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吸了口气,肖九儿索性把头埋在了残破的墙垣后面,亮开了嗓门大声吼道:“外边是哪位官面上的爷们?铁枪绺子打从四九城旁借道歇身,没能当面拜过了码头、请过了安泰。是我铁枪绺子礼数不周了!外面官面上的爷们真要怪罪我铁枪绺子,那也得容着我铁枪绺子有个补过的机缘不是?还请外边爷们开个金口,说个山高水低分量、人情长短尺寸?!”
嘴里头吆喝着江湖场面上的套话,肖九儿却是连连朝着身侧周遭半蹲着的那些铁枪绺子丁伙打着手势,招呼着他们都聚拢到了自己身边,这才趁着喊完了一段场面套话之后,压着嗓门朝那些聚拢来的铁枪绺子丁伙说道:“今儿这事由怕是难得善了。一会儿把人分成两拨,伤重的兄弟先打从庙门口朝外撞出去,能冲多远冲多远,谁也都不许回头!剩下的人跟着我,打从庙后头闯!”
耳听着肖九儿的吩咐,刚凑拢到肖九儿面前的老徐头却是低声朝着肖九儿应道:“掌把子的,这外头到底是个哪路人物,咱们还都不知道!这要是万一能糊弄过去。。。。。。。掌把子的,这趟买卖真要是折损了这么多兄弟,怕是回去了窑口之后。。。。。。”
拿手里头的转轮手枪朝着院墙外一指。肖九儿压着嗓门打断了老徐头的话头:“这外头的人物指定就得是四九城里那位段爷的人马!要不然,四九城周遭左近压根就寻不出哪路人物能有这么多长枪硬火!听我的,撞出去的兄弟直奔四九城外五十里的大车店聚齐。。。。。。”
都还没等肖九儿把话说完,打从五通庙外的黑暗之中,猛地传来了一声破锣似的吆喝声:“有埋伏。。。。。。。”
吆喝声起处。也都不知道那些个五通庙外拿着长枪硬火的军警撞见了怎样的情形,好几支长枪硬火居然都朝着五通庙外边的方向打了起来。而在几声长枪硬火的枪声响过之后,好几个鬼哭狼嚎般的叫嚷声,也在稍远些的黑暗中响了起来:“他娘的。。。。。。。可是打着了我了唷。。。。。。。”
“是硬茬儿!先避过了。。。。。。。。哎呀。。。。。。。”
“谁这会儿敢耍滑溜肩,赛爷我手里的家什可不认人!”
侧耳听着五通庙外的黑暗中传来的纷乱动静,肖九儿猛地伸手抓住了半蹲在自己面前的老徐头:“听外边的动静,怕是还有另一拨人撞到了那些军警的阵势上了!趁着这档口,招呼兄弟们一股劲朝着外边闯!”
微微一个愣怔,老徐头急声朝着肖九儿问道:“掌把子的,咱们朝哪边闯啊?”
用力掰开了转轮手枪的击锤,肖九儿狞声低喝道:“方才哪儿响枪就朝哪儿撞,既然能有个裹乱的场面,那咱们就给他添把火,叫他们好好乱上一回!”
第二百六十九章 鸡飞狗跳 (下)
天都还没亮,城墙旁边一家只有三五付座头、十好几张长凳的小茶馆门外,已然聚拢了好几个茶客,差不离就是举着拳头砸开了茶馆的大门。
催拔着通红着眼睛、显见得也是一宿没睡好的茶馆小老板赶紧的捅开了灶膛烧了开水冲一壶高沫儿,都还没等那高沫儿在开水里打过了两个旋子,就已然急三火四地各自倒上一杯只带了丁点茶味儿的白水,彼此间拱手作揖地拉扯开了话头:“老几位,昨晚上城外边那动静,您老几位听见没有?”
“我这耳朵也不背,响了那么长时辰的枪,我哪儿就能听不见呀!”
“您几位算是听见,我可当真都算得上是瞧见了!”
“嘿。。。。。。。您家里头左不过也就住一间大杂院里的屋子,大白天站房顶上也都瞧不着城墙外头的动静不是?昨儿后半夜城外边响枪响成了一锅粥,您倒是拿穿墙法瞧见的不是?”
“我这儿可真没跟老几位吹牛!您几位瞅瞅,这是什么?”
“这是。。。。。。唷。。。。。。枪子儿?!”
“见着了吧?昨儿后半夜响枪的档口,我正坐炕上裹着被子、竖着耳朵听动静,这枪子楞就是打从我那房顶上掉下来了,刚巧就掉在我眼面前直打旋子,摸着还烫手呢!您老几位要再不信,一会儿跟着我家去,我那房顶上叫枪子打出来的窟窿我都还没堵上呢!”
“您可就甭提您那房顶了!见天儿的漏雨飘灰,大窟窿拿毛毡盖、小洞眼使臭胶堵,谁知道哪个窟窿才是昨儿晚上叫枪子儿打的?”
“唉唉唉。。。。。。您二位这话可唠远了吧?这儿说昨晚上响枪的事由,您二位倒是扯上房顶了不是?我说老几位,知道昨儿晚上放枪的主儿是谁么?”
“唷。。。。。。这可还真说不好了。。。。。。。您家里不是有亲戚就在城门口当值呢?敢情您知道?”
“我这儿倒是也赶早听我那远房侄子下值的时候说道了几句。可也都做不得准,我这儿也不敢胡说,免得话说多了传出去招惹是非。。。。。。。”
“嗨。。。。。。都是多少年的老街坊邻居,谁嘴上还没个把门的?啥该说啥不该提,大家伙心里都有谱儿。您赶紧的给说说!?”
“得嘞。这也就是您老几位要听这故事,换了旁人,我可一个字儿都不能提!这事儿。。。。。。。且不简单呐!就昨儿后半夜档口,巡警局段爷领着足足小二百号巡警,全都带着硬火家什出了城门!等他们过去了没小半个时辰,刚占了珠市口儿大街地盘的那位赛秦琼。也领着足足百十来号青皮混混搭梯子爬城而出!再等得他们这儿出去了有半个时辰的模样,城外面可就响枪了!”
“这。。。。。。这叫个什么场面呀?赛秦琼跟段爷叫板,上城外面火并?借他八个胆儿也都不能吧?再者说了,就那些个街面上的青皮混混,平日里见着了巡街的小警察,差不离都得点头哈腰的奉承着。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哪儿就能这么豁得出去跟巡警厮拼?”
“哪儿跟哪儿呀?您倒是等着我把话说囫囵了再揣摩不是?等得枪响停了过后没多久,段爷和赛秦琼也就都领着手底下的人回了城里,眼瞅着就少了好几十号人丁!跟着他们回来的还有好几辆大架子车,车上可全都是。。。。。。全都是尸首!”
“我的皇天。。。。。。。这是段爷和赛秦琼手底下的人出城跟人硬碰硬去了?死伤了这好些人,四九城里今儿还不得炸了营?”
“谁说不是呢!听我那远房侄子说,昨儿晚上跟段爷和赛秦琼的人马厮拼的。是口外的一股绺子,足有小一百号人丁,本打算是在四九城里绑个大户勒索钱财。可没想到踩盘子的时候露了马脚,这才叫段爷和赛秦琼的人马给盯上了!”
“口外的绺子奔四九城里发财?这可倒真算是个新鲜事儿?就这刚开年的档口,哪家买卖铺面、大户人家也都是拿钱出去办货做买卖,家里头哪儿能有存着的多少现钱呀?!这口外的绺子还真是。。。。。。四九城里的买卖路数都还没闹明白,这就想撞了四九城里发财?”
“可见得还得是那句老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听说那绺子里小一百号人丁全都叫段爷和赛秦琼的人马给裹住了下死手,也就有十来个命大的主儿趁黑溜了,算是活了条性命!其他的。。。。。。”
“这世道可不就这样么?人心不足蛇吞象。光想着嘴不顾肚子,没有金刚钻都想着兜揽瓷器活儿。到了可好,命都搭进去了,怨谁呢?!”
这边厢有四九城里听见了昨晚枪响动静的住户议论纷纷,生生就折腾得被议论着的段爷和赛秦琼脸对脸打了一连串的喷嚏!
就昨晚上那场乱仗打下来。且不论铁枪绺子里的人朝外撞的时候弄死了多少巡警和赛秦琼手底下的青皮混混,光是巡警和那些个青皮混混之间一阵乱打,已然就叫赛秦琼手底下的青皮混混躺下了七八个,原本把五通庙裹得紧紧的铁桶阵也就此松动开来。
再等得铁枪绺子的丁伙亡命朝着五通庙外面一冲,树林子枪声不断、刀光四起,惨叫哀号此起彼伏。好容易等场面消停下来一瞧,铁枪绺子里的丁伙生生跑了十好几个,巡警和青皮混混倒是死伤了好几十,连段爷胳膊上也都不知道叫谁摸黑赏了一枪,擦着胳膊上的骨头穿了个窟窿眼!
而赛秦琼也好不到哪儿去,也都不知道是四九城里的巡警还是铁枪绺子的丁伙下的手,赛秦琼脸上愣是叫赏了一记狠的,刚好把赛秦琼一只耳朵给削下来还不算,捎带着愣是把赛秦琼的肩胛骨给劈裂开了三分!
坐在四九城中红伤大夫的刚叫硬砸开了门的医馆里边。段爷捧着用布兜儿吊着的左手,拧巴着脖子朝赛秦琼喝道:“我说赛爷,我要不是认识您这么多年,我都真觉着您昨儿晚上是领人出城给我挡横的?!原本我手底下的人都已然把要拿的人犯给包了饺子,可叫您手底下那些个青皮一撞。生生就把我这瓮中捉鳖的局面给搅合成了一锅粥!这事儿。。。。。。。您给我说道说道?”
敞怀披着件大袄,赛秦琼疼得一副呲牙咧嘴的模样,可话里头却丁点软和的意思也听不出来,一样是拧巴着劲头朝段爷冷笑道:“段爷,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许您半夜上城外边办差,就不许我们兄弟出城办事?明白话告诉您。您拿着的那活口我可瞧见了,架子车上刚从地里刨出来的玩意也都叫我手底下兄弟看了个明白!就那些个玩意,可都是我平日里辛辛苦苦攒下来的贴身体己,您横是不能就这么揣了腰子?”
眼睛一瞪,段爷像是叫火烧了屁股似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赛爷,您可还真敢红口白牙的当面胡吣?!那些玩意可都是爷一件件从。。。。。。从。。。。。。。”
眨巴着眼睛。段爷像是猛然间想起来赛秦琼与菊社也有勾连一般,吞吞吐吐地止住了话头。
只一看段爷语塞的模样,赛秦琼顿时来了精神,几乎是直着脖子嚷嚷起来:“段爷,您自个儿的物件都说不出个来路,这可真不成话了吧?您还甭说我赛秦琼不仗义,瞧着您好歹也算是在这事由上沾了手。找到的物件里您挑个一两件拿着玩,旁的您还给我就得。。。。。。”
狠狠一口唾沫啐在了赛秦琼脚尖前面,段爷差不离都忘了胳膊上还留着个枪眼,晃着膀子便朝赛秦琼撞了过去:“姥姥!那些个物件的本主儿就是段爷我,哪儿还轮得着你跟这儿起哄?麻溜儿给我滚!要不然,惹段爷我一个不高兴,立马平了你那二尺五高的杆子!”
毫不示弱地犟着脖子,赛秦琼下意识地伸手朝着自己后腰上摸了过去,口中也是高声叫骂道:“放屁!甭瞅着你姓段的搁场面上装得人模狗样儿,私底下你啥样。可着四九城里谁不明白?!把你赛爷我惹毛了,把你这些年暗地里干的那些事儿朝着外边一捅,四九城里可有的是人等着抓你姓段的小辫子治你!你还甭跟赛爷这儿耍横,赛爷手里头就有你当年干那些破事儿的铁证!”
一见着赛秦琼朝后腰上摸,段爷慌忙扭头奔着搁在旁边桌子上的盒子炮扑了过去。嘴里下意识地叫嚷道:“来人呐。。。。。。”
听见段爷叫人,在后腰上摸了个空的赛秦琼顿时慌了手脚,同样扯开嗓门吆喝起来:“人都死哪儿去了!?”
耳听着段爷与赛秦琼的吆喝叫嚷,原本就在进城后分成了经纬分明的两拨、隔着几辆大架子车隐隐对峙的青皮混混与巡警全都炸了营,抄家伙亮嗓子地摆开了火并的架势。尤其是几个段爷与赛秦琼平日里带在身边的贴身碎催,更是不管不顾地朝着那红伤大夫的医馆里抢了过去。
估摸着是瞧着自己这边人数少,家伙什也压根都比不过那些荷枪实弹的巡警,一个赛秦琼平日里带在身边的跟班也都不知道是哪儿来的火性,猛不盯地从腰子里抽出来两颗黑黝黝的手榴弹,二话不说便把拉线拽在了手中,直着脖子叫嚷起来:“再有一个动弹的,今儿咱们就一拍两散伙!”
一片混乱的叫嚷声中,反倒是那红伤医馆里的大夫镇定自若,很有些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了刚用在段爷与赛秦琼身上的家什、零碎,这才朝着屋子里已然各自攥住了德造二十响与一张四方凳子的赛秦琼拱了拱手,平心静气地和声说道:“我说二位爷,您二位要是当真要在我这小小医馆见个真章,那我这儿可先跟您二位告个罪,先领着我这一家老小出门了给您二位腾地方?您二位要还嫌弃我这儿地方窄小,那出门朝北一拐,走不了一壶茶的功夫,您二位上四九城里最热闹的那条街上厮拼去,也好给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诸位爷们开开眼?”
耳中听着那红伤大夫不阴不阳、不软不硬的一通挤兑言语,像是两只斗鸡般互相瞪着眼的段爷与赛秦琼倒是在转眼间便觉出来了那话里头很有点不对劲的意思。
搁在四九城里算计起来,官面、黑道、洋人自然是得罪不起,可寻常老百姓里头也都有些不能得罪的人物!
就像是眼面前站着的这红伤大夫,都甭管是专门吃一口刀头舔血饭的打行刀客,还是离不得耍枪弄棒活计的六扇门人,谁也都免不了有求着红伤大夫的时候。更兼得这红伤大夫在医药行里从来都是独树一帜,旁的病一概不瞧,单就一门心思在这红伤上头琢磨较劲。一模一样血糊糊刀口,一贴药里多一味、少半分的敷上去,有人能七天见着好,有人得一辈子拄拐,全都在这红伤大夫一抬手的功夫里面,正经叫人不拿人、手艺拿人!
也就因为这样道理,四九城中红伤大夫在寻常街坊面前从来和和气气,可在这些个偏行人物面前却从来高人半分!
真要是得罪了眼面前这红伤大夫,那日后再又求着人家的时候,那可说不好得遇见个怎样情形?!
泱泱地垂下了手里拿捏着的家什,段爷与赛秦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朝着红伤医馆外边叫道:“都先消停着!”
乍然间得了截然相反的两句吩咐,拥在红伤医馆外边的巡警与青皮混混们全都是一个愣怔,但在有几个心思快些的人物打量了几眼红伤医馆的招牌之后,红伤医馆门外拥挤着对峙的巡警与青皮混混们,却又全都在彼此同伴之间的窃窃私语声中安静下来。。。。。。。
眼瞅着红伤医馆外边的场面已然安静下来,段爷很有些费劲地将提在手中的德造二十响朝着腰后一别,这才朝着同样放下了那张四方椅子的赛秦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