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们先一步去掉了汝阳王留下的痕迹,拓跋雄不至于真的误会到何府去,不过他仍旧认定女儿是被中原人劫走的,迟早要谋反。”
年轻将领皱着眉头,喃喃地说:“不知道汝阳王的人将这个拓跋族女子送到哪里去了?此次汝阳王造反,可真是古怪。大哥和二哥那边不知道怎样了。”
对于他问出这些问题,那帮手下都是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缓缓摇了摇头。
“属下几个已经将附近的青楼、舞姬都找遍了。”其中一个人很尴尬地说,“还是没有拓跋雁的踪影。”
那青年将领点了点头,说:“继续查访。对了,那两位伤势如何?”
这可能就是指我和何公子了吧,我在窗外暗暗地想。
他的手下略微有些迟疑,然后答道:“何公子没有受伤,郡主么,右腿上有些轻伤,不过惊吓过度,兴许待会儿就会醒来。”
“等她醒来,一定要按照公主的礼节隆重对待。”那名将领厉声说,“别问为什么,这是我的将令。”
按照公主的礼节对待?听起来这位年轻将领是伯阳王的儿子,我与他素昧平生,为什么他要关照他的下属这样对待我?
只听他话锋一转,又说:“你们想方设法,一定要将这个郡主身边的那个兰叶先生给除掉,哼,不为我用,必有大祸。父王的话,总是错不了的。”
他这样说着,所有人又是齐声答应,似乎对伯阳王很是畏惧。
我被他搅得糊里糊涂,心想这个人一会儿要杀兰叶,一会儿又要他的手下人用最隆重的礼节来伺候我,到底是何居心?
那个年轻将领在室中走来走去,一直没有说话,过了好久,他才转过脸来,目光沉稳地望着自己的属下,大声下令,将自己面前的人分成三组,一队人马去杀兰叶,一队人马去刺杀拓跋雄,另一队人马去查访拓跋雁的下落。
最后他咬破自己的中指,一个属下连忙端来十几碗酒。那个青年将领坚定不移地说:“拓跋雄已经在塞外纠集兵马,漠北有三个部落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其兵力不容小觑。你们要快些查访到拓跋雁的下落,为天下苍生消除掉这场大祸!”
“是!”所有人都躬身回应,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意志坚强,回荡在这个破庙中,就如同庙中有数不尽的人马一样,声势浩大,让人心惊胆战。
第五十五回 心似游丝扬碧天(中)
夕阳已经渐渐落了下去,破屋中的那名年轻将领示意手下卷起画轴,吹熄油灯。我连忙顺着来时的路跑了回去,重新躺在草堆上。何公子已经醒了,见了我,急道:“你跑到哪里去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心里担忧,只怕那帮人找到兰叶,哪里还有心情理会他,便胡乱哄他说:“我出去找逃下山的路了,一会儿你可什么也别说,他们的人守住了山口,凶巴巴的,看上去不是什么好人。”
他明显被吓了一跳,头点得像鸡啄米一般,小声问:“他们干嘛抓我们来这里?”
我瞪了他一眼,半真半假地骗他说:“公子您丢下我一个人朝家门爬过去的时候,那个虬髯凶徒原本想杀了我,多亏这帮人冲出来,救了我们。可是我看啊,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抓咱们来,还不知道抱着什么坏心肠呢。”
何公子急得六神无主,结结巴巴地说:“这——这这……这可怎么办啊?”
我忍不住转过脸去偷笑,一想到他那焦头烂额、胆小怕事的样子就忍俊不禁。
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我向何公子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立刻抖得像筛糠一样,眼神紧张,直勾勾地盯着门外。
破庙门一开,冷风立即夹杂着雪花灌了进来。几个穿卫士服装的人并排站在门外,沉默不语,似乎在等候什么人的到来。
一片沉寂。
只见外面的苍茫暮色中,依稀看得见人影幢幢,半天才进来一位四十岁出头的卫士。这人粗豪肥胖,皮肤黝黑,目光如同冷电一般,凛凛地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扫视了一遍。他身上的衣服与那几个士兵一模一样,官阶却明显要高了许多,那几个卫士见了他,都吃了一惊,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畏畏缩缩,不再开口。
这中年人对我拱了拱手,沉声说:“在下等人偶然追踪一个惯犯,却正好遇到郡主与公子受袭,当下将两位救来这里。冒犯之处,还请两位原谅。”
他每说一句话,都会停顿一小会儿,看向我和何公子。在那眼神中,丝毫没有一点暖意,全是冷漠与高傲。这种眼神,似乎在伯阳王那里也见到过。何公子一向是欺软怕恶,哪里还敢说话。
这人继续说:“既然两位没事,小的连夜就派人送你们下山去。”
连夜……太急了吧。
这个念头虽然出现在我脑海中,却只是一闪而过。毕竟我迫切地想下山去找到兰叶。
何公子也连忙小声哀求道:“不用再派人了……您送我们就很妥当。”
这中年人冷冷一笑,笑中满是讥刺嘲讽,草草躬了躬身,随口搪塞道:“小人的主子还吩咐了一些要事,恕不能从命了。”
说毕,他又从怀中取出一只匣子,打开来,里面竟然是一套由明珠镶嵌而成的镯子、钗环等物。这人笑道:“这套饰物,唯有郡主才配得上。就此敬献,以表寸心。将来需要的时候,恐怕还要请郡主为我们主人遮掩一二。”
这句话说得奇怪——遮掩一二?有什么要遮掩的?
我知道他说的主子就是伯阳王,心里更加诧异,缓缓地将匣子接了过来。那人只是笑,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所谓皮笑肉不笑,大概就是这样吧。
何公子见那人对他很是轻视,对我却大加笼络,因此怒气冲天,不分青红皂白,将那匣子抢了过来,远远地扔出去,气哼哼地说:“什么破烂玩意!也敢来我面前现眼!”
匣子刚丢出去,这中年人身后的卫士都“呛啷”一声拔出剑来,齐齐指着何公子。其中有一个人去捡了那盒子回来,恭恭敬敬地递回给我。
那中年人哈哈大笑,轻蔑地说:“何明崇,你以为你算什么?草包一个,哼,被人栽赃陷害到了枕头边上还不明所以。幸亏你昨夜喝醉了酒,否则弥天大祸落在你身上,还不知道为什么呢!待会儿送你出去,你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何阁老枉自勤政清廉,却生了这么一个窝囊废儿子,当真是何门无后!”
说罢,他扬长而去,何公子兀自指手画脚,骂个不休。
暮色中,只听见那中年人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何公子,你还不如回宫去陪着皇上吧——哈哈!”
何公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牙切齿,煞是吓人。
“两位,请。”那些卫士恭恭敬敬地请我们下山,如同什么也没听见没看见一般。我仔细看了看他们,当众并没有方才我在后面的破屋中窥视到的人。那个年轻将领与他的属下竟如同一场幻梦,消失无踪。
山势很陡。看得出来,昨天上山时,也是花了大功夫的。
我与何公子跟着他们上了马车,心里都有些纳闷,不知他们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将我们弄到这山上来。看着样子,又不像是想加害我们。
车马快速前行,寒风凛凛,直吹进车里来。我打了个哆嗦,将两只手放在嘴前,轻轻呵气。正想着兰叶不知安好否,忽觉背上一暖,转头一看,只见何公子将昨晚的披风裹在我身上,嬉皮笑脸地说:“娘子,小心受凉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只觉得心里委屈,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将披风丢在地上,坐得更远一些,不与他说话。
他自言自语地说:“哼,好心当成驴肝肺……”一边嘟囔,一边索性躺下睡了。
我一个人抱着膝头,坐在马车中,回忆起南齐灭亡以来的种种往事,不由得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忽然看见角落中散落着一封信。
何公子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生气,背转身子死死地睡着。我偷偷地将那封信捡起来,拆开一看,就着窗外微弱的光线,费力地辨认上面的字迹。
只见那信纸上,抬头写着“清正兄”三个字,落款处盖着“文澜亲字”的方章,写信的日子是三天前。
只见信中写道:“清正兄如晤:一别两年,频频通书,却未能再续当年林中商谈天下政势之豪情,弟深为叹息。近日乱已初成,颇思与兄会面,谈论一二,却不得其便……”
我看到这里,心里有些奇怪——这个所谓的清正兄是谁?为什么他的信会掉在这里?
一边纳闷,一边又继续看下去:“汝阳王与珊瑚党联手后突然破裂,其中缘由,百般查访,亦难以索解。汝阳王欲拉拢拓跋雄,联合漠北人马攻入中原。如今拓跋氏尚在犹疑中,却已决定不再送其女拓跋雁入宫。皇上必定深为震怒,盼兄能从中劝解,切勿逼反拓跋氏,否则天下危矣。又,西赵奸相已拟废君自代。赵明善危在旦夕……”
赵明善!善儿!
我眼前发黑,将信越捏越紧。
第五十六回 心似游丝扬碧天(下)
信写到这里,后面的字就被墨水涂黑,看不清原本写的是什么。我忧心忡忡,只觉得绝望一阵阵袭来,心里忽上忽下,善儿、母亲、兰叶和皇兄、皇叔的身影仿佛都在我面前一一浮现。他们都是因我而死,我却无可奈何。
眼泪噎住了喉咙,无法哭出,那种酸楚堆积在胸膛中,异常难受,只怕他们现在已经变生不测。
马车里,何公子仍旧睡着。
四周只听得见我自己的心跳和马车车轮滚动时碾过石块的声音。
“禀郡主,出了这个山谷,就快到淮安了。”外面的车夫大声说。
看来这座山离城里倒是不远。我忘了应声,只是心急如焚地想,赶紧进城,找到九王爷,求他去救我的母亲和弟弟。
除此之外,别无办法。我掀开帘子,就着点点星光,依稀看得见马车刚刚驰下山坡到了一个谷地中,四周都是高高的山体,我们正在向不远处的山路上赶去。
正在此时,马车前方挂的灯笼忽然就灭了,马儿忽然看不清路途,都受了惊,马车摇晃了几下,险些翻倒。
何公子倏地爬起来,侧着身子细细聆听,一把将我拉到他怀中,我正要挣脱,忽然听见他低声说:“别动!有人在射弩箭。”
弩箭短小,如果是从特制的机盒中射出,劲力比弓箭大得多,我吓了一跳,立即停止挣扎。只听见传来马儿嘶鸣和倒地的声音,我不由得颤声说:“糟了,马儿死了。”
“马不死,我们也逃不出去。”何公子轻声说,“我们好像是在一个山谷腹地。敌人必定是候着我们进了这里,才开始袭击的。”
我点了点头,心中惊惶不定,只听见外面有轻微的弓箭破空之声,绵绵不断,都向着车头射来。
何公子将我紧紧地搂在他怀中,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抬头,只看见他的表情忽然不再那么浮滑了。眉宇间的温顺纯善,映着皎皎星光,竟像是换了个人一般。我怔怔地看着他,他仿佛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也低头看向我。
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众人都说你只是个宠臣,一个纨绔子弟,我原先也这样想,也是那么瞧不起你,可是为什么我渐渐地总是开始觉得已经不那么简单?
他将眼神挪开,不再看我。
外面弓箭声,也渐渐地停了。
有许多脚步声朝这边冲过来。
我感觉到他的胸膛起伏,忽然听见他说:“公主,待会儿不论有什么事情,明崇求你,一定要以天下苍生为念,制止战祸。”
我点了点头,却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浑浑噩噩地觉得自己不能死,必须去救母亲和善儿。
脚步声越来越近,所有人都在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叫着同一句话,何公子冷笑道:“拓跋雄来的好快!”
拓跋雄?我猛然反应过来,原来这些是鲜卑拓跋族的人。可是他们不去何府,为什么要来找我们?
还没有想清楚,已经有一个大汉掀开车帘子,跳上车来。
我已经吓呆了,依然伏在何公子怀里没有动弹。
那个大汉手里举着火把,火光明亮,直照到我脸上来。
他端详了我大半天,厉声用生硬的汉话问:“你们!是谁!”
“何明崇。”何公子一手抱着我,一手懒懒地指了指自己,“这个么,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悦和郡主。”
那大汉的表情越来越阴沉,一把揪住何公子,将我们拉下车来,推倒在地上。
外面什么时候出来了这么多的人马?
只见星光下,那些战士脸上都涂着颜料,腰上挂着酒袋,表情狰狞,团团围住中间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那人身上围着皮袄,带了许多珠宝和刀剑,威严地站在不远处,失望地看着我。这个人,应该就是拓跋雄吧。
那个抓我们的大汉向他跪下,高声说了几句鲜卑话,拓跋雄立刻走过来,一把拉起何公子,厉声说:“说!你把我的女儿藏到哪里去了?”
何公子摇了摇头,露出一脸胆怯的表情,期期艾艾地说:“你的女儿?……我没有见过哇,你的女儿是谁?”
拓跋雄又问道:“一个鲜卑少女,跟你的妻子差不多大,你见过这个人么?你是不是在路上抢夺过这个人?”
何公子脸色发白,虚弱地说:“没有……我……我近来两天在山上呀!”
说罢,他指着我们下来的那座山,连比带划,拓跋雄终于放开了他,垂下头,低声说:“不是他。”
近来这两天都在山上?!
我猛然明白了所有的谜团。想必是伯阳王已经发现了汝阳王部下的异动,他与何阁老丁然交好,因此紧急间只有将何公子带离京城,让拓跋雄怪不到他头上去,也让拓跋雄没有理由发兵。可是伯阳王府的去抓何公子时正好碰上我被那名虬髯人刺伤,只好一起将我救了。在山上,那名中年人曾经说过,将来需要我为他们遮掩一二,就是这个原因了。虽然我和何公子深夜呆在一起,传出去不太好,可是这样的场景比他一个人出现在这个山谷中可信多了,想必伯阳王他们临时才作出这个决定的。
可是眼前这种情形对于我的名誉,不能不说是一种损害。何公子方才叮咛我要以天下苍生为重,说不定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担心我戳破他们的谎言。
拓跋雄身后忽然走出来一个带着面幕的男人,压低了声音,对拓跋雄耳语几句,又从衣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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