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昛满脸堆笑,双手端起精美的高丽青瓷茶碗,半蹲着奉到忽都鲁洁丽米丝身前,瞧着他那奴颜媚骨的样儿,只怕大元公主一声呵斥,堂堂高丽国主就会双膝一软翻身跪下呢!
忽都鲁洁丽米丝看着身前一张脸笑得稀烂的王昛,只觉得一阵恶心翻胃,心道这厮当初将我捆起来鞭笞,作为俘虏献给大汉皇帝,此时又来献媚讨好,真个无耻到了极点!
草原女儿不拘礼法,成吉思汗的正妻孛儿帖被塔塔尔人抓走,还生下了术赤,成吉思汗把老婆抢回来之后,也没计较这事儿,还不是让她做大妃?
所以忽都鲁洁丽米丝到高丽后,与国中美少年纵情宣淫,在外人看荒淫无耻,在她自己而言却不觉得有什么。
相反。草原女儿最崇拜强者,最看不起的就是托庇于女人裙子之下的高丽君臣,忽都鲁洁丽米丝故意纵情荒淫,未尝不有看不起王昛的意思,但凡王昛有一丁点骨气,忽都鲁洁丽米丝何尝会如此胡作非为?
现在,瞧着王昛面上神色,忽都鲁洁丽米丝便大概知道了八九分:
王昛投降大汉以来,皇帝楚风三分高丽,令金日光、朴成性和王昛互相牵制,王昛这国主当得也不痛快,甚至还不如做北元附庸的时代,那时候,全高丽就王昛有资格做忽必烈的狗,现在同样是做大汉皇帝的狗,却有三条狗来抢食,自然到嘴的骨头少了许多……
如今,蒙古大汗忽必烈麾下八十万大军,分三路大举反攻,大有一举灭汉、荡平中原之势,王昛的一颗心就又活动起来,满心想着再次华丽转身,又回到忽必烈的怀抱。这样,首先就得重新搭上忽都鲁洁丽米丝的线,把她说服了,才有可能得到忽必烈的认可。
“爱妻,”王昛一口一个爱妻,也不知道他当初将老婆捆起来鞭打又献俘给大汉皇帝,有没有想过今日?
“一日夫妻百日恩,打断骨头连着筋,汉人说得好,勾践复国卧薪尝胆,霸王渡江破釜沉舟。夫君也是为了咱们家国大事啊……”
忽都鲁洁丽米丝闻言只是冷笑。高丽归汉的当天,她就被王昛逐出满月台,多亏了表妹乌仁图娅嘱咐大汉给予优待,才没有丢掉性命……她只是个长在深宫的女人,唯一的错误就是荒淫而已,不过王昛戴了无数顶绿帽子,于大汉有毛关系?以楚风的内心而言,还巴不得王昛老兄脑门上越发绿油油的才好呢!于是一句话就放过了她,还安排人保证了她的安全。
经过天堂到地狱的变化,忽都鲁洁丽米丝早已很多东西看得淡了,单单大汉出兵高丽以来,父汗忽必烈对她不闻不问,就让她明白了,所谓高高在上的大元公主,在父汗眼中不过是一颗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相形之下,倒是乌仁图娅有情有义得多,不但托楚风保护她的安全,还时不时从临安寄来钞票、土产,以示慰问。
想当初,在大都和随乃颜汗进京的乌仁图娅结下善缘,没成想现在竟然有如此丰厚的回报!感叹之余,忽都鲁洁丽米丝对乌仁图娅羡慕到了极点,常常在想:要是我有大汉皇帝那样雄姿英发的夫君,又怎么会自甘堕落呢?
要知道,在草原女儿心目中,一万个美少年,也比不上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哪怕这位英雄满头白发,哪怕他丑陋到了极点!
“放弃吧!”毕竟夫妻一场,忽都鲁洁丽米丝虽然对王昛鄙夷到了极点,不过这些年也反思了自己的荒诞,深感某些方面也挺对不起这位高丽国主的,于是耐下性子劝告他:“还在大都的时候,我的汉人老师就说过一句成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方才也说了,高丽兵微国小。无论惹恼汉元那方,都有生死国灭的危险,如此说来,高丽岂不是砧板上的鱼肉?没有足够的实力而参与天下大势的赌博,只怕难免有不可测的危机啊!”
王昛见劝不过忽都鲁洁丽米丝,眼珠一转,手掌啪啪两声响,宫女们扶出了一位小王子,忽都鲁洁丽米丝一见,眼珠就登时红了,泪花在眼眶子里打转,冲上去抱着就肉啊儿啊的叫个不停。
此子非是别人,恰是她生下的高丽王子,只不过到底是不是王昛的种呢,就非外人可以言之了。
被王昛逐出宫外,忽都鲁洁丽米丝已经有一两年没有见过亲生骨肉,此时母子相见,自然热泪盈眶,有一番体己话要说。
王昛脸上流露出阴谋得逞的奸笑,手指便宜儿子道:“只要爱妻助我联络大元皇帝,两家联兵驱逐汉军和三别抄,吾子便是高丽储君,未来的国王!”
“不!”忽都鲁洁丽米丝擦了擦眼泪,牵着儿子就往外走,“就是为了我的儿子,才不能和你瞎搞,一旦有变,他小小一个孩儿,还不被乱局搅得粉身碎骨?你自己当你的高丽国主,我们母子愿为平民百姓,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就算长生天保佑了!”
王昛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没有想到,忽都鲁洁丽米丝非但不肯帮自己的忙,还要带走她的儿子,也就是忽必烈的外孙,王昛手中的最后一张牌!终于,他两腮的肌肉一阵颤抖,双目中露出凶光。
刚刚带着儿子走下满月台正殿的两步台阶,忽都鲁洁丽米丝的身体突然一僵,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她缓缓回头,看到的是王昛狰狞的表情,和那天他冲进后宫,把她捆起来鞭打、献给大汉皇帝时一模一样。
雪亮的刀尖,从忽都鲁洁丽米丝的后背刺入,前胸透出,鲜血噗噗流下,染红了满月台的台阶。
小王子骇得呆了,小小的身体抖得像晚秋风中的枯叶,王昛竟然满脸堆笑,将他抱了起来:“儿子啊,你母亲被大汉帝国凌逼而死,你可要助父王向你外公求援,把汉人从咱们高丽土地上赶走哦……”
只不过,他的声音里殊无父亲对儿子的真挚感情,加上倒在台阶之下的母亲尸体,这血腥残忍的一幕,就有了死黑色的注脚。
大汉帝国驻高丽特命全权大使于孟华收到了王昛的请柬,满月台正殿之中将举办盛大的国宴,邀请汉使前来参加。
这个高丽国主,都一分为三了,北方的朴成性、南面几个道的金日光都各行其是,王昛就占据了高丽十道里的中部四个道,要不是有个国主的名分,于孟华才懒得理他呢!
大汉使馆设在王昛的开京,一则是为了国主名分,二则,也是主要的原因嘛,这里在金日光、朴成性南北双方之间,显示了大汉不偏不倚的立场。
嗯嗯,不偏不倚,当王昛、朴成性、金日光三家中哪家突然强大,有统一高丽的势头的时候,大汉会及时出来维持半岛的“均势和平”当太平日子过久了的时候,大汉又会及时前来贩卖一点儿武器,让他们保持“居安思危”的良好心态。
所以于孟华的特命全权大使,在高丽干的什么勾当也就可想而知了,调拨离间、扇阴风点鬼火、唯恐天下不乱,这位儒学出身的大使,经过情报司特训、特别是李鹤轩亲自担任培训班教师的经历之后,早已抛弃了旧有的思维模式,在光明和黑暗交织的地带游刃有余,甚至可以说玩的如鱼得水。
他乘着八抬大轿来到了满月台,高丽小厮引导他的轿子一直来到了大殿前。
当然,所谓的大殿自然不可能和中原重檐歇山、重檐庑殿的辉煌灿烂相提并论,不过是大一些的茅草棚子罢了,高丽人喜欢胡吹大气,又喜欢抄袭中原各项制度,无奈国力衰微、士民愚笨,画虎不成反类犬,弄个茅草棚子硬说是大殿,这种事情也就屡见不鲜了。
高丽官员们,都是步行前来,惟有大汉天使乘轿子直抵宫殿前,众高丽官吏崇敬、羡慕的目光中,于孟华傲然踱下了轿子。
他敏锐的注意到,满月台正殿前有着一滩水渍,好像刚刚拖了地板。
奇怪了,谁会把这里弄湿?
第549章 朝秦暮楚
于孟华敏感的鼻子抽吸两下。他从空气中闻到了别样的味道,高丽王宫常年充斥着酸腐的泡菜味儿,时常入宫投递国书的于孟华已经非常熟悉,但今天满月台前多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
宫女们头顶上盘着沉重的锅盖头,大饼子脸涂着厚厚一层铅粉,无论她们装得多么镇定,于孟华按照情报司李鹤轩传授的方法,早已从她们略带犹疑的眼神、过快的呼吸频率和双手下意识撮动衣襟的行为中,看出了几分端倪。
大汉帝国所有的使节,不仅仅是优秀的外交家,还是非常杰出的情报人员。
王昛从名义上的大殿实际上的茅草棚子里走出,高丽群臣什么左赞成右议政的呼啦啦跪了一地山呼舞蹈,他瞧也不瞧,冲着于孟华满脸堆笑降阶相迎,双手抱拳道:“番邦小国之主,恭迎大汉天使!”
这样场面,高丽群臣早已司空见惯,高丽早已成为大汉的属国,所有朝仪制度都比照藩国体例执行,譬如王昛不得再称海东天子,只能称国主。群臣山呼曰“千岁”而非“万岁”所有辅政大臣不得称宰执、丞相,只为左赞成、右议政,首都开京降为开城,诸如此类。今日是赴宴,王昛还可以一揖到地,要是大汉天使捧了皇帝敕令前来,他还得焚香顶礼、三叩九拜咧!
不过,比起凶恶横暴的阿塔海,至少这位文质彬彬的汉使待人和气得多,大汉也没派个公主来给王昛戴绿帽子,相形之下,群臣倒是觉得做大汉的狗,比做北元的狗稍微舒服一点儿,见国主王昛的注意力放在汉使身上,就有人低声议论道:“汉使虽然高傲,终归比元使好了许多,当年阿塔海骄横无状,将我高丽君臣视为奴仆走狗,忒也无礼;这位汉使于孟华于大人倒是和气得多,上次邀他到我家小酌,甚是温文有礼……”
众臣子一看,原来是议政府左赞善黄忠栩大人,正二品位分,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很有些得意的样子:天朝使节,尊荣尚凌驾国主之上,黄忠栩能请动他到家饮宴。这就是天大的面子啊!
高丽本师法中国,国王之下设三省六部,关起门来也自称什么天子、皇后、太子的,大汉逐走元兵,就不许他们暨越了,朝廷改叫议政府,左右丞相改作左右议政,参知政事改为左右赞成,尚书左右丞改左右赞赏,均为宰执大臣,黄忠栩实为高丽副相之职。
即便是高丽副相,能将汉使请到家中饮宴,都是了不得的光彩了!
黄忠栩得意洋洋,小官们顿时眼睛里热辣辣的,捧臭脚的话一套接一套:“听说汉使于孟华于大人出身泉州小山丛竹,乃是宋际大儒朱熹朱文公一脉嫡传,自然是谦谦君子、斯文气象,决非鞑子阿塔海一介武夫可以相比的。”
“对对对,”有人接着道:“黄大人家学渊源,所以汉使才特别青目。高丽归汉,国中倾慕天朝儒学。卑职近来读《四书新解》、《五经新编》颇有心得,惜乎高丽偏远,不得与中原君子砥砺磋磨,究竟有许多不明不通之处,黄大人既然与汉使于大人相熟,可否引见一二,让这位博学宿儒来解开卑职的困惑?”
好嘛,打蛇顺杆爬,这哪是要砥砺儒学,分明是想找终南捷径,靠着汉使往上爬呢!不过也难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昛政令不出开城,金朴二帅一南一北都是半壁江山,算下来倒是汉使既能长袖善舞纵横捭阖,又可以汉军强大的武力为后盾,如今汉使就是高丽的太上皇,正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呢!
一时间众官连正在接待汉使的国主王昛都顾不得了,众星捧月般围着黄忠栩,谀辞如潮涌浪翻,马屁与牛皮齐飞,高帽共长天一色。
左赞善黄忠栩得意洋洋的斜了眼政敌崔璟颢,心头那个舒坦就别提了:高丽人都是墙头草随风倒的性子,只隐隐约约透露了点儿和汉使的关系,这些人就像牛皮糖一样的粘了上来,其中还有不少是以前和崔家暗通款曲的人呢!
黄忠栩不由得自鸣得意,觉得巴结讨好汉使这一步棋实在走得高,走得妙!
右议政崔璟颢便心头火发,这位出身崔氏武臣世家、由武入文的高丽辅政丞相。实为乱世中拥兵拱卫王昛从而爬上高位的赳赳武夫,听了什么儒林、斯文的话就有十二分不乐意,嘿然冷笑道:“哼,黄大人究竟是高丽的左赞赏,还是大汉的官员?你欢喜请汉使,只怕过些天你后悔还来不及!”
众官闻言都是一怔,现在大汉正和北元在西起关陕东到辽阳的数千里战线上相持,局势波谲云诡,有人认为崔璟颢一定是得了什么绝密消息,猜测大汉在战场上是否遭遇了失败,有人则议论,多半是崔家和大汉朝中什么显贵有了往来,提前知道这位汉使即将离任,黄忠栩和于大人之间的友谊完全打了水漂……
过去北元只认王昛这一条狗,现在大汉皇帝驾下却多了金日光、朴成性两条抢食的,必然有人因此利益受损,高丽群臣中反汉亲元的一派,便站在了崔璟颢一边,帮着他夹枪带棒的一阵讥诮。
黄忠栩被崔璟颢一阵抢白,两人以前互为政敌,积攒的怨气也不少,登时反唇相讥道:“有些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人呐,便是巴巴的赶上去。人家还只当个小厮撵了出来哩,逞论请汉使到家做客?崔大人呐,你说是不是啊?”
崔璟颢是高丽的两班贵族,惟武将世家,少年时斗鸡走犬不学无术,当年到开京觐见当朝执政大老,因为出言无状,被宰执大臣从客厅中撵出,此事早已传为笑话,高丽朝中文武尽人皆知,黄忠栩说这句话。摆明了要激怒崔璟颢,甚至存着点小小的阴谋:当着汉使的面争执起来,要是汉使问起就把崔璟颢的话夸大了说、往歪里说,不怕汉使不恼,到时候借着大汉天使的势头,无疑可以狠狠的打击政敌!
果然,崔璟颢脸红脖子粗,两边太阳穴上青筋突突突直跳……高丽崇尚中原文明,国中倾慕儒学,不学无术这四个字,对一位宰辅官员来说,已算得相当严重的侮辱,更何况崔璟颢争强好胜,毕生以当年被执政大老逐出为耻,一提就怒火冲天?
“来吧,发火吧,愤怒吧,骂我、蹂躏我吧……呃,最后一项就算了,反正只要汉使注意到这边,你就死定了!”黄忠栩奸笑着,他甚至做好了准备,当汉使的目光投向这边的时候,自己将以最完美的姿态呈现在他的眼前,为了博取汉使的同情,一定要在场面上居于下风,为了彰显自己的风骨,一定要做出据理力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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