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夫妻是对儿闷葫芦,三杠子打不出个闷屁来。于小四代他们答道:“禀大人,事情并非他所说那样,本人从辽东请假探亲,到了姜家门口,就见毛仁寿指使人抢夺种粮、殴打姜叔,后来又声称要抢了姜翠翠做奴婢,本人不忿和他争执。因他人多势众,若放开手脚打,本人学的军中杀人的功夫,这就难免伤亡,只好以军械将他逼住,带到法司审判。”
啊,抢人做奴婢?!坐在侧面地丘宝华大惊,他顾不得冯道济才是主审。拍着桌子惊问:“本官到任之后,令警察到处宣讲法律,我大汉人人自由,只许雇工,不许买卖、收容奴婢,原有奴婢须得一律改为雇工。签下工契载明工时、工钱。何来抢夺奴婢一说?”
冯道济瞧了瞧丘宝华,怪不得这位天子门生着急,律法宣讲乃地方官最重要的职责之一,从琉球帝国政府门口地发布栏、讲解员,一直到各州各县都在衙门口竖立木牌,请人讲解。要是有地方官不好好普及律法,被参上一本“愚民谋私、曲法弄权”的风流罪过,那可就前程尽毁了!
“是本官未曾普法宣讲,还是你等没能听懂,抑或时间稍长。忘记了?”丘宝华一定要追根问底。此时巡回法庭的法警、书记员这么多人都在,一定要当众给说清楚。
毛仁寿脸色煞白不能回答。此时庭外听审的百姓,议论声越来越大。
“原来现在真的不兴奴婢了。”
“咱们被姓毛的,骗得好苦,趁着钦差大臣在这儿,还不快点告他?”
“李四,别忘了你老爹的仇,是条汉子地,就进去说话!”
终于有个汉子排开众人,进堂里想跪下,刚蹲下一半,又想起现在大汉的礼信变了,于是不伦不类的举拳于胸,行了个不标准的军礼。
“小人李四有下情上禀。”他指了指毛仁寿:“三年前,小人的父亲欠下他的租谷,被他把俺妹妹抢去,送给镇上张乡绅做了丫环,俺父亲气得一病不起,活活给气死了。小人前些日子听得警察大哥到村里宣讲新法,有奴婢变雇工的这么一条,小人想要回妹妹,毛仁寿却说不做奴婢,就要做大汉的苦工,送到千里之外,在地下几十里地洞里挖矿,比十八层地狱还苦,因此上小人才绝了念头。”
丘宝华气得浑身发颤,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至今没有人报名往海外开荒。原来毛仁寿一伙,巧妙的把“奴婢变雇工”和“招募人赴海外开荒、做工”两个不同的政策混为一谈,本来奴婢改雇工,只是多了人身自由,并和东家把工时工钱用书面契约固定下来,经毛仁寿一番胡说,就变成“奴婢改雇工,是到千里之外做苦工”完全歪曲了!
“大胆的毛仁寿,你曲解法律,愚弄乡民,该当何罪!”丘宝华拍着桌子,恨不得一拳揍死这家伙,你耽误我天子门生的晋升,影响本人的大好前途,是可忍孰不可忍!
“丘大人说地是,再者,便是姜家欠了租谷,你只该到官起诉,怎可滥用私刑?”冯道济完全理解同僚的愤怒,如果可能的话,他不介意帮忙出一口气。“姜家丈夫,你身上可有伤痕,请亮出来,让本官瞧瞧。”
姜叔只觉得这官儿说话和颜悦色,比以前经过村子,拿老长牛皮鞭子打人的巡检老爷,可客气多了。难道真是乡亲们说的,小四做了钦差大臣?
他偷眼看了看小四,得到了一个鼓励的眼神,于是解开衣襟,露出后背上的伤痕。
嘶……冯道济本是浙东文人、丘宝华乃琉球学校学生,两人打小不曾见过这等厉害的伤势,都倒抽一口凉气:
脊背上,青一块紫一块,有的地方肉都打烂了,血肉模糊的纠结在一块,凝固地血迹成了紫黑色,让人触目惊心,不知道那些打手,是怎样狠毒地心肠。
“来人呐,毛仁寿涉嫌重大刑事犯罪,给我将他捆起来,这些、这些同伙,也牢牢的捆了,勿药宽纵!”
毛仁寿情知不妙,待要反抗,巡回法庭地十多个法警,端起火枪,挺着明晃晃的刺刀逼了上来,这些警察大都是畲汉义军中退役的伤兵、老兵,和蒙元鞑虏在战场上尸山血海过来的,这几个小泼皮哪儿在他们眼里?两个服侍一个,半分也挣扎不得,几根铁索麻绳,牢牢的捆成了大粽子。
“叫你欺负老百姓,叫你欺负俺们军属!”警察们恶狠狠的,把绳子捆上了用尽力气一抽,勒得毛仁寿骨头都快断了。
门外,一乘滑竿抬着个锦衣华服的老头,五六个戴着高帽子的管家,吆五喝六的往这边赶来。
“张乡绅、张乡绅来了!”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张乡绅故宋时候,在外地做过一任知县,前些年蒙古人打过来,他就从任上回了家,别的官儿死节的死节、殉难的殉难,他怎么能平平安安的回来,还带着几房小妾、好几十箱金银绸缎?这事,就没几个人明白了,反正不管大宋还是大元,张乡绅总能和城里的官儿交好,两边往来走动亲的像一家人,乡镇上,他才是不折不扣的土皇帝。
“听说张乡绅在朝里有人,陈家跟他有生意往来呢!”
“哪个陈家?”
“还能有哪个陈家?父状元女大使,一门忠烈的泉州陈家,陈家女儿,现任的闽广总督,听说已是当今皇上的三皇后了!”
就算于小四是钦差大臣,他能不能斗得过张乡绅?人们也没得把握。
汉国财政不同历朝历代,楚风不收农税,因此政权对地方绅士的依赖很低,丘宝华只是和张乡绅维持面上的往来,此时不咸不淡的道:“巡回法庭冯大人正在审案,张先生到此,有何指教?”
张乡绅满脸堆起笑:“两位大人,老朽忝为地主,乡梓有事不得不出头,请往后堂一叙。”
丘宝华生怕冯道济误会自己和张乡绅有什么勾结,立刻板起脸道:“本官为人,对得起天地良心,无事不可对人言,张先生有什么事,大可当众说出,只要问心无愧便是。”
“这……毛某虽然顽劣,地方绅士训斥个把佃户,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以老朽之见,具帖子保释,也就是了。”
确实,在故宋和北元,朝廷的力量只能到县一级,从来不能延伸到乡村,地方绅士成为乡镇治理的主干力量,朝廷倚靠他们收取农税,他们也趁机中饱私囊。那么,绅士的意见,对官府来说就有至关重要的意义,只要不是杀人抢劫的重罪,由绅士具名保释,也就能当场释放了。
唉……又是只见刮风,不见下雨,百姓们叹着气,甚至有人准备离开了……很明显,毛仁寿会报复大家的。
“不,汉国只有轻微罪行可以保释,毛仁寿涉嫌妨害公务、故意伤害、拐卖人口等严重罪行,必须羁押待审。”冯道济毫不留情的驳斥了张乡绅,“而且,有人指证,你家里圈禁奴婢,这是违法行为,请你留下来协助调查!”
“大家都是斯文一脉,不必如此吧?”张乡绅慌了神,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油盐不进的官儿。
“本官难道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冯道济话音刚落,三名便衣警察从外面进来,“报告,张士贵非法畜养奴婢,证据已经收集了!”
张乡绅眼前一黑,软倒在地,衙门外,已是一片欢腾。
第276章 减租减息
风雨如晦,春季的闽西山区,开春后的第一场雷阵雨,满天乌云盖住了月色星光,黄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的砸向地面,沉闷的滚雷像盘彀敲响了雷兽战鼓,间或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在那一瞬间,把天地间的一切照得真真切切,然而之后,是更加深沉的黑暗。
弯曲的山路,被大雨浇得泥泞不堪,雨水混着泥浆,浅的地方没过踝骨,深处则过了膝盖,却有一点昏黄的火光,穿透了无边无际的雨幕,给人间带来光明和温暖。
是谁在这么恶劣的天气里,冒着大雨、冒着山石掉落泥浆泛洪的危险,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山路上跋涉?
“婶娘,婶娘”葛婆婆的茅屋外,响起了侄儿的叫声,老人巍巍颤颤的拉开柴扉,侄儿蓑衣斗笠,一身都是雨水,左手拄着木棍,右手举着松油火把,上面两尺多高用蓑草编了个防雨的罩儿。
自从姑娘去后,侄儿就是葛婆婆的心头肉了,她心疼的埋怨道:“快,快进来,你这孩子,这么大雨,不待在家里,出来瞎跑什么!”
侄儿并不急着躲雨,而是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瞪大了眼睛,声音里带着激动和快慰:“晓得不,皇上派来了钦差大臣,真正的青天大老爷,把毛禽兽和姓张的笑面虎捉了起来,许各家各户到镇上禀官告状,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整整七年。俺家姐姐的仇,终于能报了!”
葛婆婆手上地毡笠,滑落到地上,沟壑纵横的脸上,泪水混着雨水,肆意的流淌……
毛仁寿、张士贵被捕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四乡八村。人们奔走相告,以前是官官相护、官绅一体。告不倒两个祸害,现在有钦差大人撑腰,还怕他个啥?找巡回法庭伸冤诉苦的人,排成了长长的队伍。
镇长丘宝华这才发现,原来这巍巍群山,早已有岩浆在地底流淌,只要哪儿破开一个口子。就会喷发出熊熊烈焰!
审判整整持续了三天,穷凶极恶的毛仁寿、冠冕堂皇地张乡绅,被下到了镇政府的牢房里,出庭面对百姓愤怒地指控,他们根本无言以对,只能低着头,像两只被抽了筋的癞皮狗。
巡回法庭裁定,毛仁寿妨害公务、故意伤害、敲诈勒索、拐卖人口、绑架等项罪名成立。数罪并罚处以死刑。他养的打手,则判处二十年矿井苦役……井下苦役犯每年的病残、死亡率在百分之五,二十年苦役,意味着他们基本上不可能完完整整的回家了。
张乡绅张士贵的罪行,则有那么几分欺骗性,他也修过三尺长的小桥。也铺过十来丈地土路,逢年过节,也从家里端两碗剩饭给过路的穷棒子、苦哈哈,所以有人说他是笑面虎,人前行善、背地里作恶多端的时候,也有不少老辈人说他是积德行善。
结果毛仁寿自忖必死,他怨愤张士贵没能保下自己,审讯到第二天就反咬一口,把张乡绅往日的劣迹,竹筒倒豆子全说了出来:原来。张士贵包庇他。并不是没有索取的。这个老色鬼,只要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就由毛仁寿出面欺凌逼迫,然后他再出面调解、救助,不怕那女子全家不感恩戴德,往下再收回家里做个小妾、奴婢,便轻轻松松了。或者那女子不上钩,张乡绅便往后一退,毛仁寿出马,明火执仗的抢去,或者卖到泉州的青楼,或者留在张乡绅府中为奴。
张士贵地罪行暴露,让被他蒙蔽的群众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家伙衣冠楚楚的,竟然是个人面禽兽!
在解放他家由毛仁寿强抢来的丫环女奴时,顺带发现了他和蒙古人交通往来的书信,这个家伙自作聪明,保留这些书信,以便大元朝再度占领这一地区,好摇身一变再次成为大元的顺民,谁知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下子一顶汉奸地帽子,是摘不下来了。
巡回法庭以汉奸罪、绑架罪判处张士贵死刑。罪行确凿、自知必死,也许两个家伙只求留个全尸,都没有上诉,五天的限期一过,便是死期到了。
镇政府和巡回法庭只留了三个法警守卫监狱,其余将近二十号人倾巢而出,把两个死囚押到河边上,准备执行死刑之后,再回去押送苦役犯去县城。
“笑面虎和毛禽兽,就这么乖乖的见阎王?”不少围观的群众,提着一颗心,生怕到时候像戏文上演的,突然从哪儿冒出个人,拿着上司官府的公文,高喊“刀下留人”。
丘宝华也觉得有点不对头,老奸巨猾的笑面虎,怎么不利用上诉的机会,苟延残喘几天,说不定上诉期间,还能拖出点变化呢?这么老老实实的送死,只要求留个全尸,未免太轻易了吧?
把担心告诉巡回法庭副法司冯道济,老冯则没那么多心思……能在两个月时间把钦定大汉宪法、大汉民商法和刑事法几千法条死记硬背下来的人,估计心眼都比较死板,他笑道:“我大汉赫赫兵威远扬异域,占城、倭国、吕宋,万里之外尚且俯首称臣,何况国内一乡镇土绅?况且县城驻铁甲汉军一营,贵镇警察、本官属下法警十余人,皆荷枪实弹,必定无人敢劫法场。”
照说不会有人傻到和一部严整地国家机器为敌,但冯道济显然低估了边远山区土霸王地胆量,刚到河边,就见上游有木筏顺流而下,河边的密林中,冲出了三五十号匪徒。
“救张太爷,杀害民狗官!”这些人举着明晃晃地钢刀利斧,向刑场冲来。
看热闹的民众顿时慌乱,和押送犯人的警察们挤在一块,“射击,开枪!”冯道济手忙脚乱的指挥着,可警察们被哭喊着乱跑的百姓挤得东倒西歪,零零散散的开了几枪,对几十号匪徒来说,根本构不成什么杀伤。
“不要慌乱,把两位大人围起来,百姓从两边跑,列一字阵……举枪……射击!”紧急时刻,警察们根本来不及分辨是谁下的命令,只觉得这命令里带着必须执行的威严,便按照步骤,把两位大人护在身后,举枪打出了一次齐射。
轰,十余发子弹几乎平行的射向匪徒们,把他们打倒了一片。
“清膛……咬弹壳……引火药……发射药……推弹入膛……扳击锤……瞄准……发射!”这声音不徐不疾,平静得像在训练场上打稻草人,谁也不敢相信,这是以十多名武装人员,对抗四倍于己的匪徒。
第二轮齐射,又有七八个匪徒身上开了碗口大的血洞,内脏被高速飞行的弹丸捣得粉碎,失去了生命。
敌人离自己还有二十多步,有警察想继续排枪射击,那声音却以不可辩驳的口气命令:“上刺刀!”
咔咔咔,刺刀上好,匪徒们已经冲到了十多步的距离,警察们才发现,如果刚才还忙着装弹,此时怕已经落到了任人宰割的境地。
“靠拢,弓步,突刺!突刺!突刺!突刺!”那个声音,像鞭子一样抽打到警察们身上,他们仿佛回到了当年在畲汉义军的训练场,接受汉军教官训练的场景,随着口令,不断的刺出、收回、刺出、收回……
感觉无休无止,似乎比一年还久,又似乎只有一瞬间,那伙匪徒,就倒下了一大半,只剩下十来个人,浑身发抖的跪在地上,把兵器远远的抛开。
他们是以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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