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夜色脸色一沉,但他还是很快地掩饰过去,缓缓起身,向座下按按手,面带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气度雍容地说道:“陶公也是心忧社稷,体恤部属才会如此失态,咱们都是同僚,而且都是陶公的晚辈,该体谅一下陶公此刻的心情才是——”
说着,袁绍就举杯朗声笑道:“各位,暂且放下烦心事儿,咱们敬陶公一杯,欢迎他的远道而来!”
众人虽然跟袁绍貌合神离,私底下明争暗斗,但场面上却是不得不给他面子的。于是纷纷起身举杯,向陶谦敬酒。
陶谦深吸一口气,气消了些,举杯饮罢,擦了一下嘴巴,才向袁绍行了一礼,苦笑道:“方才老朽失礼了,还望袁将军见谅——但如今真的是机会难得啊。如今南下从轩辕关做入口进攻洛阳,怕是来不及了。但发动大军与刘扬里应外合,却是能让董卓焦头烂额——将军不要在错过,而让天下人垂足顿胸啊!”
袁绍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快,但良好的家族教育让他有很高的修养气度,他掩饰住不满,理解地向陶谦点点头,深以为然地说道:“陶公言之有理,袁某自当重视。但大军未动,粮草先行,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了——不如,陶公在这儿暂留几日,倒是随我大军一路西进叩关就是!”
地下诸侯听到袁绍的话,都有些吃惊,陶谦见到袁绍预期的松松,也是在心底狠狠地松了口气。
陶谦向袁绍深深一礼,感激地说道:“老朽待万千儿郎,代表所有忠于大汉的子民感谢袁将军——但老朽,还有事儿要清理,就不打扰各位了。”
送走了欢喜的陶谦,郭图和逢纪尾随袁绍入帐。
待坐定,逢纪小声问道:“主公,咱们真的要出兵叩关?”
袁绍摇了摇头说道:“时机还太早啊。听说孙坚他们不日也要从轩辕关出动,一路西去。还不如先让刘扬那个不知死活的愣头青在里面乱撞,让孙坚在前面血拼。等他们跟董卓耗得差不多了,咱们再出面收拾残局也不晚。”
郭图眼珠子一转,向袁绍恭维道:“主公说的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董卓和各诸侯都不是易与之辈,想要单独收拾他们确实不易,最好的办法正如主公所说,让他们互相血战。等他们都把精锐人马打光了,打疲了,我们再突然出兵,不仅能将旷世之功全部收入囊中,而且还可趁势吞并那些已经疲倦不堪的诸侯——不出几年,大事必成!”
袁绍赞赏地看了郭图一眼,呵呵一笑,自袖中将一封密匝交给郭图二人看,一边说道:“我们在西凉军中的线人发来急报。说刘扬等人已经被张济死死缠住,如今就困在宜阳伦山一带,董卓已经从东线抽调徐荣五千精锐、董越八千精锐、胡轸五千精锐、郭汜五千精锐,再加上地方武装,配合张济本部人马,将对刘扬大军展开围歼。”
郭图逢纪细细一看,都面露喜色,郭图欣喜道:“从线人的战报上说,夏侯惇军力不弱,刘扬的军马更是嗷嗷叫、死硬死硬地,磕的张济损兵折将,把正面攻坚战变成了偷袭战,硬是不敢轻易正面交锋,可见刘扬这个愣头青是陶谦的宝贝心腹,若不然这次也不会亲自前来,还如此失态地恳求主公发兵策应。”
“刘扬这愣头青,是愈挫愈勇的主儿,是人来疯。董卓调来数倍于他的大军合围,要把他往死路上逼,真保不准儿他心一横,就豁出去蛮干。自己死光了,也把董卓这么多精锐给折腾垮了。”逢纪也是两眼放光地说道。
袁绍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将郭图奉还的密匝随手放在油灯上烧掉,沉吟道:“以西凉军如今薄弱的东线态势,向突破他并不难。但却不是好的时机。等刘扬、孙坚陶谦,在那边跟董卓同归于尽,都无力再战时,就是我们渔翁得利的时候了。”
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宜阳,一个偏僻的村落里,一间寻常的农家草房里。张绣、贾诩,还有一个一身白衣、带着面纱的女子未围坐于灯下,氤氲的雾气中,张绣将袖中的信札递给贾诩,淡淡说道:“相国得知我们已经将北上之敌堵截在了宜阳伦山,就调遣徐荣五千精锐、董越八千精锐、胡轸五千精锐、郭汜五千精锐,配合我们本部人马,在此地对刘扬大军展开围歼。”
贾诩飞快地看完信札,就将信札递给身侧的白衣女子,白衣女子明亮的眸子淡淡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小女子不过是奉命来打下手的,哪有资格观看将军的机密信笺?听一听,就心满意足了。”
贾诩不动神色地将信笺放在灯上烧掉,张绣就问他道:“如今叔父已经安顿好了,军心也很稳定。在各路合围大军来之前,我们该怎么做?”
贾诩抿了一口水,淡淡说道:“拖。拖到徐荣、董越的大军到来,就是大功。”
晚了!……”
陶谦悲愤地一扬首,瞥了一眼不太自在的焦和等人,向逢纪重重一抱拳,朗声道:“刘扬此人,是不是沽名钓誉,老朽不知道。但他和夏侯惇将军、刘备将军,为了国家社稷,为了黎民百姓,甘愿用血肉之躯,用微薄的兵力,蜿蜒辗转千里,动摇西凉军的坚固防线,给我等盟军同仁创造破敌的良机——这等勇气,不是谁——都有的!”
陶谦说到这儿一顿,接着说道:“刘扬此行若是为了沽名钓誉,老朽也是赞一声好汉子的。比起那些只会扯皮内讧,高谈论座,体面话一堆,让他做却没有胆量的虚伪之人——让人喜欢的多!”
第二卷 孟津鏖战急 第二十章 一步路、一步血(七)
张绣听了贾诩的话,眼珠子动了动,眼神飘忽到漆黑的帐篷顶,轻声地叹息了一声:“叔父残了一条腿,弃了一群生死兄弟,换来的却是如此结局……”
郑冰妙目一转,大有深意地看着张绣,莞尔一笑道:“不是这样的结果,张将军还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听到她悦耳动听的嗓音,张绣心头一动,收回目光,看着眼前这个始终没有机会看清楚庐山真面目的神秘女孩儿。
虽然她纱巾遮面,看不清容颜。但那纯澈若水、璀璨星河,狡黠迷人的眸子,那如远山似画卷一般的眉黛,那白衣包裹下曼妙动人的娇躯,无不显示着她是极其出色的一个少女。
天山剑派出绝色,张绣是早有耳闻的。尤其是这样年纪,就能下山掌权,独当一面,更是天山剑派众多出色弟子中的佼佼者。
师父童渊出了一张天下高手榜,广罗天下高手。不久前又传来风声,说是师父又在琢磨着退出一个江湖绝色榜,刊登天下绝色女子。虽然绝色榜还没面世,张灵儿花魁榜首的头衔却已经定下了。
张绣是知道师父的,孤高清傲,能被他双手推崇的人,绝对是世间罕有。
比师父武艺高处一筹的那个神秘人是一个,华佗的无双艺术算一个,张毓的才思敏捷冠绝天下算一个,还有就是,张灵儿的绝丽倾城。
秦妍,作为天山派的掌门,这次神秘地下山了,听闻张灵儿也已经从西凉奔赴中原。眼前这个自称郑冰的少女,不识庐山真面目,但已经足够美丽,但她却还说灵儿师妹比她俊美优秀不止一筹。
若郑冰真不是张灵儿,那么张灵儿又该是怎样的惊才绝艳?
这时张绣不由地想起了他的婶娘,张济深爱的娇妻邹蓉,温婉绝丽,让他濡慕了一辈子的女人。
在他十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这个婶娘时,从此生命中别的女人都失去了颜色。
叔父张济比张绣只大了十二岁,婶娘更只比他大了六岁。
张绣自幼而孤,从记事起就不知道什么是母爱。顽劣的他把叔父折腾的没办法,但是当这个温柔如水,仙子一般的小婶娘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以后,狂躁不安的少年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婶娘像对弟弟一样疼爱他,像母亲对儿子一样呵护他,那时候的张绣幸福的简直要融化掉。看着婶娘春风般的温柔的笑容,嗅着她那如瀑青丝空山野菊般的芬芳,任由她给自己洗头发剪指甲,听着她慢声细语地说着永远说不完的话。
那时候,张绣就想着,要是她的话永远说不完该多好,这样永远地伴着她安谧下去该多好。
可是他渐渐长大了,男儿要学本事创事业了。由此,他离开了那个曾今不在乎但如今却异常眷念的家,上了嵩山,拜了师傅。
从此在不远处寺庙清幽的晨钟暮鼓中,清风为伍,师兄妹为伴。青春寂寥,无忧而又简单。
当累了倦了之时,一个人闭上眼,静静地坐在那儿,似乎她就在身旁。那熟悉的香味,熟悉的柔声曼语,熟悉的抚摸和疼爱,就将心间所有的惆怅,和少年那无端而又金蝉丝雨般萦绕盘桓的烦恼,全都被一缕缕地拂去,空空的心灵就充满了宁静祥和,充满了她的味道。
可是,她毕竟是叔父的女人,是她的长辈啊。而且他不知道自己对她的爱,是弟弟对姐姐般的仰慕之爱,还是真正的男女之情。
他不敢开口,也耻于开口。一旦说出他埋藏心间的这个秘密,不仅会深深地伤害叔父,伤害那个母亲一样温柔的女人,还会让他失去一切,失去如今拥有她那单纯的温柔的权利。
所以,张绣就一只在寻觅那个跟她相像,能取代那个把她的影子深深烙印入他灵魂的女人,那个母亲一样的女人。
秦妍出现了,她一样美丽,一样慈祥,一样让人想要靠近。从叔父那里打听到,秦妍是婶娘的师妹,而且已经贵为天山派的掌门人。
她从来没有过男人,更不是他张济的女人。那一刻起,张绣就下定决心,把秦妍弄到手,来取代那个他一辈子都无法得到的女人。
温柔成**亲般的慈祥,才是张绣选择女人最深刻的标准。
颖儿师妹单论容貌,甚至胜出婶娘秦妍半分,但他却在她身上找不到半点感觉,眼前这个少女同样美丽无双,张绣也只是欣赏动心,却绝不是深爱。
看到张绣盯着自己呆呆地看,郑冰丝毫不以为意,似乎这样被男人欣赏的目光间的次数太多了。
她落落大方地淡淡一笑,又轻柔地提醒了一声:“张将军,张将军……”
张绣这才从遐思中回过神来,抱歉地对她一笑,干咳了一声,然后说道:“姑娘问我,什么样的结果才是我想要的,说实话,在下并没有真正想过。我和叔父出征,不过是忠人命尽其事。奉命堵截北上之敌,那张绣就死死地将刘扬夏侯惇堵在洛水之南。”
然后张绣苦笑一声,接着说道:“可是,一开始我们是主角,各城关给郡县都是听候调遣。但打到如今,叔父残了,弟兄拼光了,北上强敌被拖住了,我们马上就沦为了配角……配角啊。我们付出的一切牺牲,一切苦难,最终却是别人轻而易举地摘了桃子。我们得到的不过是上面的一句嘉奖。功劳却是多半被他们那些董相国的心腹,他的西凉军老部下瓜分。而我们这些边缘人,付出了一切,怕是只有喝汤的份儿了。”
郑冰明媚的眼眸一转,小声道:“若是张将军觉得在董卓帐下混的不如意,投奔我天山剑派门下如何?”
张绣一愣,直直地看着她。郑冰半开玩笑似地说道:“天山剑派自从王师叔祖执掌本派以来,天山剑派弟子已经遍布天下,无论是江湖乡野、还是朝堂宫阙,都有我们的影子。”
说着,郑冰妩媚地瞟了他一眼轻声笑道:“我天山剑派门下绝色女子颇多,加上张将军因为邹师伯的关系,再凭着将军的相貌人才,抱得绝色佳丽相伴绝非难事。世间皆以能取我派女子为妻为荣,但有资格的少之又少,将军条件得天独厚,不知要羡煞多少旁人,莫要错过啊……”
张绣一阵痴呆,贾诩见这个丫头在如此严肃的场合开玩笑,实在不成体统,于是忙干咳一声。
张绣一怔,向贾诩抱歉地一笑,然后向郑冰半开玩笑地道:“若是在下想要与姑娘共叙良缘,结为连理伉俪,由此加入天山派门下,不知姑娘可愿意否?”
郑冰讶然一呼,但很快地掩饰过去,落落大方地说道:“小女子可配不上将军,灵儿师妹倒是跟将军般配。”
贾诩无奈地摇了摇头,缓缓起身,瞥了一眼犹在拌嘴打趣,甜蜜快乐的少年男女,淡淡说道:“今日也晚了,该说的也都说了,贾诩告辞了。”
张绣郑冰忙起身相送。
当贾诩身影消失之后,望着星空惨淡,立于篱笆腊梅,张绣问道:“也不知道徐荣董越的大军何时抵达。以我们如今的力量,想拖住刘扬夏侯惇那些悍兵,怕是难啊。毕竟翻过连绵伦山,再过几条大河,不出五十里就是洛水之滨了。一旦过了洛水,他们就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我们纵然是再多十倍人马,也休想再挡住他们前进的步伐……挡不住他们,就是洛阳震动,天下震动,就是相国震怒,就是我和叔父人头落地,家破人亡……”
张绣说着,斜指着天幕上瑶淼如雾的星云海、北斗河,落寞地说道:“其实我并不是一个有胸怀大志的男人,我不想去做天幕上璀璨耀眼世间无双的明星。我只想像那些微弱地发着光,跟平常的星星混在茫茫星海,伴着亲人爱人淡淡地过着淡淡的生活……可是,乱世啊,生活在一个人命如草芥,不如太平犬的乱世。想要那样安静地不被外界打扰的生活谈何容易……”
“所以,我扛起了枪,骑上了马,接下了叔父的令牌。杀,厮杀,无休止地厮杀。只为了那份势力和地位,能保护那个人,能守候那片暴风雨之中的草庐……”张绣说着躲着郑冰落寞一笑,“我怕死,怕得要命。叔父残了,我再死了,她还能靠谁……所以,我是不能死的……”
说着,他一顿,深深地向郑冰说道:“所以,你必须要帮我,要我,要我叔父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郑冰无法理解张绣包含人生无奈的话语,但还是诚挚地说道:“为了邹师伯,你们都该好好地活着……我帮你们便是。”
伦山连绵不绝,皑皑雪峰白云间,冰河刚过又重山。
张扬的大军继续前行,一路向北,过了宜阳,便到洛水。五十里不远,过了它,他们就是胜者,天下名动。但失败了,就将是这次诸侯混战中,一堆无名的枯骨。
他们输不起,张绣贾诩又如何输得起?
两只输不起的劲旅,在这绵长蜿蜒的五十里的山道上、冰河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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