饿得狠了。我看着他匍匐在那里,有些不忍,便跃下马去,想要仔细看看,一个护卫却将我拦住,漠然说:“小姐,赶路要紧,路上的这些流民,不必理会。”
我点了点头,着意看了他两眼,说:“你叫什么名字?是谁的部下?很谨慎哪。”
那护卫得意洋洋地说:“小将是十六王爷下属,叫李万安,多谢郡主夸奖。”
我笑着点了点头,说:“李将军,我只不过是过去拿点干粮给他,若是有什么危险,将军在近旁多加保护就是。谅他一个流民,也不是将军的对手。”
他听了,也不掩饰,很得意地点头微笑。
这人多半是初出茅庐罢……若是按照往日我的脾气,多半就挥手叫他走开,可是以后……我真的不知道我会面临什么情况,会需要什么人。少得罪一个人,总是好的。
这时候其他人都已经上马,十六王爷在马上对李万安说:“郡主心肠慈悲,你就去替她喂喂那老人罢。”
李万安立刻点了点头,问驿站老板要了个瓷碗,将干粮和上些清水,放在那男子身边,推推他道:“喏,吃罢。”
说罢,就催我上马。我见那男子已经抬起头来,抖抖索索地伸出手去够那碗干粮,当即放心,也就随李万安上马。上马后又一想,他身上没钱,吃饱了这一顿,明天难免仍旧要饿晕在地,于是偷偷取出一小锭金子,趁周围没人注意的时候扬手投到他胸前。他头发蓬乱,刚好将胸前的金子挡住,我顿时宽心,心想掷的位置刚刚好,这样也就不怕别人来抢他了吧。于是回头去看十六王爷他们,发现他们已经朝前奔去,就催马跟上,同时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子。
只是这下意识的回头,漠然地一瞥,忽见那男子抬起头来,对我微微一笑。
还来不及看清这人的容貌,马儿已经载着我奔得远了,只能看到那个身影在地上慢慢地爬起来,抱着那碗干粮向反方向走远。
这件事情我当时并不在意,只顾照顾婶娘她们,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
傍晚的时候,淮安方向忽然有快马呈上一封短笺,十六王爷看后笑着对婶娘说,皇上恩准我们今夜在一座行宫中住宿,好好休息一晚,明日缓缓而行,傍晚时就可以到京城了。
所有人听了,精神都是一振。
那宫里来传令的侍卫姓左,年纪不大,却蓄了一部络腮胡子,说话行事大模大样,走路时简直恨不得学螃蟹横着走。他请我们稍作休息,就领路将我们带到一座山下,所有人下了马,向山上走去。没走多久,幽林掩映中,已经有一座不甚大的府院出现在我们眼前,门上挂着“睿王行馆”的匾额。十六王爷对我们解释说,皇上未登基前的封号是睿王,这里是他以往的一处住所。
这座王府中陈设并不富丽,但是无论格局或是建筑摆设都是小巧雅致,配着周围隐隐的山泉声,和着阵阵鸟鸣,清幽之气顿时充溢。
刚刚进府门,趁下人收拾行李和房间的空隙,大家在花厅中喝茶休息,那左侍卫迫不及待地拉住十六王爷,问道:“王爷,这次到南齐,可请了那名隐士来么?”
十六王爷皱着眉头说;“不成。我和九哥都送了名帖去,那人只是不理。这兰叶先生果然很倨傲,皇上已经连续五年派了不下十个王公大臣去请他。”
那侍卫很不屑地说:“难为王爷耐心好,我们那帮侍卫兄弟都说,不就是个穷酸秀才么,哼,再不来,咱们去南齐将他捉来打上一百鞭,看他还敢怎样。”
十六王爷微微笑了笑,说:“那他多半一头撞死。皇上大怒,你们都脱不了干系。”
左侍卫哈哈大笑,说:“哪里有这么蠢的人!不要金子和官位,难道连命也不要吗?!”
十六王爷点了点头,自言自语似的说:“吃软不吃硬的人,倒也不少;不过这般软硬不吃的,我倒也是头一次见到——听说这个兰叶先生的师父曾经是咱们北朝的开国军师,兰叶先生是他的得意门生,不过性情远远不及他师父和蔼,刁钻古怪,不近情理……这个兰叶……”
他话还没有说完,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在这清幽的山庄中显得颇有些大煞风景。众人都诧异地转头去看,只见一个护卫帽子也掉了,衣服下摆被削去了一块,狼狈不堪地奔过来大声叫道:“兰叶先生求见!”
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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