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不是要以一年为期,外出游历吗?仲宣愿与公子同行,不知公子是否应允?”王粲急切地说道。
旁边裴潜忙道:“仲宣,你身体一向不好,万一在路上生病,岂不成了公子的累赘?”
司马芝也劝说道:“是啊,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王粲涨红了脸,对他们大声道:“以后?谁知道以后还要等多久?”说完转头对刘琮诚恳道:“仲宣绝不会拖累公子,就请公子答应了吧!”
“其实仲宣不提,我也正有此意。”刘琮实话实说,本来在他的计划之中,此次外出游历,就要找个心思敏捷,博闻强记的书记,这会儿王粲送上门来,他岂能往回推?
见裴潜和司马芝还想说什么,刘琮举手拦住,说道:“两位兄长也不必为仲宣的身体担忧,其实只要加强锻炼,仲宣的身体会越来越好,这一点我可以向二位保证。”
刘琮都这么说了,裴潜和司马芝便不好再劝。其实他们二人何尝又不想与刘琮一同出去游历呢?只是裴潜职官身份所限,而司马芝向来孝顺,家中老母需要他照料,所以只能由王粲与刘琮同行了。
此事说定之后,王粲自觉与刘琮的关系更进一步,言语之间便更多了坦诚,而裴潜和司马芝也是如此。
至于魏延,本来对跟随刘琮外出还有点小抵触,这会儿想想,仿佛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
不觉便已经到了正午,王粲等人告辞,刘琮挽留再三,因司马芝赶着回家便作罢了。
让刘琮有些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几天里,慕名来看“天下形势图”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连蒯越、蔡瑁等人也相继前来。
蒯越对这幅地图赞不绝口,话里话外也在打探此图是如何绘制而成。要知道在这个年代可没后世那么便利的交通条件和信息交流,能将天下各处地理形势描绘出来已属不易,各地势力盘踞范围更是难以取得。刘琮自然是真假各半,只说山川地势无非是查阅典籍拼合而成,至于各方势力则是根据朝廷册封、传闻以及逃难而来的外地人探访之后综合推断而已。
对于这个说法,蒯越将信将疑,但也不好再追问什么,不过瞧着他的神色,似乎对刘琮颇为亲切,再不复那天宴会上的针对和打压。估计刘琮那句“蒯越足矣”的话已经传到他耳中了。
接待这些不速之客,很是浪费了一些时间,刘琮不堪其扰,好在收拾了几天终于准备停当,在府邸中辞别了便宜老爹刘表、蔡氏和大哥刘琦之后,刘琮终于和魏延、王粲踏上了外出游历的路途。
三人按辔徐行,不觉便出了襄阳北门,城外春光正好,阳光明媚,绿树成荫,刘琮更是觉得如同飞鸟出笼,鱼跃大海,情绪非常高昂。
自穿越以来,他的心情还从来没有如此放松过。
见路上行人车马渐渐稀少,大道笔直平坦,刘琮逸兴遄飞,一夹马腹快马扬鞭,马蹄得得声中,尘土飞扬,他却只觉劲风扑面,两边景物飞速后掠,心中酣畅淋漓,快美难言!
直跑到额头见汗,青衫已湿,刘琮才渐渐勒住了马,转身回望,却只有魏延跟在身后。不消说,定是王粲不善骑马,落在了后面。
这也难怪,本来王粲就是瘦弱体质,时下马鞍也不是后世那种高桥配马镫的式样,腰跨双腿无力的人是很难驾驭马匹的,更不要说像这样纵马狂奔。
当然对于刘琮和魏延二人来说,这却算不得什么,他俩翻身下来遛着马,在路旁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见王粲苦着脸一摇一晃地过来。
“嘿嘿,在城里拘的久了,浑身不得劲,方才一时兴起,仲宣切勿责怪。”刘琮歉意说道:“要不你也下马休息片刻?”
王粲迟疑了一下,继而神情坚定地摇头道:“不用了,出城不过七八里,公子无须为了照顾小弟而耽搁行程。”
刘琮听他如此说,便不再坚持,翻身上马与王粲并辔交谈。
对于这个时代,刘琮来自后世的知识有着天然的大局优势,然而在细节方面,相对而言就欠缺很多。这也是他为什么想要外出游历的主因。唯有真正融入到这个世界之中,才能更好的理解当下的许多事,以及这些事件背后所隐藏的前因后果,在这些事件中所涉及的人的所思所想。
远的不说,就说身边这个与自己同龄的王粲,为什么会在荆州时不受重用,入魏之后却深得曹操父子信赖,甚至死后曹丕去送葬,都带头学驴叫以示悼念?是曹操父子特别能识别人才,善于用人吗?这一点固然无可否认,但自己的便宜老爹刘表,难道就不识人?不知王粲之才?倘若刘表真这么无能,又岂能在当时的乱局之中,掌控荆州?
刘琮不傻,穿越后这半个多月,他一直在思考,在观察,并没有因为掌握了后世的知识,就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超级存在。他很清楚自己已经成为了历史洪流中,一个不确定的因素,也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和劣势。
前世的人生刘琮还未来得及在社会上淬炼,便失去了机会,而现在刘琮不想再错失任何一次机会。他想要的,是精彩的人生,也许还有儿时的的英雄梦,但最真实的,是他不想辜负这个时代,这次人生。
这些想法,在刘琮与王粲的交谈中不时萦绕在脑海之中,王粲谈性甚高,并不觉得刘琮有什么异常,反倒是稍稍落在后面一点的魏延,觉察出自出城之后,刘琮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魏延少时家贫,十六岁便投军,这些年见惯了生死,性子也变的有些冷清,轻易不与人深交,因为早上和你一起说说笑笑的兄弟,到了傍晚可能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这种事经历的多了,人的心自然就变得又冷又硬。
那天之所以会拦马救人,其实是那个眼看就要被惊马踩踏的孩子,与自己夭折的弟弟实在相像。当得知因自己拦马而坠地昏厥的人,竟然是荆州牧府的二公子刘琮时,魏延最初的感觉并不是害怕,而是破罐子破摔,心里想着大不了一死而已。
谁知道传说中性格暴躁的二公子不但亲自将自己从牢中释放,还要求自己担任他的亲卫。最开始几天,魏延一直心怀警惕,暗中提防,然而随着日渐接触,他看到的是一个与传闻中大不相同的刘琮。
而且不知是什么原因,刘琮始终对那次拦马事件绝口不提。这让魏延心中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知不觉的完成了身份的转变。而对于刘琮的观感,也渐渐从抵触不屑,变的有些好感了,只是面子上一直拉不下脸对刘琮示好罢了。
比如自从担任了刘琮的亲卫之后,每天早上都要跟着刘琮早起,先是在院子里绕圈跑步,有时还要练习骑术,然后从赤手搏斗到兵刃比试,一早上不累得满头大汗不算完。如此自律严格的年轻人,魏延还是头一次见。虽然他想不明白,以刘琮的身份地位,为何还要苦练这些厮杀汉的本事,但从这一点上来看,刘琮绝不是传闻中那样不学无术,胸无大志。
绘制地图的那些天里,刘琮不但翻阅了大量书籍图册,更是带着魏延走街串巷,访问了许多从外地逃难而来的人,一边听人家说,一边还记在纸上,到了晚上在油灯之下写写画画,一夜之间,就不知用去了多少纸张!旁人都只看到了那地图的好,谁又知道刘琮在上面花费了多少精力和心血?
有时候魏延就很奇怪,这位衣食无忧,身份尊贵的二公子,为什么把他自己逼的那么狠?弦绷得那么紧?
好在这次出来,刘琮整个人一下子放松了,看着他和王粲二人说说笑笑,魏延的眼角里也蕴起一抹暖意。对于前些日子刘琮在宴会上的表现,他事后也曾听府里的下人们说起过,说实话,这件事对魏延的震撼比任何人都大。他的心里甚至隐隐有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只是这种念头和想法被他隐藏的很深。
相对而言,王粲的心思就要比魏延复杂的多。
他这样出身于世家大族的子弟,对于家族的责任感是非常强烈的。而对于世家来说,乱世之中,“良禽择木而栖”是一条铁律。两年前之所以选择了荆州刘表,是因为刘表的老家也在山阳郡,算起来是同乡。加上荆州治理的不错,可以说是乱世中难得的清净之地。
然而对于王粲来说,在乱世之中仅仅能够安身立命是远远不够的。他的家世、才干、名气都不允许他默默无闻,沉沦下僚。当年名动天下的大学者,左中郎将蔡邕曾对他有这样的评语:“此王公孙也,有异才,吾不如也。”
可是到了荆州,现实显露出其残酷的一面。王粲始终没有得到施展才华的机会。
对此,好友裴潜曾说过,刘牧非霸王之才,又要以周文王自居,不等多久,就会被打败。甚至一度想辞去官职,远避长沙,直到那天宴会之上听到刘琮那句“如此则霸王之业可成,天下乱势可定!”
虽然北上出兵迎奉天子以令诸侯的计策自那天之后,再也无人提起,可不论是王粲、裴潜,还是其他人,都对刘琮有了全新的认识。
特别是三人联袂拜访,在席间与刘琮讨论天下形势、各方诸侯,甚至那些乱臣贼子之后,三人都不约而同认为,或许现在的刘琮势单力薄,毫无根基,但此人的眼光和胸怀,绝对不亚于那些成名已久的群雄。
这也是为什么王粲不顾体弱多病之躯,一定要跟随刘琮外出游历的主因。他要在这段时间里,看看此人是否值得追随,是否能将家族和自己的前途,押在此人身上。
前路漫漫未可知,但是此时此刻,王粲的心里涌动着一股奇妙的情绪,似乎连路途上的劳累,也置于脑后了。
第六章 夜宿深山逢异人
对于此次出行,刘琮安排的既有计划性,又有随意性。所谓计划性,是指游历方向、先后顺序而言,所谓随意性,是指考察地理人情而遇到的不确定情况。
这样的安排是刘琮自决定外出游历之后,经过认真考虑后确定的。
行程上,自出襄阳之后,便向北而行,经邓县折向西,过山都、筑阳、阴县后转东北,再经穰县,最后到宛城,之后转为南下就不用走来时路,这样基本上可以把南郡和南阳郡的几处重点考察一番。
对于这个路线,王粲心里自然又对刘琮更加佩服,而对此次游历更多出几分期待。至于魏延,自然是刘琮到哪儿,他便去哪儿,只是有时会想刘琮的这番安排有什么样的用意罢了。
然而令王粲有些意外和不解的是,刘琮经常会在路上停下来,到田间地头与当地农夫交谈,所说的,无非是农时、出产等农事罢了,而且不光是与之交谈,还让自己在一旁记录。因出发之前,刘琮就已经对王粲说过有这样书记之事,王粲也只好老实听命。
相比之下,魏延倒是显得司空见惯,当初绘制地图走访的人那才叫多呢,各地口音不同,又或者人家不想回忆惨痛往事,往往刘琮费尽口舌,也收获不多。
而刘琮,显然乐在其中。有时候纸面上的话看起来很轻巧,可实际上呢?所谓“带甲十万,跨蹈汉南”,这背后又需要多少人力物力供养?这荆州九郡,又有多少是地图上的空白?
不光是农夫,遇到船家,刘琮会问水文;遇到商贩,刘琮会留意货产流通,价格起落;若是遇到读书人,会与之谈论乡间教化,民俗善恶;甚至碰到一个挑着柴禾的樵夫,刘琮都恭恭敬敬地请教山中可有不为人知的小路。
除了与人交流之外,刘琮还对当地的地形地势、险要隘口等地方亲自观察,有时还要临摹形状,过上一两天,就会描绘成当地的详尽地图。
而这一切都需要王粲一字不落的记载下来,形成文字。每天晚上若是有可借宿的人家,刘琮还要拿出来与王粲核对,并针对其中的内容,做更深入的探讨和疏理。
王粲自然不知道,刘琮这是在搞社会调查。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路途的增长,这背后的种种益处王粲渐渐明白了。
由于出身名门的缘故,王粲自小所见所学,都是形而上的那一套,比较务虚。说起道义、忠孝这些来引经据典,头头是道,但是一个五口之家日用几何,一亩之地物产多少,他就抓瞎了。更不要说道路水利这些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到底是如何运作,怎样发挥作用的。然而一旦理解了这些,许多之前想不通的事,便豁然开朗。
他的心态,也逐渐由之前的不解,困惑,转变成认同和求知了。
对于王粲的转变,刘琮是打心眼里高兴。
一个人的精力再旺盛,也是有限的,能力也同样如此。而且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自己的优势在于对大势的把握,在于千年文明的知识沉淀,但个人能力上,无论是武力还是智力,都可说天赋寻常,和普通人相差不大。
比起过目不忘,思维敏捷的王粲,这一点就更为明显了。所以能把这样的人才留在身边,为己所用,刘琮不止是高兴,甚至有几分得意。
王粲在观察试探刘琮,刘琮又何尝不是呢?
不止是王粲,对于魏延,刘琮也是如此。他并没有被历史所迷惑,因为要了解一个人,远不是史书上那短短的几句评语就可以盖棺定论的。
至少,现在的魏延和二十年后的魏延,必然不同。
有几次刘琮在地势险要处,与魏延戏言兵事,可以看得出来,魏延很推崇奇兵,好行险。这样的战术有时候的确会有奇效,但是有时在战略层面就不堪一击了,甚至会闹成兵粮无继,坐困愁城的局面。
相比而言,刘琮的谨慎细密,不虑胜而先虑败,也给王粲和魏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这种时候,王粲看向刘琮的眼神,简直是在看妖孽。
经过这么几次纸上谈兵,一路上绘制成的各地地图,立刻凸显出其非凡的价值。
何处可以屯兵,何处可以扎营,何处可据险以守,何处可绕路突袭,都在地图上有迹可循,甚至于计算运输兵粮若干,征发民夫多少,都能大概推演出与实际出入不大的数字。
什么是未雨绸缪,什么是谋后而定?
此图在手,让人心中莫名便生出强烈的自信。
一路行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