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宽阔,水流便不是那么湍急,然而这些小艇形制不一,有带小屋的,有挂着硬帆的,船上士卒又多,还是发生了几次意外。
落水的士卒若是水性好的还罢,不会水的便拍打着河水大呼“救命”,其中一只较大的船上,一名立在船头上的汉子蹙眉扫了一眼水面,神情很是严厉。
“将军,如此往返,只怕要到天明才能将大军全都渡过河去。”他身旁一名校尉回头望望,对他说道。
这名沉默不语的汉子,正是才接任广陵太守不久的于禁。他抓着船头护板,对校尉说道:“慢一点不要急,一定要让将士们全都渡过河去。”
自从荆州军在九江郡发动攻势以来,于禁顿感自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对于刘琮,于禁也算是早就打过交道的人了。当初在宛城曹军大败,若非于禁坚守住了他的营寨,恐怕曹操都要遭遇不测。也正是从哪一次之后,于禁便得到了曹操的青睐,如今得以就任广陵太守,也足见曹操对他的信任。
曹操对他的信任越深,于禁便越对自己要求严格。此番得以就任广陵太守,于禁也深知不是件轻松的差事。他行前曾专门就此请教过荀彧、程昱等人,而到了广陵之后他也没有闲着,立即派出了许多细作探子,往九江郡和丹阳郡等地渗透。
虽说因时日不长的缘故,细作探子并没有发挥太大的作用,但于禁对于荆州军的动向,尤其是江东三营的动向有了些了解。
江东三营去年在攻取寿春之战中,表现的极为抢眼,也让于禁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敌人,在战力上并不输于荆州军精锐。甚至在某些方面还肯能略有高出,毕竟这些年来,刘琮一直也没有放松对军队的打造。
就在上个月初得知周瑜亲自领大军两万,向当涂进攻,同时黄盖等率部夺取了西曲阳威逼阴陵之后,于禁便立即开始着手准备。他密切的注视着战况的发展,不断派出斥候与各方联系,同时那些细作和探子也传回了大量的消息。
而从于禁所掌握的情况来看,荆州军的主力都集中在寿春、合肥方向,而自己当面的丹徙、江乘等地,不过留了数千人马防守而已。
将这些情报综合分析以后,于禁有些惊讶的得出一个他觉得难以置信的推论:历阳、阜陵等地防守极为空虚!
于禁第一感觉是不相信。他认为这是刘琮布置的圈套,要么诱使自己从广陵出兵,要么诱使东城守军南下。然而当他反复计算江东的荆州军人马之后,却不得不开始相信了。
面对这样的诱惑,于禁怎么也没法收服自己不去试一试。如今周瑜领两万余大军在当涂,不管接下来是去攻击钟离,还是与黄盖部一同围攻阴陵,都距离历阳还数十日之路程——即便是骑兵在这样曲折山路中,也得有五六天才能赶回历阳。而且这还是从阴陵而来。若是从寿春来的话距离就更远了。
黄忠所部近两万余就在寿春,至于合肥,应该不会超过三千余人马,而历阳的守军有多少呢?
根据于禁的推断,至多不过两千余人,这还是加上刘琮所率领的近千余明光骑近卫。
从整个态势上来看,荆州军是西重东轻,中路空虚。无论是黄盖攻****陵,还是周瑜领兵夺取钟离,都是从西向东,在形势上要扭转这种态势。
那么当此形势之下于禁该如何呢?他本可以等着曹仁给自己指示,然而于禁很清楚,战场形势千万变化,时机稍纵即逝。若是黄盖等将攻下了阴陵,则自己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先守住东城,待曹仁来淮阴之后再做打算。可若是阴陵能够守得住,那么自己就可以在敌军大部被吸引在阴陵和钟离的时候,自广陵西进,强度滁河,偷袭历阳。
不错,于禁便是打着偷袭历阳一举拿下刘琮的主意。
虽然于禁知道这个计划非常大胆也非常冒险,但他认为,很值得一试。
从广陵到历阳并无直通之路,有的皆是山路小路,而且在两地之间,还有阜陵、全椒二城,不过这两个城中并无多少荆州军,有也是些县兵而已。
而于禁麾下有多少人马呢?除了他的本部五千人马之外,陈登倒是给他留下了三万余精锐的广陵兵。这就给了于禁很强的信心,他认为只要能出其不意,完全能够直扑历阳,一战而下。
由于来不及等曹仁给自己回信,于禁在公文中详述了自己的计划之后,便立即点了一万五千余人马出发。同时他还派人去给卫兹送去了自己的军令,令卫兹无论如何也要和胡质一起坚守阴陵,至于原因他自然是不会说的,而给他们坚守的日期,则限定为一个月。
此时于禁已领兵出了广陵郡,在阜陵下游五十余里处渡河。之所以选择此处,正是因为阜陵城内的荆州军人马很少,这里是他们无法顾及的地方。
当然于禁也不会太过大意,早就派有斥候往十里、二十里之外巡查了。现在看来一切正常,他站在摇晃摆荡的船头上,心情略微放松了几分。
夜色朦胧,每条船上的火把却并不多。饶是如此,也连绵了数里之地。若是白天的话,可能会更加隐蔽,但于禁哪儿有时间等待白天渡河?他现在是在与时间作战,早一天杀到历阳城下,就多一份把握,少一份危险。
至于曹仁在得知自己的计划后会如何行事,于禁在公文中委婉的提出了几条建议,但若是想达成此次突袭的目标,于禁只能依靠自己。
渡过宽阔的河面之后,于禁不等船挺稳,便“噗通”一声跳入水中,水不及膝,就是水下淤泥太深,很难行走。好在总算挣扎出来,待踏上干爽的地面之后,于禁几乎有些虚脱了。
等将士们都下了船之后,船老大又摇橹返回,再去接下一批人马渡河。于禁派出了几队人马向外围警戒,自己趁机坐下来歇息。
过河之后大伙儿都很自觉地熄灭了火把,黑暗中有人摸到于禁身边,递过来一个水囊。于禁借着朦胧的月色,见是自己的部将,便接过来大口灌了几口。
“这一批过河的将士们有多少损失?”于禁放下水囊之后,对那校尉说道。
校尉正为此事而来,当下便回道:“翻沉了五只小船,有数十人淹死,其余的都救了上来。”
“让这边的兄弟们抓紧时间吃些干粮,再休息片刻,便上路!”于禁略一思忖,沉声说道。
那名校尉愣怔了一下,有些犹豫的对于禁问道:“不等后面的各部了吗?”
“不等了!再等下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于禁说道。
一万五千余人马,都渡过河的话就如这名校尉所言,天都要亮了,就算等他们全过了河再出发,还不是一样要有人在后面等着?
若非于禁早就让人准备了这批船只,这么多人马很难在一夜之间过河的。
不过于禁可没打算玩破釜沉舟,他还指望这些船将后续的援兵源源不断的送过来呢。
“将军在哪儿?”有人一路询问着摸了过来,没等他靠近,于禁的近卫便贴了上去,不过那人很快便被带到了于禁面前。
这人却是于禁派出的探子,见了于禁连忙说道:“将军!有一支人马约莫三百余,傍晚时分自阜陵城出来,正沿河巡查,距离此地只怕仅有二十余里了!”
饶是于禁心性沉稳,此时也不由站起身来,对那人说道:“怎不早报?”
“小的战马因在一处山道折了前蹄,故此一路步行,才赶到此处。”那人这会儿才算喘匀气,对于禁回到。
自阜陵城内出来的,必然是荆州军无疑,而看他们行进的路线,正如这名探子所言,是要沿河巡查。只是这会儿都已过了子时,难道他们竟然还不休息,打算一直巡查过来吗?
于禁站在原地,脑海中飞速盘旋着,这名探子若是估计的不错,那么这支三百余人的荆州军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己方在强度滁河。
“被他们发现或许是免不了,但无论如何却不能让他们逃脱!”于禁扭头向西南方向望去,心中暗自道:“可若是这三百余人到了该回城的时候却杳无踪迹,势必就会引起阜陵城内的警觉,甚至会惊动历阳。现在这种情形,只怕无法面面俱到了。”
于禁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沉声说道:“传我军令!”
第456章 围歼敌军可漏网
“传我军令!”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河岸便响起,于禁命令已经渡河的两千余人马分作两队,向前方十里处设伏,“务必不能走了一个活口!”
军令很快便传达下去,并被训练有素的部下们迅速执行。于禁并没有亲自骑上战马一同前往,他相信以两千精锐伏击那三百县兵,应当能手到擒来,而自己最重要的,还是在此处坐镇指挥大军渡河。
待那名校尉和其他部将各自领兵前去设伏后,于禁身边就只剩下了数十名近卫。而河面上火星点点,波光映射,如星河一般。
“将军,是不是让船上把火把都熄灭了?”一名近卫略有些担忧的说道。在他看来这片火光实在太亮了,别说十里,估计二十里地之外,都能隐约看到。
于禁却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不必,待敌军能够看到,就走不脱了。”
当第二批人马渡过滁河后,一名牙门将听说发现敌军,忙向于禁说道:“将军,何不一鼓作气拿下阜陵?只要我军行军足够快,想来历阳即便得知消息,也难以调动人马防守。”
他这个提议于禁在等他们渡河的时候也曾想过,这时听了不由微微一笑,对这名牙门将说道:“拿下阜陵对我方并无多大帮助。反倒会因此浪费本就不多的时间。我军的优势在于出其不意,若是被历阳城内刘琮得知,哪怕就只有半天时间,对我军来说都会造成很大麻烦。”
这牙门将年纪尚轻,只听说过刘琮的威风,却并不曾见识过,此时见于禁如此说,心中还是有些不服,坚持道:“攻下阜陵,我军岂不是有了立足之地,彼时粮草军械,或都可从阜陵取之……”
此次出兵偷袭历阳城,于禁压根就没带多少粮秣军械,将士们仅有数日口粮,至于军械,最多就是云梯,连冲车都没有。在这名牙门将看来,若是能从阜陵夺取一批粮草军械的话,对于接下来的历阳攻城战,就无疑更有把握。
“不必再说了。”于禁却不同意他的看法。若是偷袭的目的打不到,抢到再多的粮草军械又有何用?他所率领这一万五千余人马,是有讲究的。再多的话,一个是粮草难以供应,再就是攻城时也无法发挥作用。而且人马太多,不利于隐蔽偷袭,更容易暴露自己。最关键的是,于禁还必须留出人马来接应自己。
无论是否能攻克历阳,只要自己在历阳城下一出现,接下来就是一场大战,于禁虽然敢于冒险,可必要的接应还是需要的。若是援兵能及时跟进,或许会在关键时刻扭转乾坤呢?
这些话于禁当然不会对这名牙门将说,但他不说话,牙门将也不好再固执己见了。
虽然说着话,可于禁方才也一直在注意着上游方向,那牙门将也是,若是按照双方相对而行的速度来算,荆州军这会儿也当差不多该落入埋伏了。
“似乎是打起来了!”一名近卫侧着耳朵听了片刻后,低声说道。
他这么一说,于禁也仿佛从微风中,从“哗哗”的流水声中,听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厮杀声。
时间仿佛突然凝固了似的,那种压抑的气氛笼罩在朦胧的夜色中,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走动,所有人都安静的,几乎是闭住呼吸似的倾听着。
“你即刻整队,准备好了之后,便立即出发!”于禁忽然打破了沉默,对那名牙门将说道。
牙门将一时没反应过来,扭头望向于禁,只见朦胧月色中,于禁眼神颇为凌厉,他心中一凛,连忙应声去了。他这会儿已反应过来,若是先前去设伏的人马未能将荆州军全歼,自己去了也无济于事。而现在最为要紧的,便是时间,唯有争取到更多的时间,才能有更多的机会,更大的把握攻下历阳。
当划水声越来越大,第三批渡河的将士“噗通!噗通!”地跳入水中涉水上岸时,于禁身边的近卫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虽然心中还是颇为紧张,但现在却听不到远处传来的声音,大伙也只能焦急的等待了。
好在很快便有斥候回来报信。当他找到于禁之后,立即报道:“将军!我军已将荆州军三百余众全部合围,现正在厮杀之中,敌军抵抗颇为顽强,一时难以消灭。”
“嗯,回去吧!有消息再来报之!”于禁沉着的点了点头,对那名斥候说道。那名斥候刚走,于禁便又道:“举火!”
待火把陆续点燃,甚至燃起一堆堆篝火之后,整个河岸附近都被熊熊火光映照得亮如白昼。
不多时又有数名斥候先后回来报信,那三百余荆州军已被全部歼灭,除了俘虏三十余人之外,其余全都战死。
领兵去伏击的校尉回来之后,对于禁拱手道:“将军!幸不辱命!”
“敌军全都消灭,没有漏网的吧?”于禁点了点头,对校尉说道。他还是有些担心,毕竟那边黑暗之中,万一被敌人逃脱了几个,溜回阜陵报信的话,历阳很快就会得知。
那校尉大大咧咧的说道:“末将敢以人头担保,绝对没有漏网之鱼!”
他率领部下设了个很简单的口袋阵。因己方人马众多,便一直将敌军放进去二里地才突然合围。虽然是暗夜之中,但总算有些朦胧月色,加之两千余人包围三百多人,围困的如同铁桶一般,除非这些荆州军中有人未卜先知,远远的拉在后面,才有可能逃脱性命,否则在这名校尉看来,是绝不可能有人逃脱的。
然而这些县兵虽然没有派出斥候,也没有人未卜先知,但架不住有意外发生。而这个意外,却是因为其中一个士卒突然闹肚子,也没有告诉别人便一头钻进了芦苇丛中,待大队人马进了曹军的伏击之后,他才提着裤子钻出来。
惨烈的厮杀吓得这名士卒浑身发抖,双腿绵软,撅着屁股又钻到一处草丛里。好在离被伏击之地还有些距离,曹军又不曾仔细搜索外围,使得他逃过了一劫。
等曹军打扫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