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已经能够感受到灼痛之外的感觉了,这说明我还没有死。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弧度,眼前的模糊影子似乎顿了一下,这时我的意识又开始涣散起来,没多久我便两眼一黑,再次没了知觉。
耳边的声音细细碎碎,虽然很轻却很吵,我本不想理会,却在忍不住翻身时,瞬间就被无处不在的疼痛感生生刺醒,只得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
朝细碎的声音发出处看去,入眼是两个身着青裳罗裙的小姑娘,看年纪约莫十五六岁,似乎正在讨论争执着什么。其中一个无意间与我四目相对,半晌后立刻“啊”了一声,一边嘱咐另一个小姑娘看着我,一边飞也似的朝门外跑了去。
“小姐,您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留下的小姑娘立时快步走到我的床头看着我,漂亮干净的面庞上写满了担心。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现在这个情况让我反应不及,我不是坠崖了吗?河水完全淹没口鼻的恐惧感依然真实地存在着,现在我又是身处何方?
也许是我疑惑警惕之色太过明显,小姑娘连忙接着道:“小姐您莫慌,我们不是什么坏人。我家公子顺河泛舟至绝情崖下,本想多逗留几日欣赏岩壁之上的古人题词,谁知正巧撞见了小姐落水,若非公子心善,小姐您恐怕早已……”后一句话她没有言明,但我已经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
费力地勾起脑袋看向自己的身体,我发现自己原本穿着的那套男装早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女子的中衣,这样看来,我身上的伤肯定也已被包扎好了。
“小姐请放心,衣服全是我与绿绮脱换的,您的身体除了我们和包扎的大夫外无人看过。”见我打量着自己的身体,小姑娘还以为我是在担心谁给我换的衣服,于是立即接着道。
“水。”我刚想问话却发现嗓子干涩难耐,只得费力吐出一个字来。
小姑娘愣了一下,连忙走到桌边给我倒了杯水,然后扶我坐了起来。
茶水一入喉,我便觉嗓子一润,忍不住咳嗽起来。
“小姐,您慢点喝。”小姑娘立时拍着我的背连声道。
这时,我听见门外有脚步声由远而近。
“你终于醒了。”似曾相识的声音让我愣了一下,我不禁抬眼看去,立时睁大了眼睛。
“你……云思远?”让我未料到的是,走进门来的人竟然是云思远,他的身后则跟着沈一,和刚刚跑出去的那个小姑娘。
“子瑜,看来我们的确是缘分不浅哪!”云思远似乎并不惊讶于我的反应,笑得平和温雅。
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却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云兄,绝情崖下并不是游山玩水的好去处,不知你又是从何处听得这里之名的?”我下意识地出口问道,也顾不得此时的声音如何沙哑难听。
“江山万里,奇景风情数不胜数,我难道就不能打听得知此处的别样风光吗?”云思远笑意更甚,他和沈一走到了我的床边,“倒是你……”他在床沿坐下,看着我的眼神不甚分明,“又是因为何事坠崖呢?”
“如云兄一般,我也是踏青出游,却不想竟会在这绝情崖上失足坠落,世事难料啊!”我勉强扯了下嘴角,算是笑过。
“那你这崖便坠得着实稀奇了。”云思远看了我半晌,忽然不轻不重地道了一声。
我浑身一震,猛地抬眼看向他。
“不慎坠崖,竟能坠得一身剑伤、刀伤兼内伤,不知道这绝情崖上到底插了多少兵器,又藏了多少人哪!”云思远叹了一声,似乎颇为好奇。
“云思远,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绝情崖上会发生何事?”我脑海中忽地灵光一闪,却不甚清晰。
“不知子瑜何出此言?”云思远顿了下,温言反问。
“你只需告诉我是或不是。”我看着他,一字一顿。
“大胆!”不等他开口,一直在我身边的小姑娘率先呵斥出声,“你可知你是在与谁说话?你……”
“红菱,无妨。”云思远看她一眼,她立时低眉敛声,“子瑜不过是在问我一个问题罢了。”
我听见红菱的呵斥后,心中便隐隐不安,却不知这究竟是为什么。
“步莲亭的变故,我一开始便知道。”云思远忽然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惊得我一时难以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过了半晌,我才艰难出声。
“五大门派要围杀天雪魏一事,我一开始便知道。”云思远重复了一遍,神色从容。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半晌后,我再次看向他,“你说的‘一开始便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强忍着喉咙里隐隐翻腾的腥甜,“是我们到步莲亭的时候?是唐门派人来寻我们的时候?还是……更早?”
“是在天水斋的时候。”云思远似乎早就明白了我的意思,直言不讳。
我猛然一把捂住了嘴,却仍止不住殷红呕出。
“枫。”
云思远低吟一声,一直站在旁边的沈一,便立时出手点住了我身上的几处穴位。红菱上前将我扶住,绿绮则麻利地替我擦拭干净了自指缝流淌而出的鲜血。
“云思远……你这朋友,当真值得一交!”我缓缓移开手,看着他冷冷一笑。
云思远没有说话,只是对我笑了笑后,便转头看向了沈一,“枫,她的伤势如何?”云思远开口问道。
“龙门的穿云掌威力不容小觑,她能活着便是奇迹。”沈一神色平静地答道。
我也看向了沈一,对他的身份愈加怀疑。对江湖中的事了如指掌的人、跟官府有瓜葛的人、仅凭几指便能暂时压住我伤势爆发的人、说起穿云掌都能面不改色若无其事的人……沈一……枫……沈……枫……难道他竟是……
“你是……聿枫楼楼主沈雨枫?”我看着他,惊骇莫名。
他的眼神立时变了变,却瞬间恢复如常。
“子瑜,你已经看出来了?”云思远有些惊讶,却似有更多赞许。
我猛地看向云思远。
江湖之上无人不知京城聿枫楼之名,无论武林人士还是官家子弟,谁都知道得罪聿枫楼当家即是得罪当今圣上,因为不仅聿枫楼当家沈雨枫是当今圣上的同门师弟,聿枫楼亦是朝廷钦旨查办、清除民间武林谋逆之徒的“江湖门派”,与神隐组织并称“天元双璧”。而沈雨枫更是与当今圣上情同手足,常年随其于民间微服巡视、体察民情。
“他是沈雨枫,你不就是……”后面的话我张了张嘴,却终未出口。
“子瑜,你就安心养伤吧。”云思远没有接话,只是站起身来朝我道别。
“等一下!”我猛地抓住他的一只手,却没能将想说的话说完。
视线忽然再次涣散,我只感觉到云思远似乎拉了一把正欲倒下的我,然后身体便被红菱、绿绮接住,扶着躺到了床上。
思维渐渐不甚清晰,到了嘴边的话我却依然记得——你要寻的天灵萱与天雪魏究竟有何关联?你为什么在天水斋便知晓五大门派要围杀天雪魏?你与这些事究竟有什么关系?云思远,你究竟知道多少事情?
第三十一章
自从上次来看过我后,云思远和沈雨枫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不过云思远的这艘船倒是当真不小,因为一路航行,我几乎未察觉到任何颠簸。
这一路上,也不知是药的缘故还是伤的缘故,我清醒的时候并不多。大部分时间里,我只依稀感觉得到床前有人来去,迷迷糊糊间听到一些细碎言语,隐约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难得清醒的时候,我便安静地看着或在聊天或在打盹的红菱和绿绮,总觉得这不过是一场梦。梦里,二哥为了我出卖天雪魏,我则为护天雪魏力敌群雄,最终落得一身是伤坠落悬崖。谁知到头来,好巧不巧地被路过崖下的云思远所救,而他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当今圣上……这么离奇的梦境,醒来后我一定要同天雪魏和哥哥们仔细说说,天雪魏肯定会像从前一样,宠溺却又无奈地笑着看我,三哥则会趴在满脸哭笑不得的二哥肩上拼命忍笑,大哥亦会难得地勾勾嘴角。
可是,这个梦总是醒不来,无论是伤口痛得醒来时,还是药效起来睡去时,每次睁眼闭眼看到的景象都没有变。伤是真的,坠崖是真的,被云思远救起来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除了天雪魏宠溺的笑和哥哥们温柔的神情。
眼睛有些酸涩,却没有眼泪。本来就不该哭的,我还活着,这本身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幸事。我还活着,便意味着我还能再回去找天雪魏、哥哥们和瑟瑟,便意味着我还能再看见爹和娘,也意味着我和天雪魏的所有磨难、坎坷即将全部过去——经此一役,想来五大门派也不会再为难天雪魏了,毕竟我已身“死”,他们再挑起事端的话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
只是这段时间就要苦了他了。相思刻骨一朝破灭的感受,我们看过顾飞琼和墨花澜、欧阳听铮和墨莲华,所以谁都心知肚明个中断肠之痛,却不曾想,我们最终也遇到此劫。江湖,呵,所谓江湖,当真不是一处能随性洒脱、弹剑而歌的所在。
“封大哥,你醒了?”这时,清脆惊喜的女声忽然响起。
我一愣,视线慢慢移向不知何时出现在床边的身影,在看清来人后亦睁大了眼睛。
“云……姑娘?”我吃力地张口,声音嘶哑低沉。
云思雪闻言立即招呼绿绮倒来一杯茶水,随后她端着茶水和红菱一同将我扶起,将茶杯递到我唇边让我慢慢喝了几口。
“云姑娘,对不起。”茶水润过喉咙后,我的声音终于听起来好了一些。
云思雪愣住,似乎没想到我喝完水后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她默不作声地将茶杯递给绿绮,然后让红菱支起枕头垫在床头,慢慢扶着我靠了过去。
“封……姐姐,刚刚我一时没改过口来,让你见笑了。”半晌后她勾勾嘴角,笑容里是难掩的伤心苦涩。
“抱歉。”面对这样的云思雪,我当真不知说什么才好。
当初第一次见云思雪我便知道情况不对,可当时只道一面之缘,若有好感亦无关紧要。谁知后来在南陵再遇,我在水吟裳欲擒她而自保时,奋力救下她后这情愫便一发不可收拾,她情窦初开我亦不忍点破,心道自此一别该再无相逢,谁知世事当真难料。
“封姐姐,你言重了,我相信你并非有意骗我,毕竟自始至终你都未曾回应过我的心意。”云思雪揉了揉眼睛,勉强微笑,却眼角泛红,“只是……情窦初开便遭逢这般乌龙,换了谁都心绪难平啊!”
“这样的感觉我也有过,所以我明白你的心情。”回想起将天雪魏当做女儿身找了七年之久的自己,我也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这时,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既然云思……他是皇上,那云姑娘你不就是……长公主殿下?”我看着云思雪,有些迟疑地轻声道。
“封姐姐,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唤我‘雪儿’,或者请继续叫我‘云姑娘’。”云思雪握住我的手,表情诚挚,“我并不缺尊我一声殿下的人,却难得有愿意与我平等亲近的交心朋友。”
我心下一震,久久不能开口。
“封姐姐,你……你不愿意?”云思雪见我许久没有反应,不禁有些忐忑。
“不,雪儿,谢谢你。”我反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敛眸微笑——谢谢你能够原谅我,并愿意将我当做交心的朋友。
云思雪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起来,“那封姐姐你可要快些好起来,到时候我们再一同饮酒赏花去!”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轻快地道。
“嗯,我自当随时奉陪。”我轻声应下,心里快慰。
不知不觉已是十天过去,云思远竟然还未有停船上岸的打算。这些日子里,云思雪时不时会带些小食过来看我,陪我坐坐、与我聊天,谈江湖也谈宫廷。
云思雪说比起宫廷她更喜江湖,因为人在江湖可以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不用像身处宫廷这般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我每次听她这么说只笑不语,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不说是,是因为我已经看到了江湖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不说不是,则是因为我不想戳破她的憧憬。她是长公主,注定要与宫廷纠缠一生,如若心中有个憧憬亦是好的,至少她还能有一个念想——有个念想,有时比有其他任何东西都强。
经过这几天红菱与绿绮的悉心照顾,以及那些名字听来便觉珍贵的汤药的调理,我的伤已经好了五六分,每天不再昏昏欲睡。唯一可惜的是,我的内息一直无法顺畅,导致我至今仍是内力全失的状态。
叹了口气,我见红菱和绿绮都不在,便披了件衣服,决定走出船舱透透气。
运河两岸,夏意盎然,只见岸边柳树早已抽条吐芽,柳叶随风舞动,远远看去便是一树树绿波随风轻摆、绿醉人心。
甲板上,每隔二十几尺便有一人来回巡视,虽然穿着普通劲装却仍可看出虎狼之气,这些人摆明着都是功底扎实的军旅中人,看来云思远这次的确是有备而来。可是,他为何会守在绝情崖下呢?为了看天雪魏是否死透?还是为了看五大门派是否会遭受重创?
完全弄不清楚云思远的想法,我在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只得转身折回船舱,想要回自己的房间好好休息一下。可是云思远的这艘船不仅尺寸大,房间亦是多得数不胜数,刚刚上甲板时我并未看仔细,这一下来我便抓瞎了。尴尬地挠了挠脸颊,我只好硬着头皮凭记忆朝一个方向走去。
轻手轻脚地挨个推门找着自己的房间,我却在推到一扇门时顿住了动作,门里有说话的声音,依稀听来似乎是云思远。我想了想,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听清了云思远的一句话。
“天雪魏没死吗?”云思远的声音平静,却隐隐透着一丝惋惜。
我驻足片刻,最终转身悄悄走到门前,推开了一条缝隙。
“是的,他没死,被墨重渊及时赶到救走了。”沈雨枫的话让我长舒了一口气,不禁暗自欣喜。
“真可惜,要是墨重渊再迟来一步,天雪魏就必死无疑了。”云思远的声音越发惋惜,我却听得手脚冰冷。
云思远想杀天雪魏?他是什么时候与天雪魏有了过节的?等等,若他想杀天雪魏的话,他自然不会告诉我们五大门派将要围杀天雪魏之事,可是五大门派为何会突然决定要围杀天雪魏?
“你煞费苦心地布下了这个局,到底是无功而返。”沈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