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等到那几个青皮混混退出了院门外,相有豹这才笑嘻嘻地朝着端坐在椅子上的熊爷一拱手:“先问熊爷一句,这次攒局,熊爷有多少进项?您甭告诉我数目是多少,单说您觉着这进项还算行不?”
脸上变换着神色,熊爷犹豫了好半天,方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个动静:“嗯!”
看着熊爷脸上那不断变换的脸色,相有豹反倒是笑得很是畅快:“那再问熊爷一句,这四九城里,多久才能攒出来这么个局?”
拧巴着脖子,熊爷很有些没底气地朝着相有豹说道:“四九城里攒局,旁的不敢说,一年下来三个大局还是差不离能成的!要说小局。。。。。。只要街面上有人比较个高低上下,这局就攒得成!可要论进项。。。。。。熊爷我也不藏着掖着——实在话,能够得上今年秋虫会这局的,不多!”
不等熊爷说完,相有豹已然朝着熊爷一拱手:“那我这儿可就先给熊爷道喜了——熊爷您发财,发大财!”
瞧着相有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被勾起了兴趣的熊爷顿时不再摆出一副穷横的模样,支棱着脖子朝相有豹叫道:“怎么个意思?”
抬手一指坐在堂屋里揉着胳膊腿的纳九爷,相有豹略微提高了些嗓门,朝着一脸探究神色的熊爷说道:“四九城里那点事,想必是瞒不过熊爷法眼的!昨儿晚上我师叔已然是当着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玩家托了底子,火正门自打昨儿晚上就算是支起旗幡、立起字号了。。。。。。”
像是泄了气的猪尿泡一般,熊爷顿时没了兴趣:“就这破事?你们是火正门还是火头军,关你家熊爷屁事?”
竖起了一只巴掌,相有豹端正了脸色朝着熊爷说道:“不过是一场斗蝎,熊爷您手里头就收了不少好处。咱火正门里伺候的可不只是斗蝎,那还有蛇、鹰、犬、猴、鸡、鼠、牛和其他各种斗兽!都不用我说,熊爷您自己琢磨琢磨,就这四九城里,玩这些个东西的人能有多少?好斗、好赌、好攒局的玩家,又有多少?”
嘬着牙花子,熊爷皱着眉头琢磨了好一阵子,方才抬头看向了相有豹:“你这意思是说。。。。。。”
大手一挥,相有豹干脆利落地朝着熊爷说道:“都不用问我师叔,这事儿我就能做主——往后火正门里一应斗兽的场面,都是熊爷您来攒局坐庄!光这个还不算,我还能跟熊爷您定个死约!”
“啥死约?”
“只要是我火正门里拿出去的斗兽输了场面,熊爷您赔了多少,全是我火正门里掏!”
‘哐啷’一声,坐在堂屋里的纳九爷失手把纳兰刚刚递到自己手里的一碗茶摔在了地上!
哆嗦着嘴唇,纳九爷几乎是扯着脖子吆喝起来:“你个死孩子。。。。。。你这不是要败家,你这是要玩命不是?”
扎煞开两只巴掌,纳九爷也顾不上额头上生疼、胳膊腿还一个劲地发涩,冲着扭头看着自己的熊爷摆着巴掌吆喝起来:“熊爷您圣明,您可不能听着这死孩子胡说八道!天下间无论干啥的,都只有赢一时,哪有个赢一世的?”
抬头朝着一脸惶急神色的纳九爷一乐,相有豹信心满满地朝着纳九爷笑道:“师叔您着什么急啊?这事儿太大,就算是您答应了,那熊爷不还得回家琢磨琢磨?这再说了,跟谁斗不跟谁斗,那也得由着您做主不是?”
立楞着眉毛,熊爷很有些不满地回头朝着纳九爷瞪了一眼:“还真没瞧出来,今年秋虫会上的虫王,倒还生了个兔子胆?!”
拢着两只巴掌,相有豹嬉笑着朝熊爷一拱手:“我这师叔老实,再加上这些年都没个人照应,叫人欺负得都不敢开口说话了!就说那德贝勒府上,楞就是敢找人改了我师叔一张借据!一百大洋挑二的利息,三年功夫下来,一转眼就成了连本带利五百大洋!您说这事儿找谁说理去?”
轻蔑地抽了抽鼻子,熊爷不屑地冷哼道:“是找的珠市口儿那几个笔棍做的中人吧?就那几个废物点心,也就指着笔墨上捣腾些花样来吃饭!这事儿。。。。。。你们甭管了!一半天的功夫,那张借据我叫人给你们送来!倒是你方才说的那事。。。。。。”
干脆利落地朝着熊爷伸出了一只巴掌,相有豹颇有些豪气地朝着熊爷叫道:“俩巴掌拍一个响儿,这事熊爷要是点了头,那就照着咱们方才说的办!”
伸出很有些厚实的巴掌,熊爷毫不迟疑地朝着相有豹朝着自己伸出的巴掌拍了过去,打出了一声脆响:“倒是个走过场面的敞亮汉子!行,熊爷还你个板上钉钉!”
抬腿在院里转悠了半圈,熊爷从院墙边上捡起了一块硬邦邦的老城砖抓在了手中,扯着嗓门朝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的几个青皮混混叫道:“去,给爷找根钉子来!”
乱哄哄的答应声中,一个机灵些的青皮混混四下一打量,立马从旁边一户人家那已经有些锈蚀松动的门环上面拔出了一根四方门钉,捧在手里献宝似的递给了已经走到了院门口的熊爷。
抓过了那颗四方门钉,熊爷抬手从纳九爷家院门的门框上摘下了已经挂了好些天的龙鞭,操着城砖三两下就把龙鞭钉在了纳九爷家门框旁边。。。。。。
第二十五章 山高水低
第二十五章 山高水低
如同熊爷所说的那样,才不到小半天的功夫,纳九爷家门外已经传来了德贝勒那明显变了腔调的吆喝声:“纳九。。。。。。爷,您在家不?”
憋着一肚子闷气、一直都不搭理相有豹的纳九爷只一听德贝勒的声音,顿时瞪圆了眼睛:“嘿。。。。。。还真是。。。。。。上门来了?”
也不搭理一直在旁边劝慰着自己的相有豹与纳兰,纳九爷抬腿走到了院门边,一把拽开了虚掩着的院门:“德贝勒,您吉祥!”
胡乱穿着一身皱巴巴的长袍马褂,平日里挂在身上的八小件零碎也全都不见了踪影,青肿着眼眶的德贝勒迎着纳九爷就是一个揖作了下去:“纳九。。。。。。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朝自己作揖的德贝勒,纳九爷伸着两只胳膊,也不知道是该作揖回礼、还是赶紧的把深深作揖的德贝勒搀扶起来:“嘿哟,我的德贝勒,您这是。。。。。。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一脸惶恐地直起了腰身,德贝勒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不远处跟着的几个青皮混混,哆嗦着双手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借据,双手递给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纳九爷:“这是您那借据,您收好!从今往后,咱们俩之间的账目两清,各无关碍!”
虽说是心头疑云重重,但在看到德贝勒双手递过来的那张借据之后,纳九爷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伸手接了过来,口中下意识地朝着德贝勒说道:“那您稍候,我这一半天就去兑了那秋虫会上的押票,钱到手我立马把钱给您送过去!”
惨笑半声,德贝勒一脸苦相地看向了纳九爷:“感情您还什么都不知道?德胜门齐家这回算是倒了秧子了,手里头攥着秋虫会上滚单押票的人都砸了德胜门齐家的门户,见东西就朝外搬,巡警局的人开枪都拦不住!四九城里现在是内九外七、十六座城门的门洞里,全守着打行、镖局、警察局,外加街面上戳杆子的混混,眼珠子熬的通红,就等逮齐三爷!”
抬眼瞅了瞅不远不近跟在德贝勒身后的几名青皮混混,纳九爷情不自禁地压低了嗓门,朝着满脸苦相的德贝勒一抱拳:“这倒是怎么个意思?德贝勒,您给细说说?”
还没等德贝勒开口,跟在德贝勒身后的几个青皮混混已经嚷嚷起来:“嘿,还真把自己当贝勒爷了不是?哥儿几个等着你这老半天了,你还跟这儿磨蹭?是不是指望着哥儿几个晌午还请你上燕来楼坐坐?”
一脸惶恐地转过了身子,德贝勒朝着那几个青皮混混作揖不迭:“不敢不敢,我这就走。。。。。。”
一把拽住了德贝勒的胳膊,纳九爷斜眼看了看熊爷钉在自己家门框一侧的龙鞭,抬手朝着几个叫嚷不休的青皮混混拱了拱手:“几位小爷赏个脸,容我留德贝勒一步?我这儿有些话,还得问明白了才好?”
盯着钉在纳九爷家门框上的龙鞭看了好几眼,几个青皮混混胡乱朝着纳九爷拱了拱手,默不作声地退远了些,却依旧死死地盯着德贝勒。
再次朝着几个蹲在墙角、屋檐下的青皮混混拱了拱手,纳九爷侧身让开了进院的道路:“德贝勒,瞧您这样子也是一早晨水米没打牙了。不嫌弃的话,院里坐坐,喝碗茶水?”
苦笑着朝纳九爷拱了拱手,德贝勒拖沓着脚步走进了院子里,重重地跌坐在一张椅子上:“唉。。。。。。这就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不等纳九爷开口招呼,相有豹已经提着茶壶、捧着茶碗,涎着脸皮溜达到了纳九爷身边。
横了满脸讪笑的相有豹一眼,纳九爷劈手夺过了相有豹手中的茶壶、茶碗,倒上了一大碗温热的茶水:“德贝勒,穷家小户的没啥好茶,您将就凑合一口?”
双手接过了纳九爷递来的茶碗,德贝勒几口便将那一大碗茶水喝了个干净,抬手便将空荡荡的茶碗朝着纳九爷伸了过去,吊着嗓门吆喝道:“给满上。。。。。。”
话刚出口,德贝勒就像是骤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顿时软了口气:“劳驾您。。。。。。”
叹息一声,纳九爷提着茶壶帮德贝勒伸过来的茶碗续上了茶水。看着德贝勒一口气连灌了三大碗茶水,纳九爷禁不住扭头朝着站在堂屋门口、只露着半张脸瞧着院内情形的纳兰招呼道:“闺女,去给德贝勒踅摸些吃的来!这大晌午的空着肚子喝茶,怕会要烧心!”
尽管不情愿,嘟着嘴唇的纳兰却还是依言走到了厨房里,拿着个簸箩端了几个粗面窝头走了出来。但在瞧着坐在院子里的德贝勒那一副落魄的可怜模样时,纳兰却又重新走回了厨房里,把簸箩里装着的粗面窝头换成了几张早晨刚刚烙好的细面油饼。
朝着纳兰露出了一副讨好的笑模样,饥肠辘辘的德贝勒也顾不上旁的,抓过那簸箩里的细面油饼狼吞虎咽起来。不过是一袋烟的功夫,四张细面油饼已经叫德贝勒就着茶水吃了个干净。
狠狠地打了个饱嗝,德贝勒摸着胀鼓鼓的肚子长出了一口气:“可算是。。。。。。落着个饱的!”
提着已经空了大半的茶壶,纳九爷一脸不忍心地看着德贝勒:“您这是。。。。。。遭了什么罪过了?”
伸手从鞋底子里摸索出个踩得扁扁的小油纸包,德贝勒先是从那油纸包里抠出了小指甲大小的一块烟膏子吞了下去,闭着眼睛坐了一小会儿,方才像是来了些精神:“什么罪过?命不济,黄金过手也成铜!悔不该鬼迷了心窍,押房子典地的押了齐三爷的宝,这下子。。。。。。啥都没了!”
惊愕地看着一脸颓丧的德贝勒,纳九爷结结巴巴地说道:“您可真是。。。。。。怎么能玩得这么大?”
掂了掂手中那个不大的油纸包,德贝勒哭丧着脸叹息起来:“那还能有什么辙啊?大清国完了,旗饷也早没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外带着啥挣钱吃饭的手艺也没有,老早就指望着典当家里头那些玩意活命,过得一年不如一年!好赖放几个印子钱出去,可连本带利的也就够我一天四两烟膏子钱。。。。。。”
惨笑着朝纳九爷一拱手,德贝勒的话语中已然带了哭音:“纳九爷您宽厚,见我倒了霉、走了背字也不踩我,我今儿就给您撂句实话吧!您欠我那一百大洋,您真甭还给我了!外面守着的那几位您也都看见了,但凡我身上能有一个大子儿都能叫他们搜刮了去。。。。。。”
攥着手中那张借据,纳九爷蠕动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小斗蝎,一场攒局,一夜间居然就能叫原本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了好几年的德贝勒成了丧家之犬,甚至能为了一碗粗茶、几张烙饼而对自己感恩戴德。。。。。。
年年都在四九城里闹得沸反盈天的秋虫会,究竟是一场闲来无事、养虫逗乐的雅集,还是一只张开了血盆大口、嚼骨吸髓的怪兽?
低头看了看手中攥着的借据,纳九爷狠狠地咬了咬牙,低头朝着坐在椅子上不断叹息的德贝勒说道:“甭管旁人怎么说,当年我找德贝勒您借钱这事儿是有的!眼下我给不了您这钱,也不能把这钱给您。等过了眼前这节骨眼,德贝勒您再来我家一趟,我还得把钱给您!”
眼睛瞪得溜圆,德贝勒浑身发抖地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纳九爷,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到了纳九爷的面前:“纳九爷!您这可是。。。。。。救了我一条命啊!”
伸出了胳膊,纳九爷搀扶着德贝勒坐回到椅子上,压着嗓门朝德贝勒说道:“可我还得说道几句——头一件,您得想法子把这大烟给戒了!否则甭说我还给您一百大洋,就是给您一座金山,也架不住您吞云吐雾的这通折腾!”
拼命地点着头,德贝勒狠狠地吸溜着不断涌出清鼻涕的鼻子:“没二话,我说死了也得把这大烟给戒了!”
叹息一声,纳九爷顺手把那张借据揣到了自己怀里:“再多嘴说一句,我的个德贝勒。。。。。。大清朝已然是完了,您也甭死抱着您那贝勒身份活着了不是?您瞧瞧我,当年祖上也叫赐了满姓,真假也是汉军旗在籍的。可您瞧瞧如今。。。。。。”
眼瞅着纳九爷说起来就很有些没完没了的架势,站在一旁的相有豹赶紧瞅了个空儿,朝着已经听得头晕目眩的德贝勒说道:“那齐三爷,如今是怎么了?”
像是怕了纳九爷那喋喋不休的言辞,德贝勒忙不迭地朝着相有豹回应道:“齐三爷今年攒局是崩了底子,且不论外面那些散押上来的滚单押票,就是他接下的那些大户押的钱数,卖了德胜门齐家的产业都不一定能堵上窟窿!秋虫会上选出了虫王,大家伙也就一眨巴眼的功夫,齐三爷就没见了人影!连他那贴身管家都闹不明白齐三爷究竟去了哪儿。。。。。。”
只一听这话,纳九爷顿时急了:“齐三爷跑了?那我这押票。。。。。。。”
苦笑着摇了摇头,德贝勒抬手指了指纳九爷手忙脚乱掏出来的油布押票:“您就拿着这玩意糊了顶棚吧!大早上德胜门齐家就叫一帮子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