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从一开始,张辽便摆出了步卒主攻、骑兵两翼辅攻的架势,正是为了给庞德创造“战机”。虽然这样会有一定的风险,但若不如此,仅仅依靠强攻的话将士们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庞德的困难在于对敌军的了解远不如张辽这么详尽。斥候所能够探查出来的情报,又受到很多方面的影响,以至于庞德只能按照一般的情况来进行判断。
如果是一般的情况,在他这种反击之下,多半都会奏效。可惜这本就是张辽所预料到的情形,在这种情况下,要想取胜,谈何容易?
杀向荆州军步卒两翼的骑兵,起初并未遭遇太多困难,甚至可以说颇为顺利。然而当他们按照计划准备合围夹击时,却发生了意料不到的变化!
从荆州军步卒阵型中,突然冲出一直被张辽雪藏起来的陌刀营。八百陌刀营将士分为两队,分别迎战从左右两翼杀来的关中军骑兵。他们抵达战场之后便一直养精蓄锐,此时突然杀出,正如猛虎出闸一般。
比起以长枪长矛为武器的普通步卒,陌刀营将士可谓武装到了牙齿。他们身披重甲,手持陌刀,如墙而进,刀锋落处鲜血狂飚,断肢横飞!
一名关中军骑兵手持马槊,跃马冲来,只见锋利狭长的刀刃直接将马头斩落,那战马跪地前扑,顿时甩出马背上骑士。这骑士身手倒也不凡,在战马跪地的那一瞬间猛地踩上马鞍,借势跃起,马槊在身前挥动,试图挡住敌军的刀锋。然而乱刀交错而来,他这杆马槊又怎样全都挡住?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空中爆响,紧接着碎肉横飞,内脏从腹腔流出,鲜血如同下雨一般,飘洒开来。这骑士尚未落地,便被乱刀分尸!
如此惨烈的一幕,使得他后面的那名骑兵目瞪口呆,吓得全身僵直,翻身从马背上摔下。
陌刀交错起落,犹如绞肉般向关中军骑兵逼近,虽然速度不快,但这种人马俱碎的恐怖场景,已经足以让目睹之人心惊胆战,毫无斗志了。
这些关中骑兵绝非初次上阵的新卒,而是跟随庞德已久,战阵经验非常丰富的精锐,哪怕更加残酷的战斗,都未曾皱过眉头。可现在这种场景,却是他们从未见过的。那种因为未知而产生的恐惧,使得许多人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在这样的乱刀劈刺之下,想要全身而退简直不可想象。
尤其是夜战之中,熊熊火把映射之下,就见敌军将士全身披挂,连头盔上都有保护脸部的护具,加之陌刀营将士本就是千挑万选的精锐之士,看上去犹如铁塔一般。
如同狂涛席卷而来的关中军骑兵,此时却仿佛撞上了傲然挺立的千仞悬崖,己方粉身碎骨,对手却浑然无觉,这种强烈的反差,更是让人从心底生出绝望的情绪。
“不成了!敌军这种刀兵实在厉害,咱们还是退兵吧!”一名校尉对领兵的偏将高声喊道,他的麾下已阵亡大半,在敌军的前面堆起了很高的尸堆。
那名偏将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艰难的说道:“不可!庞将军令我等合围夹击,怎能稍受挫折便想着退兵回营?”
“这,这可不是稍受挫折啊!我部百余名将士,只这片刻时间便已伤亡大半!”那校尉哭丧着脸焦急的劝道:“再不退兵,恐怕等敌军骑兵掩杀而至,咱们就是想退也退不走了!”
偏将闻言心中悚然一惊,下意识的扭头向己方大营望去。
他知道这校尉说的很有可能,荆州军骑兵虽然正在攻击己方的营寨,可若是返身围攻过来,自己等岂不反倒会被包围其中?
“退!退回营寨!”一念及此,这名偏将顿时将庞德的命令抛诸脑后,什么攻其中路,断其后路,两翼夹击都成了水中花镜中月。眼下要紧的,是如何趁着敌军骑兵未曾反应过来,先杀回营寨之中。
可他兜转马头,在近卫的簇拥下准备往己方大营退走时,却见敌军骑兵举着火把,已排成了火龙正从侧翼杀来。这名偏将见状,顿时魂飞魄散,也顾不得整顿七零八落的部众,当下狠狠地抽了一马鞭,纵马疾驰。
荆州军骑兵并不在他的退路之上,否则当时也不可能从营中杀将出来。然而敌军骑兵却可以从斜刺里截断归路,这才是那名校尉最为担心的。
立于望楼之上的庞德虽对战场情形看不真切,但却能敏锐地从厮杀声中,感知到己方骑兵的动向。在进攻正面步卒的骑兵受阻之后,两翼骑兵也未能完成他交代的任务,使得庞德的表情愈发严肃起来。
反击失败,并不意味着大营失守,虽然这将进一步打击己方的士气,但庞德却不甘心就此认输。他一面密切关注着战场上的形势,一面不断下令,让张横等部留下来的士卒,也参与到防守之中。为此他甚至下令砍掉了一个胆敢质疑自己军令,拒不服从命令的马玩所部司马。
庞德的应对不可谓不及时,虽然连续被张辽所部攻破了两座营寨,但却扼守住了后面的数座营寨,为自己也为部下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第575章 形势虽急却缓行
昆阳城外数十里外的旷野之中,点点火光连绵不断,有的是营内的火堆和火把,有的则是营外被引燃的野草和树木。在这些火光的映射下,方圆数十里都被笼罩在橘黄的火光之中。而在荆州军北营的东北十多里外,也是火光冲天,与此间火光遥遥相对,互相映衬。
如此恢弘壮丽的场面,却并未让城头上的曹军守军产生任何激动之情。他们中有些人甚至为此感到很是心寒,呆若木鸡的眺望着。
然而身处其中的马超却觉得自己犹如陷入奔流的火焰之中。在他眼前旌旗飘扬、枪戟交错,火光中无数人影前赴后继,拼死搏杀。所有这一切,都蒙着一层粘稠的仿佛化不开的猩红色,这并不是马超的错觉。他方才被一支流矢擦伤了额头,虽然只是皮外伤,但也流了不少血,以至于看什么都是血色。
在黄忠率兵杀出之后,马超便意识到自己败了。然而这让他怎能甘心?眼看敌军这座营寨已是摇摇欲坠,很可能下一刻就将被己方将士攻破,可偏偏在最为紧要之时,敌军的援兵会出现在战场之上……
怀着一丝侥幸,马超下令张横和马玩先抵挡住敌军援兵,自己亲自率领近卫,向敌军大营冲杀而去。也就是在他刚冲到大营附近,尚未接近大营之时,被那支流矢所伤。虽然伤情不重,可近卫却拼死挡在了马超前面,一名老成持重的近卫队长,对马超苦苦劝道:“将军!先暂时退兵吧!”
马超抬手擦了擦额头,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了一句话:“不!某誓破此寨!”
“将军!”那队长见状,一把抓住马超战马的缰绳,苦劝道:“即便我军攻破此营,又能如何?敌军援兵已到,若是四面合围,又有谁能来救援我等?”
旁边一名近卫也说道:“是啊,如今荆州军正在猛攻我军大营,若是……”
马超烦躁的从那队长手中夺过缰绳,厉声道:“将士们拼死搏杀,眼看就能攻破敌营,此时退兵,岂不是功亏一篑?”
那队长还要再劝,却见成宜头盔歪斜,战甲破烂颇为狼狈的冲了过来,便连忙带偏战马。成宜赶到马超身边,气喘吁吁的对马超说道:“将军!不,不能再攻下去了!敌军营内,又有一部增援!我,我方将士伤亡惨重,已无力再战!”
还未等马超说话,他猛地吸了口气,又道:“只怕,候将军所部,已全军那个覆灭了!”
马超听了怒目圆睁,几乎咬碎钢牙,对成宜喝道:“此事可有凭据?勿要听信敌军谣言,乱我军心!”
成宜这会儿总算喘匀了气,苦笑着对马超说道:“末将怎敢胡言乱语?是麾下将士看到候将军的首级,被敌军悬于辕门之上……”
他这话一说,马超便知道候选所部恐怕正如成宜所言,已全军覆灭了。本来此次出兵,马超的意图之一,便是将候选所部接应出来,现在候选战死,部下被歼灭,而己方攻营却久攻不下,已经没有理由再战下去了。
低头沉默片刻之后,马超猛地抬起头,冰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恨声说道:“传我军令,各部收兵回营!”
从激烈的战斗中退兵绝非易事,尤其是敌军骑兵正在向己方两翼冲杀,不断蚕食着张横和马玩两部将士,压迫他们向中路拥挤而来。黄忠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让敌军的溃兵冲乱中路马超和成宜所部阵脚,然后再猛然冲杀,扩大战果。
对于这样的战术,张横和马玩又岂能不知?他们以前也没少用过这种战术对付敌人,可当自己遇到更加蛮横强硬的对手时,他们悲哀的发现,麾下部众竟然和当初在自己刀锋下瑟瑟发抖的敌人,毫无二致。
若不是马超亲自领兵反击了一阵,恐怕马玩所部很快就会全面崩溃。饶是如此,其部下骑兵也已凋零大半,至于步卒,反倒因为结阵死守而逃过一劫。至于张横所部也好不到哪儿去,被黄忠率领精锐的轻骑营将士,反复冲杀,层层砍削,伤亡很是惨重。
为了能让大部人马退回己方大营,马超不得不忍痛留下了一支五百余步骑的队伍,用来断后。他清楚,那些被留下来的将士心里也很清楚,这五百步骑恐怕是无法杀出重围,返回大营了。
不过正是有了这五百步骑,才使得关中军各部得以脱离战斗,陆续从荆州军大营退出。
望着之前被己方攻破,现在却又不得不放弃的敌军大营,马超的目光中忍不住腾起一股不甘的怒火。然而再如何不甘心,他此时也只得领兵退走。否则的话后果就不仅仅是眼下这般了。
马玩后背中了一箭,被近卫放在网兜之中,架在并行的两匹战马之间。他趴在网兜中艰难的回头望去,见部下个个垂头丧气,而那些熟悉的面孔,此时却已经有很多找不到了。
“报!敌军张辽所部正猛攻我军营寨,庞将军派出骑兵出营反击,却被敌军杀败!”被马超派去探查大营战况的斥候疾驰而来,对马超禀报道。
马超眯着双眼,望向数里之外的己方大营,只见火光朦胧,却看不清战况如何。不过对于这名斥候所言之事,马超已经无所怀疑了。
“将军,我军该当如何?”张横小心翼翼的靠近马超,对他问道。
马超冷笑一声,现在还能如何?按照常理的话,应该派出一支精锐火速赶回大营,即便不能与庞德里应外合,也能减轻庞德的压力。然而荆州军诡计多端,谁知道会不会还有一支伏兵,埋伏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之中?若是仓促赶去,被敌军伏击了又怎么办?
更何况无论是马超部下,还是诸将部众,都已经士气低落,全无斗志,此时只能缓缓退去,以免军心浮动之下,因赶着回营而发生溃乱。
那五百步骑能够争取的时间并不多,马超此时已恢复了理智,他现在所想的,便是如何保持各部现有的兵力,退回大营。
虽然己方大营形势危急,但马超绝不允许自己再次犯错。
至于退回营中之后又将如何行事,却不是现在所应该考虑的。
第576章 清点战损破城日
越靠近己方大营,马超的心情便越发沉重。阴云笼罩在漆黑夜空之中,无星无月的夜色本就让人心情紧张。虽然能够看到大营方向那朦胧的红光,但隐隐传来的厮杀声,以及凌乱的队伍、杂乱的脚步声,路上一小堆一小堆的火焰,无不让关中军将士有种大祸临头的压抑感觉。
伤兵压抑的低声呻吟,在马蹄声中若隐若现,有名斥候策马从大营方向赶了过来,找到马超之后立即禀报道:“将军!张辽所部已攻破我军两座营寨!庞将军正率部苦战!”
马超听了之后,英挺的剑眉微微蹙起,方才张横等将已大概统计出了伤亡,各部总计竟已伤亡两千余众,还有八百余步骑不知所踪。若是再加上马超留下断后的那五百名步骑,可谓伤亡惨重。
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却并未攻破荆州军北营,将候选所部接应出来,现在己方大营又岌岌可危,令出兵前踌躇满志的马超,意识到自己还是看轻了荆州军,看轻了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荆州牧、征南将军、成武候刘琮。
黄忠率部歼灭了马超留下断后的五百关中军步骑之后,并未全军追击上来猛攻马超各部,而是以一支骑兵远远的吊在后面。对此马超颇为无奈。他推测荆州军并没有实力将己方一口吞下,这么做是为了不断给己方将士施加压力,从而让麾下部众士气更加低落。
接近己方大营三里之地时,马超已经能够看到张辽所部的荆州军正从营内退出,并在营外列阵集结。继续向大营接近,刺鼻的浓烟和令人窒息的火烧的焦臭味,在这个凄冷的秋夜中,随着阵阵热浪吹来,使得关中军各部将士,愈发心情沉重。
不过令他们欣慰的是,己方大营总算守住了,否则全军无立足之地,荆州军定然会趁势掩杀。
入营之后,马超见被荆州军攻打过的营寨损毁颇为严重,有些寨墙已经坍塌,还有的正燃烧着熊熊烈焰。营内外到处都是敌我双方将士的尸体,不过很显然,己方的伤亡要更加惨重。
“将军!”虽然只是过去了短短两个时辰,但此时的庞德却已神色憔悴,而马超也好不到哪儿去。
马超握住庞德的双手,沉声道:“多亏庞将军在营内镇守,否则被敌军攻破大营,我军便大势去矣!”
庞德苦笑着摇头道:“若是将军及时赶回来,恐怕此刻末将已战死营中了……”
“哦?情形竟如此危急吗?”马超闻言吃了一惊,他虽然知道己方大营形势定然会非常危险,却没料到会这么危急。庞德性情刚毅,若不是真到了那种时刻,他是断然不会说出这等话来的。
庞德一边随马超往中军大帐而去,一边说道:“荆州军,不可小觑啊!末将本以为麾下精锐骑兵,即便不能将敌军击退,也当能杀伤许多步卒,以缓解营寨之危。没想到荆州军中,却有一支步卒,身披重甲,手持斩马剑,专一砍杀我方骑兵,使得我部骑兵伤亡颇为惨重!”
“嗯,据说荆州军中是有这么一支队伍,号为‘陌刀营’,所用斗具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