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来是相有豹伺候得仔细,大晚上的压根就不进屋子里睡觉,反倒是抱着个行李卷儿住到了牛栏旁边,牛栏旁燃篝火、牛身上批棉被地照顾着那头牛角上包着皮子的犍牛。二来在驼行当中。原本就有巡查值守的驼行把式三不五时地巡视牛栏羊圈,哪怕是韩良品身手高超,却也是找不着个机会凑近了细看那犍牛模样。
也就因为这缘故,韩良品的心里头一直都有些犯着嘀咕——到底相有豹在那斗牛的犄角上。玩弄了些怎样的玄虚?
虽说韩良品在调教斗牛上头的手艺全都是照着那张异兽图上的图形连蒙带猜,很是有些野狐禅的路数。但在乍然瞧见相有豹那边冲出来的头牛脑袋上古怪的犄角,韩良品却是打心眼里涌起了一股子不安的感觉!
从来斗牛场面上,两头斗牛比的就是个力气、拼的就是个猛性。唯恐的就是斗牛身架不大、犄角不坚。那在斗牛场上,说不好一个照面的功夫就叫对方的斗牛撞了个趔趄,当下就得失了先手锐气。
可像是相有豹那边冲出来的斗牛,瞧着倒像是个手里头拿着两把短刀、身板上头也还算是过得去的刺客。很有些混不吝地冲向了手持大盾巨锤的力士。拼着自己叫那力士狠狠砸上一锤子,也要把手里头那两把短刀绕过力士手中的大盾,狠狠在那力士的心窝子上捅上一刀!
还没等韩良品在脑子里琢磨明白这斗牛犄角上头的路数。两头斗牛已然冲进了宽敞的斗牛场子中。伴随着两扇铁木闸门轰然落下。看台上的鼓噪叫喊声,却是再次轰然响起。
几乎都没改变冲击的方向,韩良品调教出来的那头斗牛大张着鼻孔喷着粗气,微微低下了笆斗般大小的牛头,径直朝着那明显比自己身架小了一圈的对手撞了过去。瞧着那冲撞时的分量、架势,估摸着前头就算是一堵青石垒成的老城墙,那也得叫这一撞催成瓦砾残垣!
可也就在斗牛场子旁的玩家们骤然屏息噤声、等着瞧见两头斗牛那石破天惊般的撞击场面时。那头生着古怪犄角的斗牛却是脚下一个摇晃,摆动着脑袋闪过了对方的凶狠撞击,几乎是擦着对手的身架窜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叫对手那一往无前的凶悍模样吓破了胆子,又或许是因为调教时压根就没压住了身架,那生着古怪犄角的斗牛几乎是每跑几步,脚底下就有个起伏并不明显的跳跃动作,着实显出来一副轻浮跳脱的模样,就像是个在街面上朝着行人抛砖掷瓦的顽童一般?
顿时之间,看台上的玩家、主顾嘘声一片,喝倒彩的动静更是此起彼伏:“”嘿。。。。。。。这是牛么?我怎么瞅着这就是只兔子?
“头一回瞧见牛抵角的时候也会偷奸耍滑?这倒是怎么伺候出来这么个玩意的?”
“什么玩意。。。。。。。上场了还带溜肩的?!这要是光会躲,那这斗牛不就成了赛脚力了,谁累趴下了谁算输?!”
嘘声四起之中,那生着古怪犄角的斗牛仿佛是听懂了看台上的玩家、主顾不满的话语一般,才勘堪跑过了对手的身量便猛地止住了脚步,晃着脑袋朝着对手的坐臀上扫了过去。
隐隐闪着金铜色光着的牛角,老早就叫相有豹用水磨砂的石头打磨得锋利异常。尤其是在牛角尖端的位置,更是仔细修整成了个三角锥的模样。虽说那犄角只是在厚实的牛皮上轻轻一扫,可两道足有半寸宽窄的血印子却是猛地冒了出来。不过眨巴眼的功夫,那头遭了暗算的斗牛坐臀上,已然是鲜血淋漓!
沉闷地嗥叫一声,那遭了暗算的斗牛闪电般地转过了身子,再次低垂下笆斗大的牛头,摇晃着犄角朝着那生着古怪犄角的对手撞了过去。虽说发力仓促,甚至连牛角都还没来得及对准对手的身子,但那看似随意的一撞,却是将那头生着古怪犄角的斗牛挤了个趔趄。
得理不饶人一般,一击得手的斗牛横摆着健硕的身躯,接二连三地在极短的距离内连连发力。不过三五下的侧着脑袋的撞击之后,那生着古怪犄角的斗牛便被连推带挤地撞到了斗牛场子旁的木板上,眼瞅着就再没了辗转腾挪的余地。
猛然之间,也不知道是在啥时候凑到了斗牛场子旁边的相有豹轻轻打了个唿哨,那动静又高又飘,听在人耳朵里都叫人觉着心头一震,而那已然被挤得没了腾挪余地的斗牛更是在这古怪的唿哨声中猛地跳了起来,拼着被自己的对手狠狠撞击了好几下,却是胡窜乱蹦地再次窜到了斗牛场子中央,猛地低头朝着刚刚转过了身子的对手撞了过去。
几乎是在那生着古怪犄角的斗牛刚刚脱身的瞬间,稳稳当当站在牛栏横木上的韩良品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支只有巴掌长短的三孔竹笛凑到了嘴边,嘬着嘴唇吹出了两声像是夜鸟惊啼般的动静。
同样是被这骤然而来的动静催动一般,韩良品调教出来的犍牛不进反退,两条结实的后腿猛地朝后一个寸劲的架势,两条前腿稳稳分开,像是一口坐地鼎一般立住了身形!
瞧着斗牛场面的人群之中,有那真懂得些斗牛路数的积年老玩家才一见这斗牛摆出的坐地鼎架势,立马扯着嗓门吆喝起来:“嗬。。。。。。下坡桩的架势都给伺候出来了,这伺候玩意的把式可是得多大能耐?麻溜儿的看赏!”
早早捧着那装满了银角子、大子儿的托盘站在牛栏旁,只一听得主家‘看赏’二字出口,同样被斗牛的场面吸引得目不转睛的碎催倒也没忘了自己的本分,登时吊着嗓门吆喝起来:“雀尾胡同王家金号,王鑫王老板看赏呐。。。。。。。”
吆喝声中,整整一托盘银角子、大子儿,如同雨点般地泼到了斗牛场子里。伴随着这遍地洒金钱的豪横举动,那吩咐手底下碎催看赏的主家也没忘了吊着嗓门显摆自己懂行识货:“就这下坡桩的架势,原本就是牛马拉车走下坡的时候,靠着两条后腿顶住了车架子,稳稳当当把千斤重的大车顺着坡慢慢趟下来!可要想把斗牛也调教出来这本事,那就得趁着斗牛遛那身疙瘩膘的档口,伺候着斗牛的把式跟在后头压牛腰!腿脚、手势、气力、时机,有一样拿捏不好,这活儿指定就伺候不成!只要是斗牛身上带了这架势,少说也能顶得住小两千斤的气力对撞!”
话音刚落,那生着一对古怪犄角、刚刚摆出了一副寻着对手攻击模样的斗牛却是停下了脚步,微微转换了撞击的方向,依旧是擦着对手的身子冲了过去。在勘堪越过了对手的身量时,那生着古怪犄角的斗牛故伎重施,再次晃悠着脑袋,在对手的另一侧坐臀上划出了一高一低的两道血口子!
也不知道是真瞧出来了这生着古怪犄角的斗牛有啥门道,又或许是只为了跟方才那位满世界显摆自己懂行识货的玩家较劲,从看台另一侧的小隔间里,同样响起了个刻意提高了几分的嗓门:“好!这才叫剑走轻灵,化拙为巧!明知道身量气力不如人家,索性就这么溜边儿勾缝、钝刀子割肉似的慢慢来!甭瞅着那头牛身量大了不少,可就照着这么慢慢放血带伤的,怕是巨灵神下凡也扛不住!来啊,看赏!重重的赏!”
眼瞅着好几盘子银角子、大子儿被守在斗牛场子旁的碎催吆喝着主家名头泼经了斗牛场子里,方才那位出声显摆自己的玩家顿时置上了脾气:“嗬。。。。。。。这是瞧斗牛还是嘬场面呢?都没瞧出来哪儿有出彩的地方就甩大头,这不是跟爷叫板么?来人,再看赏!爷还就真不信了,这四九城里头除了那几位手眼通天的主儿,还有谁能跟爷比价家底儿!”
第一百六十九章 暗渡陈仓 (上)
大冷的天儿;走在四九城街面上的行人差不离全都是一副勾头拢袖、行色匆匆的模样;恨不能脚底生风早早赶到自己要奔的地头;哪怕是坐在屋子里喝一碗热水去去心头寒气、暖暖五脏六腑;那也赛过了天上神仙滋味。
而那些个在这大冷天里还得上街讨活路的四九城爷们;实在冻得受不住的时候;也就只能盼着在饭口儿的时候钻进街面上的二荤铺子;陪着笑脸朝那二荤铺子掌柜的讨一碗开水、就着那滚热的开水吃下去半拉粗面窝头;再借着那二荤铺子里头半明不暗的烤火炉子;让早冻得僵硬的身子骨略略觉着暖和了些;这才恋恋不舍地重又回到寒风刺骨的大街上扛活儿奔饭辙!
还有那腰子里稍许有几个大子儿的;走街面上一时半刻也找不着个能叫人暖和过来的二荤铺子;这也就奔了街边上支着的馄饨汤、豆腐脑儿摊子。
选个背风的桌子坐下;先就抽着鼻子吸一口泛着荤油香味白茫茫的水雾气味;这才随手扔下三五个大子儿;来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汤、豆腐脑儿;还得打着寒噤朝着那小摊儿的掌柜吆喝一声:“劳驾您;厚厚的加上香菜、辣椒!”
等得那满满一大碗洒着香菜末儿和辣椒油的馄饨汤、豆腐脑儿端到了自己面前;再趁热从旁边摊儿上要琉烧;伸长了脖子轻轻嘬一口滚烫的汤水;只觉着那一股子热气顺着嗓子眼直撞到肚子里;刺得心口都**辣的灼痛;这才能长长叹一口气;觉着人活一世;能见天儿有这舒坦劲儿打身上过去;那也就不枉费了自己在这人世间辛苦走上一遭!
说来也是四九城里人心厚道;都不说这买卖大小;掌柜的眼睛里都瞅着主顾心思、做善事还体谅他人面子。只一见那坐在自己买卖摊儿上头的主顾喝完了一碗馄饨汤、豆腐脑儿。手指头捏巴着腰子里干瘪的裤带、眼睛也死死盯着碗里头剩下那半口残汤;一副吃不饱可又舍不得的模样;掌柜的立马就堆着笑脸凑过去;话里头全都是贴心巴肺的体贴意思:“这位爷;我这儿再给您添口汤;您润润嗓子?”
人都说瓜子不饱是仁心谐音;取人心之意。能得着这小摊儿掌柜的这份照顾;虽说多添的那一口汤水真不值钱;可在这大冷的天气里;倒也着实能暖人心扉。都是穷门效里出来的苦人儿;说到头儿也没啥能报偿人家这份厚道的本事;也就只能是在平日里尽着腰子里那几个大子儿多帮衬一把人家买卖。
日久天长下来。人不熟脸都熟。见着面简单几句寒暄;透着的都是熟朋友的随和亲密。
可这世上一样米养活百样人;有那知恩图报的厚道人物;自然就得有那占便宜没够的尖酸角色。
也都不拘是不是饭口儿的功夫;一屁股坐到馄饨汤、豆腐脑儿的小摊儿上;三两口喝完了一碗馄饨汤、豆腐脑儿;嗓子眼里还没把那汤水咽干净了。嘴上已然吆喝着让那小摊儿的掌柜添汤加佐料;折腾个没完没了;恨不能拿倆大子儿吃出来能扛住三天饿的饭食!
但凡是撞见了这样的主儿;那小摊儿的掌柜还真是没辙;总想着不能因为两口汤水的缘故得罪了主顾。哪怕是心里头再不待见那占便宜没够的主儿;可也还的得顾着旁边那些实诚主顾的面子不是?
倒也还不知道是真事;还是那些个叫占便宜没够的主儿气得编排出来的玩笑;四九城里摆小吃食摊儿的掌柜都知道个能叫人笑掉了大牙的故事。
据说是前门左近的地界住着个抠门到家、占便宜没够的主儿。正经叫撒尿浇地、放屁肥田;一泡屎生生憋三十里地;那也得拉在自己家的每里;生怕有个吃亏的时候。
估摸着是见天儿打从个馄饨汤的摊儿前面过;也都瞧见了那馄饨汤摊儿的小掌柜替主顾添些汤水;有时候撞见了熟朋友;还能饶几个馄饨。这位占便宜没够的主儿也就动开了心思。
起先倒也不算是太叫人糟心;也就是花几个大子儿在那馄饨汤摊儿上头坐一早晨;啥时候能把自己灌了个水饱;啥时候才能一步三椅地慢慢踱回家中。
可到了后来。这位占便宜没够的主儿倒是长了能耐;能从大早上一直在那馄饨汤摊儿上坐到后半晌;一碗接一碗地把那汤水喝个没完没了;生生能把那熬汤水的二十二饮大锅喝浅下去小三成的分量!
这要是一回两回的事儿;估摸着还真没人能留神到这小事上边。可架不住这位占便宜没够的主儿;连着十天半个月的光景都这么折腾;不光是那馄饨汤摊儿的小掌柜觉着不对劲;就连那些个常来常往的熟客;都瞧出来这里头指定是有啥猫腻——哪怕是头骆驼;那也架不住这么朝着肚子里灌汤水吧?
说来也巧;就有一位常在这馄饨汤摊儿上吃喝的熟客喜欢在天桥上头瞧些杂耍;仔细盯着那位占便宜没够的主儿看了三天;倒是当真瞧出来些端倪——那位占便宜没够的主儿;每回来的时候都是穿着一身特宽敞的长衫;走道的时候还都是劈开了大胯迈着太爷步;一副小心翼翼、生怕走快了踩死蚂蚁的德行。
再看那位占便宜没够的主儿喝汤的时候;满满当当一大碗滚热的汤水;也就是三两口就能倒进了嘴里。且不论这位爷嗓子眼是不是真有那么宽敞;那就是嘴巴也扛不住那么热的汤水不是?
也是那喜欢瞧杂耍的熟客好开个玩笑;转天再来这馄饨汤摊儿上坐着的时候;怀里头悄悄的就揣了个大麻雷子的炮仗。好容易等着那占便宜没够的主儿从长凳上头站了起来、才走到街面上的功夫;这位熟客伸手摸出了那大麻雷子的炮仗;就着馄饨汤摊儿上头的炉灶点燃了引信;抬手就把那咝咝冒着青烟的大麻雷子炮仗撂到了街心。
四九城里能做大麻雷子炮仗的作坊;左不过就是陶、卜、易、朱四家百年老号;做出来的炮仗、烟花全都是能进贡到皇宫大内的极品。就这足有孝手腕子粗细的大麻雷子;一声炸响都能赛过旱地一声雷;专门就是用在惊蛰时分凑足九响天雷数目、催醒玩物顺应天时的玩意!
被这么个能惊得地下蛰伏的蛇虫鼠蚁全都从冬眠中醒来的玩意一吓;方才那走得四平八稳的占便宜没够的主儿。当时就是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可人才趴地上没片刻的功夫;却又猛地从地上蹦了起来;嗷嗷怪叫着撕扯着身上骤然间变得透湿的长衫?
直到此时;大家伙才瞧明白——感情这位占便宜没够的主儿是在两腿之间拿布条拴了个大酒坛子;脖领子下头还系着个喇叭口的皮漏斗。
旁人瞧着这位爷在喝汤;可其实那滚热的汤水全都被这位爷倒进了那喇叭口的皮漏斗;再顺着身上系着的一根羊肠管子灌进了酒坛中。正经叫连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