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郭子仪的三子、郭旰的弟弟郭晞。郭晞身材与郭旰接近,相貌英武,气质不凡。郭晞走到李俶身前,屈身抱拳行礼:“郭晞拜见郡王。”
李俶起身扶起郭晞:“不必多礼。”
郭旰给李俶介绍:“这位是三郎晞,小旰两岁,自幼读书习武,立志将来驰骋沙场,为国效力。”
李俶赞道:“好个热血少年!今日俶做东,咱们不醉不归。”
酒宴上,李俶亲手给郭旰、郭晞斟酒,俨然把两人当作自己的哥哥。
郭晞显得十分拘束,从小受儒家教育,“君臣有礼、长幼有序”的封建等级秩序牢牢印在心中。
郭旰性格直爽,对郭晞说:“郡王待人热情和蔼,三郎不必如此拘礼。”
李俶补充道:“二郎说得不错,王府里俶说了算。三郎只管把这里当自己家,不必客气。”
郭晞依然显得有些拘束。李俶与郭旰、郭晞开怀畅饮,因为酒量浅,不久便醉倒了。郭旰、郭晞把李俶扶回卧室。
从卧室出来,郭晞问郭旰:“郡王醉成这样,没事吧?”
郭旰轻松的笑道:“郡王有王妃照顾,三郎只管放心。说起来,郡王的酒量真是不敢恭维。”
郭晞好奇地问:“郡王经常这样醉得不醒人事?”
郭旰回答:“这倒没有,郡王平日很少饮酒,难得像今日这样。”
郭旰将郭晞送到府门口,突然问郭晞:“三郎觉得郡王如何?”
郭晞看了看一旁的侍卫,低声说:“你我这样背后议论郡王不太好吧。”
郭旰毫无顾忌:“直说无妨。”
郭晞:“二哥好福气!在这样一位性情直率、待人和蔼的郡王手下做事,让做弟弟的着实羡慕。”
郭旰:“看得出郡王对三郎印象不错,等有机会为兄请郡王给三郎谋个差事。”
想来郭旰把郭晞介绍给李俶,就是希望李俶为郭晞谋个职位。然而李俶此刻空有郡王之名,没有任何实权,能够调动的兵只有王府的十名侍卫。
第七章 天宝开年
时值隆冬,大地覆盖着厚厚一层雪。尽管天气十分寒冷,长安城中却随处可见忙碌而充满喜悦的人们,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春节很快就要到了。腊月二十七,宫中派人送来请柬,除夕之夜,李隆基在大明宫麟德殿举行宴会,受邀参加的包括皇室宗亲、王公大臣和各国使节。李俶第一次参加这样的盛宴,心中十分激动。
腊月三十,李俶给郭旰放了假,让他回家团聚。郭子仪品级低微,不在麟德殿宴会的受邀官员名单中。午后,李俶带着沈媛,在刘德顺引领下,来到丹凤门外。丹凤门前,骏马豪车早已排起长龙,等待监门卫查验,看阵势,没有半个时辰进不了宫。
刘德顺见状对李俶说:“按照往年惯例,亲王、郡王和三公九卿可以不用排队,咱们是不是?”
李俶想了想对刘德顺说:“排队入宫。”
刘德顺说得不错,李俶看到不时有马车从队伍旁驶过,自己的二弟南阳郡王李係骑着一匹价值连城的汗血宝马,得意洋洋的走了过去。
酉时一刻,新年宴会正式开始。美酒佳肴摆满桌案,伴着悠扬的乐曲,各种娱乐节目逐一登场。酒过三巡,于阗国使臣用不太流利的汉话向李隆基奏道:“尊敬的天可汗陛下,大唐天朝地灵人杰,诗词歌赋远播四海,万邦莫不敬仰。值此除夕之夜,何不请众臣即兴赋诗,共庆佳节。”
李隆基心情很好,对王公大臣们说:“哪位爱卿愿为朕赋诗一首?”
一位李俶不认识官员起身离座,走了五步,颂道:“今岁今宵尽,明年明日催。寒随一夜去,春逐五更来。气色空中改,容颜暗里回。风光人不觉,已著后园梅。”
“好!”众人连声喝彩。
李隆基满意的笑道:“好!赏百金,还有哪位爱卿出列献诗?”
五步成诗,非常人能为。群臣面面相觑、哑然无声。李林甫看了看李俶,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笑容,起身奏道:“老臣听闻广平王文思敏捷,不如请广平王赋诗一首。”
李俶心中一惊,心想:好你个李林甫,你跟我便宜父亲是冤家对头,想让我在这种场合当众出丑,真够歹毒的。
太子李亨正要出面帮儿子解围,被李隆基制止。李隆基正在兴头上,笑着对李俶说:“没关系,心随所意,不管做得如何,朕都奖赏你。”
“砰—”殿外广场上爆竹炸响,李俶突然想到宋代王安石的《元日》,心想:王大人,对不起了。李俶起身离座,假意走了几步,开口颂道:“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大殿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用惊异的目光看着李俶。
“好!”李隆基一声喝彩打破了沉寂,众人争先附和。
陈王府参军田同秀趁机进言:“启禀陛下,臣先前路过丹风门,见玄元皇帝于空中告臣云:我藏灵符于函谷尹喜故室。”
李唐皇室尊崇道教,自称李耳后代,封太上老君为玄元皇帝。符与福同音,天官降福,自然是祥瑞之兆。
李俶看着田同秀,心想:这家伙可真会忽悠,当时丹凤门外有上千人,唯独你看到太上老君!
太史令出列上奏:“天降灵符,得宝函谷,臣请陛下改年号为天宝。”
李隆基欣然准奏,赏李俶百金,封田同秀为朝散大夫。
宴会进行到亥时一刻,李隆基面带醉意站起身对众人说:“诸位继续,朕有些累,先行一步。”
李亨率众亲王、郡王起身道:“儿臣恭送父皇。”李林甫及三公九卿、六部尚书:“臣等恭送吾皇。”各国使节:“恭送大唐皇帝陛下、恭送天可汗陛下。”口音千差万别。
皇帝一走,宴会的气氛更加活跃,众人纷纷起身离座,有喝得半醉的走到大殿中央,跟着艺人翩翩起舞,更多的则是聚到一起相互敬酒。李俶在朝中没有熟人,和太子身边的几位近臣寒暄了几句,独自来到殿外飞楼上,遥望着灯火阑珊的大明宫,心中感慨万千。没过多久,李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回头一看,正是刚才那位于阗使臣。
于阗使臣拱手道:“臣对郡王的诗十分仰慕,请赐臣一份墨宝,臣带回国献给我王。”
李俶知道自己的字写得不怎么样,拿出去会丢了大唐的颜面。李俶搪塞道:“今日多有不便,改日差人送到贵使府上。”
正月初一,李隆基亲临勤政楼,接受文武百官及各国使节朝贺。随后颁布制书,改元天宝,大赦天下。一个历经二十九年,励精图治、选贤用能、天下大治的时代结束了,按照历史的轨迹,接下来的十五年将是奢华享乐、小人横行、枭雄崛起的时代。
正月十五,上元节夜,李俶和沈媛出游观灯,同行的还有未来的和政郡主,以及郭旰、刘德顺。唐代实行夜禁,傍晚禁鼓敲响,禁止百姓出行,唯独正月十四、十五、十六开禁三天,称为弛禁。长安城内的大街小巷灯笼高挂,各式花灯争奇斗艳,有的高达数丈,上面缠绕五颜六色的丝绸,装点金、银、珠、玉等饰物,宛如五彩缤纷、光芒万丈的火树。天已尽黑,明月高悬,人们身穿各种颜色艳丽的奇装异服,乘坐经过精心装饰的宝马香车四处巡游,大街上车水马龙,十分热闹。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燃放焰火,花灯和焰火交相辉映,形成“火树银花不夜天”。李商隐的“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正是长安上元灯节盛况的写照。
长安城东南偶的曲江池,水面上星星点点漂浮着众多河灯,宛如满天繁星。李俶将灯放入河中,转过头问沈媛:“媛儿,你许的什么愿?”
没等沈媛回答,刘德顺抢先说:“许下的愿望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李俶瞪了刘德顺两眼,对郭旰说:“二郎,把这个多嘴的家伙扔水里去。”
郭旰抓起刘德顺,正要往池里扔。
刘德顺大喊:“郡王饶命,德顺说的都是实话。”
沈媛阻止郭旰:“郡王玩笑,不必当真。”
郭旰放下刘德顺。
刘德顺凑到沈媛面前:“多谢王妃!王妃您人美心更美,德顺对您的敬仰,犹如这曲江池…”
李俶有意咳了一声。
刘德顺连忙闭嘴。
众人离开曲江池,感觉肚子有些饿,于是直奔东市。李俶刚走进东市,便被热腾腾的汤圆吸引过去。上元节的东市异常热闹,游人和小贩摩肩接踵,转眼功夫李俶与沈媛走散了。众人找了许久,仍然不见沈媛踪影,李俶心急如焚。
郭旰见状安慰道:“郡王不必担心,王妃身边有德顺。可能他们找不到我们,直接回府了。”大唐帝国正处在盛世巅峰时期,既无内忧也无外患,海内生平,百姓生活富足,民风淳朴,不少地方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就算有贼人想要上街行窃,也得思量再三,一旦被发现,路人游侠群起攻之,结果自然是惨之又惨。
李俶放宽心对和政和郭旰说:“时辰不早了,咱们也回府吧。”
回到广平王府,不见沈媛和刘德顺。李俶焦急的等了半个时辰,见刘德顺独自一人回来。李俶火冒三丈:“你这奴才,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媛儿呢?”
刘德顺从来没见李俶发这么大的火,吓得跪在地上:“郡王息怒,奴家本来一直跟在王妃身后,怎奈东市游人太多,跟着跟着便丢了。”
李俶骂道:“主子丢了不去找,还敢自个儿回来!”
刘德顺:“奴家在东市找了个遍,也不见王妃,这才回来禀告。”
李俶大声对郭旰说:“拿棍子来!”
刘德顺跪在地上哀求道:“郡王饶命,郡王饶命!”
“难得见到俶儿发这么大火气,倒是很像朕年轻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李隆基和沈媛、高力士走进大厅。
李俶连忙跪地行礼:“孙儿见过皇爷爷。”
李隆基心情很好,笑着扶起李俶说:“又不是在宫内,不必多礼,你们也都起来吧。朕和力士外出观灯,正好遇见媛儿。年纪不小了还这么贪玩,竟然把媛儿一人扔在大街上。”
李俶连忙认错:“皇爷爷教训的极是。”
送走了李隆基,已经过了半夜子时。李俶拉着沈媛的手走进卧室,关上房门,转身对沈媛说:“媛儿,对不起,把你一个人落在大街上。”
沈媛笑道:“说什么呢,大街上又没有豺狼虎豹。”
李俶将沈媛抱在怀中,附耳轻声说:“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但求此你从桥上走过。”
沈媛:“又在胡言乱语,我可不要你当和尚。”
第八章 汤泉之行
初春时节,宫中内侍前来传旨,圣人与诸皇子、皇孙在汤泉宫共浴温泉。李俶随便找了个借口,没有跟随太子李亨的大队人马,带着沈媛和郭旰、刘德顺单独前往。四人出城,过灞桥,进入新丰县界。沿途道路宽阔平坦,往来车马众多。道路两旁有不少茶楼酒肆,走累了随时可以坐下来休息。大诗人王维在《少年行》中写道:“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朝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闻着沁人的酒香,李俶忍不住走进一家酒肆,要了一壶米酒、几盘小菜,坐下来一边休息一边品味。
不多时,外面官道上突然喧哗起来。李俶闻声走出酒肆,看见前方有人当街打架,三个打一个。从衣着看,双方都不是中原人。
斗殴很快升级,李俶低声对郭旰说:“设法把他们分开。”
郭旰点了点头,持刀上前,分开参与斗殴的四人。四人见郭旰身手了得,不敢轻举妄动。
一名在旁劝架的日本人走上前,用汉语向郭旰表示感谢。李俶从此人口中得知,眼前的两伙人分别是新罗和日本派往大唐的留学生。大唐盛世,政治开明,文化繁荣,每年都有大批外国贵族子弟来到长安学习深造。新罗和日本向来是宿敌,仇人见面自然分外眼红。
不多时,负责当地治安的新丰县尉带着一班衙役来到现场。县尉训斥道:“京畿重地,岂容尔等肆意妄为,统统带回衙门。”
一名新罗人用流利的汉话对县尉说:“这位是我新罗国宰相的三公子,请差官行个方便。”新罗是大唐的属国,而日本曾是大唐的敌国,这些新罗人见到县尉,显然有种优越感。
“全部带走!有话到县衙里说。”县尉丝毫不给新罗人面子。
一名身穿华贵绸缎的新罗人蛮横的说:“我是新罗国宰相金大成之子金城玉,你一个小小的县尉没有权力抓我!”县尉相当于现在的县公安局长,在唐朝只是一个九品官。
县尉瞅了金城玉一眼,对手下说:“带走!”
金城玉抗议道:“我要上告贵国鸿胪寺。”鸿胪寺相当于现在的外交部。
那名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日本人用生硬的汉话说:“不要抓我朋友,他没有参与斗殴。”
县尉:“没有参与斗殴?谁可作证?”
李俶上前说:“我可以证明。”
县尉看了看李俶:“你是何人?”
李俶从腰间取下玉牒,递给县尉。
县尉看过玉牒,抱拳行礼:“新丰县尉徐孝俭,见过广平王。”
金城玉见状连忙躬身行礼:“金城玉见过广平王,请郡王为金某说句话。”
李俶没有理会金城玉,对徐孝俭说:“徐县尉正在执行公务,不必多礼。我正好路过此地,看到这位生员确实没有参与打斗。”李俶指了指那名在旁劝架的日本留学生。
徐孝俭对那名日本留学生说:“回去告知你们的使节,到新丰县衙领人。”
李俶心中不禁感叹:大唐不愧是天朝上国,一个九品县尉如此的底气十足。
骊山汤泉宫,殿宇亭台,迤逦相望,温泉雾气缭绕于松柏翠绿间,宛若人间仙境。整个汤泉宫建有十余个大小不等的温泉池,有李世民用过的星辰汤,有李隆基御用的莲花汤,李亨专享的太子汤,以及王公大臣使用的少阳汤、尚食汤、长汤等。整个宫殿占地上千亩,建有马球场、舞马台、斗鸡场等游乐设施。
李俶在长汤中泡了半个时辰,感觉浑身发热,起身坐在池边休息。没坐多久,突然有人从背后猛然一推,李俶面朝下扑到水里,一阵胡乱扑腾,呛了不少水才在池中站稳,回头看见一个年纪十四五岁的英俊少年正站在池边笑得合不拢嘴。
李俶正要质问那少年,刘德顺闻声走了进来,向那少年低头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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