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重重山峦,遮掩在落日的余晖中,看起来煞是好看。
“那里是哪里?”我问。
“整个天下。”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一刻,仿佛是阴霾一般,我忽然想起来曾经也有个人这样野心勃勃地拥着我,低声说他要得到整个天下。如果不行,就同我一起归隐田园。
这么多年了,我终于明白: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
我的心立刻担忧起来,那种但又无法解决,也无法开释,只能那样存留在心里,一时半会儿,倒也跟他说不明白。而且真正说起来,也没有任何的真凭实据。
他倒是没有察觉我情绪上的异样,继续说道:“你看,十七王爷的人马进来,我原本是想将他一网打尽,然而你们冲了进来,将他杀退。很好,既然是你的人,我就不追究,更何况我早就知道你的皇叔和皇兄的人马已经从东边进了城。”
“你早就知道?!”
我吃了一惊。
他点了点头,笑道:“梁叔毅已经被我想方设法救了出去,他出去了,第一件事情是什么?”
“召唤人马。”
我沉默了一会儿,答道。同时心里面开始有些后怕。召唤人马之后呢?那个答案明明就摆在我面前,却怎么也不愿意去面对他。
“对,可是你的皇叔自然不会容许他耀武扬威。”九王爷笑盈盈地说,我开始觉得他的笑容有一种我开始的时候没有意识到的含义:“他们两边的人都已经混战一团,两败俱伤了,你又何必让我的人来加入这场恶战?白白让我的将士去送死。如果你不急着救我,或者救我的心没有那么急迫,他们原本不用送死……但是我宁愿……”
我霍地推开他,问:“你的意思是说,我的人现在已经全军覆没了?”
“是。”他点了点头,道。
我还是不敢相信,定定地看着他。
他低声说:“和我在一起,你还需要什么兵马?”
第三卷 兵戈 第二十八回 定心(上)
我不知道。在他那样的眼光下,我只好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
我实在是个蠢笨的人,我经常都不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
九王爷笑了笑,心满意足地掉转头去,开始指挥他的将士们将整个皇宫团团包围。
“我们即将要挥师北上。”九王爷充满雄心壮志地对我说。
我仰望着他,仿佛他就是我的天下。
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嘴角微微上扬,他仿佛又恢复了当年的年轻和张扬,满心欢喜地看着自己脚下的士兵和民众。
杀戮整整持续了一天。
皇叔失踪。
穆季书和十七王爷下落不明。
我对这样的结局深为担忧,九王爷却说不防。
当天夜里,整个京城中欢歌笑语,庆祝这一场胜利。
也就是在当天晚上,他将一纸诏书给我看,那上面写明,要封我为皇后。
我却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吸引我心的地方。
我只是提出两个要求,一是等我们安定之后,将皇兄的坟墓迁到新的京城;二是即刻将母亲和善儿、姨母接到我身边来。
他很痛快地答应了。
他甚至告诉我,他会在大功告成的那一天追封皇兄为王爷,风光地将他葬在一处宝地。
我只是谢恩,却明白,这些对于我,对于皇兄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尽管如此,心里面还是划过一丝微凉的安慰。
或许,皇兄已经觉得他达成了自己的心愿,毕竟在他去世之前,我们终于又回到了当年亲密无间的兄妹一般。
我的眼泪不能控制地流了下来。
九王爷轻轻将我搂在他的怀中。
他的怀抱那样温暖稳定,带着某种莫名的安慰,让我放心了不少。
我靠在他怀中,他轻声在我耳际说:“别想了。”
那种声音对于我而言,似乎是一种极大的安慰。
旧宫殿的城楼上,我们背对这一片黑压压的宫殿,面对着面前整个灯火辉煌的京城,什么话也不再说。
路走得太长,人总是要疲劳的。
我在心里再次默默地回忆了一遍那个很久很久以来总是在我心中的人:我还是不能忘记他,但是我不能再这样继续生活。人总是要疲劳的,任何人都会自己寻找让自己更加快乐轻松的办法。
总是这样想着,我却总是无法得到任何安慰,内心仿佛亏欠了谁一样。
此后很久,这样的心情都在我心中缠绕着,无法释怀。当着九王爷,自然是什么都没有流露出来,但是他一走,我就开始一个人闷闷地坐着,往日那种精气神,仿佛已经完全离我远去。
好在这几天都是在行军。白日里大军赶路,晚上就地驻扎。虽然是鞍马劳顿,但至少能让我不去想太多东西。
几天之后,母亲和善儿也被接到了我身边。姨母也跟着来了。
看着她,我立刻心里一暖。
母亲和善儿虽然是我最亲的亲人,可是能够理解我、能够让我觉得和他们在一起异常温暖放松的,却是皇兄,然后就是姨母了。
他们三个人都有些瘦了,尤其是善儿,看起来面黄肌瘦的,精神也很萎靡。我知道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没有过过什么安定的生活,一直活在恐惧和惊吓当中,更没有什么自信,因此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心里还是有些发酸,暗暗发誓要好好地补报他。
在这两年中,天下,几乎已经只有北朝和北辽两处。
北朝皇上乃是何阁老之子的消息慢慢传到了民间,虽然就连九王爷都不想让这个消息泄漏,但是毕竟这些消息都是活在人的嘴巴上的,无法阻止。
民间人心浮动——在身份这一点上,九王爷也不占什么优势。从小到大,他几乎就是生活在“孽种”的谣言中。因此形势并未倒向九王爷。正像是位谋士私下里说得那样:“两边都是臭名昭著,势均力敌,倒是分不出个胜负。”
#奇#但是种种困难,并不能阻止九王爷定都。
#书#就在我们离开京城的三个月之后,大队人马终于驻扎在定州,九王爷下令,在此定都。
这里确实是个绝佳的所在。
背后地势险要,前方一片开阔,易守难攻。
而且这里原本就是由一个想要投靠九王爷的将军占据,这样一来,一拍即合。九王爷和我暂时居住在将军府第,他下令,立刻开始修建新的宫殿。
与此同时,北朝的人马正在悄悄集结,一场大战,看来已经在所难免。
第三卷 兵戈 第二十九回 定心(中)
定州,是九王爷决心要定都的地方,再加上这地方本身就比较繁华,朝廷文武百官一致赞同。百姓安居乐业,百废待兴,北辽皇朝,似乎开始了一个新的历程。
开始大兴土木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我已经看见过好几次国灭,却还没有看见过一个都城在我脚下这样神奇地出现。每一天清晨,我都独自一人登上最高的楼阁,看着不远处房屋宫殿一天一天建起。
这样的感觉,有种恍惚间如获新生的感觉,让我觉得异常欢喜。我似乎预感到一个强盛的王朝在我脚下出现,一天比一天欣欣向荣。
然而,何阁老那边却是严阵以待北辽的铁骑。他们不断地练兵,购置军械。一边是繁盛的场景,一边却是厉兵秣马。我一面看着都城一天一天建起,一面却又担心着何阁老那边的军情,然而这两边却又都没有我置椽的余地。
我只是宁妃,后宫中的一个妇人。
九王爷说,你自己安安心心地呆在皇宫中就好。
我的兵马,我的计划,似乎都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消散了。
但是我的心已经被惊吓惯了,没有任何一点安全感。就算是待在他身边,也是异常地担忧。那种莫名的担忧似乎渗透了我内心深处,根本无法解脱九王爷虽然宠爱我,但他也只是个经历过太多艰难险阻的人,根本不会将我的事情放在眼中。他给我最好的生活,却从不过问我到底在想什么,也不告诉我他在思考些什么,怀念些什么。
有好几天夜里,他忽然从梦中哭醒,却从不告诉我是为什么。我问他,他就一言不发地披衣起床,一个人到书房中静坐到天亮,不许任何人打扰。
我留意到,新的都城在构建中,却似乎没有囚车装着一个酷似九王爷的人。
是的,我一直在留心到底黄天锡何处去了,却总是不得而知。
就在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九王爷深夜哭泣,或许就是跟黄天锡有关。
恐怕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那个人的影子,他才会那样难受吧。
这段时间我的生活颇为平静,平静得我几乎将过往都忘掉,彻底成为一个担心着夫君的成败,担忧着家长里短的妇人。
直到那个傍晚到来。
楚王妃是被几个人送来的。
那几个人多半是她的亲随,有几个人伤势极重,抵达之后,就晕倒过去,另外几个人虽然勉强支持着,却也是满身伤痕。
楚王妃自己,身上更是鞭伤、刀伤密布,脸色苍白,唤也唤不醒。
“怎么弄成这副模样的?”我问其中一个送她来的亲随,道。
那随从低下头道:“属下不敢说。”
“到了这里还有什么不敢说的。”九王爷哼了一声,道:“说,到底是谁将王妃打成这副模样的?”
那随从看了我们一眼,道:“是王爷打的。”
这个回答颇为出乎我们的意料,九王爷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们怎么知道送王妃来这里的?”
“王妃自己昏倒前,对我们说了一句话,就是送她到北辽来,务必要见到皇上和娘娘。小的们曾经受过娘娘的大恩,只有万死不辞,送她来这里。”那几个亲随道。
我心里不由得有一丝感动,命人立刻将这几个带下去妥善疗伤,好好休息。同时又让几个侍女一同将楚王妃送到我的宫里去。
她们搬动楚王妃的时候,他或许是有了感觉,张开眼睛来,一看是我在她身边,不由得先松了一口气,那种放松而喜悦的表情,我立刻就感受到了。
可是她松懈之后,却又讲了一句让我吃惊不小的话。
她笑道:“借你这里养好伤,再送我回去。”
说完这句话,她立刻又晕了过去。
侍女太监们忙成一团,请太医的请太医,去伺候的忙着打扫房屋,只剩下我和九王爷两个人在大殿中,面面相觑。
过了半日,九王爷冷笑道:“打成那样,她竟然还要回去?!”
我摇了摇头,刚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却又变成:“我倒是有些明白。”
九王爷颇有些不解地看着我。
我说:“楚王妃性子倔强,就算是心里爱煞了楚王,也不会表现出来。”
九王爷没有说话,过了半日才说:“她的伤势无碍吧?”
我点了点头,道:“不过是些皮外伤,没有什么妨碍。皇上放心吧。”
九王爷点了点头,轻声说他还有些奏章要处理,便走出门去。
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却又回过头来对我说:“想办法,一定让她不要回去了。”
第三卷 兵戈 第三十回 定心(下)
楚王妃的伤,足足拖了半个月,才慢慢好转。等她可以下床来走动的时候,已经是春天了。
定州的宫殿和亭台楼阁已经初具规模,与此同时,一场大战的氛围已经越来越浓烈。何阁老吞并了蜀地十六王爷的残部,而九王爷则屡次战胜伯阳王和楚王,一山不能相容二虎,一个天下更加不能容纳两个霸主。
人间的气氛如此肃穆,然而天公仍然作美,这一年的春天,莺啼燕语,暖风熏人。
“真是阳春三月。”楚王妃裹着厚厚的披风,同我一起站在回廊上。
我偷偷看了看她的眼神。
这几天来,我和姨母总是在私下里讨论,怎样才能留得住楚王妃。谈来谈去,却觉得她是不会留在这里的,总还是要回到楚王身边去。
“你母亲和你弟弟都在别馆中住着么?”她对着宫中的柳树出了一会儿神,忽然问。
“是的。”我点了点头,心里暗暗好笑。她的性格中那种变化多端、高深莫测的特点实在是像极了九王爷。
“你母亲看起来并不宠爱你。”她一语中的,淡淡地笑道:“你弟弟也并不怎么认你这个姐姐——只有他自己有求于你,或者是他想讨好你的时候,才会来亲近你。”
我点了点头,心里稍微有些难过,却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曾几何时,这些事情对我是那样的重要,现在却都淡了,被她这样正面说中,也并不觉得有多难过。
“过了春天,你要将你皇兄的坟墓迁到这边来么?”她看了我一眼,又问道。
我点了点头。
直到这个时候,心里面的痛感,才这样猛烈地传来。
“你果然还是更看重你南齐那边的亲人。”她笑了笑,这样轻轻地说,“过几天,我就打算回到楚王那里去。我知道九王爷和你都不赞成我这样回去。不过——”
她忽然停住口不说,脸上泛出一点红,低声说:“不过,离开他可是不行的。”
“他这样打你你还要回去?”我有些不理解地说。
她看了我一眼,忽然笑了:“我知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生在此山中。你们说的,总是对的。但如果十六王爷还活着,如果他兵败如山倒,如果他拿你出气,你会不会这样决绝地离开他?”
十六王爷这个名字,和这一连串问题,将我问的张口结舌,不知所谓。
我不能。
她看定了我,微微笑着眯起眼睛,道:“女子动心,就只是一瞬。过了那个人,过了那一瞬,之后的人,都只是恩情和迷恋、归宿感而已。楚王是我动心的那个人,正如十六王爷对于你一样。”
对她的这一句话,我记得我只是干巴巴地回答了一句:“我是他的妃子了。”
她笑了笑,岔开话题,道:“这花园中的树木真是好看,让我想起来小时候的日子。”
我的心中还在萦绕着刚才的问题,因此没有接口。
一阵春风吹到回廊上来,初春的时候,天气还颇有些寒冷,她将身上的披风裹紧了一些,低声说:“你猜,我第一次遇见楚王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我摇了摇头,说:“这怎么知道。”
她没有理会我,独自一个人说下去,仿佛只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回廊上风声细细,她的声音婉转而温柔,轻轻说道:“我十七岁那年冬天,爹爹被人陷害,关押进牢房。我的爹爹是个县衙中的文书,一辈子老实稳重,从来不敢得罪谁,可是偏偏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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