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皇后还在世的时候,就将新城许给了她的表兄长孙诠,新城一直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孩子,自从她知道了这件事,一直以来也没有任何表示反对的意图,她倒是真心将长孙家那个小子当成了自己未来的丈夫了。这让李承乾很是无语。
此时,新城正拿着一只雪白的毛绒兔子逗弄着正抓着一支毛笔把自己身上划得一塌糊涂的小蓉儿。小蓉儿胡乱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挥舞着追逐着那只躲躲藏藏的可爱的兔子,嘴里发出清脆柔软的笑声,新城也在微笑,她一向喜欢小孩子。
“爹爹!”小蓉儿看到李承乾进来,肥嘟嘟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她放弃了那只总是差一点才能捉住的兔子,伸出了小手向李承乾迎过来,含糊不清地唤道,“爹爹抱抱!”
李承乾笑了起来:“小家伙,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脏!”不过,他倒是毫不嫌弃,走上前去张开了双手,将身上被墨水弄得一团糟的小家伙抱了起来,坐到了另一张椅子上,小蓉儿被放到了他的腿上,他直接从袖子里取出一条丝帕,细细地擦去小蓉儿脸上的墨迹,小家伙似乎并不领情,她“咯咯”地笑着,小手里的毛笔毫不客气地在李承乾雪白的冰纹绸缎长袍上划出了一道道歪歪扭扭的痕迹。
新城眼睛里露出羡慕之色,记忆中,李世民并不曾有过如许的温柔神色。
唐宋两代,皇家对于公主的教育环境都是极为宽松的,她们大多独立,有主见,唐朝的公主甚至可以参政,当然,这造成了不少问题,宋朝对于公主的态度同样优容,或者说,宋朝的皇室是很温情的,极有人情味。说起来,在几个还算受宠的公主中,新城是个异类。她的性子柔软,近乎没有个性,有些唯唯诺诺,她不明白怎样引起别人的注意力,因此,很多时候,她就像是不存在。
李承乾对此有些忧虑,女孩子或许不应该刁蛮无礼,却是容许有一些小小的性子的,这无损于她们的美丽,反而会多出一些可爱来。可是,新城一直以来太沉默了,或者,换一个说法,她太懂事了,几乎不需要别人操心,这让人心疼。
新城有些拘谨:“太子哥哥,我,我想……”
“你可以直说的!”李承乾叹息起来,叫来了奶娘,将小蓉儿递了过去,吩咐奶娘好生照顾,又低头看看自己惨不忍睹的衣衫,苦笑着摇了摇头,也不急着换衣服,他抬头看着新城,温柔的说道,“新城,你还是个孩子,不必什么事都闷在心里!”
新城受了惊一样地缩了缩,然后低声道:“太子哥哥,我想父皇了!”
显然是言不由衷,李承乾摇了摇头,他无声地叹息一声:“父皇不久就会回来的,若是新城愿意,可以给父皇写信,让人带过去!”
新城眼睛一亮:“真的可以吗?”
“当然!”李承乾温柔的说道,“新城如果喜欢的话,可以帮小蓉儿也写一封吗?你知道的,她还不会写字!”
新城连连点头,踌躇了半晌,还是什么也没说,又跑走了。
李承乾皱起了眉,开口道:“查一下,新城到底是怎么了?莫非,她也遇上自己的心上人,不对长孙诠那小子死心眼了?”
一个平板的声音回道:“是,殿下!”
看着桌子上的一叠报告,李承乾皱起了眉。
“媚娘,你都没有告诉过我!”李承乾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压下了心中的愤怒。
武媚娘放下已经睡着了的小蓉儿,走了过来,拿起那叠写满了字的纸,粗粗看了一眼,脸色也变了,她垂下了眼帘:“殿下,是妾身疏忽了!”
“哼,莫非是母后不在,这宫里没人做得了主了!”李承乾扶起武媚娘,用眼神抚慰了她一眼,把她拉到身边坐下,嘴角微微挑起,勾起了一抹冷淡的笑意,“居然有人敢胡乱嚼舌头根子了!”
武媚娘同样叹息起来:“无风不起浪,新城公主殿下的确是太过仁厚了!”
李承乾冷哼了一声:“仁厚?新城就是太懦弱!几个胡说八道的奴婢,当时就该把他们当场杖毙,看他们还敢不敢造谣生事了!”
“新城公主只是心肠软,还有或许她自己也在心里有过怀疑的吧!”武媚娘的后一句话说得十分轻,若不是李承乾素来六识灵敏,或者还听不到。
李承乾沉默了一下,终于叹息起来:“这些年,我们确实对新城关心不够!还有父皇!”
李承乾露出了一丝苦笑:“或许是因为母后吧!”
“新城自然是父皇与母后的亲生女儿,这点毋庸置疑!”李承乾深深的呼吸了几下,然后说道,“那些奴婢,胡说八道也不靠谱!哼,除了豫章还有高阳,豫章还是母后从小带大的,别的妹妹,我可曾多看过一眼!”
李承乾的语气有些倨傲:“父皇那么多孩子,我承认的兄弟妹妹也就那几个!若是新城不是我的亲妹妹,以我的性子,怕是连她是谁都不放在心上的!”
“母后一向身体不好,尽管那年经过了药王孙道长的调理,好了不少,可是那时候,她又怀上了新城!”李承乾神情有些惆怅,“按照御医的说法,母后的身体已经不适合再生育了!父皇曾经说起过,要让御医流掉那个孩子,可是,却坳不住母后!母后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然后,便有了新城!”
“母后生下新城后,身体便大不如从前了!”李承乾的手无意识地在武媚娘身上游走着,“父皇大抵对新城还是有些迁怒的吧!他会觉得,因为新城的出生,他失去了母后!他有很多的儿女,而母后,却只有一个!”
“其实父皇心里也明白,那是母后自己的意思!可是,当怨恨成了习惯,他对新城就再也亲近不起来了!”李承乾又是一声长叹,“新城是个可怜的孩子,有什么事也不开口,我毕竟还是有些粗心的,竟然没有多关心她一些!”
“太子殿下一向对几位殿下关爱有加,这实在是怪不得殿下的!”武媚娘安慰道。
李承乾微微一笑,振作了一下精神:“新城大概是接触的人太少了,以后,让兕子带她经常往高阳那里去一下吧!还有,她虽然跟长孙诠定了亲,除了母后还在的时候,却一直没怎么见过,还是要让他们多见见面,免得将来成亲了,还不知道自己的驸马都尉长什么样子!”
“那殿下,那些多嘴多舌的宫女内侍应当如何处置?”武媚娘询问道,她心里也不舒服,这种事她居然疏忽了,一向骄傲的她心里还是有些恼火的。
李承乾嘴角的笑容凉薄而残忍:“几个带头的,杖毙!剩下的,割了他们的舌头,重打二十下板子,赶出去就不必了,他们中难免有几个识字的!好像,宫里应该还缺一些做粗活的,就让他们过去吧!”
武媚娘撅起了嘴:“殿下还说新城公主呢?殿下自己也够心软的!皇家的事情,岂是他们一些奴婢可以随意说起的,按照宫里的规矩,全部杖毙也不为过!”
李承乾“哈哈”一笑,低头亲了武媚娘的额头一下:“媚娘啊,你要明白,死去有的时候反而是一种仁慈!让他们痛苦地活着,一辈子生活在怨恨和悔恨之中,或许才是对他们最大的惩罚!”
正文 第172章 父子论战
“以道佐人主,不以兵强于天下。其事好远;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故善战者果而已矣,勿以取强焉。果而勿骄,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得已居,是谓果而不强。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李珏在背诵着《道德经》,“夫兵者不祥之器也,物或恶之,故有道者弗处。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故兵者非君子之器也,不祥之器也。铦庞为上,勿美也。若美之,是乐杀人。夫乐杀人,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是以吉事上左,丧事上右。是以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言以丧礼居之也。杀人众,以悲哀泣之,战胜,以丧礼处之。”
李承乾赞许地点点头,然后问道:“那珏儿,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李珏胸有成竹地说道:“依照‘道’的原则辅佐君主的人,不以兵力逞强于天下。穷兵黩武这种事必然会得到报应。军队所到的地方,荆棘横生,大战之后,一定会出现荒年。善于用兵的人,只要达到用兵的目的也就可以了,并不以兵力强大而逞强好斗。达到目的了却不自我矜持,达到目的了也不去夸耀骄傲,达到目的了也不要自以为是,达到目的却出于不得已,达到目的却不逞强。事物过去强大就会走向衰朽,这就说明它不符合于‘道’,不符合于‘道’的,就会很快死亡。兵器啊,是不祥的东西,人们都厌恶它,所以有道的人不使用它。君子平时居处就以左边为贵而用兵打仗时就以右边为贵。兵器这个不祥的东西,不是君子所使用的东西,万不得已而使用它,最好淡然处之,胜利了也不要自鸣得意,如果自以为了不起,那就是喜欢杀人。凡是喜欢杀人的人,就不可能得志于天下。吉庆的事情以左边为上,凶丧的事情以右方为上,偏将军居于左边,上将军居于右边,这就是说要以丧礼仪式来处理用兵打仗的事情。战争中杀人众多,要用哀痛的心情参加,打了胜仗,也要以丧礼的仪式去对待战死的人。”
李承乾点了点头:“没错,这就是老子无为而治的道理了!可惜的是,这是不现实的啊!人生在这个世间,便要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上古之时,若是一味无为,顺其自然,那么如今哪里还有人类的存在!”
“父亲是觉得人定胜天么?”李珏问道。
“不是!”李承乾微笑着看着自己的长子,“珏儿,你要记住,这世间,天地是需要我们以一颗感恩敬畏的心去对待的!自以为是的掠夺,终将自食恶果!”他眯了眯眼睛,想起了前世那个年代,几乎是灾难一般的场景,实在是心有所感!
李珏对此似懂非懂,但是他还是疑惑的问道:“于先生也说过,兵者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需以王道治天下!而不是霸道,他还说了一些对皇祖父不恭敬的话!”
“哦?”李承乾大体也猜得出来,儒家那帮文臣就喜欢啰嗦。
果然,李珏回答道:“他说皇祖父出征高丽,实在是不智之举,简直是穷兵黩武!还说,高丽小国,用圣人言论教化,自然心慕天朝王化,臣服大唐,不敢有什么不敬之举!”
李承乾嗤笑一声:“天真,幼稚!迂腐的书生之见!”
李珏有些不解:“可是,父亲,战争真的是必要的吗?高丽远在辽东,并不能对我们造成什么威胁!”
李承乾淡淡一笑:“高丽也希望我们这么想!其实,若不是辽东朝鲜分为三国,一直在征战不休,你以为他们对中原不垂涎吗?只不过是一直腾不出手来而已!高丽对我们的威胁甚至还远甚于突厥!突厥毕竟是游牧民族,他们不能让整个中原成为他们的牧场!而且,突厥最大的弱点就是,他们尽管有自己的语言,却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文字,因此,他们的文明注定不能长久地传承下来!但是,朝鲜的三国却不一样,他们已经发展出了自己的文明,而且,他们不像他们的祖先一样,需要放牧,他们有完整的耕种技术!他们如果打下中原,就可以很快地消化掉中原的土地,用他们的文明取代汉人的文明,等到时间长了,谁还会记得汉人自己的文明呢?”
李承乾叹息起来:“珏儿,你要记得,朝代的更替不可避免,但终究是汉人自家的家事!若是有外人掺乎进来,才是亡国灭种的大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真理!你看,当年匈奴在汉武帝的时候是多么的恭顺,可是,后来,依旧一次又一次的在汉朝的边境掠夺!他们就是养不熟的狼,永远贪得无厌,不知道什么是满足!高丽同样如此!”
李珏点了点头。
李承乾继续说道:“很多时候,战争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你要记住,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一切的战争都是为政治服务的!”
李珏显然没明白过来:“嗯?”
李承乾嘴角露出一丝回忆:“举个例子吧!武德九年,也就是你皇祖父最初登基的那一年,大唐内外交困,突厥已经打到了长安城下,当时长安城随时可能被突厥攻破!”
“是的,后来皇祖父只带了几位大臣,三言两语就让突厥退兵了!”李珏眼里露出崇拜的神色。
“傻孩子,你也是皇家的子孙,居然还相信这种事情!”李承乾微笑起来。
“可是,史官就是这样写的啊!”李珏有些不服气。
“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啊!”李承乾轻轻一笑,感叹道,“你将来就会明白,政治上很多事情没有对错,只有输赢!一旦输了,便是永世不得翻身!”
“突厥当年之所以退兵,不仅是因为自身内部不和,还有,父皇当年尽输府库,以此换取了短暂的和平!”李承乾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如今,突厥已经被打压得不成气候,但是,珏儿,你要记住,不要相信所谓的史书,从而轻视任何敌人,否则,你会后悔的!若不是大唐的国力远胜过突厥,我们的胜利不会那么容易!大隋当年如此强盛,却因为陷入了战争的泥沼,耗尽了国力,最终二世而亡!隋炀帝将战争看成了炫耀武力的手段,却没有从战争中得到任何利益,付出的不仅仅是大量的人力物力,还有民心,人力物力经过时间可以弥补,而民心一旦失去,想要得回来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李珏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战争还能得到利益?”
“要不然,你以为你皇祖父为什么要去打仗!”李承乾失笑道,“虽然有彰显武功的意图,但是,还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大唐可以从此得到利益!辽东的土地很肥沃,还有大量的矿产,那边甚至出产黄金!你要知道,宫中现在所用的人参大多是高丽参,还有貂裘、鹿茸什么的,在中原千金难求,可是在辽东却不是什么稀罕的货色。高丽作为属国,未免太过轻慢自己的宗主国了,我们没有必要跟它啰嗦!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李珏有些为难:“可是,父亲,这个,如此功利,实在有违圣人之道!”
李承乾淡淡地说道:“圣人!圣人无欲无求,可是,孔子当年要传播自己的政治主张,何尝不是一种欲望!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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