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刘琮真的有些惊讶了。
陈宫辅佐吕布不可谓不忠,虽然也有些风闻,说其对自己很是推崇,但他竟然会劝吕布一起来投自己,这就让人很是意外了。
更何况,陈宫还与刘备合兵同行,莫非刘备也是奔着南阳来的?
“都督可是觉得意外?”见刘琮微微眯眼,与他并辔而行的贾诩便猜到几分,抚着稀疏胡须道:“吕布已是日薄西山,遭此惨败后徐州已无立足之地,陈公台最恨曹公,不来投都督,难道会去投孙伯符和袁本初吗?”
刘琮点了点头,想起刘备却又颇为烦躁,不由勒住战马,对贾诩说道:“先生,刘玄德八成是要来荆州啊。”
“他若是在汝南,曹公如何安心?不来荆州,又能去往何处?”贾诩面容一肃,对刘琮说道:“都督莫非是想……”
是想怎样,他虽然没说,可他那凌厉如刀的眼神,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刘琮不易察觉的颔首低声道:“刘玄德乃是当世枭雄,不来则已,来必除之!”
以前刘备占据徐州与曹操作对,双方打死打活,刘琮自然乐见其成,所以才会派刘虎领兵往徐州相助,但刘备若是跑到自家地盘,刘琮是断断不能容忍的。如今刘备名望很高,又惯会收买人心,从他背叛曹操占据徐州后,许多豪杰领部曲响应投效便可见一斑。他若是到了荆州,不管在哪儿都会有人以为明主,主动投靠。
“此事不可为啊……”贾诩抬眼看看前路,语气颇为严肃:“刘玄德如今天下重名,都督若是无故攻伐,必会为人所诟病,进贤之路或会因此而阻。”
刘琮也顾虑到这一层,所以才会感到烦躁,可不将其除掉,难道眼睁睁的看着刘备在自家地盘上搞风搞雨?若是让他休养生息,待其羽翼渐成,只怕到时候想再除掉他,就更难了!
“不能杀,亦不能拒。”贾诩略一思忖,转头对刘琮说道:“何不将其置于南阳?”
刘琮听了眼睛一亮!是啊,如今南阳已被自己经营的如同铁桶一般,刘备来了又能如何?
仔细想想,荆州人才虽多,可眼下知名的已经被自己网罗的差不多了。至于诸葛亮和庞统,都还年轻,更与自己渊源匪浅,这次去南阳再加深下感情,想来是不会被刘备拐走的。
这么一想刘琮心中便踏实了许多。也难怪他现在听说刘备要来荆州便觉得别扭,实在是后世的影响太深,让他下意识的便对此事生出抗拒之心。
催动战马继续前行,刘琮侧过脸对贾诩说道:“此次去南阳一路巡视,对于先生来说未免太辛苦了些。”
贾诩以袖遮面抵挡寒风,说道:“老夫这把老骨头,还熬得住。”
这次去往南阳,刘琮一来是往各地巡视,检验新政各项政策,以发现问题,总结经验,另一方面,便是为来年三围许都做政治和军事上的各种准备。
离开襄阳之前刘琮还做了几件事:派遣使者往益州刘璋、汉中张鲁两处借粮;放还黄盖,让他给孙策带了封书信;让韩嵩出使许都,向天子告状报捷。
这几件事,都是和贾诩、王粲等人商议之后才决定的。向益州和汉中借粮目的很明确,就是以借粮之事试探两者的反应,看看他们对于自己,是抱着怎样的态度。其实刘胖子上次派使者来向自己示好,刘琮便已经有了几分把握,但汉中张鲁的态度一直很是模糊,倘若能借此敲打一番,将来自己东进攻取江东时,也少了几分隐患。
至于放还黄盖,倒不是刘琮对黄盖有多少好感,而是要借此对孙策表态:放归足下猛将,就不惧与君再战!当然书信中写的很是客气,这也是这个时代的范儿,信中末尾,隐隐告诫孙策,不可轻易离开近卫,以防专诸、聂政之辈。
专诸、聂政是谁,想来孙策定然知晓,只是他能不能听进自己这句话,刘琮心里可没底。毕竟人的性格一旦养成,除非有非常大的变故,否则很难改变。对于孙策来说,就怕他想改的时候已经晚了。
当时持笔的祢衡还有些迷惑,刘琮自然不会告诉他,若是孙策身死,换了孙权只怕更难对付。碧眼儿才真的是三国小强,生生熬死了曹操和刘备,战阵之中,数次死里逃生,哪儿像孙策,遇到几个无名之辈便中箭受伤,最后伤重而死。
而派韩嵩出使许都,则是在政治上为自己争取主动,孙策无故率兵侵犯,乃是不义,攻伐皇兄,将天子置于何地?不过臣已率领虎贲之士破敌于彭泽湖上,孙策仅以身免,狼狈远遁……
相信许都城内会有很多人,对于自己的观感会更加强烈。如果刘琮没记错的话,明年正月,车骑将军董承,便会因衣带诏事件身死,连累身为妃子的女儿都被人拖出来杀害。如果能与董承、王子服、吴硕等人接上头,以为内应,曹操只怕会更加头疼。
不过这件事,刘琮并没有安排给韩嵩,而是让吴宽暗中进行。
行至晌午时分,在驿站中用过午饭,刘琮出了驿站立在路旁环目四顾,却见不远处的村子外,有数十个青壮正在村口操练。刘琮微微一笑,抬步走到近前打量。
充任教习的明显是南阳军退下来的伤残士卒,脸上一道伤疤隐隐泛红,左臂齐肘而断,但整个人腰杆挺的笔直,教起这些青壮农夫也一板一眼,很是认真。
旁边围了不少村子里的闲人,特别是些粗手大脚的农妇,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看俺家二小子,连秦大哥都夸他呢!”
“有用脚踹屁股蛋儿夸人的?还是俺弟弟聪明,学啥像啥!”
“兰妮你说啥呢?就你兄弟那松松垮垮的怂样儿,看着就让人着急!怪不得娶不上媳妇呢!”
少妇黑红的脸庞泛起笑意,回道:“四婶子别说,俺弟弟就相中你家小妹了,俺明儿个就央求黄大娘上你家提亲!”
“哼,俺家小妹偏看不上你兄弟,还是省下媒婆钱给你弟弟扯二尺布吧!不然胯下那东西,就要露出来啦!”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少妇也不生气,反倒讥讽起四婶子怕是想那东西了。
刘琮在一旁听着颇为好笑,什么话题被她们一说,都能给扯歪了……
不过在教习的严格督导之下,这些青壮可是一点儿都不敢分心,那木刀虽然看着轻巧,可敲在肋下疼的人直迸泪花!
那教习待操练一遍之后,才让他们先稍事休息,自己走到刘琮前面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向刘琮说道:“玄甲营戊队什长秦柯拜见都督!”
刘琮附身扶起秦柯,笑道:“如何,自军中到村里可还习惯?”
秦柯站起身点头道:“还行。”
“这些青壮如何?若是征入军中,能否当用?”刘琮望向那些青壮,对秦柯问道。
秦柯挠了挠头,苦笑道:“对付寻常贼人尚可,若是遇到百战精兵,只怕没几个能活着回来。”
“不经百战,何以成精兵?”刘琮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分了多少地?一个人能忙活过来吗?”
说起这个,秦柯满怀感激的看了眼刘琮,应道:“上好的水田有五田,农忙时雇人帮忙,倒也能顾得过来。”
又聊了几句家常,刘琮便回了驿站。看起来预备役的推行在南阳已经初见成效,只要坚持下去,就能源源不断的提供掌握了基本军事技能的生力军,相对于那些从田间地头直接掳走为兵的豪强,战力高下可想而知。这些青壮经历几次实战,便会成为得用的悍卒,只是不知道南阳郡现在有多少预备兵员?
根据杜袭报上来的人口估算,总也有十万左右吧?想到这里,刘琮颇为欣喜。在这个时代军制崩坏,许多将领都是以自己的部曲为骨干,那些依附于他的部曲,自然是对他忠心。而这些预备役的兵员则不同,由最忠于自己的南阳士卒教育,将来对谁忠心还用问吗?
即便刘备来荆州,想要募兵恐怕都无人响应吧?
想到这里,刘琮忍不住微微一笑,脸上的表情,颇为精彩。
贾诩无意中看见,不由纳闷问道:“都督想起何事,如此喜形于色?”
“咳咳,没什么。”刘琮知道他这是在提醒自己要有为帅者的威严,看来自己做的还是不够啊,这三军统帅岂是那么好当的?
第四十五章 嬉笑怒骂斥汉贼
冬日凛冽的寒风呼啸着掠过缓缓起伏的平原,冰封的河流。阴沉沉的天色下,邻河边的几处工棚内,却正干得热火朝天。
呼呼风声中,炉膛内的火焰猛地窜起,惊得一个年轻学徒下意识的向后仰了仰身子。
“当铁匠还怕火?”老王头不悦的看了眼满脸稚嫩的少年,手中的小锤敲打着铁钳夹着的红彤彤的铁件,身旁大徒弟抡圆了胳膊,举起大锤向他敲过的地方砸下。只听“当啷”一声,火星四溅。
那学徒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不过很快又抬起来,热切的注视着大师兄,在一旁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老王头见了,心里好笑,对少年说道:“急什么?先学会用小锤了再说。”少年愁眉苦脸的说道:“阿翁,俺都学了两个月了,啥时候才能学大锤啊?”
被小儿子逗得咧嘴一笑,老王头用大拇指抹了抹唇上的胡须,想起前几日刘公子——如今大伙儿都称呼他为都督——到铁器营来的情景。那天刚下完雪,刘公子身上落满了雪花,好在那大氅看着厚实,不过扑打掉雪花之后,细心的老王头却发现,那大氅面上有好些地方都补缀过。许是刘公子上阵厮杀时破的?
可按说公子都做到了都督,该不会还像当年在宛城时那样亲自上阵吧?
然而不管公子变成啥样,在老王头眼里,还是一如当年。不过想起自家这两年的变化,老王头打心眼里觉得,日子是一天比一天红火。如今小儿子也入了匠户营,成了学徒,每个月不光有钱拿,逢年过节还和自己一样有猪肉米面,虽说老王头嫌弃猪肉不爱这一口,可到底过上了公子曾说过的天天有肉吃,有酒喝的日子。
早先小儿子吵着要去投军,和亲家老秦的老二一样混个都伯,可官府里招兵的人说了,匠户营的子弟不许去当战兵,必须子承父业,到自家这里,小儿子便只能老老实实当学徒,以后好当个铁匠。
可当铁匠有什么不好的?老王头眯着眼笑了,他如今是大匠师,便是管营的校尉见了自己,都要客气三分。这让好面子的老王头,很是得意。咱这把手艺,定然是要传给儿子的,难不成还要带到土里去?
再者说,匠户营和从军也没什么区别,除了不上阵厮杀,有时大军出动,一样要跟着到处走。不过好处也多的说不完,不光是自己,就是家里谁有个头疼脑热,也能请医护营的医生——据说这称呼还是公子亲自定的——免费诊治。这种好事,以前打着灯笼也没处找啊!
想到这儿,老王头有些犯愁,三丫头非要闹着入医护营去当什么护士,家里老婆子已经气的好些天没给丫头好脸色了。在老王头看来,未出门的女儿去服侍那些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总是让人心里不踏实,可这事据说也是公子提出来的,想来总不会有错。实在不行,让三丫头进被服营,听说那边都是女的,想来当不会有啥问题……
“阿翁,今天中午吃羊肉汤咧。”小儿子王适鼻子倒灵,凑过来卖弄道。
老王头抬手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狠的:“不好好学手艺,整天就惦记着吃!”
王适委屈的泪花直泛,大徒弟憨厚,将他拉过一边,对老王头说道:“他还小咧,师父你下手又没个轻重,打坏了脑壳可咋办?”
也难怪他这么说,老王头常年打铁,虽然上了年纪可手劲真不小。他努了努嘴,说道:“好生做事!前两天公子可是专门交代下来,咱要是误了公子的大事,如何对得起每天这些饭食?”
正说着,火头担着两个大木桶进来,一掀木盖,浓郁的羊肉汤味便扑入鼻中。
大徒弟先给师父盛了满满一大碗,又给依次给辈分高的师傅们都盛好,最后才给自己盛了汤多肉少的一小碗,老王头捞起碗里带肉的骨头夹给他,说道:“人老啦,啃不动骨头了,可不能浪费。”
憨憨的对师父一笑,大徒弟正要夹给王适,却被老王头用竹箸敲了下脑袋:“给他作甚?他啥时候能出到你一半力气,才有资格吃咧。”
王适偷偷翻个白眼,埋头喝汤。
吃着饭,老王头又忍不住对几个老兄弟说道:“前几日公子交代的事,咱可不能给耽误了。昨天夜里俺寻思着,若是每天再多干一个时辰,往前赶赶,说不定还能早点完成。”
旁边有人附和道:“现在日头长,多干一个时辰倒也不碍什么。”
“就怕夜里饿得肚子叫唤啊。”打铁是个力气活,这人说的也没错。
老王头略一迟疑,说道:“那俺问问孙校尉,看晚上能给咱开伙不,有热汤饼子管饱就成。”
这个提议得到大伙儿的一致赞成,怂恿着大匠师吃罢饭便去问问。
然而见了孙校尉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之后,老王头见孙校尉皱眉不语,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如今这年头粮食可金贵着呢,自己这帮铁匠晚上加开一顿,吃的可不少。莫非自己太贪心了?
正忐忑间,孙校尉开口道:“王大匠这提议是好,只是此事我却做不得主,须得报给徐将军,你且回去,待有了准信我便去寻你。”他口中的徐将军,便是徐庶。今年六月初,被刘琮推荐由刘表任命,现在已是南阳军中郎将、典军将军。
老王头应诺退了出来,心想为此事竟然惊动徐将军,自己是不是太多事了些?多干个把时辰也没啥,最多回家后让老婆子弄点吃的便是了,如今家里还能短了这点吃喝不成?
不提老王头内心忐忑,孙校尉径直回城,去见徐庶。恰好刘琮也在,听了此事后,笑着对徐庶说道:“匠人们如此热情,我看不止要安排吃的,还须按时辰发些工钱,名目嘛,就叫加班费好了。至于多少由你们斟酌着定。”
徐庶点头,对孙校尉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匠人们心劲足是好的,只是也不能熬的太过,你把我这话带给王大匠师,现在便去。”
“元直兄也不要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