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俶骑在马背上沿热海南岸前行,眼前碧水金沙,波涛拍岸,远处雪山巍峨,高耸如云。
玄奘法师西行取经曾经过这里,《大唐西域记》中有如下记述:
大清池,周千余里,东西广,南北狭。四面负山,众流交凑,色带青黑,味兼咸苦,洪涛浩汗,惊波汩淴。龙鱼杂处,灵怪间起,所以往来行旅,祷以祈福,水族虽多,莫敢渔捕。
唐军途经热海南岸的贺猎城、冻城,翻越天山至顿多城,穿过勃达岭山口,至温肃州大石城,沿胡卢河向东,经姑墨州拔换城返回龟兹。
龟兹城外,封常清、裴遵庆、郭幼明、李晟出城相迎。封常清成功平定大勃律之乱,先于李俶返回龟兹。
封常清见到李俶,屈身行礼:“郡王转战数千里,凯旋而归,辛苦了!”
李俶上前扶起封常清:“俶不过是以封大夫为榜样,此番得胜,全倚仗三军将士。”
封常清:“封某已在大都护府摆下酒宴,郡王请!”
李俶:“大夫请!”
李俶与封常清并肩走进龟兹城,道路两旁的数万安西各族民众欢呼雀跃,今晚将是一个不眠的狂欢夜。
庆功宴上,封常清帐下节度判官、著名诗人岑参赋诗助兴:
汉将承恩西破戎,捷书先奏未央宫。天子预开麟阁待,只今谁数贰师功。
官军西出过楼兰,营幕傍临月窟寒。蒲海晓霜凝马尾,葱山夜雪扑旌竿。
鸣笳叠鼓拥回军,破国平蕃昔未闻。丈夫鹊印摇边月,大将龙旗掣海云。
日落辕门鼓角鸣,千群面缚出蕃城。洗兵鱼海云迎阵,秣马龙堆月照营。
蕃军遥见汉家营,满谷连山遍哭声。万箭千刀一夜杀,平明流血浸空城。
暮雨旌旗湿未干,胡烟白草日光寒。昨夜将军连晓战,蕃军只见马空鞍。
岑参出生于书香门第,曾祖父是唐初宰相岑文本,到了岑参的祖父、父亲这一辈,家道渐趋衰落。岑参早年家境孤贫,促使其更加发奋读书,于天宝五年登进士第。心怀报国之志的岑参没有选择留在京城,毅然出塞远赴安西,在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麾下担任掌书记,开始了边塞的军旅生涯,写下了众多脍炙人口的诗句。
李俶上疏李隆基,奏请朝廷表彰封常清、程千里、马璘、马重英、皇甫敬、王濛、王贲、郭昕等将领,以及安西、北庭、河西三军将士。
十日后,李俶向封常清提出将率河西诸军返回武威,命两千赤水骁骑暂时留驻龟兹。李俶特别交代,如果封常清不在龟兹,这两千人马交予郭昕统领。
郭昕现任越骑校尉,突然让其统领两千骁骑不免让人惊讶不解,但封常清却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李俶好奇的问:“俶如此安排,封大夫不想问缘由吗?”
封常清笑道:“郡王刚到安西都护府时,大小事务常清从不向郡王禀告,郡王不是也从不过问。”
李俶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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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诸军即将开拔返回武威,郭昢、郭晤带着郭昕来见李俶。
郭昢对李俶说:“显阳是员难得的猛将,请郡王将他收入西凉狼骑。”
郭晤:“是啊,郡王!”
郭旰笑道:“郡王求贤若渴,就是你们不说也会收下显阳的。”
李俶问郭昕:“显阳愿意加入西凉狼骑吗?”
郭昕十分自信的回答:“末将愿意!”
李俶:“俶知道了,此事还得征求郭将军和重英的意见。”
三日后,李俶辞别安西众将,率军返回武威。
出乎众人的意料,李俶没有下令将郭昕调往河西。李俶留给郭昕一封亲笔信,勉励他为大唐守好安西每一寸土地。
回程路上,郭旰忍不住问李俶:“敢问郡王,您为何不让显阳加入西凉狼骑?”
李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郭旰看了看马重英:“莫非是重英不收?”
马重英笑着回答:“令弟智勇双全,重英求之不得。”
郭旰:“难道是显阳的父亲不许?”
李俶低头不语,不置可否。
郭旰:“这个郭幼明,自己谨慎无能也就罢了,可惜堂弟。”
李俶心中感叹:二郎你是不知,我又何尝不想把显阳留在身边,可显阳身负重任,我不能把他调离安西。
入夜,李俶站在帐外享受着习习凉风。
马重英来到李俶身边:“郡王,重英有一事不明。”
李俶:“你是想问我为何不收下郭昕?”
马重英点了点头。
李俶想了想,叹道:“一言难尽!”
马重英:“末将明白,郡王行事自有道理。”
大军行至西州,时值盛夏,烈日当头,酷热难耐。李俶担心兵士中暑,下令全军停下休整。西州都督张廷松向李俶建议上天山避暑。李俶欣然应允,传令各军进山休整,并严令各部,不得损坏山中草木。
天山是西州名胜,也是安西各族百姓心中的神山,众多中原文人雅士慕名而来,西州交河府专门修筑了进山马道。
一路上溪流曲折,山径纡回,穿岩越壑,林木交荫,蔚然深秀。翻过两道山梁,听到潺潺水声,只见一池碧水,宛如琼浆玉液,周围塔松竞秀,披绿挂翠,倒映水中。此池名龙泉,池边建有龙泉馆,可供游人休憩。
继续沿山路上行,越过数层崇岭,穿过翠绿的云杉林,天山天池赫然出现在眼前,蔚蓝色的天穹下,神池浩淼,深蓝色的湖水,如天镜浮空,沃日荡云。四周群山环抱,青峦拔翠,湖滨绿草如茵,野花竞放。天池南岸,三座雪峰赫然矗立,阳光照射白雪覆盖的峰顶,犹如身披银甲的武士,光芒万丈。这里是神话传说中西王母的“瑶池”仙境。
大军行至伊吾,马璘出城相迎。李俶下令全军在伊吾休整一日。
当晚,李俶与马璘秉烛长谈。次日,唐军开拔东归,李俶意外的留下两千河西骁骑,交给马璘统领。
第九十三章 盂兰盆会
七月十五中元节,按照道家的说法,每年的这一天为地官赦罪日。地官名为中元二品赦罪地官,清虚大帝,隶属上清境。地官由元洞混灵之气和极黄之精结成,总主五帝五岳诸地神仙。每逢七月十五日,即来人间,校戒罪福,为人赦罪。
佛教称七月十五这一天为盂兰盆会。盂兰盆会源于《盂兰盆经》中记载的目连救母的故事。话说释迦牟尼十大弟子之一的目连,看到已逝去的母亲在饿鬼道中受苦,瘦得皮包骨头不成人形。目连十分伤心,于是以钵盛饭,用自己的神力送给母亲吃,但是饭刚送到母亲手中,尚未入口已化为灰烬。
目连无奈,请求佛主帮助。
佛主对目连说:“你母亲罪根深重,曾有五百世的悭贪,依靠你一人之力无法解救她的苦难,必须靠十方众僧大德威神之力才能得到解脱。”
目连依照佛主的指点,帮助母亲脱离了饿鬼道。
李俶下令,在武威城中心的罗什寺设盂兰盆法会,祭奠此次西征阵亡的唐军将士。罗什寺是鸠摩罗什大师弘法演教之所,寺内高僧云集,香客络绎不绝。
李俶亲临法会现场,在地藏菩萨坐像前焚香膜拜,默念《往生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
阿弥利哆,悉耽婆毗。
阿弥唎哆,毗迦兰帝。
阿弥唎哆,毗迦兰多。
伽弥尼,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祈祷远在西域阵亡的唐军将士魂归故里,往生极乐。
入夜,李俶带着沈媛、李适来到西城门外,马城河边。
武威的节庆风俗与长安迥然不同,因为正月天气严寒,故而没有上元灯节,取而代之的是七月十五盂兰盆灯节,这一天全城取消夜禁。
夜幕降临,城中百姓商贾、达官显贵携妻带子,手持河灯,从各条大街小巷汇集到西大街,涌向西门外的马城河畔,用放河灯的方式,寄托对已故亲人的哀思,已经远方朋友的祝愿。
李俶、沈媛、李适,以及同行的郭旰、郭夫人许氏,贺拔楚岳,独孤云,刘德顺将各自手中河灯放入水中。星星点点的河灯沿着马城河水顺流北去,站在西门城楼上看去,犹如银河垂地,蔚为壮观。
李俶见李适十分虔诚的样子,笑着问:“适儿许的什么愿?”
李适回答:“孩儿愿爷爷早日皇建有极。”
李俶心中一惊,板着脸说:“不得胡言!”
刘德顺不怀好意的看了看贺拔楚岳。
贺拔楚岳连忙向李俶解释:“这可不是我教的,我只管教小王爷骑马射箭。”
李俶问李适:“‘皇建有极’四个字是谁教你的?”
李适回答:“孩儿在《尚书·洪范》中读到的。爷爷做了二十年太子,终日祈盼的不就是这四个字吗。”
李俶摸了摸李适的头:“适儿真聪明,记住为父的话,以后在外面别说这四个字。”
西大街上人流如潮,有卖夜宵的,有玩杂耍的,还有带着鬼脸面具巡游的,十分热闹。
几个人很快便走散了,李俶身边只剩下沈媛、独孤云、刘德顺三人。李俶早有准备,出发前就计划好自己寸步不离沈媛,命贺拔楚岳紧跟着李适。郭旰和郭夫人人家小两口去哪玩不用操心。
李俶、沈媛、独孤云、刘德顺四人转了半天,没有找到李适和贺拔楚岳,肚子有些饿,找了家临街的店铺,坐下来要了几样小吃。
吃完夜宵,李俶等人准备回府休息。此次出游观灯,李俶没有骑马乘车。从西大街经过钟楼转到北大街回府路程较远。李俶决定从西寺巷回府,这样可以少走一半路程。
西寺巷比西大街狭窄,巷内有一座不大的寺庙,名曰西寺。前来祈祷超度故人的香客出入寺庙,络绎不绝。
从西寺庙门口往东到王府后门,是条死胡同。越往里走行人越少,道路两边的民居门口,偶尔有三两个百姓手捧香烛,蹲在地上焚烧纸钱。
四人走到王府后门,独孤云上前叫门,刘德顺突然对着来路大声叫道:“鬼!有鬼!”
李俶转身看见漆黑的巷道深处闪过一个白色的鬼脸,不动声色的对刘德顺说:“哪有鬼,别胡说八道!”
府门打开,李俶对独孤云说:“景成,送媛儿进去!”
李俶命府内佣人打着灯笼在前照路,返回探查究竟。
刘德顺胆小怕鬼,等在府门口没有跟去。
少顷,一曲似曾相识的西域音乐传入李俶耳中,曲中夹杂着类似梵音的咒语。
“魔音咒!”李俶突然想起在敦煌客栈中听到的乐曲,正要转身回府,突然闻到一股奇特的香味,感觉身体不受控制,双脚动弹不得。再看打灯笼的两名佣人,同样呆若木鸡,好像三魂七魄离体。
一名戴着鬼脸面具的黑衣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李俶面前。
李俶看着黑衣人,因为惊惧一时无语。
黑衣人摘下鬼脸面具。
李俶顿时愣住,银色的月光下,一张楚楚动人的面庞,高贵而纯洁,犹如月神嫦娥下凡。乐声再次响起,李俶不知不觉中晕厥过去。
第二天上午,李俶苏醒过来,睁开眼看见沈媛趴在自己身边。李俶好奇地问:“媛儿,你怎么趴在这里?”
沈媛显得有些兴奋:“郡王终于醒了,昨晚你晕倒在王府后门外,好让人担心啊。”
李俶:“有这事,我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
李俶感觉有些头晕,想到屋外换换气。
沈媛和刘德顺扶着李俶走出房门。
贺拔楚岳迎上前,抱拳问道:“郡王,昨晚您晕倒前可曾听到什么乐曲?”
李俶想了想,只感觉头脑中一片空白。
整个白天,李俶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对,但又想不起来。
入夜,李俶与沈媛、李适用过晚饭,突然觉得头痛欲裂,双手抱头大叫起来。沈媛、李适、刘德顺上前问候,被李俶用力推到一旁。
郭旰和贺拔楚岳闻讯赶来。郭旰双手抱住李俶。李俶发疯似的奋力挣扎,力量比平时大了不少。
“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阿啰诃帝…”贺拔楚岳试着颂念三危寺宽见大师亲传的《楞严咒》。
不料李俶对梵音显得十分恐惧,眼睛发红,更加疯狂的挣扎起来。
“没有用的,将军不必枉费力气。”屋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谁!”贺拔楚岳冲出房门,见院中站着一个戴鬼脸面具的黑衣人。
贺拔楚岳面对黑衣人质问道:“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毫无顾忌自报家门:“本座是吐蕃郎宁郡主的属下。”
“吐蕃郡主!”贺拔楚岳显得有些吃惊。
黑衣人:“将军是否还记得那日敦煌客栈之事?”
贺拔楚岳立刻记起,愤然道:“是你这妖女!你为何对郡王施魔音咒?”
黑衣人:“将军错了,本座这次用的是七绝咒,而非魔音咒。这里有解药一枚,给郡王服下可解今日之痛苦。”
贺拔楚岳敏捷的接过解药,思考着是不是圈套。
黑衣人笑道:“将军没有选择,你家郡王现在可是生不如死。”
贺拔楚岳见李俶痛苦异常的样子,顾不得许多,将解药交给刘德顺。郭旰从刘德顺手中接过解药,给李俶服下。李俶很快平静下来,昏睡过去。
郭旰把李俶交给沈媛和刘德顺,走出房门对黑衣人说:“你与郡王有何仇怨,为何下此毒手?”
黑衣人:“本座与你们郡王无怨无仇,不过是遵从我家郡主的命令而已。明日告诉你们郡王,不想受苦就立刻下令让出陇右六郡,每让出一郡,我家郡主会给他一枚解药。”
郭旰拔刀怒道:“放肆!来人,与我拿下!”
随后赶来的十余名王府亲卫,手持兵刃围住黑衣人。
黑衣人显得镇定自若,手中的弯刀并未出鞘。
贺拔楚岳对亲卫说:“让她走!”
黑衣人笑道:“还是贺拔将军识时务。中此七绝咒者,每日亥时发作,痛不欲生,如果没有解药,就算能挨到第七日,也会全身抽搐,精疲力竭而死。”
郭旰怒目瞪着黑衣人:“你这妖女,还不快滚!”
黑衣人飞身上墙,消息在黑夜中。
沈媛焦急的问贺拔楚岳:“郡王怎么样?”
贺拔楚岳回答:“郡王中了西域邪教的魔咒。”
“西域邪教的魔咒!”沈媛显得十分不安。
贺拔楚岳劝道:“王妃勿惊,郡王已服下解药,今夜可保无虞。”
第九十四章 七绝魔咒
次日天明,李俶醒来,很快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正要找人商议。
刘德顺前来禀报:“郡王,裴判官和安都督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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