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说了,我这朝着您身上一扑,哪怕是您身后真有尾巴,我只消嚷嚷着说您还欠我两盒烟钱,这可不就逮着跟您过话、递家什的空挡了?”
伸手在那打扮成小贩模样的小徒弟鼻尖一刮,相有豹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和声说道:“我说你们这帮子孩子都是跟谁学来的这些个江湖路数?九猴儿爷教出来的吧?”
笑着点了点头,那打扮成了小贩模样的小徒弟却是端正了脸色,这才朝着相有豹低声说道:“相师哥,我花销了几盒烟才打听出来的,打从昨儿晚上后半夜,就有五六个人进了半月楼中雅间,吃喝用度也都是叫伙计送到门外,压根都不叫人进门。等得今儿早上,又有菊社的伙计来半月楼中把后边剩下的雅间给包圆了,只说是今儿要伺候个什么贵客,要后晌才能来?”
眨巴着眼睛,相有豹略作思忖,方才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嘀咕起来:“这菊社里面的人物倒还真懂个瞒天过海的路数,先把要紧人物塞进去,再拿着不相干的事由打岔,里外里搁在一个地方,倒还真是应了那灯下黑的道理。。。。。。。”
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那小贩打扮的小徒弟猛不盯地又朝相有豹说道:“相师哥,我还听着半月楼中伙计说。。。。。。先进去那拨人人,瞅着可全都是一口京片子,说话时候听着的一些个话尾巴里边,也都说的是四九城中这些天的热闹事儿,瞧着倒像是在四九城里待久了的主儿?”
言者无心、闻者有意,小徒弟话刚出口,相有豹已然心头一惊,猛地伸手抓住了那小徒弟的肩膀:“你是说。。。。。。。那些昨儿后半夜就进了半月楼的主儿,全都像是四九城中住了积年的人物?”
很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那小徒弟呲牙咧嘴地朝着相有豹急声叫道:“相师哥,您手上这力气。。。。。。”
忙不迭地松开了抓在小徒弟肩头的巴掌,相有豹半弯着身子和声朝着兀自呲牙咧嘴揉着肩头的小徒弟笑道:“一时没收住了手,没弄疼了你吧?给师哥说说,你怎么就知道半月楼里那些个伙计没看走眼?”
脖子一梗,那打扮成了小贩模样的小徒弟顿时低叫着应道:“这可不明摆着的事儿么?半月楼里伙计给他们送吃喝的时候简慢了些,没照着四九城中伺候人的路数走,就少了一样过手道劳的场面,这就叫那挡门口的主儿赏了俩脆的,捎带着还惊动了半月楼中二掌柜过去赔情,这才算是把场面安顿下来!”
耳听着小徒弟细说事由,相有豹顿时回过味来。。。。。。
四九城里场面大、皇城根儿规矩多,单就是论起来酒楼饭馆跑堂的伙计待客,大大小小的规矩路数少说也有百十来条。哪怕是手里端着个托盘进门,那也有进门先吆喝、单手轻推门,托盘先进屋、转手要道劳四样讲究。
但凡要是在这讲究上有了丁点的差错,四九城中积年住着的主顾立马就能觉出来。脾气好的主顾也就是呵呵一乐,嘴里头再嘀咕一句——这伙计,怕是二掌柜的没过眼就放进来伺候人了吧?
要是撞见个暴脾气的主儿,说不得就得是一大嘴巴妥妥帖帖送了上去,末了还得拿捏着伙计伺候人时礼数不周的事由,跟那酒楼饭馆的二掌柜好生说道说道!
可要是个外乡刚来四九城中的人物,又从哪儿知道了这些个四九城中土著才能明白的路数规矩?
转悠着眼珠子,相有豹伸手在那小徒弟肩膀上一拍,低声朝着那小徒弟说道:“脚底下麻溜儿的奔半月楼后边,找个空子跟你谢师叔递个话,就说今儿半月楼里怕是有反崩刀(注1)的硬岔,千万让他拿捏住了场面!我不露脸,千万甭跟人动手,尽量把今儿场面上的活儿朝着长了抻!”
麻利地答应一声,那小徒弟扭头从门洞里搬起了卖香烟的木头盒子撒腿就跑,可还没等跑出去几步,却又扭头瞧着相有豹叫道:“相师哥,那您上哪儿去?要是谢师叔问,我怎么答应啊?”
“你就跟谢师叔说,我这会儿奔六国饭店走一遭,远近也就三四里,要没事说话的功夫就回来!”
“那雅间里头那些人物,咱们不管了?”
“咱们不管他们,他们也都甭想跑——你师哥我刚给雅间里那些人物上了四样点心一壶茶,够他们受用大半晌的了!”
“茶里和点心里边下药了?那要是有一个不喝茶、吃点心的,这事儿可不就露馅了?”
“我说你这孩子怎么就跟九猴儿爷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逮着什么都得打破沙锅问到底?茶里和点心里都没下药,茶壶外边倒是抹了点儿东西,借着茶壶的热乎劲儿发散出来,那就是一头牛闻上两碗茶的功夫也得趴下!”
“那相师哥您可千万多加小心。。。。。。我听九猴儿哥说了,今儿六国饭店闹不好就得唱一出六国大封相?”
“得嘞,甭惦记我!”(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一章 故布疑阵 (下)
提起来东交民巷六国饭店,倒也还真得说盖了六国饭店的那些个洋人是嘬事儿的人物。
左右不过是小二十年的功夫,好好的大楼房盖了拆、拆了盖,盖好再修的一通缠磨操持下来,这才有了现如今这地上五层、地下一层,小三百间屋子,六国共管的规制局面。
能搁在六国饭店里头住着的人物,也都是非富即贵。有时候四九城里一些个腰子里趁着俩钱的主儿想要进六国饭店充一回大爷,说不好还得叫六国饭店里跑堂的一颗软钉子给顶回来。再要想搁在六国饭店里头耍横抖威风,说不好人跑堂的伙计就能假笑着朝那耍横的主儿抬手朝着旁边几张桌子一指:“这位爷,您可瞧见那边坐着的美利坚国公使、英吉利国参赞了没有?您赏我俩脆的不要紧,这要是惊着了那二位爷用餐。。。。。。您自个儿掂量着?”
也就因为在六国饭店里头常驻着各国领事、参赞之类的官员,更加上东交民巷原本就是六国共管、按年轮值的使馆区,不少落魄下台、倒了秧子的民**政要人,也都在六国饭店里面栖身。一来是图着六国饭店环境舒适,二来也要仗着洋人挡灾护身。一来二去,这六国饭店倒是当真有了几分国中之国、法外之地的气候。
眼望着六国饭店的大门帘已然近在咫尺,相有豹三两下扒拉掉身上那件半月楼伙计穿着的长衫,折成了巴掌宽的布条朝着腰子里一缠,再把原本套在长衫里的一套体面衣裳拾掇得没了太多起皱打褶的模样,这才倒背着双手,迈着太爷步朝着六国饭店门口走去。
只一看相有豹走路的那股子豪横劲儿,再瞧瞧相有豹鞋面上留下的尘土痕迹。六国饭店门口两个迎门的门童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丝鄙夷的模样。。。。。。
就这样换了一身体面衣裳、腰子里揣着俩大洋奔六国饭店耍阔气的主儿,三五天下来总也能见着了十好几位。甭瞅着一身打扮得人五人六,可只要低头一瞧鞋面上那老厚的尘土,自然就明白这位爷连几十个大子儿的车钱都舍不得掏,愣是自个儿迈着两条腿大老远走来的!
但凡是这样奔了六国饭店里头开洋荤的人物,先都不论懂不懂吃西餐的时候该有啥样的规矩。怕就是一会儿见了账单上那些西洋菜的价钱,都得打从心尖子上头疼起来?
彼此间交换了个很是幸灾乐祸的眼神,两个迎门的门童却依旧是在相有豹刚走近六国饭店大门时伸手拽来了大门,毕恭毕敬地弯下了腰身。。。。。。。
打从腰子里摸出来两块大洋,相有豹拿捏着一副土包子暴发户的豪横做派,抬手便把那两块大洋朝着迎门的门童撂了过去,口中也是吊着嗓门吆喝道:“还有点儿眼力见儿,爷赏的——给爷喊一个!”
压根都没伸手去接相有豹撂出来的两块大洋,两个弯腰鞠躬的门童当中。一个身量略魁梧了些的门童略略扬起了脸,朝着相有豹温声说道:“这位爷,咱们这地儿可不兴您这么个打赏的路数,您先里边请!”
惟妙惟肖地拿捏出了一副窘迫的模样,相有豹忙不迭地弯腰捡起了两块掉落在门口地毯上的大洋,嘟囔着朝大门里走去:“嘿。。。。。。这洋人的买卖可真邪性,伙计愣是有赏钱都不要。。。。。。。”
嘴里头嘟嘟囔囔地嘀咕着,身架上也拿捏出了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相有豹浑身都透着一股子别扭的劲头走进了六国饭店,就像是那乍然间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般探头探脑四下打量起来。可也还没等相有豹站在门厅里边踅摸上几眼周遭动静。六国饭店里边一跑堂的伙计已然迎到了相有豹跟前,毕恭毕敬地和声朝着相有豹招呼道:“您是何英何老板?那边许严许经理可等了您好一会儿功夫了?”
微微一个愣怔,相有豹下意识地顺着那跑堂伙计侧过身子让开的方向望去,却赫然瞧见穿着一身洋人西装的严旭正坐在门厅旁的酒廊中,手里头端着个高脚水晶酒杯,像模像样地举起了杯子朝自个儿点头招呼。
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相有豹顿时拿捏出了一副豪横做派,粗着嗓门朝自个儿面前的那跑堂伙计叫道:“爷就说这么大一处买卖,怎么就没个迎客伺候的伙计?要不然这么大一块地界,爷倒是上哪儿去寻早来候着爷的熟朋友去?前头领路,走着吧!”
谦恭地朝着相有豹一点头。跑堂伙计侧着身子引领着相有豹走到了严旭坐着的桌子跟前。也都不等那跑堂伙计殷勤地替相有豹拉开了椅子,严旭已然放下了手中的高脚水晶酒杯,迎着大大咧咧穿堂入室的相有豹一拱手:“何老板,这可是有日子没见您了?您可都好?”
颇有些豪横地大笑几声,相有豹也假模假式地朝着严旭作了个四海揖,粗门大嗓地开口应道:“许经理,您这四处发财,倒是也真难得遇见您一回?今儿没得说,这场面上头您的开销挑费,都是兄弟我的,您可千万甭跟兄弟我客气!”
也都不顾酒廊中诸多客人侧目,严旭与相有豹假模假式地寒暄完毕,这才搁在小圆桌旁坐了下来。挥退了站在一旁伺候的跑堂伙计,严旭一边端着个水晶酒瓶子替相有豹面前的高脚水晶酒杯中倒酒,一边压着嗓门朝相有豹说道:“相爷,您怎么跑这边来了?”
同样压低了嗓门,相有豹悄声朝着严旭应道:“菊社那些日本人闹幺蛾子,把今年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搬弄去了半月楼后边,还假模假式的安排了几个人占了半月楼后雅间充场面。我估摸着您这儿怕是。。。。。。。”
微微一点头,严旭拿眼睛朝着远处一挑:“六国饭店里边也不对劲,来了不少腰里头带着硬火家什的人物,瞧着都还是积年的老行伍。畅罄园中那些人占了五楼顶头的几间屋子,可我从屋顶上瞧过了。屋里除了畅罄园里几个人物之外,再也没有旁人。反倒是楼道上明里暗地有二十来号人把守着,硬桥硬马的摆出来一副防备人硬撞窑口的架势。我说相爷,今儿这场面。。。。。。我瞅着不对,估摸着六国饭店里边也是个幌子?”
端起了高脚水晶酒杯遮脸,相有豹一双眼睛盯着酒杯子上来回晃动的人影。轻声朝严旭说道:“我那瑛荷妹子哪儿去了?”
“领着她堂口里几个多少能帮忙的人物奔了菊社了,这儿就留下我盯着,我把九猴儿也派在瑛荷姑娘身边了,有个缓急的时候也能搭把手!我说相爷,这些日本人倒是想闹多大场面?半月楼和六国饭店里面都是唱的空城计,难不成。。。。。是菊社?”
斜眼从水晶杯子里瞧着六国饭店门口进进出出的各样宾客,相有豹皱眉琢磨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把手中高脚水晶酒杯放回了桌子上:“四九城里跟菊社做对的人物可不止咱们一家,不是还有那些个跟段爷扯得上勾连的同志社人物么?菊社。。。。。。。怕是早也叫那些个同志社的人物盯死了。估摸着那儿也是要把空城计唱上第三回!严爷,您瞅见门厅里边待着的那些人没有?”
“拢共九个人,腰里边全都揣着短枪硬火,估摸着脚边上的行李箱子里边还能有旁的家什!二楼茶房里面还有八个,三楼还有俩不对劲的茶房,也该是跟他们一伙儿的!”
“严爷,您说当年诸葛亮和司马懿在城楼上下大眼瞪小眼的时候,要有个城楼上不开眼的小卒子朝着司马懿那边射上一箭。这又能闹出来个多大场面?”
“那还用问?指定就是乱军扑城,哪怕是诸葛亮有天大的本事。怕也得在乱军当中丢了性命。。。。。。。相爷,您是怎么个意思?”
“这菊社和同志社的人马都到齐了,手里的硬火家什怕也都顶上了火。。。。。。严爷,您家什囊里头那苗子,还有剩下的么?”
“倒是还有俩刚凑合做得的!可菊社那边。。。。。。。”
“这边搅合成了,咱们立马就奔菊社寻九猴儿他们!我估摸着。。。。。。。那些日本人和畅罄园里那些人物。还得是另有地方扯上勾连!”
“这么大个四九城,哪儿还搁不下俩人说个私房话?这可就真要成了大海捞针了?”
朝着严旭挤了挤眼睛,相有豹伸手从桌子底下接过了严旭递给自己的一颗苗子,这才慢条斯理地站起了身子,压着嗓门朝严旭说道:“严爷。还得劳烦您走一趟楼上,想法子叫五楼先热闹起来,我这也好在门口给他们加把火?”
麻利地一点头,严旭也朝着六国饭店门口方向努了努嘴:“门口还停着两辆小汽车,瞧着该是那些个同志社的人物弄来防着人跑了时候用的。待会儿您要是给他们添火,我瞧着那两辆车倒是合适?”
“得嘞,那咱们分头走着!等把这处场面给闹起来了,咱们捎带手的再给菊社那边寻个事由,且不能叫那些个日本人闲着呢!”
朝着桌子上扔了几张钞票,严旭与相有豹依旧是假模假式地拿捏着一副旧友重逢、亲热之极的模样,肩并肩走出了六国饭店。趁着俩人在六国饭店门口装出来临别相约的架势,相有豹已然将两辆停在六国饭店门前左近的小汽车瞧在了眼里。
慢条斯理地倒背了双手踱过了马路,相有豹迈着太爷步顺着街边遛达到了条胡同口,立马闪身钻进了胡同里边,将缠在腰间的那套半月楼伙计穿着的长衫重新披挂起来,再从怀里摸出来一顶皱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