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明光骑骑兵轻蔑的向地上啐了口带血的浓痰,转身抓住了自己坐骑的缰绳,然而沉重的铠甲和刚才狠狠摔落那一下,让他的右腿很不得劲。他连着试了两次,都没能重新爬上马背,这种令人尴尬的情况又恰好发生在这样一个混乱的情形之下,而他的同袍们正奋不顾身地向敌人的中军大营疾驰冲杀,自己却连战马都上不去!
“你,过来!”瞥见不远处有个汉中士卒正跪倒在地,傻愣愣的看着自己,这名骑兵顿时有种羞愤之感,扭头对他大声喊道。
那名汉中兵如同中箭的兔子般跃起,可是双腿却不听使唤,软绵绵的向后一屁股坐倒在地,手脚并用地向后面挪蹭着。在他眼中,这个顶盔掼甲,手持锋利长刀的骑兵简直威风凌凌到了极点,头盔下的眼神也冰冷的无以复加,仿佛只用一个手指,就能轻易地把自己摁死,就像摁死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一般。
“别,别杀我!”汉中兵哭丧着脸,想逃去不敢动的样子。
明光骑骑士咧嘴一笑,粗鲁的笑容看起来阴森可怕,但说出来的话总算让这名汉中兵踏实了一点:“过来扶我上马!”
听到了这个命令,汉中兵顿时恢复了几分力气,以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敏捷跳起身来,可是很不幸地用力过猛,向前跌了个狗吃屎……
好在那个骑士并没有为此发怒,反倒因为这个与激烈厮杀的战场格格不入的滑稽场面而微微一笑,使得这名汉中兵紧张的心理终于有所舒缓,他连滚带爬的扑了过来,动作之快甚至让这名骑士警惕的握紧了马刀。不过下一刻,汉中兵便殷勤备至地半跪在地上,以便骑士踩踏着他的后背从容上马。
“不错,跪着吧。机灵点,别被杀红了眼的兄弟们砍了脑袋!”那名骑士翻身上了战马,说完之句话之后,便又恢复了冷冰冰的神态,一夹马腹向自己的队伍追赶而去,留下这名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的汉中士卒傻傻的看着他的背影。
这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到明光骑的其他将士,他们除了用短促的语气指挥战马之外,全都沉默着,而这种沉默又在战马的奔腾中显得格外有力量,仿佛一支无声刺来的利箭,轻易地撕破了对方仓促布下的阵型,穿透而过,只留下一堆哀嚎的伤兵和支离破碎的尸体。
高顺并没有冲杀在最前面,他冷静的注视着战场,虽然看起来大局已定,但他仍然在手里紧紧攥着一支两千人的精锐步卒。这是刘琮在一次军学课上所强调的:在未能获取最后的胜利之前,务必要在手头保留一支预备兵力。
山谷中的汉中军营寨,此时看着颇为凄惨。
靛蓝的天空中流云飞掠,几处升腾而起的黑色浓烟,便显得格外明显。火头并不大,然而却给汉中军造成了极大的混乱。半空中的箭矢变得稀疏起来,厮杀声却依旧直冲云霄,在山谷中久久回荡,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那些歪七扭八的寨墙已经无法阻挡荆州军的涌入,一面汉中军的旗帜凄凉地斜插着。
地面上一片狼藉,倒卧的尸体层层叠叠,凝固的血迹或浓或淡,散落在尸体间的刀枪剑戟丢的到处都是。一个断了腿的汉中士卒在肮脏泥泞的雪地里爬行着,没人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或许是出自求生的本能?只见他蠕动着,翻滚着,僵硬的身体被曲着的胳膊带动,缓缓地在身后留下一道血迹。当他爬过一具尸体后,仰面朝天地摊开手脚,就那么一动不动的,听天由命的躺着。
原来是一缕晨光穿过云层的缝隙,照射到这个略显幽深的山谷之中,那人惬意的睁开双眼,阳光将他满是血污的脸照得纤毫毕现,然而那双瞪大的直视天空的双眼中,生命的迹象却在急速流逝,直到覆上了一层淡漠的冷冰冰的死亡的灰白气息。
高顺的目光仅仅在那人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转而望向别处。这些年来,相似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并没有使他产生丝毫的怜悯之情,他冷静的观察着,在脑海中推演当下的形势,汉中军的总崩溃会发生在什么时候?他们将怎样逃跑?自己应该如何应对?是现在就将预备队投入战斗,一锤定音呢?还是再等等看,好用在更加需要这支生力军的时候?
战场上的形势很快就促使高顺下定了决心,他敏锐的发现汉中军崩溃的速度,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
在明光骑的冲击下,汉中军的营寨接连失守,四处奔逃的溃兵又加剧了敌军的溃败,随后跟进的荆州军轻骑兵几乎是在进行一面倒的屠杀,即便有汉中军在抵抗,也是节节败退。
因此当高顺下令全军突击后,出现在战场上的两千荆州军精锐,便成了压垮汉中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418章 何不北上取关中
得知汉中军主力被击溃,高顺正率部沿途追击张鲁及其残部时,刘琮已在南郑见到了赵云派来的信使。南乡、城固等地陆续攻克,使得汉中版图基本纳入刘琮的掌握之中。
由于刘琮进兵速度太快而张鲁又几乎是主动放弃,所以南郑城并没有遭到太多兵灾,尤其是汉宁太守府,基本上保持了原样。对于刘琮而言,张鲁已构不成实际威胁,但要消除其影响,恐怕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在这一点上,刘琮几乎有些顽固。不过刘琮也很清楚,要想完全消灭五斗米道是不可能的,而且在当前的形势下,他必须着眼于全局。
夺取了汉中对于刘琮来说,意味着很多。首先消除了张鲁这个隐患,使得他可以放心经营益州,而不受汉中的威胁和骚扰。其次,在与曹操的较量当中,又增加了一个更为有利的条件。甚至可以说,占据了更大的优势。
随着刘琮愈发成熟,对历史的经验总结的越多,在这个时代思考的越多,他就越发能够理解之前自己所不理解的许多事务了。
这种争夺天下的战争和正义与否无关,刘琮很清楚,他所追求的目标已经从最初的自保,变成了逐鹿天下,江山一统。或许这种野心滋生之时,他自己也不曾察觉,但当他走到现在,却不得不正视这一点:自己到底是遵从了历史的规律还是在无谓的挣扎?虽然这种形而上的思考并不影响他的决断,不过当他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就不能不为之深思了。
按照既定的战略,刘琮将在彻底拿下汉中之后便返回襄阳,不过他并不打算原路返回,益州这边刘琮准备交给兄长刘琦担任益州牧,以继续推行荆州新政,将益州打造成稳固而富庶的后方基地。
总体而言,形势对刘琮是非常有利的。在北方,刘备正在积蓄实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很可能就会将袁绍所遗留下的遗产搜刮一空,除了那个他注定无法得到的大将军号之外,军队、地盘以及众多的人口,都将成为刘备在北方立足的助力。而占据了中原的曹操在自己和刘备的挤压下,很难想象还能够获得多少发展的空间。除了这两位,刘琮想象不出还会有别的对手。
不过对刘琮来说,他现在也亟需时间来消化目前所取得的胜利果实。尤其是益州这么大一块地盘,人口众多,派系林立,易守难攻。放在这样的大局考量,汉中问题就几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在让刘琦出任益州牧的问题上,贾诩很聪明的用沉默来表现他的反对,而法正却直截了当的多,在他看来益州牧是个非常重要的官职,非刘琮亲自兼任不可。然而刘琮并不担心兄长在这个位置上会有什么隐患,他看重的是如何尽快消化这个胜利果实,以迅速增强己方的实力。毕竟这几年来,先是平江东,再是攻交州,短暂的休养生息之后又出兵益州,已经将荆州的家底消耗的七七八八了。
那么关中怎么办呢?对于战意正浓,一心要建功立业的将军们来说,似乎顺势北上,才是最为合理的。
吕蒙就是这种意见的代表人物,他对刘琮说道:“夫作事者,必于东南,收功实者,常于西北。今大将军已得汉中,正可谓无后顾之忧,为何要裹足不前,止步于此呢?”
他的第一句话是引用了司马迁在《史记》中的观点,对此刘琮倒是觉得很有意思,这说明吕蒙是认真看了书的,不过关中的重要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刘琮必须考虑己方的实力。
这并不是说,以目前的兵力无法攻入关中,而是即便占领关中之后,可能会出现的问题。
早在刘琮攻略江东之后,就暴露出刘琮人才贮备不足的问题,否则即便拼着让江东再乱一段时间,他也不会对江东的世家大族妥协让步。说到底,刘琮只能用妥协和让步换取江东世家大族对自己的支持,而不是由完全忠于自己,被自己一手培植起来的官僚队伍去治理江东。这个过程将会因此而更加漫长,期间或许也会出现反复,但历史的经验告诉刘琮,这是大势所趋,无可阻挡的。
只是现在的刘琮还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去被动等待。他必须采取各种手段先达成战略上的终极目标,至于其他问题,即便通过妥协和让步的手段去解决,又能怎么样呢?无非是个人的声望稍有损伤罢了,对刘琮这个实用主义者,是完全可以舍弃的。
“今益州已得,汉中将定,然我军师老兵疲,战线太长使得后方压力大增,以吾之意,当先稳固益扬,然后徐徐图之,实不宜再动刀兵。”刘琮略有些严肃的说道。他之前也没有估计到会这么快解决汉中问题,不过现在看来,似乎进展太快,过程太顺利也不是件好事。
很显然吕蒙早已不是当初的吴下阿蒙,他信心十足的说道:“关中诸将宁为曹贼之奴乎?大将军振臂一呼当应者如云,即便诸将中无人响应,百姓也必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更何况大将军威名正盛,将士们虽然疲惫,但士气如虹,攻城掠地,必然争先恐后!”
不得不说,吕蒙对于关中诸将的心理还是经过一番揣摩的。在这一点上,刘琮和他的看法大致相同,至于说到百姓,这却不一定了,然而这并不是刘琮所考虑的主要因素,甚至己方将士疲惫与否,都和他要实施的战略没有太大关系。如果真的下定决心现在就攻略关中,刘琮大可以调用益州军和留在荆州的其他各部。
刘琮很清楚,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冲杀敌阵,于万军中取敌将首级的斗将了,甚至不仅仅是荆州军的统帅,他必须要考虑的更加全面,无论是从政治上,还是别的方面。
这倒不是说吕蒙被建功立业的心思冲昏了头脑,毕竟站在他的位置上,是看不到那些隐患的,然而事实就是如此,刘琮又不能将这些方面的顾虑和担忧告诉吕蒙。在这方面贾诩就要清醒的多,甚至有些问题,还是贾诩向刘琮提出来的。
好不容易说服了吕蒙之后,刘琮感觉到有必要统一将领们的认识,至少要在他返回荆州之前。
第419章 着眼关中布暗棋
连续数日的狼狈逃亡,使得养尊处优的张鲁迅速消瘦了。保养的很好的皮肤因为寒风的侵袭而变得干裂粗糙,黯淡无光的前途,又增加了他额头上的皱纹,原本细密的鱼尾纹,也愈发深刻而明显。
直到此时,张鲁仍然没有向荆州军投降的打算,因为他看的很清楚,刘琮是绝不会放过自己的。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使得他在越来越艰苦的逃亡路程中,显得格外坚定。
如今他身边只有不到一千余人马的残兵败将,连续不断的逃亡和阴魂不散的追兵,让张鲁身心疲惫,心力交瘁。
好在敌军看起来也很疲惫,毕竟他们并不是真的铁人,然而在这种持续不断的追击中,汉中军始终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毫无还手之力。
午后刚过不久,一直紧咬不放的荆州军骑兵又追了上来。此时天气晴朗,残雪消融,急促的马蹄声因为山谷的回音而显得连绵不绝。汉中军将士们露出绝望的神色,他们吃够了被追击的苦头,现在已是衣衫褴褛,神情委顿,不知道自己能否熬过这一次战斗。
如果陷入重围的话,汉中军将士也许还能鼓起最后的勇气,做困兽之斗,然而现在还有路可逃,无形中就让他们斗志全无,只一心想着逃跑,逃的越远越好。
袁约已经在前一次的战斗中阵亡,他的部下,那些骁勇善战的夷族部落勇士们,也凋零殆尽。张鲁翘首以盼的另一个夷族部落首领杜濩却始终不见踪影,甚至隐隐有传言说,杜濩已经向刘琮输诚投降,不会再来救援张鲁了。
与狼狈不堪的汉中军相比,荆州追兵也只不过稍好一些罢了,不过也一样的灰土满面,眼中布满了血丝。
没有怒吼声,荆州骑兵沉默地冲杀而来,汉中将士们也同样沉默的迎击,其余人则护着张鲁继续逃亡。除了兵器相撞,锋锐入体声,就连战马都很少嘶鸣了。
仓促组成的防线很快便被荆州军击溃,绝望的汉中士卒拼力抵挡,却只能徒增伤亡而已。
事实上汉中军已经跨了,缺乏组织,没有强硬的将领发号施令,粮草损失之后从未得到过补充,如果这一切还能凭借他们对张鲁的忠诚坚持下来的话,黯淡无光的前途,也足以使最忠诚的将士动摇了。那些能趁乱独自逃走,或者干脆投降求生的人早已按照他们的意志去做了,剩下的这些人因各种原因别无选择,就只能挣扎着逃跑,将希望寄托于荆州追兵的疲倦和不知何时到来的援兵身上。
高顺深谙敌军的心理,如果他麾下还有一支体力充沛的生力军,那一切就简单了,只需在合适的时机猛地追上敌军残余,毕其功于一役。然而麾下的兄弟们,无论是轻骑兵还是明光骑,都已经连续好几天未曾好生歇息了。加之本来骑兵人数就不多,在汉中军最初逃亡时,尚有五六千人马,高顺想尽了一切办法,不断地削弱汉中军,使他们一路流淌着鲜血,越来越虚弱。
逃跑一方精疲力竭,追击方也同样如此。好在荆州军在很多细节非常注重。精锐的明光骑将士,有填充鸭绒的睡袋,有辅兵携带的豆饼精料,以保持将士和战马的体力,不至于因为这场艰苦的追歼战而彻底跨掉。即便是轻骑营,也能够保障将士们吃到足量的甲类军粮。虽然晚上休息时没有那种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