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同仁堂里那些个博览群书的积年药行师傅,其实老早就知道龙虎夺命丹的配方,可就因为配置那龙虎夺命丹的时候,要用上七七四十九种药物,只要其中有一味药的分量差了分毫、或是炮制的手段上略有偏差,那这药能不能救命且还两说,能要人命倒是板上钉钉,所以这药才有了个龙虎夺命丹的名头——要不就是从阎罗王那儿夺回人命,要不就是当真夺人性命!
估摸着一来是医者父母心,总是不能见死不救,二来也是不想坠了同仁堂这金字招牌的威风,当时同仁堂里的坐馆大夫先拿旁的药物吊住了那打行刀客的性命,药行里几位老师傅闭门三日,楞就是做出来了九九八十一丸龙虎夺命丹,硬生生把那就剩下半口气的打行刀客救活过来。
这还得说是四九城里各行有各行的义气做派,那叫同仁堂里的大夫、药行师傅救回了性命的打行刀客也不含糊,伤好得刚能下地,手里头立马提着一把鬼头刀闯了把他送来的那家犯坏医药行的宅门,把那救人不上心、犯坏倒是主意多的黑心大夫一刀砍成了两截!
打那之后,龙虎夺命丹的名头在四九城里可就算是叫响了招牌字号。尤其是那些个刀头舔血、拿命换钱的打行刀客、镖局达官爷,更是人人都想着要备上一两丸放在身边,有个轻重缓急的时候也能救命。
可这龙虎夺命丹着实是难炼,一年下来最多也就是百十丸的数目,当真叫做有钱难买、千金难求。举凡是身边能备着这救命丸药的人物,那说不得都得在四九城里场面上有些能耐!换句话说,不是刀头舔血的人物,寻常倒也用不上这样的东西。
灶上火旺,不过是一锅烟的功夫,那刚搁到了灶台上的土坛子里已经冒出来丝丝缕缕的热气,一股子上好米酒的香味也渐渐散发出来。
都是常年跑各路场面的驼行把式,也知道同仁堂的龙虎夺命丹见不得铁器,早寻了土碗、木杵把那龙虎夺命丹碾成了药沫儿,就着滚热的米酒冲泡开来,扶着那已然叫不出动静的壮棒汉子灌了下去。
估摸着是怕药力一时半刻还行走不开,那朝天伙房管事的也不多说旁的,抓过小伙计刚买回来的红伤药厚厚在那壮棒汉子的伤口上敷了一层,再拿着块干净白布仔细裹了起来。
忙乎完了这些,那朝天伙房的管事趁着大家伙的眼睛都盯在那壮棒汉子身上的档口,却是悄悄走到了相有豹的身边,把调药剩下的半坛子烫热的米酒搁在了相有豹等人占着的座儿上:“几位爷们,这是打哪儿来?奔哪儿去?”
瞅一眼那朝天伙房的管事在放下酒坛子时拿捏的手势,严旭顿时抓过了自己面前的一双筷子,贴着碗底放成了个十字花的模样,这才抬头朝着那朝天伙房管事的低声说道:“大道朝天,各走一边!爷们,我们就是实心来做买卖的,劳您照应了!”
微微一点头,那朝天伙房管事的也不多话,扭头走回了长长的灶台后头,却是叫个小伙计给相有豹等人占着的座儿上送过来了几碗荤菜。
一点都不露相地拿眼睛瞟了那朝天伙房管事的一会儿,相有豹一边伸着筷子慢慢在那小伙计刚送来的荤菜碗里翻捡,一边却是压低了嗓门朝着严旭问道:“严爷,这又是个什么路数?”
满不在乎地抓着一双筷子大吃着,严旭趁着夹菜的档口朝相有豹应道:“是青帮搁在昌平的一处暗窑,平日里接应南来北往的青帮子弟,有个缓急的时候,也能是个藏人储物的窑口!方才他过来盘道,我琢磨着青帮那些人物心思太多,也不想太跟他们交际,也就拿着场面上的一些个片儿汤话回了他。”
话刚说完,那刚刚灌下去药酒、身边还被一帮子驼行把式围着的壮棒汉子猛地一侧身子,张嘴吐出来几大口发黑的血块子,却又重新仰躺在那两张桌子上,喘着粗气哀叫起来:“可是她娘的疼死我了!”
眼瞅着地上那散发着一股浓重腥味的血块子,几个有见识的驼行把式顿时笑出了声音:“瘀血都吐出来了”
“这可就好了,命算是保住了!”
“哎呀太玄了我说路哥,你这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谁知道在昌平这地界,还能撞见身上带着救命丹药的人物啊?”
站在自己的独生儿子身边,路老把头瞧着儿子那鼓胀起来的肚子明显的消退下去,再听着儿子已然能再次出声喊疼,一双眼睛里也顿时沁出了泪花。
驼行里头的把式都知道,路老把头是打驼行里牵骆驼的碎催做起的,奔四十的时候才算是熬出头当了个小驼队的把头、攒了几个小钱娶了个媳妇,小五十了才有了这宝贝儿子,可媳妇却也因为生产时一个没招呼住,瞪着一双泪眼瞧着刚出生的儿子撒手人寰。
从小时候开始,路老把头就把这宝贝儿子当了心肝尖子,多少人张罗着要给已然在驼行里成了大拿的路老把头续个填房,路老把头都把脑袋摇晃成了拨浪鼓——不怕旁的,就怕万一后娘刻薄、委屈了孩子!
这儿子也是争气,从小在路老把头身边耳濡目染,十岁档口就能一个人吆骆驼、引头羊,训儿马、牵犍牛,从四九城到口外的几条驼行通道也都记得滚瓜烂熟,虚岁刚十八的壮棒汉子,差不离就已然有了积年驼行把式的本事做派!
原本走完了这趟活儿,路老把头都想着要把手里头的这大驼队交到自己儿子手里,最多也就陪着儿子走个两年,自己也就该回老家、在老家刚买下来的小宅子里享享清福。可眼瞅着自己那命根子一般的儿子居然被条发了狂性的犍牛给伤了,路老把头心里头顿时就乱了营,平日里领着驼行闯过生死境地的心性早不见了影子,就只剩下个疼儿子疼得没了主意的当爹模样。
眼看着自己这宝贝儿子总算是吉人天相、险死还生,心里头多少踏实些了的路老把头总算是回过身来,一路拱着手地就朝着相有豹等人走了过去,口中也是连连感激称谢:“几位爷们,我姓路的父子俩这两条性命,可真都是几位爷们给赏下来的!旁的不说这点意思,您几位无论如何收下!”
利落地站起了身子,相有豹迎着路老把头一拱手,却是没接路老把头刚从身边驼行把式手中取过来的一条沉甸甸的钱褡裢:“路老把头,您这可就把话儿说远了!都是场面上走着的爷们,见着了能帮把手的事儿都得伸手,更何况这人命关天的事儿,我总不能装傻卖怂不是?我这儿再多嘴说一句,您家少爷身上这伤势,怕是得少见风?”
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路老把头忙不迭地回身朝着几个驼行把式叫道:“赶紧”
都没等路老把头把话说完,几个围在桌子旁边的驼行把式已然七手八脚地抬起了路老把头的儿子,小心翼翼地朝着架在两匹驮马之间的网兜走去:“我们这就把路哥送镇子里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李逵李鬼
也甭管路老把头怎么坚持着要把那沉重的钱褡裢塞到相有豹手中;相有豹却是始终不受。来往推让了几个回合之后;倒是那朝天伙房里的管事开口劝道:“我说二位爷们;都是场面上走着的;日后指定也有见面的那天。山不转水转;把这份人情记在心里头;不比在这儿推让来得实在?路老把头;您也是积年走场面的人物了;就没瞧出来您面前这几位爷们;可都是带着事儿才来我这朝天伙房里候着的?”
只一听那朝天伙房里管事的说的那几句话;路老把头仔细瞧了瞧相有豹等人那全然不似驼行把式或牲口贩子的穿着打扮;再低头瞧了瞧相有豹与谢门神塞到了桌子底下的那两个大包袱;顿时抬手朝着相有豹一拱手:“这位爷们;能赏个姓名么?”
也不避讳那在旁边竖着耳朵听动静的朝天伙房管事;相有豹客客气气地抬手回了一礼:“火正门里学徒;相有豹!”
很有些诧异地上下打量着相有豹;路老把头探手从扎得结结实实的衣襟里摸出来半个铜钱;朝着相有豹一晃;口中也是低声问道:“火正门。是珠市口儿大街上那伺候玩意的火正门堂口?”
与谢门神等人对望了一眼;相有豹微微点了点头:“路老把头;您说的没错;我就是珠市口儿大街上那火正门堂口的学徒”
几乎是显而易见的;路老把头微微冷了脸色;把手里头那半个瞧着就是被砸开的铜钱朝着相有豹微微一递:“您几位倒真是也好;说话您几位订下的犍牛就能到眼前;全都是拿大架子车上支着的笼子运过来的。每天就走了一个时辰的平趟道儿;喂的也都是鸡蛋、精料!拿出来您手里那另外半个铜钱对上;咱们这就算是两清了!日后。我姓路的老了;估摸着驼行这碗饭也吃不了几年;只求诸位爷们高高手。您饶过了我那独养儿子就成;甭再叫他做这拿命换钱的买卖了!”
翻手从身边同样冷下了面孔的驼行把式手里重新抓过了那钱褡裢;路老把头重重地把那钱褡裢砸在了相有豹面前的桌子上:“您堂口里那位跟着驼队走的爷们;这会儿只怕也快要跟着回来了!这一路上我们伺候祖宗似的伺候着那几条犍牛;有啥不放心的;您跟您堂口里那位爷们问问就知道了!这点钱您且拿着。就当是我姓路的白替您堂口里走这一趟;也就算是谢过了您对我儿子的救命之恩!”
眼瞅着路老把头在转眼间就变了脸色;话茬里头也全都是满满的怨愤;相有豹很有些讶异地朝着路老把头一抱拳:“路老把头;您横是弄错了?我火正门堂口里;啥时候请您办过事儿?”
就像是叫人点着了的万响鞭炮一般。路老把头身边那驼行把式顿时一迭声地低声叫道:“爷们;您这可就不敞亮了!珠市口儿大街上的火正门堂口;掌门人大号叫韩良品;找着了我来从口外运犍牛的是四九城里的南沐恩南爷9有一位齐爷派过来的爷们;跟着咱们驼队走了一路;那嘴里头、手上面可都没闲着!怎么着;这时候不认。晚点了吧?!”
都没等路老把头把话说完;相有豹已然回过神来;却是带着笑脸等路老把头身边那驼行把式把话说完;这才朝着路老把头再一抱拳:“路老把头;这您可真是错怪了我们了!请您做这趟买卖的;估摸着就是这两天才在珠市口儿大街戳旗号的那家火正门不是?我学徒的那家火正门堂口;掌门人姓纳;这二位是我门里的长辈;这孩子是我师弟;今儿可都还是头一回来昌平地面上!”
将信将疑地看着满脸诚挚神色的相有豹。路老把头慢慢缩回了抓在手里的那半个铜钱:“那怎么。有琉正门堂口?我可早听说过四九城里火正门戳旗号的事儿。还有个新开张的火正门?”
接着路老把头的话头;相有豹伸手把路老把头砸在了自己面前的那钱褡裢轻轻一推:“还真就是有琉正门堂口!就为了争这招牌字号上的一口气;两家都还约了斗牛的场面。当着您的面儿;我也不藏着掖着——我跟我师弟、还有门里两位长辈;就是来这儿寻合适的犍牛!”
盯着相有豹的眼睛。路老把头慢慢缩回了拿着半个铜钱的巴掌:“这细一瞧。倒还真不像!”
伸手摸了摸自己脸庞;相有豹很有些纳闷地低声叫道:“啥不像?”
都没等路老把头说话;旁边站着的两个驼行把式已然抢先说道:“身上那味儿不像!就那跟着咱们驼队走的主儿;拿眼睛瞧人的时候都只露个眼白;说话都打鼻子眼里头朝外挤;哪有您这敞亮做派?”
“谁说不是呢?9有那南沐恩南爷;找着我们路老把头定这活儿的时候;那身架做派。说不上个味儿;怎么瞧着都觉着别扭!要说那位南沐恩南爷有您这样的朋友;我可说死了都不信!”
话音才落;从朝天伙房外的道旁;已然传来了个吊着嗓门的吆喝声:“南沐恩南爷的朋友;又该是个什么样儿?说出来叫爷听听?”
微一抬头;相有豹赫然瞧见穿着件翻毛卷领大袄的赛秦琼站在了朝天伙房外边;身边还跟着两个贴身的青皮混混;正吊着眼睛瞪向了方才说话的两个驼行把式。
估摸着也是刚瞧见相有豹与谢门神等人坐在朝天伙房里;赛秦琼手里头耍弄着个用红丝线拴着的半拉铜钱;一步一椅地走到了相有豹等人占着的座儿旁;抬手把那半拉铜钱朝着桌子上一扔;这才皮笑肉不笑地朝着相有豹一抱拳:“相爷;您说咱们这算不算是冤家路窄?四九城里咱们就老打照面、唱对台。这我都跑昌平地界来了。怎么哪儿都能撞见您?”
不卑不亢地抬起胳膊;相有豹朝着赛秦琼一拱手:“赛爷;这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您四处发财;我们这穷门效的;不也得到处踅摸个饭辙不是?”
抬手朝着低头坐在相有豹身边的严旭肩膀上一推。赛秦琼顺势坐到了严旭忙不迭点头哈腰让出来的凳子上:“相爷;您这话倒是没错;只不过这饭就一碗;有能耐吃得着的才能混个肚儿圆;没能耐的怕是吃屎都赶不上热的!我说这驼队里头的把子是谁?我这儿可是过来对信物验货的;麻溜儿的给吱个声!”
只是一瞅赛秦琼扔在了桌子上的那半个铜钱。路老把头立马站起了身子;把自己捏在手里的半个铜钱轻轻凑到了赛秦琼扔在了桌子上的半个铜钱旁边。
瞧着铜钱上砸开的豁口严丝合缝地对到了一起;路老把头阴沉着面孔;依照着驼行里头与主顾交接时的规矩;中规中矩地朝着大大咧咧坐在凳子上的赛秦琼一拱手:“这位爷们;既然您能拿得出来这早约好的卯榫。那您宽坐片刻;一会儿验过了您托办的玩意;咱们这就算是两清了!”
看都不看朝着自己拱手搭话的路老把头;赛秦琼却是高高地翘起了二郎腿;吊着一副云遮月的嗓门吆喝起来:“这话儿可就得两说了!照着早约好的日子口儿;前天你们就该把托办的玩意送到地头!可是爷带着身边的兄弟溜溜儿等了你们三天。这吃住挑费、还有我们爷们三天的盘缠花销;可是不该爷自己掏腰子吧?”
依旧是中规中矩地朝着赛秦琼一拱手。路老把头沉声朝着赛秦琼应道:“这位爷们;照着驼行的规矩;约定的日子口儿前后七天之内;把托办的玩意送到地头;这就算是。”
猛地伸手在桌子上一拍;赛秦琼狠狠地朝着地上唾了一口:“呸!你们驼行的规矩;你跟爷说得着么?!”
轻轻一皱眉头;路老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