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中地骚动很快平息了,因为梅州地方向声音越来越低,城中已有火光腾空而起……自文天祥以下,从将军到士兵都有亲人留在城中,梅州陷落,以蒙元鞑虏的残忍暴虐,会发生什么,他们不敢想,他们地大脑已然一片空白。
吴国忠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朝着梅州方向猛磕响头,“母亲,您为国尽忠,孩儿必定多杀鞑子,替您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报仇雪恨!这个信念在宋军士兵的心头生根发芽,他们把牙齿咬得咯咯响,他们的拳头捏得比石头还硬,以此士气、背靠山岭结寨,似乎坚守到陈淑桢来援并不是一场白日梦……前提是杜浒冲出重围,送出了求援的消息。
张弘范会给文天祥坚守的机会吗?
宋军士卒们回到营帐,枕戈待旦等着明天一早和敌人作决死之奋战,忽然,夜里的一片寂静中传来幽幽的啼哭。
是谁在哭泣,是谁在呻吟?
熟悉的乡音,熟悉的呼唤!是梅州百姓在蒙元营中痛哭流涕!
文天祥再也禁阻不了诸军,只得点起了灯球火把。却见对面元军营中一声令下,牛油大烛照得雪亮:无数梅州百姓被捆着,鞑子兵拿着明晃晃的刀枪站在一旁,肆意殴辱,皮鞭棍棒毫不留情的落下,无辜的老人孩子妇女百姓苦楚难当,悲声震天。
天呐,那都是咱们的父母妻儿啊!宋军将士们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蒙古鞑子用钢刀狠狠的戳着……
甚至有蒙古兵和妇女拉拉扯扯,肆意调笑,那些畜生还故意朝着宋军营寨,放声大笑。
宋军士兵心头在滴血,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蒙元竟然无耻到了这般地步!
张弘范大帐中,陈懿奴颜媚骨的吹捧道:“昔年刘邦九里山四面楚歌,吹散楚霸王十万江东子弟兵。今大元帅行此策,不亚刘邦啊!”
“休得胡言!汉高祖一代雄主,我为人臣者岂能和他相提并论?”张弘范以汉人做蒙元的高官,就怕别人猜疑,你偏说什么刘邦,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张弘正朝旗牌官喝道:“传令下去,朝宋营高呼,投降者父母妻儿免死,令他一家团聚。顽抗者全家诛戮!”
宋军再无斗志,不少人开始放下兵器向蒙元的阵中奔去。他们都是普通人,在全家性命和忠义面前,只能做出这样无奈的选择……
文天祥则在几名亲兵的保护下,沿着山路匆匆逃走。
一死不足惜,兴复大宋的事业何人承继?文天祥忍着心头滴血的痛楚,和刘子俊、邹凤分头逃跑,他要留此有用之身,和蒙元斗到最后一刻!
第189章 不见南师久
有人降了,更多的人还在坚持抵抗,武器与血肉之躯激烈的碰撞,用生命谱写着民族的挽歌。
山路上,一群人簇拥着“文”字大旗,向西南方向撤退。蒙古鞑子疯狗般穷追不舍,疯狂的叫道:“冲啊,活捉文天祥!捉得文天祥者赏银万两、加官三极!”
“丞相,放倒大旗吧!”亲兵们苦苦哀求。
后面,不断的有敌人追来,但也不断的有不肯投降的将士们尾随而至,大旗是前者博取功名利禄的猎物,同时也是后者维系战斗意志的精神标杆。文天祥坚决摇了摇头:“不,我是三军主帅,大旗不能倒!”
大旗给宋军士兵指明了撤退的方向,也给蒙古军队点出了进攻的目标,双方在撤退的道路上浴血厮杀。随着鞑子追近,不断有小队小队的的宋军留下断后,试图用生命为丞相撤退争取时间,但他们很快就被人海淹没,人数、战力的巨大差距让他们的牺牲毫无意义,如同细沙撒进汪洋大海,只浮起星星点点的血沫,顷刻间便被海潮冲刷、消逝。
蒙古兵呐喊着,同是汉人的新附军也呐喊着冲上;“杀啊……”面目狰狞的蒙古人死命劈下弯刀,将阻拦的宋兵砍翻在地,“杀啊……”新附军也呐喊着,本来爹妈给予的汉人面孔,扭曲得连亲生爹娘也认不出来了,他们把自己同胞的头颅割下,挂在腰上替主人好好携带。以便将来计算战功。
一夜鏖战,初升地太阳把光芒洒向人间,邹凤朝上看了看,都说残阳如血,今天的朝阳,怎么也有一抹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色?
丞相让他分头逃走,但他在绕过一道山梁后就停了下来。待丞相走远,又回到了大路上。
“儿郎们。丞相这样是走不脱的,大宋朝到了今天,该我姓邹的尽忠报国了!”邹凤看着他手下的士兵们,一张张年轻的面容、一道道热切地眼神,“家中独子的走,未有后嗣地走,其他人留下!”
没有人走。他们都是赣南的子弟。家乡沦陷的惨剧历历在目,能为文丞相断后效死,是最大的光荣!
潮水般涌来的蒙古军,立刻遇到了坚强如磐石的抵抗,一时间涛分浪裂,进攻的人群像是撞到了铁板上,四下逃散。
冲、冲啊!千户官挥动着弯刀,他不理解前面地人为什么停下脚步。文天祥的大旗就在前面,捉住这位忽必烈大汗青目的敌人,荣华富贵便指日可待,一路浴血厮杀才到了这里,十停路走了九停,是谁在这节骨眼上拉稀?
冲、冲啊!后队的士兵们向前拥挤。官升三极、赏银万两,将他们刺激得眼睛血红,当兵就是为了升官发财,这时候还不卖命,什么时候卖命?天大一场富贵都不敢拿命换,军中哪来的这样傻瓜?
前面元军纷纷溃散,后队兵将们终于知道了答案。身穿红袍、头戴银盔的战将,和三十多骑全副武装的骑士挡住了去路,那位将军手上大刀舞成一团光球,只要被光球卷入。蒙古兵的生命就瞬间消逝。身体被搅成一块块地残肢碎片,大蓬大蓬的血雨纷飞。他一人一马所到之处。元兵退避不迭,如虹的气势为之一滞。
大刀邹凤!新附军认出了这位名将,战战兢兢的不敢上前。
南蛮子有什么好怕?我们是从极北之地不里牙剔一路打到极南闽广海滨的蒙古勇士,我们是长生天宠爱的骄子!骄横地千户官挥舞手中弯刀,策马向邹凤冲去,马头交错的一刹那,半空中匹练也似的刀光幻化成了一片光幕,将他连人带马罩在其中。
千户官觉得自己突然飞了起来,天旋地转,底下那匹重金买来的千里马上,还端坐着一具无头的尸体……
敌人的鲜血飞溅,把邹凤鲜红的战袍染得更加光焰夺目,在朝阳的照射下,读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芒,大刀将军就如天神般神威凛凛。
以武勇著称的千户大人,尚且不是一合之敌,蒙古勇士们胆战心惊,他们想退后放箭,宋军却主动贴了上来,不给他们弯弓搭箭地机会,双方纠缠在一起,作殊死之肉搏。
“快,快放箭!”张弘范心急如焚,眼看着文天祥大旗越来越远,他终于下了壮士断腕地决心。
身边的蒙古万户彻里门惊叫道:“将军,咱们地人还在一块,怯薛军的兄弟们和他们缠着啊!”怯薛亲卫乃是蒙古勇士中的精华,不少人甚至是宗王贵胄,现在,他们和宋军缠着肉搏,若是放箭抛射,难免误伤啊!
“来不及了!放箭!”张弘范冷冷的发出命令,亲兵将令旗摇动,后队密密麻麻的步军将雕翎箭搭上巨大的步弓,斜斜向天上射出。
无数道白花花的轨迹覆盖了天空,成千上万枝羽箭以四十五度角斜斜飞出,当动能克服空气摩擦之后剩余的部分完全转化为重力势能时,羽箭就从抛物线轨迹的最高点向斜下方坠落,重力势能重新转化成动能,直到一头扎进肉搏混战的两军骑兵队伍里。
这是无差别覆盖的箭雨,仅仅方圆十余丈内落下了千千万万箭枝,没有人能逃得过这样密集的打击,宋军固然难以幸免,和他们纠缠在一起的怯薛亲卫们也逃不了一个,敌我上百人竟然就此同归于尽。
邹凤胯下的马儿身上插满了箭枝,长嘶一声,两条前腿一软,慢慢的坐倒,而它的主人喉咙、肩膀、前胸、四肢中箭,但还端坐在马上。双目喷出熊熊烈火,似要把可恨的鞑子烧成灰烬。
饶是身经百战,元军也被这敌我不分地杀戮惊得目瞪口呆,良久,才有蒙古兵小心翼翼的走上前,这才发现端坐马上、圆睁双眼的大刀将军,早已气绝身亡。
“捉文天祥。捉文天祥!”蒙古兵又呐喊着追上,越过这道山梁。却奇怪的发现,正西和正南各有一面文字大旗。
分兵追赶!不管你有多少个替身,都逃不出我的掌心!张弘范有些气恼,文天祥家人都落入我掌中,还逃什么呢?忽必烈大汗早就说了,捉住你,非但不打不杀。还要照旧封作丞相哩!
到时候我南征立下汗马功劳,官位反而在你之下,该生气该抱不平的是我,你逃个什么呢?
张弘范实在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会放弃荣华富贵,而以自己的生命一再挑衅大元朝地赫赫武功?是的,他不明白,一个投靠蒙元鞑虏。拿汉人同胞地鲜血换取功名利禄的汉奸,是绝对不会理解文天祥的。
“捉住文丞相了!”西路的元兵欢呼起来。
“捉住文丞相了!”几乎同时,南路的元兵也欢呼起来。
西路那个,身穿大宋丞相服色,面孔白皙清俊,紧闭双目昏迷不醒。听捉住他的百户官报告,此人被追上时吞了冰片自杀;南路那个,同样的丞相服色,神色间意态豪迈,一再强调自己才是真地文天祥。
张弘范脸色黑了下来,“到底谁是文天祥?”
被俘的宋军士兵咬紧了牙关,任凭敌人拿着钢刀在脖子上摇晃,没有人吭一声。
“他、他不是文天祥!”陈懿气喘吁吁的跟了上来,指着豪迈汉子道:“这是赣南大豪刘子俊,躺着的才是姓文的那厮!”
张弘范勃然大怒。厉声喝骂着叫人升起油锅。要活烹了刘子俊。
“哼,狗汉奸!今日烹我。老子在阎王殿前,等着油炸你们这些无耻汉奸!”刘子俊双手被反绑,兀自朝着张弘范、陈懿大骂。张弘范麾下的一员汉将被骂得七窍生烟,刷的一下抽出刀子抵在他胸前,不料刘子俊等的就是这一刻,身子猛地向前一挣,雪亮的钢刀,就从前心穿到了后背。
嘴角吐出大口大口浓稠的鲜血,刘子俊的声音越来越小:“狗汉奸、狗汉奸,老子在地府等你们……”
也许是南方的潮湿天气让冰片失了效,也许是冥冥中天意注定要他经历更多的苦难、要他在大都城蒙元鞑虏地地牢里写下那首谱写民族精神的正气歌,大群军医服侍,银针刺穴、按摩揉搓、解毒的绿豆汤灌下,文天祥竟又悠悠的醒转。
陈懿狂笑着叫嚣:“文天祥,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哈哈,爷爷……”
难道我还要活着受小人折辱吗?文天祥就想咬舌自尽,却见蒙古大帅老大一耳光抽到陈懿脸上,打得他天旋地转,戟指狂骂道:“文丞相乃是本帅的贵客,你焉敢无礼?!”
陈懿讪讪的捂着脸,不敢说话。既然做了走狗,主子要打要骂,也只能由得他。
张弘范转向文天祥,满脸堆下笑来:“文丞相,下官大元蒙汉都元帅张弘范,奉旨请丞相往大都一行。”
“哼,丧师辱国之人不敢称丞相。”文天祥转过脸,不想看这位双手沾满同胞鲜血的刽子手。
“丞相不得过谦。我大元皇帝群臣朝议,公论天下堪为丞相者,北人无如耶律楚才,南人无如文丞相,此次北行大都,并非是以残宋小朝廷之丞相,而是要受大元朝封作丞相哩!”张弘范一张脸笑得如同菊花,为将,文天祥不如自己,为相,可胜过自己百倍了,又笑容可掬的道:“将来您辅弼天子,大元丞相的威令达于四海,非但那故宋皇帝只做的个归命侯,权势远不及你,下官在外统兵,尚且要您在朝中多多照应呢!”
文天祥神色凛然:“刀在你手上,命在我身上,一死而已,决不投降!”
张弘范知道这位大忠臣无法以言辞说服,生怕他自尽,眼珠一转,又下说辞:“你家全太后、小官家在大都,新立地小官家在海上,这两处君王尚在,丞相似乎不必寻短见吧?难道丞相已经彻底绝望,相信天命在元?”
“不见南师久,漫道北群空!当我南朝无人么?”文天祥勃然大怒道:“我便留着残生,一到大都朝见天子、太后,二来看你们这群汉奸地结局!”
第190章 崖山!崖山!
大宋祥兴二年(西元1279),二月初六,广东新会,崖山。
鼓角争鸣,炮声隆隆,对垒双方共投入兵力三十余万,动用战船两千六百多艘,这是人类古代史上规模最为宏大、战局最为惨烈的一场海战,同希波战争之萨拉米海战并列为决定人类命运之海上大决战。
进攻的一方是从不儿罕山、斡难河畔兴起的蒙古帝国。它在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及其继承者的领导下,以摧枯拉朽之势踏遍亚欧大陆:
兵强马壮的大金王朝、控弦之士四十万的花拉子模、野蛮与文明交织的塞尔柱波斯、极北之地强悍的基辅罗斯……若干个咤叱风云的大帝国,蒙古大军剑锋所指,无不分崩离析。
木刺夷的伊斯兰圣战者、大金的铁浮屠拐子马、日尔曼的条顿骑士团、黑衣大食的马木留克奴隶骑兵……这些久负盛名的无敌军团,在蒙古怯薛军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他们随黄沙逝去的荣光,成为蒙古大军口中的笑谈。
金哀宗完颜守绪、花拉子模的摩诃末、阿巴斯王朝最后的哈里发穆斯台尔绥姆、西夏末帝李睍……这些曾经高贵的统治者,抛下了奉养他们的臣民,在铁蹄下成了黄土中的一抔白骨。
侵略者的贪婪,永远不会满足。伟大的成吉思汗说过,“人生最快乐的事情是战胜敌人,杀死他们。抢夺他们所有的东西,看他们最亲爱地人以泪洗面,骑他们的马,蹂躏他们的妻女。”
于是,灭宋之战开始了。
以纵横欧亚百战百胜之无敌雄师,凌素称文弱的宋人,无异于苍鹰搏兔、猛虎噬鹿。但谁也没有想到,在所谓积弱的宋。蒙古大军遇到了最顽强的抵抗。
蒙古灭西夏,历时22年,灭金,23年,灭花拉子模,只有12年,基辅罗斯、木剌夷、巴格达。更是一战而下。
然而,从窝阔台汗发兵攻宋算起,整整四十四年过去了,历经四代大汗,几乎整个大陆都并入了帝国的版图,惟有弱小地宋,还在坚持抵抗,甚至让蒙哥大汗死在了钓鱼城下。
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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