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糕,热腾腾香喷喷新鲜出锅的糖水甜米糕!”“肉包子,皮薄馅多的肉包子,一咬满嘴流油!”
小商贩的叫卖声吵醒了雪瑶,睁眼一看,已是日上三竿,身边的枕头空空如也,楚风早已起床离去。
“这个楚呆子,怎么不叫醒人家呢……”雪瑶似是埋怨,心头却甜丝丝的。
这个时代的女人,都会在早晨替夫君端热茶倒洗脸水,服侍夫君穿衣戴帽收拾整齐离开,才能做自己的事情,从赵筠、雪瑶到民间女子无一例外。
雪瑶知道,若自己先醒来,楚风只是坦然接受;若自己沉睡未醒呢,这位大汉皇帝便会轻手轻脚的起床,唯恐惊醒了身边酣睡的妻子,然后自己做完一切。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能嫁给这位知疼着热的夫君,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雪瑶嘴角含着笑意,翻身下床,忽然腰间传来一阵酸软,哼,楚呆子你晚上使那么大劲儿干嘛呀,弄得人家腰酸腿软、精疲力竭的,不睡到日上三竿就睁不开眼,也不知你这家伙哪儿来那么大劲儿……想着想着,雪瑶雪白如玉的脸庞就飞上了两团红云。
什么声音?忽然有一阵忧伤哀婉的曲调传来,雪瑶精通音律,听出那是西域的某种胡琴,登时柳眉倒竖、小拳头紧握,披上外衣、踩上鞋子,雄纠纠气昂昂便向东厢房冲去。
乐声是从塞里木淖尔居住的房间传来,这个波斯胡姬说什么害怕被吴边眼余党报复,请求皇帝庇护,而皇帝就默许她住进了县衙东厢房,别人不知道,雪瑶却像雷达一样迅速锁定了竞争者,她坚信这位来路不明的波斯妖姬一定是来迷惑楚风,意图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现在,她准备向波斯女子发出最后通牒,明确告诉她:楚呆子名花有主了,您趁早哪儿来哪儿去,能滚多快滚多快,能滚多远滚多远!
然而越往东厢房走,雪瑶的脚步就不由自主的放慢下来……作为一位精通音律的大行家,她从胡琴中听出了如泣如诉的哀怨,听出了披肝沥血的愤怒,还有说不出来的惆怅,塞里木淖尔的歌声更是幽怨哀婉到了极点,似杜鹃啼血,又如蔡文姬的笳十八拍。
这个烟视媚行的波斯胡姬,如何心头有许多哀愁?身死恨、家国仇蕴含其间,然而又有无穷无尽的毅力,于那曲调最深沉处相接续,似乎那无穷无尽的黑暗中,总有一点光明给人希望。
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雪瑶转身回房,拿出了一支小小的玉,笛身青翠通透十分可爱,乃是她心爱之物,远行也不忘带上。
微微一笑,雪瑶将玉笛凑到口边,檀口微张吐气如兰,登时清丽的笛音便在后院中盘旋环绕。
如果说塞里木淖尔的胡琴带着大漠风沙的低吟,雪瑶的笛声则是东海的滔滔浪潮,琴声低沉哀婉,笛音则生机灵动,笛声和胡琴相激荡、相应和,如龙凤交鸣、金鼓齐奏。
一曲终了,犹有余音绕梁之感,雪瑶轻移莲步踏进了塞里木淖尔的房间,同情的问道:“妹妹方才弹奏的曲调实在过于忧伤,歌声更是如泣如诉,敢问那段波斯歌谣,换做我中华语言是哪几句?”
所谓音为心声,雪瑶从塞里木淖尔的琴声中听出她有一颗纯洁的心,决不是一个无耻、淫荡的女人,而她的不幸必然引来同情。
“魔鬼的铁蹄,
践踏着大地。
隆隆的蹄声,
敲击在心底。
无边的黑暗,
笼罩于天际。
苦难的波斯呵,
你无处逃离。”
塞里木淖尔忧伤的拨动着琴弦,用汉语把刚才的歌谣又唱了一遍。
“原来,原来波斯也是蒙古帝国的侵略对象,也是苦难的承受者!”波斯诗歌中描述的场景,和当年蒙元南侵灭宋、百姓流离失所,岂不是别无二致?雪瑶完全能感同身受。
塞里木淖尔缓缓摇了摇头:“不,波斯和你们不一样。我们有汉莫拉比法典,有空中花园,波斯的文明和华夏同样悠久,可你们的文明延续至今,我们却受到阿拉伯人、突厥人和蒙古人一浪接一浪的入侵,千年前强大无比的波斯帝国,早已埋葬在黄土之下,异族的残暴统治、血腥屠杀,摧毁了波斯的文明……”
她抬起头,碧绿深邃的眼神中,有浓得化不开的忧愁:“我羡慕你们,你们的文明得以延续,你们的百姓能在阳光下露出会心的微笑,你们不必再提心吊胆,畏惧可怕的野蛮人!而我的故乡,可怜的波斯,还将在黑暗中沉沦,因为那片土地上的人民只有两种选择……活着的奴隶,或者自由的鬼魂!”
雪瑶坐到了塞里木淖尔身边,环住了她的肩头,听她讲远方家乡的故事,在她富有魔力的语音下,仿佛来到了万里之外、黄沙漫漫的波斯:
古老文明的人们,挣脱了阿拉伯帝国的奴役,又迎来了突厥人的长鞭,突厥人之后,蒙古铁骑又一次蹂躏了这块土地……
鹰巢中的木剌夷,巴格达的哈里发,神殿圣火后的明尊,无数殉教武士在各自神明感召下投入了战争,不同宗教不同教派的战士向蒙古大军发动了悍不畏死的冲锋,却成片成片的倒在箭雨之下,倒在了弯刀之前,被铁蹄踏成肉泥……
末代哈里发穆斯台尔妥姆被捉住,裹在毯子里放马踏成肉酱;山中老人建在悬崖峭壁之上、名震天下的鹰巢,被蒙古人从西域学来的回回炮和从汉地学到的火器炸得千疮百孔,神鹰武士们纷纷陨落;各种神奇的武术阻挡不了滚滚而来的铁流,可怕的恶魔冲进了光明神的圣殿,千年不灭的圣火终于黯然熄灭……
被再一次蹂躏的呼罗珊波斯故地,哈里发的统治轰然倒塌,废墟之上一个更加残暴血腥的王朝,伊儿汗国以睥睨苍生的姿态傲视苍穹,顽羊角弓和大汗弯刀将反抗无情镇压,生灵涂炭、万民倒悬……
“放心吧,当夫君率领汉军北伐中原,忽必烈蒙古帝国的东方本部遭受致命打击之后,伊儿汗在波斯的统治也必将摇摇欲坠!”雪瑶用力握了握塞里木淖尔的手,匆匆离开了,她要把这一切告诉楚风,看看他能否给波斯人什么帮助……当然是在对大汉帝国有利的前提下。
或许,这是一个新盟友。
“圣女,您的演技实在太出色了!”待雪瑶走后,侍女阿丽雅才欢笑着鼓掌庆贺,就在刚才,圣女得到了东方帝国五位皇后之一的友谊,这难道不值得庆贺吗?
可她立刻惊讶的发现,圣女的眼角有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精致绝美的脸庞上滑过,摔到地面,犹如水晶般粉碎。
塞里木淖尔看了看阿丽雅,我的姐妹呵,你难道不知道明尊圣训中说过,“音乐是人心发出的声音,无法作伪”?
便当此时,墙外传来叫卖声:“米糕,米糕,皮薄馅多的肉米糕,一咬一嘴油!”
沿街闲逛的百姓都围了过去,只见那卖肉米糕的汉子五短身材黑黑瘦瘦,就有人好奇的问道:“向来包子肉馅米糕甜,你这米糕如何是包肉的?”
“米糕,米糕,皮薄馅多的肉米糕,一咬一嘴油!”那汉子并不回答,自顾着又大叫了几声,直到看见两个婀娜的身影溜出县衙后门,才停下叫喊,对百姓们道:“有什么不妥?我这米糕便是包的咸肉,换换口味也不为奇嘛!”
这话说了,就有人试着购买,无奈那肉馅儿并不好吃,还有些儿腥味儿。
“呸呸,这是什么臭肉?”
那汉子两眼一瞪:“谁说臭了?放屁!不要围着耽误我做生意!”
说罢就挑着担子,迈开流星大步往巷子里钻,几拐几不拐就出了城门。
婺源城北两里外的观音庙,自从魔教兴起,各地多有人吃菜事魔,就早已废弃多时,可今天却有三个身影前前后后来到了这里。
“魏长老,你不在教中协助教主,到我窗下叫什么呢?贵教方教主可是许了本圣女自由行动,不受你们约束的!”塞里木淖尔有些儿气急,她是波斯摩尼教中圣女,于中土方腊教派并无上下统属,南来此地托庇于人,也是暂时寻个落脚点的意思,答应方曦则另有所图,所以面对魏长老,她一点儿也不客气。
魏长老恭恭敬敬的鞠了个躬,他已提前知道信中内容,态度甚至带着点谄媚:“方教主有信与圣女,请圣女阅信。”
塞里木淖尔接过魏长老递过来的书信,登时心头火起,那方曦催促尽快拿下楚风,好发动反叛直捣临安云云,都是老生常谈了,可信中一句“他年本教主身登大宝,圣女便以皇后之尊母仪天下”就简直是胡说八道了。
本以为方曦还算个不爱女色爱江山的枭雄,哪知他也不过是个混帐而已!
塞里木淖尔对方曦的观感顿时跌到了谷底,回想当初真准备替方曦效力,待打败北元再请他帮助波斯故乡取得独立,真正是痴人说梦的笑话了!
可她脸上不动声色,慢慢开口问道:“请问魏长老,方教主还是准备在十五天,不,现在是十二天之后发动起义围攻婺源县城吗?”
“不,现在计划改变了!”魏长老面有得色的说:“大汉帝国皇帝、江浙总督、情报司长一直到徽州知州都在婺源,突然发动袭击,将他们全都拿下,则从本县、本州、两浙到江南半壁,全都群龙无首,咱们圣教可以迅速扩大实力,挥兵直取临安!”
说罢他谄媚的笑道:“到时候圣教方教主龙飞九五,圣女殿下就以皇后至尊母仪天下,岂不美哉!”
美,美得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塞里木淖尔的碧绿色眼睛中爆发出一道眩目的光芒,魏长老就软软倒下。
第459章 日月交辉
“快离开婺源,再晚就来不及了!”塞里木淖尔焦急的告诉楚风,方曦手下的三万教徒已做好充分的准备,将会在今天夜里攻打婺源县城。
事实上,塞里木淖尔本来准备听听雪瑶从楚风那儿得到的消息,如果能和大汉皇帝达成协议,再告诉这条十万火急的军情,可从观音庙回到县衙见到楚风之后,也不知怎的,还没等雪瑶开口说话,她就把方曦的计划和盘托出了。
“这不像圣女殿下的作风啊……”侍女阿丽雅有些奇怪,为什么圣女殿下在中原皇帝面前,总是有些、有些笨笨的?
把藏在心里的秘密吐了个一干二净,塞里木淖尔忐忑不安的盯着楚风,现在她已将所知的一切都告诉这个男人,接下来便要看他如何决断了。
“哦?方曦这么快就等不及了?”楚风对波斯圣女的身份,她和方曦的关系,以及今晚就要到来的战事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云淡风清的道:“区区方曦,不过是装神弄鬼愚弄百姓的草寇,我们不必在意,也许今晚我的将军们就会把他关到笼子里,送到我们面前。”
我已将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你了,还不信任我吗?塞里木淖尔一阵气苦,碧绿色眸子中的光华变得黯淡了几分,咬了咬牙,她加重了语气:“皇帝,我知道您是东方最强大的君王之一,您一句话就能决定千万人的生死;但我提醒您,现在的婺源县城只有路戎大人从徽州带来的一百名衙役,然后最多再征集两千民夫上城协防,而方曦手下有三万笃信魔教,随时会为他献出生命的忠诚教徒!”
顿了顿,不待楚风拒绝,波斯圣女接着说:“不要欺骗我,东方诡诈的皇帝。我们的探子早已遍布徽州地区,您在浙江的三支强大军团,还留在长江南岸摆出渡江北伐的姿态,婺源就是座空城!逃走吧,陛下!”
阿丽雅吃惊的看了看主人,自打从教中秘典上学成摄魂眼,圣女就从来没有焦急过,无论多么危险的境地,她也能从容不迫,但今天她是怎么了?话音中讥诮之外,隐隐带着些凄楚,而急切的神情简直挂在了脸上。
楚风饶有兴趣的看看塞里木淖尔,“难道你对我就这么没有信心?”
雪瑶在旁边小嘴一撅,都能挂油瓶子了:楚呆子这话说得也太暧昧了吧!所谓医者父母心,雪瑶自然是妙手仁心,对身负亡国恨、灭教仇的塞里木淖尔寄予了同情,可要把丈夫的感情再分一份出去,那她还是很不情愿的。
“楚呆子有什么准备吗?有的话你就直说了吧,让塞里木淖尔着急,多不好啊!”雪瑶捅了捅楚风的腰。
李鹤轩在旁边笑得肚子疼,拿扇子扇了两下,“好酸,好酸,哪儿打翻了醋坛子?”
雪瑶狠狠瞪了他一眼,大汉帝国情报司长心头忽然一阵发虚,赶紧把眼神转到了别处,还抽抽鼻子:“嗯,原来是早上吃的面条,醋倒得多了……”
楚风呵呵一笑,不再作声。
夜幕笼罩了大地,秋季的夜晚万籁俱寂,方腊洞通往婺源县的道路上却是人声鼎沸。
“杀进婺源县,活捉楚皇帝!”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明尊下降、摩尼出世!”
一浪接一浪的叫嚣声中,三万最虔诚的魔教教徒打着松脂火把,像一道望不到首尾的长龙向县城开进,人人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双眼中布满了血丝,心头的欲望充得不断膨胀。
几十年吃菜事魔,不就是为了今天?众教徒看了看十六抬莲花宝座上端坐拈诀的方曦教主,就充满了信心:当年方腊席卷南方,差点就能和北宋划江而治,如今雌伏百余年,教徒遍布两浙、闽广、荆湘各地,只要在婺源点燃造反的烽火,火星就会在干燥的大地上蔓延,南方各省就会熊熊燃烧!
“将来方教主身登大宝,长老们就是左右丞相,咱们就是镇殿将军!”教徒们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方曦,仿佛打进婺源活捉皇帝,再直取临安不过易如反掌。
不怪他们这么认为,莲花宝台上的方曦也是志得意满,他神神叨叨的舞着红白双色莲花旗,对蒙昭道:“本教主麾下将士,比你家张大帅帐中虎贲,孰为雄壮?”
蒙昭闻言差点摔下了马背,你这些乌合之众,就算是精挑细选的长大汉子,也不过是走江湖卖艺的把势,有几手真工夫的便是凤毛麟角了,哪儿是军中长枪大戟征战沙场的功夫?揭竿而起的农民军,初期能有同数量朝廷经制军队战斗力的十分之一,就算相当不错了,这些衣衫蓝缕、面有菜色,全靠宗教信仰鼓舞起一点儿勇气的教徒,打顺风仗也还凑合,要是一有什么挫折,不作鸟兽散才怪!
张珪张大帅麾下三十万各族勇士组成的大军,其中还有远征海西之地,击败过基辅罗斯蛮族勇士和马木留克精锐骑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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