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曹操之明略,又挟持天子以为资本,我军虽然消灭了公孙瓒,但是士卒疲惫,主将骄横,大军败亡,正在此次南下。扬雄有言:‘六国蚩蚩,为嬴弱姬。’说的就是今天这种情形啊!”沮授苦笑着握着弟弟的手,说道:“我此去后,母亲和叔父都要你来奉养了。”
想到这里,沮授不由长叹一声,却被人群簇拥之中的袁绍冷眼看见。
袁绍心头恼恨,自决议南下以来,沮授便一副死气活样的摸样,让人看着好不烦躁,如今大军进抵黎阳,正要渡过黄河与曹军主力相机决战,沮授却仍是这样,虽为监军都督,却无破敌之计、夺地之谋,既然如此,要他何用?
难道沮授就不怕和田丰一样,被自己械之于狱中吗?
“将军,据说敌振威将军程昱以七百兵守鄄城,不若遣一支人马去攻下他?”主簿陈琳想起才收到的消息,便对袁绍建议道。
袁绍傲然道:“七百人马何须在意?如今我大军十万,所向无前,些微草芥之患,何必放在心上?”瞥见沮授策马行至近前,袁绍不耐烦的转头问道:“公与有何话说?”
“颜将军性子偏执,虽然骁勇,不可独任。”沮授低头说道:“最好还是让屯骑校尉张郃与之同行,或可有所助益。”
袁绍冷笑一声,道:“不用了!”
见袁绍如此干脆地拒绝,沮授愣怔了一下,正要再劝,却被郭图等人挤到一旁,听着人群中袁绍与郭图、辛评等人笑语欢畅,沮授默默的拉开了与他们的距离。
身边行进中的士卒,大多没精打采,偶尔有人望过来,目光中也暗含怨气。连年征战,已经使得士卒疲惫不堪,即便休整了大半年,可还是看不到士卒们的精神气。
这样的军队,怎么可能打胜仗呢?沮授悲观的抬眼望了望前方的道路,天色渐渐亮了,沉重的步伐声中,烟尘腾起,渐迷人眼。
此时的宛城街头,一个身材矮小相貌丑陋的男子,正徐徐踱步,同时好奇的向街道两旁打量着。
他正是完成运粮使命后,来南阳游历的张松。一路上的见闻,使得张松大为惊异,他惊叹于南阳田亩之广、水利之便;比之益州,道路宽阔平坦,两旁绿树成行;民间亦多有骡马驾车,往来便利,物由之丰。
及至到了宛城之后,张松更是惊讶的发现,宛城简直就如同一座兵营。城外有骑兵驻扎,城内亦有数座兵营,街头往来的,也多是队列齐整的士卒。
然而就是在这样一座满是战马士兵的城里,张松意外的看到了几处学堂。这些学堂有大有小,大的屋宇众多,少年们成群结队;小的或许只有一间屋子,却也满满当当的挤满了孩童。
“想不到刘都督竟然如此注重教化。”张松信步走到一处卖食物的摊子前,要了碗滚烫的肉杂汤,吹了吹,却不忙着吃,而是对那摊主问道:“这位老兄,城内这许多学堂,都是教授儒学的吗?”
那摊主是个年约四十许的汉子,从肩膀上拽下块布子擦着手,看了眼张松,却不答话。在他看来,此人面相猥琐,八成不是什么好人,莫不是哪儿来的探子?待会儿老六他们巡逻过来,喊一声抓起来拷问便是。
见摊主冷眉冷眼的盯着自己打量,张松便怒气冲冲地道:“看什么?没听到我在问你话吗?”
“听口音,你可不是本地人吧?”摊主越发确信了自己的猜测,抱着胳膊慢悠悠的说道:“你打听学堂,是想做甚?”
张松气极反笑,放下碗说道:“不错,我乃是益州人,打听学堂之事,又犯了哪条规矩?”
这么一问,摊主反倒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了,总不能说俺看你贼眉鼠眼的像个探子吧?好在旁边有人劝道:“这位先生莫要生气。这学堂之事,我也略知道一些,就我所知,南阳学堂中并不全都是以儒学为主。”
“哦?不以儒学为主?”张松一听,顿时来了兴趣,懒得再与摊主置气,拉着那劝和的人问道。
那人挠了挠头,说道:“详情如何其实俺也说不清楚,俺家兄弟如今在城北学堂,先生若是得空,可与我同去,见了便自然知晓。”
张松听了急不可耐的起身要走,那人无法,只得将吃了一半的吃食放下。
及至到了城北,进学堂之后那人便自去寻人,张松见此处院子颇大,房屋众多,便随意到处走动。走到一间屋子外侧耳倾听,果然如那人所言,这学堂中的先生竟然讲授的是墨家学说,张松驻足听了片刻,又往下一间屋子而去。
如此转了一圈,张松便有些明白了,此间学堂专门传授机关之学,只是令他稍有疑惑的是,这样教出来人才,用在何处?
出了学堂之后张松依旧在街头漫步,正想着心事,却听背后马蹄得得,转身一看,刘琮骑在匹黑色骏马上向自己微笑示意。
“都督!”张松颇感意外,没想到刘琮会这么快到宛城,难道是准备北上了?
刘琮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走到张松面前笑道:“子乔兄!怎么样,在此间还习惯吗?”
见刘琮身后一队亲卫也都跃下战马,张松应道:“倒也没什么不习惯的,只是这些日子有不少疑惑之处,不知该向何人请教。”
“哦?说来听听。”刘琮鼓励道。他自离开安众后,便去了涅阳清点该城军械,昨夜到了宛城,却不想今天在街上碰到张松。
张松想了想,说道:“都督推行南阳新政,就我所见,成效斐然。但是……”他看了眼刘琮,迟疑道:“清点人口,重编户籍,只怕会得罪州中大姓吧?”
所谓大姓,不就是蔡、蒯、文、黄这几家吗?刘琮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很是轻松:“凡事无绝对啊。虽然眼下看豪强似乎利益受到损失,但长远而言,未必就比以前差。官府组织物力人力修缮水利、铺路架桥,所费巨大,从何而来?这些事情他们能不能做?当然也能做,但他们会做吗?肯定不会!”
张松听了若有所思,不得不承认刘琮所说的有道理。就自己看到的情况,那些耗费巨大的工程好处也非常明显,但若是让豪强去做,他们自然是不肯的。
“听说在编民户,不许随意迁徙?”想起另一个问题,张松又问道:“这样限制,会不会让有意来此的流民心生畏惧,从而改变主意?”
对于这个问题,刘琮已经在不同场合解释过许多次了,不过这一次他不答反问:“以子乔所见,今日之南阳,比之益州如何?”
张松下意识的摇头道:“益州不如也。”
“嗯,或许我问的太过宽泛了,你说要是普通百姓能够选择的话,他是会选择富庶安定却不得随意迁徙的南阳呢,还是会选择可以到处去但却朝不保夕的地方?”刘琮眯眼望着街上的行人,对张松说道。
张松想了想,笑道:“若是我的话,自然也会选择南阳了。”
他这句无心之言,让刘琮不禁想起旁的事情,不由扭头看了眼张松,心中暗道,却不知你何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其实目前来看,自己还远远没有能力吞并西川,旁的不说,江东孙策可是死敌,断然不会看着自己去夺取益州,更何况眼下曹袁大战,自己还要去搀和一脚。
只是这一脚若是行差踏错,结果会变成怎样,现在也很难预料。
想到这里,刘琮面容渐渐严肃起来,虽然的确如历史上的官渡之战一样,双方于今年,也就是建安五年正式拉开了战争的帷幕,但曹操少了张辽、关羽,战争的进程还会如同历史一样进行吗?
张松不知刘琮为何忽然变得如此严肃,但看样子显然在思考着什么,他的心里忽然涌出个奇怪的念头。
当此时,益州牧刘璋,又在做什么?
第124章 何不亲征讨逆贼
夜来风雨,不知淋湿了几多春梦,晨时至午,细雨如丝,花树洗尽尘埃,愈发鲜艳浓绿。正是在这样一个雨天,刘备再度进入襄阳城中。
前些日子赶走许汜之后,刘备便开始搜集荆州这几年内的各种情况,之前总听人说起什么南阳新政,待他仔细留意之后,才猛然意识到,刘琮这么做的确得罪了许多豪强。
看来许汜所言虽然夸张了些,却也不无道理。然而南阳郡中与刘琮作对的豪强,大多已被刘琮打击的家破人亡,剩下几家苟息残喘,却也丝毫生不出对刘琮的反抗之心了。
毕竟南阳郡被刘琮苦心经营了数年,早已根基牢固,无法撼动。不过南阳郡无人敢于反抗,别的郡呢?听说刘表长子刘琦已开始在荆州全境推行新政,想必州内世家豪强,必然有不肯坐以待毙的。
恰好刘表遣人邀请刘备去襄阳相见,刘备便安排关羽、张飞在新野练兵,自己带着孙乾往襄阳而来。
可是在太守府内,刘备却意外的见到了许汜!
难道这家伙见我不肯按其所言行事,便又跑到刘表这里来搬弄是非了吗?
刘备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却不动声色,好在看起来许汜并未说过什么,刘表仍是非常客气,言语之间,颇为热络。刘备见许汜压根没提到过新野的话,也不点破,笑容满面的与之应酬对答,仿佛两人自徐州之后首次相见似的。
席间刘表谈及徐州之事,说起背叛吕布的陈登,就听许汜不以为然的说道:“陈元龙乃湖海之士,骄狂之气至今犹在。”
刘备心头冷笑,转向刘表问道:“以将军之见,许君所言对否?”
刘表很喜欢品评人物,但对于陈登却不怎么熟悉,当下迟疑道:“如果说不对,可许君是个好人,是不会随便说别人的坏话的。要说对,陈元龙又盛名满天下……”
虽然陈登反叛吕布,帮助曹操夺取了徐州,但刘备对其并不厌恶,甚至颇为赞赏,看看人家这手段,用的多么巧妙。如今乱世之中,今日为客,明日为主,只要实力为之增强,又有何不可?
而许汜这家伙简直令人厌烦,若是他在荆州到处为曹操奔走,引起刘表的怀疑和警惕,那岂不是让自己也跟着危险了吗?
想到这里,刘备望向许汜说道:“君所谓豪横,有什么事实依据吗?”
“昔日我因为逃避战乱而路过下邳,顺道拜见元龙。但元龙并没有要招待我的意思,良久亦不跟我讲话,之后更是自己到大床去睡觉,而我就只得睡在下床。”提及这段往事,许汜依然恨的咬牙切齿,好歹自己也是有国士之名的人啊,你陈元龙怎么能如此轻慢侮辱我呢?
刘备听了,直言斥责道:“阁下有国士之名,而现在天下大乱,帝王失所,还望阁下忧国忘家,怀救世之志、行报国之事。然而阁下却只会求田问舍,所说的话又毫无可采纳的建议,这都是元龙最为痛恨的,又怎会跟你谈话呢?如果是我刘备的话,则会睡在百尺高楼之上,而要你睡在地上,跟你又怎会只是上下床的区别呢?”
刘表闻言,哈哈大笑。他总听人说刘备如何仁厚,却没想到也有如此激烈的一面。
“像元龙这样文武兼资、又具备胆色志向的人,大概只有在古时候才能找到,现今的人都难以与他相提并论。”刘备见刘表大笑,心下猛然警醒,借着品评陈登来贬低自己。
许汜被刘备说的面红耳赤,却又不敢强辩,羞愤之下告辞而去。刘表也不挽留,使人送他出了府邸。
“方才一时激愤,以至言语无状……”待许汜离开之后,刘备歉意地对刘表说道。
刘表大度的一挥手:“无妨!但不知玄德对吾子刘琮,以为如何?”
“天资英武,兼有韬略,实乃人中龙凤也。”刘备羡慕道:“生子如此,更有何求?”
“哈哈!玄德太客气了!”刘表听了自然很是高兴,就听刘备又说道:“将军长子,姿容弘雅、宽仁慈孝,亦非凡品。”
刘表的笑容慢慢敛去,在他看来刘备的这句无心之言,却隐晦的指出了一个很大的隐患。自己百年之后,谁来接掌荆州?想到这里,刘表不禁深深地看了眼刘备,他这话,真的是无心之言吗?
知子莫若父,然而长子刘琦和三子刘修,刘表自然都能看透,可次子刘琮,却让他有些摸不准了。自兴平二年的那场意外之后,刘琮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非但改掉了那些孟浪轻浮的毛病,而且变化之大,简直让刘表心生疑虑。若不是这几年来刘琮的作为让刘表非常满意,他也不会渐渐开始担心继承人的问题。
见刘表神色怔忡,刘备心中了然,冷笑连连。不过他今日来,可是预备了不少猛料,且看刘表如何应对吧。
“前者大将军袁公檄文传遍天下,未知将军观否?”刘备神色肃然,双眼真诚地望向刘表问道。
那篇陈琳所作的檄文,刘表自然是看过的,他收回思绪,点头应道:“自然看过。”
“当今天下,正如文中所言:此乃忠臣肝脑涂地之秋,烈士立功之会。将军坐拥荆州,有江、汉山川之险,府库充实,带甲十万。当此时,豪杰并争,两雄相持,天下之所重,只在于将军。未知将军意欲北上乎?”刘备脸上露出几分激动的神色,语气愈发诚恳:“若将军亲领大军北上,备愿全力相助!”
刘表听了颇为意动,自己这几年虽然据有荆州,但数次战事都是儿子领军,若是此番亲征北上,扫灭曹操,迎奉天子,岂不是也能挟天子以令诸侯了吗?
自从曹操迎奉天子迁都许昌之后,刘表向天子奉上的朝贡便日益稀少,去年因两次兵围许都干脆就没有了。而今年开始,刘表祭祀天地,说起来也是僭越,不是臣子所应当做的。但刘表自认自己是汉室宗亲,天子被奸臣挟持,自己代表皇族祭祀天地没什么不对的。
见刘表微眯双眼,意有所动,刘备赶紧趁热打铁:“将军乃是鲁恭王之后,值此汉室危急之秋,当为宗室之表率!益州刘璋,暗弱无能之辈,正需要将军这样人指引迷津,以扫灭逆贼,兴复汉室啊!若将军亲自领军北上,天下人谁不心悦诚服?只怕大军出了南阳,那些州县便会望风而降,到时候万民景从,将军威望,定然如日中天啊!”
这番美好的前景,仿佛已经在刘表的眼前浮现出来,他抚着长须,沉浸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