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之见!天下就是天下!”他猛地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背对着我,冷冷地对我说,“如果这次举兵不会影响十六王爷的性命,恐怕十六王妃也不会急冲冲地找上门来――哦,对了,郡主还不算是十六王 妃――天下的人只知道您先后归了何公子,我。还有伯阳王家的三公 子,这种水性杨花的女子,恐怕是做不得王妃的。”
他语气中带着极其强烈的讽刺,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紧紧咬着嘴唇。
“我问你,”他又说。“你杀过那么多人――”
“我大哥没有死!”我猛地抬起头,朝他吼道。
他有些吃惊,不过立刻又说,“你总是下毒害过他,死与不死,又有什么区别?!”
我一时哑然:地确,没有任何区别。就因为没有区别,大哥如今,已经不算是我的大哥了,我们之间那种明显能够感受到的距离。不就是由我引起的么?
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低声笑道:“别把天下都拉来做你的幌子,你说。如果天下能够平定。单单只有十六王爷一个人万劫不复,你会同意么?”
我不知道。我张口结舌。答不出话来。
我,也许是不愿意的。
我不是圣人,也不是英雄,我只是一个女子,一个希望能够和他在一起长相厮守地女子。
十七王爷看着我,眼睛里满是鄙夷和嘲弄,慢慢地朝我俯下身子:
“本王出兵,不是你能阻拦的事情。”他说。
“我还以为你已经对我死心了。”我哑声道。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有惊讶和嘲笑,最后他说:“这件事情么,你也不用自作聪明。天下是天下,我也想获得那种至高无上的地位。以前我不能造反,不能做黄家的逆臣贼子,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何贼弄权,人人得以诛之而后快。至于十六皇兄和九皇兄,倒也不是非要杀他们不可,只是他们的兵马,不能为我所用,早一些灭掉,总是好的。”
他越说,我就越是绝望。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开始还是对着我,看着我来说,可是后来,他的眼神渐渐穿越了我,仿佛是透过我,看见了很远很远的将来,看见了振奋人心的锦绣山河,看见了属于他地中原,臣服于他地天下。
恩爱可以忘记,友情可以背弃,唯独这种蓬勃而起的野心,是什么也浇灭不了地,它只能够熊熊燃烧,直到耗尽为止。
按照他这种说法,就是不灭掉他地两个皇兄,也得灭掉他们的羽翼。
“郡主还有什么要说地?”他客客气气地站起来说,“没有的话,本王要整理行装了。”
我无言以对,唯有告辞。
当我背转身去的时候,只觉得脚下仿佛是踏着棉花一般,高低不平,摇晃不定。我知道,不止是十七王爷这样想,想要争夺天下的人都会这样想。他们两个人的兵马,如同秤砣一般放在中间,偏向哪一边,哪一边就能得胜。可是那些盼望何阁老和伯阳王两败俱伤的人,就必然首先想要将他们灭掉。
到此地步,我又要怎么去救他们?
更别提拯救天下苍生了,我苦笑着想。
走出门去,只见孙广田依然跪在地上,见我一脸的沉闷,他立时猜到了事情的经过,于是黯然说:“事到如今,也只能顺其自然了,公主,我送您到离园去。”
“去离园做什么?”我问。
他顿了顿,问:“那公主还有其他地方可去么?”
没有。这个淮安,乃至于这个天下,还有什么地方是我能够落脚的?
张瑜远看我不说话,便低声说:“去离园等消息罢。只盼十七王爷还能够回心转意。”
可能么?我冷笑着想,一个将目光投向天下的人,怎么还会将自己的心放在人的性命上?
尽管这样想着,还是不由自主地应道:“希望如此。”说罢,马车又向西行去。
第二卷 八王乱 第十六回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上)
九王爷失踪之后,离园的人倾巢出动去救他,却不见归来。如今,这个园子已经尘封许久。
“郡主不用害怕,这里虽然荒僻,却也不是别人敢乱来的地方。”孙广田一边打开门,一边侧身让我进去。
“那你怎么敢自作主张闯进来?”我问道,“我们还是不进去了 罢――这里是九王爷的――”
孙广田笑道:“闯进来确实不太对,不过,能救九王爷和十六王爷的东西,多半就是在这里,说不得,只有找一找了。”
“什么东西?”我奇道。
“免死的圣旨。”孙广田简要地答道:“我猜想这个东西应该是一枚信物,好在皇上如今还没有撕破脸,在天下人面前,他还是姓黄的。我们只要将这个东西抛出去,不由他不放两位王爷。十七王爷也就无从出兵了。”
我想了想,冷笑道:“北朝的前皇帝怀疑九王爷不是他的亲生儿 子,恨不得要将他碎尸万段,怎么可能还会给他免死的信物?!”
“这信物确实不是给九王爷的。”孙广田仔仔细细地关好大门,点燃火把,将大门附近巡查一边,简明扼要地说:“这个东西,原是给九王妃的父亲的。”
“什么?!她可是……谋逆的钦犯啊!”我疑惑地说:“如果她的家族有了这个信物,为什么还会被刺配,流放?”
“郡主说反了。”孙广田道:“恰恰是因为她的父亲和叔父有了这块信物,就连他们当面斥责皇上,将匕首拿出来刺杀他,也才只是刺配流放而已。”
当面刺杀皇上!
我张口结舌,看着孙广田,头脑里盘旋的只是两个问题:九王妃的家族犯了如此重罪,九王爷竟然还是愿意娶她,要知道,她是刺杀自己父亲的钦犯的后代啊!
“往日的事,也不必多说了。”孙广田道:“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这个信物。”
我点了点头,接过他递给我的火把。
离园那种尘封已久的样子,深深地让我迷惑,不知道这里往年曾经有过怎样的欢笑和怎样的恩爱。这里的主人,从小到大都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就在这样的日子中,他承载着怎样的失望和期望,怎样的悲伤和幸福?
火光中,离园中的亭台楼阁影影幢幢地展现在我面前。那些窗户,都是死气沉沉地,没有一点人声。在这极端的寂静当中,又有一种无法描述的巨大声音,层层压迫过来,让人有些紧张。
“郡主不用怕。”孙广田笑道:“这里没有人――谁?!”
在那一瞬,我们都清楚地听到,在草丛中,传来像是野兽一般呼救的声音,那声音含糊不清,但是隐隐约约确实能够听见是在叫我的名字。
“九王爷!”我浑身打了个激灵,对孙广田说:“他在这附近!”
我们立刻沿着草丛四处寻找,那声音却又不见了,只能看见一条血滴组成的线远远延伸到不远处的亭子边上。
我飞奔过去,孙广田紧跟在我身后。
亭子柱脚边,果然躺着一个人。
那人身上的白色袍子,正是九王爷被擒走的那天所穿的,可是现在已经成了红色。
我心跳骤然加快,立刻扑了上去,只见九王爷脸若金纸,气如游丝,无力地躺倒在地上。
“王爷!”我将他轻轻扶起来,在他耳边低声叫。
他没有答应。
我心急如焚,将他交给孙广田,自己满怀希望地在四周找了一遍,却没有看见我想要找的那个人。
他呢?他在哪里?
“郡主,我先将九王爷搀扶进去。”孙广田提醒我。
我茫然答应,跟着他一起走进屋子,临进门前还看了一眼那漆黑的庭院,可惜庭院中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有人在。
他呢?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九王爷的伤势很重,我只能代他庆幸:幸好救了他的是闻名天下的神医孙广田,否则他的命早就不保了。
整整救治了一夜,孙广田才去休息,我睡不着,趁着九王爷还没有醒来,又去庭院中看了一遍。
所有迹象都说明,只有九王爷一个人来到离园。他是怎么来的,我无论如何也猜不出来,百般担忧,必然无法入睡,只有去守着他,希望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听到关于十六王爷的消息。
可是他睡得安静极了。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谁能够睡得这么沉,呼吸这么深。
他在睡梦中,可有梦见那个九王妃么?在某一瞬间,我好奇地想,不知道他是否也会惦念她,就像当年深深爱恋着的时候一样。
床边上,摆着一个长条形的铁器,铁器上满是倒钩,看起来是专门绊马腿的,我看着有些眼熟,忍不住取过来,只见那东西上 刻着一个篆文的大字:“蜀”。
这个东西,是由十六王爷的人铸造的!!!
我霍地站起身来,掀开九王爷身上的被子,只见他浑身上下几乎都被包裹了起来,我闭上眼睛,咬紧牙关,轻轻撕开一处包好的布条,终于看到那伤口。伤口深而呈现弧形,从其大小和形状可以看出,正好就是那个铁器上倒钩所形成的。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站直身子,心中充满了狐疑。
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二卷 八王乱 第十七回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中)
一坐,就一直守到了傍晚时分。
从正午时分就开始下小雨,靠近黄昏时,天空越发昏沉,雨势逐渐变大。那种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充满了整个天地,让人心情烦躁。
我在昏暗的斗室中,也没有想要点灯,孙广田也不知道在何处。我没有站起来过,更确切地说,我甚至没有将眼光从九王爷身上转开过。我希望下一次眨眼的时候,他就睁开眼睛,告诉我十六王爷到底在哪 里。
正在我朦胧欲睡的时候,忽然发现九王爷似乎是醒来了。
有时候人醒来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他先是眼皮轻轻抖动,虽然那没有睁开,我却注意到他的手指随之捏紧――我发现他有个习惯,总是喜欢将拳头捏起来,久久不松开。我想到这一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敢惊动他,等着他的眼光落到我身上。
他脸上那道伤疤,横亘在苍白的脸上,依然那样触目惊心。
“看着干什么?是不是太骇人了?”
我还没有说话,他竟然先说了这么一句。
他不是闭着眼睛吗?怎么知道我在看他?我微笑着说:“你醒了?”
当然,我最想问的不是这个。我想追问的,是十六王爷的下落。
不过现在似乎不是一个最好的时机。
“十六弟去了。”
我还在酝酿自己要怎样去询问的时候,答案就已经摆到我地面前。以那样一种残酷。简单,赤裸裸地表现在我面前。
还等不及我惊骇的视线迎上九王爷地眼眸。他又说了第二句话: “是我杀了他的。”
“你?!”我盲目地重复了一遍,头脑里面仿佛无法思考一般,过了一会儿,才意识道他刚刚说了什么。
“你?!你杀了他?!”我的声调越来越高,人也随之站了起来:“为什么?”
“他……咳,”九王爷好一阵咳嗽,然后才皱着眉头费力地说: “他伤重难治。没有解药,他只会痛死,我……”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九王爷的眼睛中看见一种类似于痛苦或者逃避的眼神。我坐倒在椅子上,没有思考,只是麻木地问了一句:“他现在在哪里?”
“十六王府。”九王爷一把抓住我,阻止我站起来。“难道你想去将他带回来?!”
剧烈的动作牵动他胸口的伤口,重新将伤口上包裹地布染红,星星点点的。可是十六王爷呢?他的血,现在染红了什么地方?
我甩开九王爷的手,冲出门外。
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和绝望,在此后的许多许多年内,都记忆犹新。你以为你地生活不会继续了,你以为你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了,都没有意义了。因为,他结束了。
我甚至没有雇马车。只是独自一人去买了一身丧服。恍恍惚惚地朝十六王府的方向走去。满大街的人都在看我,甚至有些不怀好意的人剔着牙齿尾随在我身后。可是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我一个人走了多久。我只知道。我必须去看一眼他,希望我还能看一眼他。
至今我也想不起来。十六王府前面有多少守卫,我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进去的,谁让我进去的。我只知道,所有人的眼光都有些怪异,似乎有个士兵小声说道:“何阁老和皇上在里面。”
何阁老和皇上在里面又怎么样?一切都结束了。
我茫然走了进去,只觉得自己渴望着他,却又不敢去见他。
他现在在哪里?
走进王府大门,立刻就有人将我捆绑起来,强迫我在某个人面前跪下。我抬头,只能看见那明黄色的绸缎。
有人不断地用手将我的头摁下去,但是我却不断地抬起头来,我固执地想看看前面地台阶上是不是躺着他,可是那个穿明黄色绸缎地人将我的视线挡住了。
“皇上,此女妖媚乱国,怂恿蜀王反叛,又与伯阳王叛党勾结,风流成性,祸乱朝政……”
有个苍老地声音在我斜前方说着什么,我有些清楚,却又怎么都不愿意多想,我地注意力完全不能集中在这上面。
一队侍卫在我右边的房中抬出一个人来,那人身上血迹斑斑,垂下来地手上满是伤痕,指甲上完全没有血色。那人……是他。
我的所有力气在这一瞬间,都不知道去哪里了,全身仿佛被抽空一般,任何事情都失去了所有理由。
我好像是大叫了一声,声音却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凄厉而恐怖,所有人都让开了。那群侍卫甚至将他放了下来。
在那一刻,我甚至幻想他会转过头来,像往常那样温暖地对着我 笑,将我的手握紧,将温暖从掌心舒适地传到我心中。
可是一切都没有发生。我只能看见地上的那个人将头无力地耷拉在一边,浑身都没有一点劲力。
我几乎是颤抖着爬过去,将他的头摆正。
脖颈上,有一道很深,很深的伤口。伤口附近一片血肉模糊。
那一刻,我是多么多么地恨九王爷。就算留下奄奄一息的十六王爷,也比现在好得多,任何选择,任何的,都比现在要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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