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主!就这一注钱,还是他家卖了妇人的钗环首饰凑齐的哩。”
淑贞鼻子哼了一声,懒洋洋道:“我金口玉言,岂有说出去的话收回来的道理?”
小白脸得意笑道:“虽然没金子,那家怕公主生气,连传家宝都拿出来了哩。”
淑贞哦了一声,问:“什么破烂儿?给我瞧瞧。”
面首打开一个小匣子,淑贞看到里面那颗耀眼夺目的朱红宝石后,呼吸也乱了,眼睛睁得极大:“这……这块宝石居然和三皇子妃的那块差不多!”
她夺过宝石,贪婪地抚摸了好几遍,道:“既然如此,我就勉强放他们一马罢。我知道他家拿不出那么多金子,也不是真心要他家钱,不过是为了警告他一声。”
其实,这块红宝石的价钱早就超过一千两黄金了。公主派人去寻这样的宝石,价格多是在五万两银子左右,这也是公认的有价无市。公主心里暗暗记下了吴府,想派人去搜查一番,看还有没有什么宝贝,只是没说出口。
“公主说的是,公主仁厚。”面首凑在公主耳边说了句情动话儿,公主嘻嘻笑了,两人携手步入帐幔……
吴致远从牢里出来后,整个人黑瘦了一圈。他看着空空如也的家里,不禁心下凄苦。
扇儿为了警醒吴致远,故意自己不掏钱,反而把家里一些值钱大木器之类也给卖了,家人奴仆也打发了好些个,看着更显凄凉。
他在扇儿房里狼吞虎咽吃着咸菜和粥儿,扇儿看着也一阵心酸,他平时哪里瞧得上眼这些东西?可见在里头饿成什么样儿了。
“慢着点,厨下还有馒头哩。”
“家里还剩多少钱?”吃饱后,吴致远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
扇儿不慌不忙道:“除去赔给公主的,还有七百多两银子,和这个房屋。我是想,咱们住着也没意思了,不如把屋子也卖了,到乡下地方去买个清净宅院,也好过吃那些眉眼高低的。”
吴致远木然道:“卖了罢!全部卖了。”
“你也不用想太多,过去就过去了。以后一家子人,还靠着你过日子哩。”
吴致远点点头,泪缓缓落了下来。
在牢里受了冷饿折磨,又因为急火攻心,吴致远很快病倒了,一应事务都落在扇儿身上。在媛儿帮助下,扇儿把院子包括里面的家具等物卖了一千二百两银子,连同她自己的首饰和其他值钱之物,都小心翼翼儿收好在储物戒指里。
扇儿托人在朝云卫所附近乡一个叫赵家屯的地方,花了二百两银子买了房屋,那院落大小也有三十多间房子,厢房正院皆有,地势也还好。
扇儿和吴致远自然是住了后头正院,三娘住了东厢房,玉儿住了西厢房,蔡翠儿则住在前院三间屋子里。因为二娘和四娘五娘皆走了,吴致远也不是什么权贵人家了,大家都开始改口叫姨娘,三娘成了宋姨娘,蔡翠儿成了蔡姨娘,玉儿回了自己姓氏,叫周姨娘。
为了省着口粮,蔡翠儿留着惠儿,宋姨娘留下秀云,扇儿把绿鸥给了周姨娘,只留红鸾和媛儿在身旁服侍。因为怕落差太大不习惯,几房里一个月还是派了二两银子月钱,脂粉用具什么的也不算太省简。
乡下地方,虽然有几分野趣,但是人烟稀少,屯里人家又是些愚笨排外的,故而日子也有几分寂寞。基本上过好些天才去十几里外的镇上买些东西回来,平常偶尔见个货郎就了不得了。家里人口现在少,以后添了孩子就会热闹许多。
自打搬了新屋,规矩都改了。总共也就四个主子,还一个是歪着的,就聚在大厅里一起吃。白米粥白米饭,大馒头加咸菜块儿,鸡鸭鱼肉自然是每顿都有的,不过就那么两三盘意思意思,青菜豆腐什么的占的比例相对较大。至于其他贵重食物例如燕窝海参之类,已经绝了踪迹。
宋姨娘倒还好,她手里有私房钱,时不时自己吃独食也没人发现;周姨娘是吃苦惯了的,这样的伙食虽比不上以前,却也很让她满意了,就是蔡翠儿不安生,自仗着有身孕,吃不惯乡下的饭食,不是要吃炖鸽子,就是要喝燕窝汤。惠儿道:“得了么,娘。乡下地方,怀着身子还要做活哩,有碗鸡汤就念佛。”
蔡翠儿道:“你不懂,家里哪里就落魄到这个样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一份家私都在她手里哩。不趁着这个时候要,还等以后吃窝窝头去?”
因为吴致远病着,扇儿怕吵着他,便也不十分骂蔡姨娘,照样是鸡汤红枣羹送过去而已,把个蔡翠儿气的直跳脚。好在扇儿有先见之明,安排翠儿住了离正房最远的前院,眼不见为净。
年关将近,屋子里却是空落落的。当初为了跑路方便,一些用惯了的家具都不敢带,一口气卖掉,怕的就是公主惦记。后来搬到赵家屯,在附近的卫所城里也买了些粗陋家具,越发衬托得屋子暗沉沉的。有时候几个人在大厅吃饭的时候,相互望一眼,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为了让大家打起精神,扇儿把之前让裁缝做的衣服提前发到各房里。因为走了三个,所以每个人得到的衣物多了近一倍,心里也多少欢喜起来。女人喜欢衣服这一点,倒是处处通用。
饶是如此,蔡翠儿却总不安宁。她先是怀疑扇儿给她衣服比别人少,直到到别人房里亲自看了一番后,才不言语。
惠儿高兴地拿起一件皮袄道:“这皮子真好!在外头至少值十两银子呢。”她酸酸道:“原先舍不得给我们做衣服,如今到这鸟不拉屎地方,又发疯似得给这么多。穷乡僻壤的,穿给谁看去?”
惠儿笑道:“姨娘原先衣服少,不高兴,如今多了也不高兴。”
蔡翠儿摇着头:“不是我挑剔,是她做事总不利索,这个家要是让我来当,保准挑不出错儿。”
扇儿对蔡翠儿那路人皆知的小心眼视若无睹,只顾坐在房里,看着病得面无人色的吴致远,叹了口气。
原先大夫开的药宛如浇水泼石,一点用都没有,她便拿了盆子给她的瓷瓶儿里的回春丸,才稍微好些,但也只是一口气吊在那里罢了。盆子给的回春丸是可治凡人百病的,可见吴致远的病是从心里而起,不是身上。
吴致远见扇儿守在跟前,气若游丝道:“是我不对,坑了你。等我快死了的时候,你把剩下的钱财留一份给那几个,其他都带去嫁人罢。”
扇儿道:“你是病糊涂了,才说这话。不要多想,好好养病,你舍得让那两个孩儿做没爹的娃?”
想到孩子,吴致远微微点头,闭上眼睛睡了。
料理完吴致远后,扇儿回到自己房里,拿算盘计算家里的嚼用。媛儿斜倚在旁边看着她飞快拨动算盘的样子,笑道:“原来你是个爱钱的。”
扇儿笑:“我不爱钱,钱不爱我。这年头,钱比人还可靠。”
“比我还可靠么?”媛儿故意道。
“那当然不,你是谁啊,法力高强的大美人。以后遇到个什么恶霸土匪的,还得多多仰仗你。”
媛儿噗嗤一笑,自出屋子去了。扇儿也没管她,一个劲地盯着账簿上的数字,脑袋转得飞快。
如今粮食紧张,普通的白米一石就要银子差不多一两,虽然现在不至于饭也吃不起,但是吴府剩下那一点钱,是只见出不见进了。
扇儿的担忧不无道理,那淑贞公主很快又派人去搜吴府,结果发现吴府易主,据说那一家子连妻妾都遣散了不少,看来是真穷了。心中嘀咕了几句后,公主渐渐把吴府给忘在脑后头了,谢天谢地。
☆、22第二二回
入了冬后,宅院里显得更加静悄悄了。蔡翠儿肚子逐渐显怀,怕动了胎气,故而也不怎样闹腾,让扇儿享受了好些时的清净。
从卫所城中买了年货请了药回来后,扇儿服侍下吴致远用药,又安排他睡下。看着依然糊里糊涂的吴致远,轻声道:“你累了就先睡着吧,但是不能睡过去了,早些醒来。”
他依然沉沉睡着,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扇儿在侧厅里一样样清点年货的,玉儿带着绿鸥来给她请安。两人携手回了房里,扇儿嗔道:“早就说了这时候免了虚礼罢,你又要我赶你。”
玉儿腼腆:“其实我也闷得慌,和大姐姐说话心里就觉得好过些。”
扇儿扫一眼玉儿不甚明显的独子,有些忧心:“你和她月份也差不了多少,怎么就这般瘦弱呢?”
玉儿羞涩低下头:“我平时吃的也不少哩,不知道怎么的。”
“你也不要总待在家里,偶尔也出去走动走动。不过不要走远了,你要绿鸥扶着你,在门口站站也是好的。”
在旁的绿鸥笑道:“姨娘上次在门口略站了一站儿,看到两个孩子大冷天地穿着单衣,就巴巴地找出两件袄儿给他们了。我怕再站几回,咱们也要穿单衣咯。”
扇儿笑:“还有这回事?那两个孩子是本地人吗?怎么这么冷还没个大衣服穿。”
玉儿红了脸:“听说是屯里的,他们兄妹俩死了爹娘,一份家私都被叔婶给占了,就留个破屋在道边儿的大树下。”
扇儿道:“真是个没人心的,亲兄弟的孩子也这样糟蹋!你给了袄子,八成也保不住。”嘱咐了玉儿几句后,扇儿带着媛儿出了门,找到那家孤儿门前。
门是虚掩的,两人推门进去后,只见两个孩子依偎床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连个被子都没有。其中小一点的那个女孩似乎失去了知觉,眼睛紧闭靠在哥哥身上。
哥哥看到两人进来,先是浮现出恐惧,看清来人不是叔婶后升起一点希望,嘶哑道:“两位奶奶行行好!给口热汤水吧,我妹妹饿昏过去了。”
媛儿抱起那个女孩,源源不断地将身上真气传递过去。不一会儿那个小女孩睁开眼,就说了一句:“妞妞饿!”
“好孩子,我带你们去吃东西。”扇儿勉强笑笑,把哥哥也抱在怀里,虽然是男孩子却轻得和小包袱一样。两人抱着兄妹俩回了屋子,经过前院时,闲得发慌的蔡翠儿在窗口见到,笑骂道:“想孩子想疯了么?哪里就抱来两个小花子喂眼。”
一进了热气暖暖的房内,两个小孩子眼睛也稍微明亮些了。扇儿怕他们饿太久猛地吃噎住,就吩咐先拿了两大碗暖暖的白米糖粥来。那粥香甜可口,两兄妹又是饿得半死的,哪消三两口,喝了个精光。
扇儿又叫人拿了两碗来,并加了一盘子素心馒头。同样也是没几分钟,两人一扫而空。虽然还没吃饱,但是扇儿不许他们继续吃了,怕伤到胃。
兄妹俩被带去沐浴更衣后,虽然依然面有菜色,整个感觉却是不一样了。两人都长得清秀伶俐,看起来可怜可爱的。
“家里没有你们这年龄的孩子,衣服有些不合身。等明天我派人去城里买些成衣回来,然后慢慢儿和你们做衣服。”
兄妹俩极为懂事,哭着跪下给扇儿磕头。扇儿忙扶起他们替他们擦眼泪,家里多的是空房间,扇儿吩咐红鸾收拾出一间给他们睡下。
当夜兄妹俩睡在暖烘烘的炕床上,又盖着柔软馨香的大被子,肚子里也有食,恍如梦里。第二天,扇儿来他们房里看时,哥哥牵着妹妹对扇儿道:“好心的奶奶,你救了我们兄妹一命!我们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
扇儿道:“我之前是不知道,难道村里就没一个人管管你们么?”
哥哥哭了,抽抽搭搭把全部事情都告诉了扇儿。原来这兄妹一个叫赵元普,一个叫赵迎香,他们家原先也颇过得,是个殷实人家,还让元普读了些书。怎知一场横祸,他们的娘不知怎的被外乡恶霸看上调戏,他们爹去理论,被打破头,没几时就一命呜呼了。娘被恶霸拐走至今没有下落,叔婶不但不去帮忙寻找,还趁机占了家产,把自己原先住着的破屋丢给他们,他们却搬进哥嫂的好屋子。就连前些时玉儿给他们的袄儿,也被搜去。
那叔婶是地痞泼妇式的人物,村里有谁敢去理他们!有心善的说几句,被骂得狗血淋头,还经常遇见不知首尾的麻烦事,久而久之就没人敢管了。
扇儿气得脸发白,道:“真是畜生一般的东西!”说罢强忍着怒气道:“你们不要担心,尽管安心住在这里,我会派人去找你们的娘,替你们讨回公道。”
赵迎香猛地扑到扇儿怀里放声大哭,扇儿被她哭得心酸,不住摸她头。
家里也不缺两个小孩吃的饭,扇儿把事情和大家说过后,众人都表示同情。吴致远因为一直昏迷着,便没有和他讲。
便这般,吴宅里就养下了这两个可怜孩子。赵元普和赵迎香一直过的是小心翼翼看人脸色的日子,自然异常乖巧,从不淘气闹事,平时没事不动强动,不拿强拿,嘴也甜得出蜜,连蔡翠儿也渐渐喜欢起来,偶尔拿出些糕点给他们吃,宅里原本沉闷的气氛也好了许多,笑声也有了。
“来,正好一只鸡两条腿,你们一人一个。”扇儿把鸡腿夹到兄妹碗里,兄妹大口大口扒饭,大家看了也直笑。
“还别说,看着他们吃饭,我也觉得这饭香多了。”宋姨娘道:“慢点儿扒饭!喝口汤。”
“家里就该有几个孩子,这样才热闹。”玉儿感慨道。
蔡翠儿没做声,替迎香拈去站在脸蛋上的饭粒。自打吃得好睡得好,两个小鬼的脸色是一日好过一日了,看起来更加漂亮齐整了。
“婶婶要是看到我吃鸡腿,肯定一把夺了给她孩子哩。”迎香突然有感而发。
“别怕,那样的话咱们一起打她。”宋姨娘捋捋袖子道,众人又是笑。
夜间,扇儿在床上辗转反侧,守夜的媛儿问道:“可是为了那两个小鬼的事?”
“你怎么知道。”
“这样的事天下到处都是,你管不过来。”
“我知道,只是在我眼前的,我没法儿当没看到。”
“那么你愁什么呢?”
媛儿换了男声,扇儿借着月色看过去,只见媛儿已经变成沈垣,穿着一袭雪色长袍坐在床下的榻儿上,端坐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仿佛是月光的一部分,或者月光是他自身的延伸,二者在静如水的夜里相互辉映,只觉惊心动魄,缠绵悱恻。
扇儿由衷赞叹道:“你真美。身为女子,我都觉得愧疚了。”
沈垣笑:“你要是动心了,我不介意以身偿债。”
扇儿笑:“那划不来,秀色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若为钱财故,两者皆可抛。”
沈垣微微一侧脸,轮廓在银色的光辉下隐藏了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