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招呼得清热。那手上更是麻利地将两个小布包朝着打头的税丁手里重重地塞了过去。估摸着是觉得今天这场面怕难善了;押货管事连磕巴都不打一个;翻手又从自己怀里摸出来几个大洋塞了过去:“今儿出来得急;身上也就带了这几个。几位爷们高高手;下半晌的功夫;自然还有一份人心送上;保管亏不了几位爷们!”
捏弄着手里头刚得来的门包儿好处。打头的税丁怪笑一声;却是凑到了那押货管事的耳朵旁低声说道:“平日里常打您手里得着好处;今儿哥儿几个送您一句话;也就自当是还了您这份人情——麻溜儿的抱着脑袋蹲旁边去!今儿的场面是城隍斗法师;咱们这些个当小鬼的要是再朝前凑;那可就真是自个儿上赶着找不自在了!”
踮起了脚尖。押货管事看了看已然用拒马封死了城门洞的那些巡警;再扭头看了看身后封住了道路的那些面色不善的打行刀客;脸色顿时一变:“几位爷们;今儿这阵势犯得上么?就前面四九城里巡警局那些位爷们;后头那些打行里的刀客我说句该打嘴的话;让他们去洗了四九城里四大金楼都够使唤了!就为了这辆车上的这点儿私房货;这本钱也下得忒大了点儿?”
冷笑一声。那刚收了门包儿好处的税丁把手里头攥着的大洋朝怀里一揣;扭头便朝着城门洞里走去:“话我可是说到头儿了;您爱信不信吧!再多嘴饶您一句——今儿四九城里内外城门;菊社运货的四轮马车有一辆算一辆;都得乖乖的等着那些位巡警局的爷们查验!敢有一个不服的;您朝城墙上头瞧?”
抬头朝着城墙上面一瞧;那菊社里雇的押货管事顿时吓得一缩脖子——平日里鬼影子都瞧不着几个的城墙上;赫然站着十好几号手里拿着长短硬火的巡警。手里头的枪口也都指向了那辆菊社运货的四轮马车!
压根都不打个磕巴;押货管事回身一把将那傻坐在四轮马车上的车把式给拽了下来;俩人一块抱着脑袋蹲到了城门洞旁;连看都不看一眼那些大步朝着四轮马车走来的巡警。
差不离就在那些巡警走到了四轮马车旁的节骨眼上;早已经把城门洞外运货马车被拦下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的小笠原兄弟俩;猛地朝着那些已经围拢到城门洞左近的菊社暗桩打了个唿哨;手里头捏着的茶碗也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伴随着那声响亮的唿哨。菊社那些暗桩几乎不约而同地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个圆溜溜的小玩意;劈头盖脸地朝着城门洞里砸了过去。伴随着那些圆溜溜的小玩意在城门洞内发出的爆响声;一股股带着呛人味道的烟雾翻卷着从城门洞里涌了出来;片刻间便将城门洞内外渲染成了雾茫茫的一片。
猝不及防之下。那些站在城门洞内外的巡警和打行刀客;全都被那带着呛人味道的烟雾熏得涕泪双流。而站在城墙上头的那些巡警也压根都看不清城墙下的动静;只能是端着手里的长短硬火胡乱喊叫着;却没有一个人敢扣动扳机!
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块黑色的丝巾;小笠原兄弟俩把那丝巾朝着自己脸上一蒙;领着几个同样在脸上蒙着黑色丝巾的菊社暗桩直朝着城门洞里撞了过去。借着烟雾的遮掩;小笠原兄弟辽快地把拦在路上的那些捂着嘴咳嗽连连的税丁、军警打翻在地;而其他的几名菊社暗桩也极有默契地搬开了横在城门洞中的拒马;清空了道路上的一应障碍。
耳中分辨着马嘶声音传来的方向;小笠原兄弟俩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摸到了四轮马车旁;拽着辕马的缰绳朝城门洞里跑去。在隐约能瞧见了城门洞另一头透出的光亮时;小笠原兄弟俩不约而同地跳上了马车;狠狠地在那匹不断嘶鸣的辕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驱策着辕马狂奔起来。
悄悄站在城门洞左近的胡同口上;严旭冷眼看着已然乱成了一锅粥模样的城门洞;情不自禁地摇头自语道:“菊社这回的买卖;只怕是要亏大发了?!”
眨巴着眼睛;同样瞧着小笠原兄弟俩驾车狂奔而去的九猴儿好奇地接上了严旭的话头:“二叔;您说的菊社这买卖亏大发了。是说他们这些个露了底的暗桩?”
伸手在九猴儿肩头一拍;严旭赞许地点了点头:“虽说菊社后头有日本人戳着撑腰;可这么拉开了场面跟巡警局对着置气;说到底还是犯了强龙不压地头蛇的忌讳!等着瞧吧;甭看着眼面前这些个暗桩没一个叫巡警局的人拿捏住的;可这周遭盯着这裹乱场面的;可不止咱们爷俩!少则三天、多则五日;菊社里头这些暗桩就全都得给人拔了去!”
略一犹豫;九猴儿却是讶声问道:“可这么一来;那段爷可就真跟菊社撕破脸了?就段爷那官字两张口、占便宜没够、见麻烦就溜的主儿;他能这么豪横的戳住了架势?”
倒背了双手;严旭扭头朝着身后的胡同走去:“你这孩子就是不经夸;刚还说你明白事儿;这一转眼又棒槌了不是?就今儿城门口这出场面;段爷和菊社里头那主儿;可都是打着一石二鸟的主意呢!”
小跑着跟上了严旭的脚步;九猴儿涎着脸朝严旭笑道:“那二叔;您给我说道说道呗?”
“自个儿琢磨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 顾此失彼
眯缝着一双小眼睛,重新回到了小隔间里的段爷依旧是瘫坐在椅子上,脸上也始终挂着那招牌似的憨笑模样,可一双肥嘟嘟的巴掌却是死死地捏着椅子的扶手,差不离都要把那椅子扶手攥出水来!
搁在四九城里经过的场面数算,也就是大清国末年的时候,有过一回在双龙对赌的场面上换了庄家的故事。冰@火!中文有些个经过了那故事的四九城爷们,现如今说起当时的场面,一个个也全都是摇头不迭,直说那场面着实是叫人心惊肉跳——且都不论那些个在赌局里下注的玩家是如何下场,就说那输了赌局暗庄的豪横人物,有多少当时就从怀里摸出来砒霜盐卤求了个一了百了。那就是赢了赌局暗桩的人物里头,也有两三个乐得大笑着一屁股跌坐到了椅子上、一股血气憋在了心口上,就此一命归西!
就方才齐三爷闹出来那临阵换将、当众加注的好戏,虽说在明面上,段爷依旧是使着眼色、叫熊爷戳住了场面不认怂,可私心里头细一琢磨,这倒是不由得段爷不捏着一把冷汗——就齐三爷那小木匣子里头几张日本国大和银行的存单,哪怕是对半了赔出去,那也够让段爷一夜间穷个底儿掉,估摸着三五年里都得指着一张脸皮出去蹭场面!
可要是能赢了。。。。。。。
屁股底下这张北平警察局局长的椅子,那可是正经花了真金白银买回来的,打的就是个将本求利的主意。这要是能在这把双龙对赌的局面里赢了下来,那自己屁股底下这张椅子三五年内能坐得把稳且不论,只怕是还能指望着在四九城里再买来一张油水丰厚的椅子,另辟蹊径别处发财!
不知不觉之间,段爷一双手的手心里都沁出了汗水,把那太师椅的扶手都打得精湿。而小隔间外看台上那些个四九城爷们炸雷般欢呼嘶吼的声音。也仿佛离着段爷远去,听着倒像是从九霄云外传来的雷鸣,影影绰绰地听不明白。。。。。。。
估摸着是瞧出来段爷已然是一副神游物外的模样,原本在段爷那小隔间里扎堆卖好的几个报社记者。也都识趣地退出了小隔间,或是寻了脸熟的人物、钻进人家小隔间里打个小秋风,或是索性寻了个背风的地方,拿着一支钢笔在随身的小本子上笔走龙蛇。片刻间便把一份能卖二十大洋的稿子写了出来,这才倒背着双手站在高高的看台上,只等着斗牛场面上分出了胜负,立马就能拿着这稿子去赢家那儿邀功请赏!
也就在这谁都不敢去打搅段爷的档口。从斗牛场面外猛地跑过来个段爷身边常跟着的跟班儿,脚底下步伐散乱、大张着嘴巴喘着粗气,一头便撞进了段爷坐着的小隔间里。几乎是凑到了段爷的耳朵旁边低声叫道:“段爷。这可是了不得了!城门口。。。。。。菊社拉货的那四轮马车硬闯过去了。。。。。。。”
像是被人从梦中惊醒后带上了几分起床气一般,被这一惊一乍的吆喝声惊得浑身一哆嗦的段爷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那急匆匆跑来报信的跟班儿脸上:“嚎你娘的丧呢?!”
捂着被段爷那重重一耳光抽的红肿起来的面颊,那急匆匆跑来报信的跟班儿依旧是不敢有片刻的耽搁,急三火四地朝着像是刚回过神来的段爷低叫道:“段爷,咱们安排在城门口的那些人没能拦住菊社运货的马车。。。。。。”
冷笑一声,段爷鄙夷地抽了抽鼻子:“哼。。。。。。。平日里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嘴皮子上一个个上山能打虎、下海能擒龙,当真办事的时候,倒是一个都指望不上!让你安排在城门洞左近的那些人,把菊社里那些出头挡横的人都记下了没有?”
鸡啄米般地点着头,已然挨了一嘴巴的跟班儿赶紧答应着段爷的问话:“都记下来了,除了菊社里头露过脸的俩人之外,其他人全都是这两年打从外路来四九城里的人物,五行八作差不离都叫他们厮混齐了!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可今儿倒是全都露了底细!”
拿手指头在太师椅的椅背上轻轻敲打着,段爷略作犹豫,两只眯缝着的小眼睛里已然隐隐闪过了丝丝寒光:“告诉咱们备着的那些打行刀客,今儿在城门口替菊社出头挡横的人物,这就下手拿了,送咱们上回料理那些‘拦斋’人物的宅院里拘着!可替我把话给说明白了,这回要是再走了一个,那可别怪我姓段的上四九城打行里头寻他们掌把子说话!”
连声答应着,那跟班才要扭头走出小隔间,却又再次转过了身子:“段爷,那菊社的那马车。。。。。。”
依旧是从鼻孔里哼哼着,段爷倒是压根也不着急地半闭上了眼睛:“当真要想留下菊社那辆马车,爷还犯得上在城门口闹那么大动静?麻溜儿传话去,旁的事情,用不着你瞎操心!要是没啥要紧要命的事儿,也甭来这儿瞎嚷嚷了。。。。。。”
话音未落,从小隔间外又闯进来个穿着制服的巡警,几乎是扯裂了嗓门朝着段爷吆喝起来:“我的个段爷,您可快去瞧瞧去吧,今儿这事情可算是闹大发了!”
双眼猛地一睁,段爷恶狠狠地瞪向了那穿着制服的巡警:“这他妈的倒还有了点儿规矩没有?一个个的全都跟出门就撞了丧门鼓似的朝着爷这儿乱奔,是天塌地陷了还是你娘嫁人了?”
也顾不上旁的规矩,那显然是一路急奔而来的巡警劈手端起了段爷放在手边的一杯茶水,三两下便倒进了自己嗓子眼里,这才连呼哧带喘地朝着段爷连连摆手:“段爷,这要不是火上房的事儿,我能上这儿来寻您么?也不知道是谁在巡警局里嘬出来的花样,在今儿留守在巡警局里那位衙内爷的桌子上留了张飞叶子,说是菊社运货的马车上有大批的违禁货物。就我方才来的功夫,那位衙内爷已然领着十好几个他手底下领着的碎催、还有小三十号巡警局里养活着的帮闲。这就打算着奔着菊社的铺面去了!”
以一种与身材绝不相衬的敏捷,段爷猛地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大张着嘴巴看着那前来报信的巡警,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虽说自己花了大价钱做上了北平市巡警局局长这把金交椅。可背地里头瞧着自己眼红的人物却是绝不在少数。尤其是那位把自己亲姐姐塞到了北平市政府里头一位高参床上的衙内爷,更是红着眼珠子暗地里磨牙,恨不能从鸡蛋里挑骨头似的踅摸出自己的茬子,再借机把自己从这张金交椅上掀翻下去!
搁在平日里。自己倒也还能凭着在四九城里多年攒下的人面、场面,稳稳当当地压住了那位衙内爷一头。可是在今儿这节骨眼上,真要是叫那位衙内爷抓住了菊社里头私运白面儿的把柄,那且不论菊社里头左之助胜政是不是能与自己善罢甘休。就凭着这份场面上人物都能瞧见的功劳,只怕自己屁股底下的金交椅就不那么安稳了!
这要是再顺藤摸瓜、拔出萝卜带出泥。。。。。。
尽管在小隔间里燃着的炭火暖意融融,可段爷身上猛地沁出来的汗水。却让段爷不由自主地接连打了几个寒噤!
劈手抓住了那前来报信的巡警衣襟。段爷哑着嗓门狞声低喝道:“你怎么知道那位衙内爷是带人奔了菊社铺面?”
很有些张惶地,那被段爷抓住了衣裳前襟的巡警急声应道:“那位衙内爷刚一瞧见他桌子上那张飞叶子,立马就一蹦老高地嚷嚷得满世界都听见了!就他手底下领着的那十好几号碎催都不论,哪怕是巡警局里养着的帮闲面前,那位衙内爷都许了好处。说是只要能去菊社铺面门前。拿下了菊社那辆马车,巡警局里养着的帮闲有一个算一个,见人五块大洋、只现不欠!”
几乎是把自己那张胖脸凑到了前来报信的巡警眼睛前。段爷恶狠狠地叫道:“你过来给我报信的时候,他们已然朝着菊社铺面去了?”
用力摇了摇头,那前来给段爷报信的巡警像是要表功一般地谄笑着说道:“哪儿就能让他那么快就动身了?段爷您也该记得,菊社里头的人可是跟西洋人当街驳过火。我叫几个您留在巡警局里的兄弟撒开了跟那位衙内爷一吹,说是菊社里头只怕还养着好些个背着人命的刀客,全都是敢顶着枪子儿朝上冲的主儿,这才算是把那位衙内爷给唬住了,眼下正打发人四处寻那些个能听他使唤的人马呢!里外里这么一耽搁,估摸着这时候,那位衙内爷也就能刚从巡警局动身?”
微微松了口气,段爷轻轻放开了抓在手中的那巡警的衣裳前襟:“行,好歹还能有一个明白事儿的,没全都傻到家!只不过。。。。。。这菊社里头的人从来一个赛一个的鸡贼,尤其是那姓左的,更是粘上了毛就是个猴儿!平日里走鬼道买卖,他都是把那些白面儿送去外头的库房,今儿哪能就把整整一车白面儿朝着自己铺面上拉?这不是给自己脑袋上扣屎盆子么?这里头。。。。。。。”
眼看着段爷沉吟的模样,那前来报信的巡警禁不住急道:“段爷,这都啥时候了,您可就甭再多琢磨了!真要是叫那位衙内爷抢了先手,那可真就是叫人拿捏住把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