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惑地看着站在桌后、将手中撕碎的宣纸揉成了一团的戴爷。相有豹愕然地低声叫道:“戴爷;您的意思是”
“打从今儿起;你拢到了一块儿的那些人;搁在四九城里街面上闹出来的动静;一举一动都得先报备到同志社里面来!也都犯不上你自个儿溜溜儿的奔这儿来。自然会有人寻你说话;记下了?”
“记下了!戴爷您有啥吩咐只管言声;我是再不敢搁您跟前耍弄心眼子、自个儿寻不自在了!只不过戴爷;菊社那边可也都不是善茬;这要是万一他们狗急跳墙;冲着我们火正门堂口下黑手;就凭着我火正门堂口里一帮子老老小小;归了包堆儿也都不够他们一把掐呀?”
“这事儿你也犯不上操心了!好歹火正门也算得上是同志社底下办事的碎催;这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你只管放心想辙挤兑菊社;旁的事由不该你琢磨的;你也就甭琢磨了!”
“那再请戴爷您个示下——这想辙挤兑菊社;倒是挤兑到个啥样儿算一站?”
眼神骤然一凝;戴爷倒是没立马接应相有豹的问话;只是微微闭上了眼睛沉默了片刻;方才睁眼说道:“你只管办你该办的事由;等得火候到了;自然会有人寻你说话!”
眼瞅着忙不迭点头答应着的相有豹退出了房;戴爷却是慢慢在桌后坐了下来;伸着两根手指轻轻敲打着桌;显见得是在寻思着自个儿心中事由。只等到房门帘微微一挑;门房老徐悄没声地走进了屋子;戴爷方才低声朝着垂手站在桌前的门房老徐说道:“他走了?”
微微一点头;老徐和声应道:“走了!已然派了两拨人在他身后缀着看管;出不了错儿!”
“老徐;你说这菊社在四九城中戳着是不是真有点碍手碍脚?”
“戴爷;您的意思是”
“要是能借着这事儿;顺水推舟的把菊社赶出四九城;倒也是个不错的路数”
第三百七十一章 强借东风
且不论戴爷与门房老徐暗自琢磨些怎样事由;单论打从戴爷住着的宅子里失魂落魄模样走出来的相有豹;跌跌撞撞在街面上走了足有一袋烟的功夫;却也还像是没寻着要去的方向一般;只管顺着街面上的人流胡乱晃悠。有时候叫街面上人流裹着进了街边的买卖铺面;可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却又啥都没买就从铺面里跟着不相干的旁人走了出来;接茬撞进了左近的另一家买卖商铺中。
眼见着相有豹这副失魂落魄的没头苍蝇模样;缀在相有豹身后的两拨同志社的人物;倒也全都是见怪不怪;彼此间也都还趁着往来前后、调换盯梢位置的时候低声嘀咕起来:“不都说这相有豹是个人物、干活儿的时候也都还算是能出得了场面么?怎么今儿一见;倒是这么个没胆儿的德行?”
“人物?同志社里边进去的时候像个人物的主儿多了去了;可出来的时候还能见着个人样儿的有几个?都甭说是见了戴爷;那就是叫徐爷”
“哪儿来那么些个闲话?仔细盯着;留神叫他扮猪吃老虎!”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有个火正门堂口戳着;这相有豹就算是条蛟龙;也都不敢离了他那条永定河!”
“嗯这还进了茶馆了?要进去盯着么?”
“就这么个三副座头、一间屋;敞脸露怀场面的茶馆;顶好的茶叶也就是茉莉花高沫儿;进去盯什么呀?对过儿有个馄饨挑儿;咱们那儿坐着歇会儿!这眼瞅着就要到了饭口儿上了;先喝完馄饨汤垫垫饥!”
坐在只有三副座头的敞门脸小茶馆里;相有豹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只等得那小茶馆里的掌柜问过了三遍。方才要了一壶茉莉花高沫儿茶、一碗烂肉大面;有一口没一口地胡乱吃喝起来。
也都不知道相有豹是不是天生就有聚拢财运的本事;都没等相有豹把那碗烂肉大面吃上几口。七八个力巴打扮的壮棒汉子、一个瞅着像是外路进城瞧稀奇的土财主和俩跟班碎催;也都前后脚地进了那敞门脸的小茶馆中。吆五喝六地支使着那小茶馆中掌柜、伙计忙得滴溜溜乱转;片刻也都消停不下来。
压根连头也不回;相有豹一边拿筷子挑着碗里的烂肉大面;一边闷着嗓门沉声说道:“段爷;今儿这可是当真委屈了您;您大人大量;多多包涵?”
背对着相有豹坐着。浑身上下打扮得像是个外路土财主、脑袋上还扣着顶遮脸棉帽的段爷闷着嗓门嘿嘿几声;这才应着相有豹的话头说道:“相爷;这回您横是知道四九城里水有多深了吧?门外边馄饨挑儿后头坐着的那几位;是您新招揽的长随不是?要不要请进来一块儿喝杯茶、吃完烂肉大面?”
眉目不动地端起茶杯遮脸。相有豹也是低笑了两声;方才借着茶杯遮脸开口说道:“行啊!既然段爷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啥旁的?这就把那几位同志社的爷们请进来;就说是段爷您请他们吃面喝茶、捎带着掰扯掰扯段爷您跟菊社那点事儿?”
脸上神色一僵;段爷顿时略略提高了些嗓门:“相爷。您这可不能胡说八道!我姓段的坐着四九城里巡警局局长的这张椅子;黑白两道、三教九流全都得见天儿打交道;认识几个菊社的人物又能算得怎么个出格的事儿?”
轻轻啜了口香味浓厚、味道却着实带着几分苦涩的茉莉花高沫儿茶;相有豹依旧是一副眉目不动的模样:“段爷;我这儿可还什么都没说。您着的哪门子急呀?您放心;我也不跟同志社这些位爷掰扯旁的;只说说四九城里新开的那家白面儿馆子。听说那白面儿馆子瞧着门脸不大;可里头倒是别有洞天;里外里趁着四个打通了院墙的四合院;光雅间就有二十来间”
“这他妈是胡吣。”
“这场面上的架势且都还不算;听说那左近三条街面上的白面儿馆子、私烟摊儿都叫黑白两道的场面人物扫了一干净;捎带着连巡警都不收那家白面儿馆子的孝敬挑费?我说段爷;您说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倒是谁能有这么大本事?!”
重重哼了一声;打扮成了个外路土财主模样的段爷好悬从座头上蹦了起来:“相爷;光棍不当财路毁人饭辙如同杀人父母。”
嘿嘿轻笑着;相有豹将手中茶杯朝着桌子上一搁:“段爷;您这话可就说得过了!自古都是鹰抓雀儿虎叼羊;有啥能耐吃啥饭;您能搁在四九城里就手发财;我这儿替您高兴还来不及;哪儿还能毁您得财的道路?咱们交情可也都不算浅了;您得着了吃肉;怎么着您也得打碗边上给我们喝口汤不是?”
紧紧皱起了眉头;段爷闷着嗓门低叫起来:“相爷;您这可又是拿着我打岔呢吧?您火正门里吃的可是手艺饭;啥时候还打算着呛行发财了?”
“段爷;您又想岔了不是?我这儿想要求着您的事儿倒也简便;说到头儿发大财的人还都是您!”
“。相爷;发财不发财的且还不论;您这都招惹得同志社的人物贴身缀着您了;这麻烦可是不算小了吧?想要发财;您先把您身后边这些位爷先撇清楚了?”
“说的就是这事儿!这要是没了同志社这些位爷帮衬着;我这寻您发财的事儿;连想都不用想了!段爷;我长话短说——落到了您手里头那两张四九城中清贵人物联名具的状子;您打算了怎么个章程?”
颓然叹息一声;段爷差不离都要瘫在了座头上:“不瞒相爷您说;您这回可算是给我姓段的上了回眼药子了!丁点风声没有;清华园里就蹦出来十好几个菊社里面的人物;捎带着满城清贵人物眨眼功夫全到了场面上!相爷;您是不知道我这几天我这八辈儿祖宗都叫人从坟里刨出来骂了个全活儿!”
“那段爷您打算怎么了了这事?”
“我他妈哪儿知道?!四九城中这些位爷;都甭说是扎了堆儿。那就是随手挑一个出来;可也都是伸个小指头就能摁死我的主儿!可那菊社里面的日本人;明面上瞅得着的都能跟北平市政府里不少人称兄道弟。更不提暗地里下黑手的时候。相爷;您说我他妈这是得罪了哪路的毛神了?怎么我就在这巡警局局长的椅子上坐不安稳呢?!”
照旧是端着茶杯遮脸。相有豹却是低声应道:“段爷;那您要是真没招儿了;我这儿倒还有个馊主意?”
“。您说说?”
“要照着我的主意;您这回自然是要铁面无私、卯足了劲儿、使足了手段;狠狠收拾菊社一把!只要您这儿一有动静;旁的我还不敢说;四九城中自然能有人替您叫好助威。捎带着那些个具了状子的四九城中清贵人物;也都能朝着您高看一眼;您屁股底下坐着的那张巡警局局长的金交椅;从今往后可就能坐得踏踏实实!”
“我还当您说的是什么锦囊妙计呢?闹了半天您就打着个拿我姓段的当枪使、替您火正门出气的主意不是?收拾菊社。说得倒是稀松寻常;可菊社里面的人物;有一个是软柿子?”
“段爷;我这话还没说完呢;您着什么急呀?明面上您自然是得这么办。可私底下;您不还能跟菊社掰扯明白?”
“我这边拿着刀子顶着人咽嗓;脸上还带着笑模样管人叫亲哥;您觉着是我傻呢还是菊社那帮日本人是傻子?”
“段爷;您自个儿心里也都明白。菊社这招牌字号在四九城中已然是臭了大街了!那就是您豁出去了护着菊社;保不齐隔天就有人借着这股子风头朝菊社下手;也好在场面上争个露脸得名!这我要是您。我就跟菊社里头的人物仔细商量;看看能不能也学一回大清国天牢里头的路数?”
眨巴着眼睛;段爷很是犹豫了一会儿;方才闷声叫道:“相爷;大清国天牢里头的路数可多了去了;您说的是啥法子?”
“段爷;这事儿已然是逼到了您眼面前了;您还有心思跟我这儿掰扯闲话?今儿寻了您乔装改扮过来见一面;该说的话我可也都说到头儿了!再跟您撂句实话——同志社可是早跟菊社不对付;您横是觉着同志社能搁这事儿里头啥都不办?我这身后边现如今都跟着四个寸步不离的同志社人物;您也该明白这里头的意思了吧?”
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二十几个大子儿扔到桌上;相有豹也都不等段爷答话;站起身来便走出了小茶馆;依旧是一副迷迷瞪瞪模样顺着街面遛达着朝半月楼走去。而在相有豹身后;四个坐在街对面馄饨挑儿旁的同志社人物也全都站起了身子;不远不近地缀在了相有豹身后。
半扭着脸;段爷眯着一双小眼睛看着相有豹与几个同志社人物走远;不由得狠狠地摇了摇牙;端起桌上那杯已然半凉的茉莉花高沫儿一饮而尽;顿时便被那苦涩的茶味蛰得咧开嘴叫道:“他妈这是什么玩意不喝口渴、喝了苦得心里头发麻;真他妈不是玩意”
眼瞅着段爷呲牙咧嘴的那副难受模样;段爷身边一跟班碎催顿时凑到了段爷耳边;低声朝着段爷说道:“段爷;方才相有豹说的那话。您觉着靠谱么?”
狠狠瞪了身边跟班一眼;段爷丁点好气没有地猛然站起了身子:“姓相的这人你还不知道?一句话里拐九道弯;花花肠子生得都跟八阵图似的;他的话你也敢信?”
“那。咱不搭理?”
“不搭理?不搭理可也不成啊。”
“还有他说的那大清国天牢里的路数;到底是个啥?”
“问这么多话;你那脖子上倒是也长过脑袋?麻溜儿走着!”
“奔哪儿?”
“菊社!”:
第三百七十二章 孤注一掷 (上)
不过是短短一晌午的功夫;石川上野已然叫过了三次石川横二的名字。而跪在石川上野书房外的菊社伙计;也小心翼翼地三次回复石川上野——石川横二身负重伤;眼下就在菊社后院的僻静屋子里躺着;哪怕能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怕也得是个啥用处也没有的废人了!
也都不光是石川横二;跟着那位德川家的驭兽师龟冢夜闯清华园的十好几个菊社人物;叫抬回来的时候身上全都带了重伤。敢当众朝着四九城中清贵世家老祖宗伸手的龟冢身上;估摸着是叫正经的积年练家子下了暗劲、绵手的功夫;浑身上下的骨头瞧着还算是规整、可稍微加点气力一碰就碎;生生疼得嚎了半夜之后;天刚亮就一口气没上来;活活疼死在病榻之上。
剩下那些位菊社人物身上带着的伤也不好收拾;请了四九城中洋人医院中供职的东洋大夫过来细细瞧过;一个个也全都摇着脑袋直说没辙——身上那些个青紫伤痕看着吓人;可三五七天之后也就都能消褪;倒还真算不得是要紧伤患。可瞅着那些挨了顿好打的菊社伙计咳嗽几声就喷一小口瘀血;这才是瞧不出来病根的要命症结!
光是想着法子救治这些个菊社人物;就已然是颇为为难的事由;更不提菊社门外边现在已然是叫四九城中不知道哪些道路上冒出来的人物盯了个严严实实;紧紧关闭着的铺面门板上;也都时不时地叫人抛砖掷瓦;砸门扇上头的臭鸡子儿熏出来那股子怪味;就算是身处菊社后院也都清晰可闻。
无独有偶;也都不知道是哪路人物把畅罄园里也住着日本人、且与菊社之间不清不楚的消息宣扬了出去。一连小两天的功夫;畅罄园门外楞就是叫四九城中花子行人物围了个水泄不通。牛骨大玉子打出来的动静彻夜不休;捎带着还有莲花落不断篇地唱了个接连不断。畅罄园周遭左近的菊社暗桩人物有心要驱赶那些个坐地不起的叫花子;可也是按下葫芦起来瓢儿。刚刚连踢带打的哄走一拨;另一拨叫花子却已然重又躺到了街沿上打着牛骨大玉子、荒腔走板地唱开了莲花落
四九城里的报纸也都没法看了;都甭管是平日里多少还有点正经文章的大报馆出的报纸;还是那三个人攒个摊儿专写荤段子、耳旁风的巴掌小报;指名道姓骂菊社祖宗八辈儿的都算是轻的。捎带手的还有那笔头子犀利的主儿引经据典、洋洋洒洒写下鸿篇雄文。只说四九城中若有菊社一日;怕是皇城根儿下再无太平余年!
冷眼瞧着重新闭上眼睛、拿捏出一副静气凝神模样的石川上野;昨儿后半夜才悄悄从畅罄园中溜到了菊社中的御手洗迁等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是脾气最大的半兵卫;更是紧握着拳头从地板上跳了起来;涨红了面孔朝石川上野吼道:“装出来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难道就能解决眼前的所有事情了吗?因为你的愚蠢而让德川家的御用驯兽师丢掉了性命;甚至蒙受了巨大的耻辱;这绝不是沉默着闭上眼就能搪塞过去的事情啊!?”
眨巴着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