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给。这便是招惹祸事了。那些大户人家,又怎么可能看着他一个小门小户的人坐在那里发财。地皮无赖不断的到他那工坊去骚扰,报官后也是不管用。那些大户人家,都是控制着这生丝和棉花的进出的,不单用那下三滥的手段,便是这进货的口子,也是给他扎死了。再然后,竟然让官府出面,说他这机器是什么淫巧之物,让四方百姓不得安生,若是都用了他这机器,那很多织工便要没了事情干,那样一来,这松江地界便要生乱子,他这机器便是祸患的源头。也是衙役们便把他那工坊封了,这徐光亮倒是做的绝,看到人家这些招数,便是想把他那机器占了的。他直接就是把所有的机器都毁了,然后自己到邻近的道观里出了家,当了一个游方道士。可怜那些跟着他做工的工匠,原本以为自己东家能做大了,他们也是能跟着多赚一些,哪里想到,会是这个结局。”
“福伯,那这徐光亮现下可是还在这松江地界。他的家人可是也在这里?”
“哎,工坊被他烧了,家人自然也是散了,不过他们徐家可不止他这一支。他老婆孩子都是托付给了族里头,至于他自己,则是当了那有方道士。当年出了那事后,他便离开松江了。至于现下,天知道他去了哪里。大户人家出来人都说,这徐光亮怕是疯了。”
“想不到竟然是这样,哎,那些大户人家倒是逼这徐光亮作甚,直接拿钱来买不就结了吗。若是不愿意卖,倒是可以每年给他一些银钱,算是这专利的使用费了。这机器若是都能用上,那可是会把这生产效率提高很多倍的。到时候松江一地产的棉布,不就会更多了吗。”
“掌柜的,你也是刚干咱们这一行,其实你若是干的时日长了,这样的问题,老朽我就不用给你说了。大户人家用的机器都是很多,若是都换了,那便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若是仅那一个大户人家换了还凑合,这比银钱还能从新产出的布上边赚回来。可是一个大户人家换了,其他的都会换,这银钱便是赚不回来了。谁又愿意干这等赔本的买卖。且操纵那机器的工匠,又是需要从新培训,这又是要一笔银子,新工匠能同时干八个人的活,工钱自然是要涨的,虽说相对原来是省了,但是这也让这些东家们更加的依赖于这些工匠了。工匠们若是当了大爷,那些东家掌柜的以后又如何去摆布他们。若是用老机器,那这些事情就都不会发生。工匠干的不好,或是生了病,那便可以随时更换,现下闲人那是有的是,工钱都是低。所以啊,像掌柜你这样的,还真是不多见。我白日里说了,你们这么个干法,那就是在跟那些大户人家在较劲。人家要是知道了你们这么干,怕是都不用那些地痞无赖来搅和你们,只是在这棉花和生丝的进货一道上卡住你们,你们这买卖便没法做了。要不我刚才说那踹机,那也就是一开始的时候是个大织造主再用,若是换了小户,谁有敢用这东西。便是如此,那东家也是各处撒了不少银钱。”
林昌吉听到这里也算明白了,闹了半天就是个利益的问题。不过听了这曾阿福的一番话,林昌吉倒是对这松江本地的许多人物感兴趣起来。两个人又是说了很多,曾阿福因为喝了一些酒,也不似白天那般拘谨,很多松江府地界的掌故,都是说给林昌吉听起来。
林昌吉这便是打到目的了。他们鹰眼的人,来到一个地方,对于地方上的事情,那是首先要了解的,然后才能开展工作。这下子他便是了解了更多的消息。不过他对这徐光亮却还是不死刑,他从这曾阿福的言谈中,好像觉得这徐光亮并没有离开这松江。因此他决定第二日要先去那道观去看看。
第263章 松江有故事(续)
天色阴沉,空中已然飘起了雪花,但却不是辽镇那边的鹅毛大雪,而是那种小雪,有点像盐粒那般大小的。
若是文人骚客见了这样的天气,多半是要吟诗作对的。不过林昌吉却是没有这心情,此时他领着那曾阿福,来到了上海县城外的一处道观,那道观从外边看倒是已经破败许多,但好像里边还有人住,因为林昌吉从外边看到了这道观里头冒出些许烟火气。
“福伯,就是这里了?”
“嗯,就是这里了。哎,要我说啊,你来了也没有用,那徐光亮早就不在这里了,我昨天说的那是初时他来到这里当了道士。可是那些大户人家又怎么会放过他,他又如何能安稳的当这道士,怕是早就躲到外地去了。”
“可是这里还是有人啊,你看,这里边还有烟火呢。这大冷天的,肯定有人在里边,反正也是来了,就先进去看看。”
“好吧好吧,反正我拗不过你,先进去看看再说。”
两个人随即进了这道观里头,直奔着那冒烟火的地方去了。道观大门已经掉了,只剩下半拉子,林昌吉跟着曾阿福进去后,便看到这个道观院子里也是没有人收拾,现下已然是冬天,秋天的枯草现下也是别新下来的雪给盖住了,许多地方的枯草竟被人拔走了,林昌吉一想就知道这肯定是被当做引火草了。
也就是现下是白天吧,若是晚上,大概是没有人敢进这里的,四处都是阴森森的,让人看了害怕,林昌吉却是没想到上海县城外竟然有这样一个所在。
等过了院子,进了那道观的大殿,却是看到一个老道士在那里用扇子在扇着一堆柴火,看着样子,这堆柴火好像是才被点着似地。
“敢问观主,这里可就您一人?”曾阿福先是问了话。
那正在点火的道士却是没马上回答他俩,而是自顾自的在那扇一把破蒲扇。林昌吉此时倒是注意观察了一番这道士的相貌,已然是老人了,满脸的折子,头发半白半黑,满脸的黑灰,这样一来他的真实容貌倒是没有人看的清。那火堆上此时却是支了一口锅,里边煮着汤一样的东西。那道士因为是侧着的脸,所以林昌吉却是只看了他脸的一半。
见到这道士不说话,曾阿福也是没有办法,自己又不是官差,又不能强令人家搭话,他回头看了一眼林昌吉,摇了摇头。
“这位大师,俺们两个是路过这里的,这天一早上便下起了雪,便是想借贵宝地躲一躲这雪的,不知大师可是同意。”林昌吉说话自然是北地口音,他也没有特意的去学那些吴侬软语,所以旁人一下子便是能听出来。
“都进来了,那就坐吧。”那道士总算回了话,但是却是没有正眼看他们两个。
林昌吉倒是不管那些,离着那火堆比较近的地方,他找了一个干净点的所在,一屁股便坐到那里了,那里倒是有些干草。曾阿福也是没有办法,毕竟林昌吉是掌柜的,他就是一个伙计,于是便跟着林昌吉坐到那里了。
林昌吉一坐到那里之后,这话匣子便打开了。“大师,俺是北地人,来到这南边,却是没想到这南边也会下雪。可惜啊,这里的雪却不似俺们北地下的大。这天气也是和俺们北地不一样,下了雪,竟然马上会化掉。这难怪有人跟我说,到了这南边,冬天下雪的时候也是要打一把伞出门的。这样的天气,若是有一口酒喝,那便是更好了,最起码能暖一暖身子。”
林昌吉这便是在有意套近乎了,可惜那老道士却是根本不理他,还是自顾自的在照看那火堆。
林昌吉倒是没有灰心,他也是早就有所预料,此时却是拿出一个葫芦来,自顾自的拧开那葫芦口子,然后仰头就是喝了一口。这大殿现下也是破败,靠西边的棚顶上还漏了个洞。冷风吹进来,倒是让这下边生起的那堆火产生的那么一点热乎气很快的消散干净。但是这空气也是清新,葫芦里的酒香也是溢了出来。
“福伯,要把要来一口,驱驱这寒气。”
“哦,掌柜的,这就不用了,小的这里也是有。”
“呵呵,你那酒不烈,呵呵,俺这可是正宗北地烧刀子酒,你尝上一口就知道了,和你们这江南的米酒是不一样的。”
“那好,小的就尝上一口吧。呵呵,这倒是跟掌柜的沾了便宜了。”曾阿福倒是没有什么做做,直接就是接过林昌吉的葫芦,仰头喝了起来,这一喝,这酒香更是浓了起来。
那道士此时虽然并没有做声,但是那鼻子却是动了一动,这细微的动作却是没有逃过林昌吉的眼睛。
“大师,俺倒是想跟你打听个人,俺听说这里两年前可是来了一个姓徐的人,原来便是这上海县的人,不知大师可是知道。俺是北地来做买卖的,便是想找他有些事情,若是大师知道此人,不知可不可以给在下引荐一番。”林昌吉也是直白,他也是知道,就在这里耗着也是没什么办法,索性便把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一旁的曾阿福却是在那里摇头,那意思说了也是没有用。
“不知道,没听说过。施主还是去别的地方问一问吧。这个道观,已然破败如此,谁还会到这里来。”这道士此时回答的倒是干脆,直接摇头,不过这也是他说的最多的一次了。打从进这道观开始,林昌吉就没听到他说这么多话。
“那倒是叨扰大师了。哎,看来又是白跑了一趟啊,哎,可惜了,这等人物,竟然是落到这般下场。可惜了,若是在俺们辽东,又岂会是这般模样。大师,贸然来此,倒是多有打扰,我这里也是没有什么别的,这葫芦酒水,便是俺从北地带来的,便算是给大师的礼物了。大师若是好酒,这酒可是不错的。行了,就此告辞。福伯,俺们走吧,在去别的地方寻一寻吧。”
“是,掌柜的。”
曾阿福现下倒是纳闷,这林掌柜的倒是直白,且不做纠缠,就这么就走了,还真是怪了,这看着也是不像昨日那般迫切啊。
两个人出了道观大门,曾阿福一脸的疑惑。“掌柜的,你不再仔细打探一番了,就这样就走了?”
“哎,福伯,我来问你,你当初又是从哪里听说这徐光亮进了这道观当道士了。”
“这个吗,当日这徐光亮因为那些大户逼着他交出那织机,便一怒之下砸了所有的织机,烧了他那工坊,然后人就没了踪影。当时是晚上,半夜的时候出了这事。第二日,那些大户人家便派人把这道观围上了,街坊邻居便说这徐光亮定是跑到这道观里了。若非如此,那些大户人家也是不会围了这道观的。所以众人便说这徐广亮在这道观里当道士了。但是那天那些大户也是没有找到这徐光亮的踪影,便又去他家里,也是没有人,只有他自家的婆娘和孩子。两个地方都没有,那些大户人家便也只有做罢。后来又听说这徐光亮是躲到外地了,不再会回来了,这事才渐渐平息。这要说起来,这道观如此破败,倒是拜两年前那些大户人家的家丁所赐。”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这徐光亮身旁还有没有什么亲近的人,比若是他自己的下人什么的。”
“这个便是不知了。不过他家里人现下大概还在这上海县吧。他老婆当日事发之后,也是带着孩子往苏州娘家那边躲了一阵子。可事后来便又回来了。掌柜的你也知道,这女人一嫁出去,那便是泼出去的水了,他娘家那边也是不愿意收留他,好在这边徐家族里头还是有人接济一番的,不然,这徐家的孤儿寡母,怕是早就饿死了。便是饿不死,也会被债主上门讨了房产地契的。哎,说起来,这也是可怜人啊。”
“那我们就再去那徐家看看吧,说不定倒是能发现些什么呢。”林昌吉一听到这里,心中倒是有了些盘算。
“哎呀,掌柜的,要我说,你去了也是白去。你是不知道,当日那些大户人家,都是派了人手在他们家外边等着呢,都是想这徐光亮会回家把老婆孩子接走,却是想不到,竟然这徐某人竟然真的就没有了。过了都有半年多了,这些大户人家才把看着的人给撤了。”
“哦,看来这些大户人家也是不傻啊,知道这徐光亮发明这东西好用啊。早知道如此,他们何必当初呢。”
“还不是为了银钱,这东西要是单给这些大户人家自己用,那他们可是省了银钱了。他们哪个又是不想闷声发大财的。”
“嗯,福伯,你倒是看的准,是啊,这天下啊,都是为了这利字才互相争斗的。若是没了这利,那又争斗个屁。行了,不管怎么说,福伯,倒是要再麻烦你一趟了,你再领着我去那徐家看看。好歹我也是听了这故事的人了,若是能看到他家的人,便去看一看。”
“好吧,我就知道你不死心。等去了之后,你便死心了。”两个人说完,便有赶着马车往上海县城里去了。
他俩一走,那大殿三清像后边,瞬时便转出一个人来,也是破败不堪的打扮,不过倒是能从他穿的这身看出来他以前绝不是穿短衫做长工的下人。
“老熊,这酒你可给我留了,可别自己都喝了啊,我在下边可是就闻到这香味了。哎,这曾阿福怎么也来这里了,难不成那董家还是不死心。这都好两年了,我这过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哎。”
“老爷,咱老熊又怎么会不给你留下一口,你放心,有的是呢。这葫芦,我看至少也是二斤酒,管够你喝。不过那年轻人却不似董家的,你也听到了,这口音董家人可是模仿不来,也许真是北边来的,这曾阿福我若记得不错,两年前可是在那陈家做工头的。现下这又换了一家,这我也是不清楚。”
“这个却是马虎不得,小心一些总归是好的。天知道这董家会不会从北边弄个人过来,当初可是在家里等了半年呢。这些个砸碎,想的倒是好,也亏得我小心,不然,现下是个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了。”
“老爷,我好像刚才听他们说要去你家里去看看。看来这两人还是有些不死心啊。”
“不管他,先喝了这酒再说。家里那边,都是知道该怎么做。哎,倒是苦了他们娘俩了。”那人拿起那葫芦,仰头便是一口,谁知道大概是没有什么准备吧,因为这酒实在是烈,竟然把他辣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好酒,嗯,真是好酒,舒服,真是舒服,看来这人倒是没说谎话,还真是辽镇那边的烧刀子酒,这酒当年我也是喝过。哎,不过现下这口味,却是比那当年那酒更烈上一些。一线喉,嗯,真的是一线喉啊,这酒南边的人怕是没有几个人能喝的惯的。呵呵,老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