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近楼摇头叹气,说道:“天下间总有武人以为武功高就能解决一切,就如同总有文人以为文采好就能写出好文章,总有腐儒以为通读了四书五经就能治理天下。任先生威震江湖三十多年,没想到竟然还是靠着一双肉掌解决事情,真是让人惋惜。”
他的声音神态,便像是一个得道的高人一般,但偏偏年纪面貌,不过弱冠,任我行听了他这番话,登时脸都黑了。咬牙切齿道:“老夫从不杀无名之人,小子,你是哪派弟子,报上名来吧!”
唐近楼眼珠转了转,心中念头急转,心想:“佛祖才知道他会不会又找到人帮忙,重新执掌了日月神教,我现在留下姓名,那不是找不自在吗?就算是他认出了我的武功路数,或者将来调查出来,那也比我自己说的要好得多。”
念头一转,不过是一霎之间的事情,唐近楼微笑道:“晚辈不过是江湖上无名小卒,说出来只怕是有辱尊听,还是不说为好。”
任我行心中气极,仰天大笑,说道:“你一出手,我就能看出你的师门来历,难道你以为你能藏得住么?”右手一引,已经拍了出来。他肉掌一翻,登时一股恶风袭来,唐近楼不敢怠慢,挺剑直刺他腰侧软肋。
任我行“咦”了一声,赞道:“功夫不弱,难怪如此嚣张。”一双肉掌上下翻飞,登时与唐近楼斗了十余招。
任我行内力浑厚,招式精妙,唐近楼则是剑术高明,独孤九剑的总决已经登堂入室,直刺横削之间,已经有了极高明的威势。两人在茶棚里相斗,闪转腾挪之间,将周围的桌子板凳扫开了一大片,弄出了一片空地出来,那茶铺的掌柜最初时便早已逃走,任我行见他是个普通百姓,也没有追究,否则现在看到这茶铺乱成一团,东西被砸的七七八八,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子。
刘进等人看到这等情形,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的小心肝此时好似又被打了回来,也不知是谁带的头,只听一人喊了声“跑”,一群人连滚带爬,冲出了茶铺,头也不回,连马也不敢去取的逃走了。
任我行满腔怒火,此时都在唐近楼身上,自然不去管这些蝼蚁,向问天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便收回目光,看向这在相斗的两人。反倒是唐近楼对这些人怨气最大,倒不是怪这些人忘恩负义,自己救了他们,他们却不管自己。而是怪他们反应太慢,要是在他们动手之前就能鼓起勇气跑掉,唐近楼就不用跟任我行打起来了,直接逃跑就是。这荒山野岭的,往林子里一钻,谁追得上!
两人斗了一百余招,任我行渐渐严肃起来,知道眼前这名年轻人竟然有着极为不可思议的剑术修为,只是他剑术虽然精妙,但毕竟内力修为取不得巧,内功实在是还有些年头要练。
这个年头一起,任我行登时变了招,掌法大开大合,便似是刀劈斧削一般,每一张都蕴含着极强的威力,更是掌力四溢,带出了呼呼的风声。唐近楼心中暗叫糟糕,他中的毒还没得到解决,内功修为大损,紫霞神功若是顺风顺水,勉力而为,或许可以发挥出五成威力,可若是强行运功,全力施为,只怕是连气也难以运完,更莫说要出力了。
此刻任我行明显是用高强的内力来欺负他,唐近楼若是中毒之前,自然不惧,紫霞神功护体,只要随时注意他的吸星大法即可,至于掌风掌劲,紫霞功绝不惧他。但此刻内功半废,自然做不到这种程度,任我行掌力吞吐,唐近楼渐渐能够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周围竟然在任我行的掌力交错之间,组成了一个力网!
唐近楼多次面临困境,此刻临危不乱,勉力出剑。茶棚外马蹄声远远响起,向问天笑道:“教主,小姐来了。”任我行哈哈大笑,手上却是加快发招,唐近楼剑上压力骤然增加。忽然马蹄声一停,一人下马来,大声道:“爹爹,快住手。”
任我行大笑道:“我看出来了,这小子是华山的路数,他就是你说的那个救过你的小子吧,你放心,我不杀他便是!”任我行话音未落,大笑着连拍了十三掌,掌掌都有风雷之声,任盈盈惊叫道:“十三怒雷掌!”
唐近楼闷哼一声,此刻他身周全是任我行掌力所成的力网,稍不注意就会受到全力的反击,任我行的十三掌一出,风雷相激,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顿时外界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身周任我行的掌力排山倒海,非但前方如海啸袭身,左右两方,甚至身后,也有掌力挤压着身体,整个人便如置身于狂暴的大海之中,领略大海咆哮的威力。唐近楼的真气缩成一团,意守丹田,被任我行的掌力压得连呼吸也十分困难。张大了嘴,却吸不到一口空气。不过是片刻之后,唐近楼虽然下意识的仍在左支右绌的出剑,但脑中昏昏沉沉的感觉却让他明白,他竟然当真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几乎是要到了醒与昏迷之间的时刻,唐近楼看到了任我行扭曲的笑容,心中忽然一个激灵,冥冥之中一段段字句浮现出来,风清扬仿佛又在他的耳边说话:“……这独孤九剑的破气式,最为玄妙,全凭自己领悟,所谓神而明之,存乎一心……”※※※
风清扬在教导唐近楼和令狐冲二人时,本只教了他们总决式,但唐近楼每次比剑若是输给令狐冲之后,必定又会仗着高明内功,死缠烂打,耗了令狐冲体力,然后胜他。
他们两人本来都学的是独孤九剑,对剑理的理解也大都在伯仲之间,但令狐冲仿佛天生就是剑客,同样的一剑,仿佛他使出来便会有所不同。因此唐近楼虽然跟他相斗日久,但往往在剑招上不能胜他一次,二人在思过崖上,比上十次,有八次打平,总有一次唐近楼会输上一招半招,而下一次又绝无例外的使出高明内功,剑芒吞吐,剑气四溢,左手便剑诀为掌势,抽空便会使出紫霞功的“推山势”,“摩云式”等等发力出功的招式,逼得令狐冲于自己硬拼,希望能够赢他。
这样过了几次之后,风清扬偶然看到二人比武,摇头说道:“你这般死缠烂打,有什么意思,冲儿也不须内功登堂入室,只要能有小成,抱元守一,你内功在强,也奈何不了他。”又对两人道:“独孤九剑高深奥妙,你们连万中之一都没学到,比武下来,便像是街上的混混打架,力气大的就赢。”说着不断摇头,仿佛两人丢了他好大的脸。看了两人好久,才又叹气道:“我原本想等你们总决根基种下之后,一式一式叫你们后面的招式,现在看来,你们两人实在笨得很,这总决在独孤九剑中,实在是最为紧要的部分,学通了总决,便是后面的剑决没有学到,也可渐渐领悟……”风清扬说着摇了摇头,说道:“也罢,我先给你们讲讲这破气一式吧,也免得你们老是‘恃强凌弱’,乱打一气。”
那是唐近楼唯一听过的后八式之一,破气式的要诀短短数十字,风清扬也不过是简略讲述了一番,只是嘱咐二人牢记口诀,将来方便领悟。
※※※
“神而明之,存乎一心。”唐近楼默默念诵,他张开口,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整个人置身海底,周围全是暗流挤压,随时都能要了他的命一般。长剑滞涩,重逾千钧,简直连将他拿起来都困难。但他心中此刻似空非空,似有念若无心,一抬手,那重逾千钧的长剑竟然毫无阻挡的刺向了任我行!
第113章 江湖
唐近楼抬起右手,歪歪斜斜的刺了过去。他的剑本来似乎已经在任我行掌力笼罩下使不动了,但他一抬手,那长剑歪歪斜斜,却似是飘絮一般,没有丝毫重量的刺向了任我行,那一道道的掌力,真气,力网,瞬间冲过,毫无阻挡!甚至那力网没有任何变化。
忽然间肩头一紧,唐近楼已经被任我行抓住,与此同时,唐近楼手中的长剑,却是丝毫无碍的冲出了任我行仗着内功布下的一道道力网,刺向了他的面颊。
忽然间“啊”的一声大叫,任盈盈和向问天尖叫道:“爹爹!”“教主!”唐近楼一剑刺出,竟然当真刺中了任我行!虽然这一剑毫无力道,但剑锋也足以使得任我行脸上受伤,鲜血淋漓。唐近楼只觉得肩头上一痛,任我行的五根手指就像是铁铸一般紧紧箍在了他的身上。他的内息一直谨守丹田,此刻却是忽而一动,不受控制的顺着手臂的经络血脉倾泻而出,流向了任我行。
“吸星大法!”
吸星大法一出,唐近楼算是亲身体验了一把,知道了为什么江湖上都盛传吸星大法的可怖可畏。只因这邪功一旦使出,你辛辛苦苦练了许多年的内力便不再听你号令,转而争先恐后的往别人的丹田里跑,这如何不让人恐惧。
尤其是对练武之人来说,内功修为便如同自己的生命一般重要,许多人若是没了内力,手足无力,连普通人也不如。
内力源源不断的倾泻而出,唐近楼此时此刻,也不由得心生惧意。紫霞功绵如云霞,厚积薄发,但此内功虽然精妙绝伦,却并不如何霸道,唐近楼内功未失之时,原本就难以对抗吸星大法这等功夫,如今内功半废,任我行一扣住他,他几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内力真气流向任我行。
唐近楼数次欲提气反击,体内残存的真气都没有丝毫反应,忽然间脑中昏昏沉沉,唐近楼闷哼一声,心中大惊,知道这是蓝凤凰的下的毒,这毒素之前还有真气压制,药效克制,一直没能翻起大浪,此刻唐近楼体内的真气几近枯竭,这苗家的诡异毒药竟似是要反攻出来!
任盈盈站在一旁,只见任我行抓住唐近楼的肩头,唐近楼脸上紫霞隐现,飘忽不定,面色却是极为痛苦,知道他正在施展自己的得意功夫,吸星大法,当即颤声叫道:“爹……”任我行手指紧紧箍住唐近楼,忽然间哈哈大笑,语调中却充满了悲愤发泄之意:“原来你是岳不群的弟子,果然跟他一样……着实让人可恨!华山派都出些伪君子,哼哼,你既然救了盈盈,我就饶你一命,只收了你这身武功,免得你继续害人!”
任盈盈大惊失色,张开了口,却不知该如何劝任我行。
任我行一言甫毕,全身真气鼓荡,右手间涌向他的真气顿时增加了许多。唐近楼此时已经深受毒药的侵袭,只勉力维持着神智的清明,体内的真气已经残存无几,现在便是任我行自行撤功,他也已经无力照应自己的内息。
唐近楼几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此时任我行真气汩汩而出,在身周循环鼓荡,刚一触到了唐近楼身体,唐近楼脑中一清,下意识伸出长剑,刺向任我行。这一剑没有半分力道,任我行更是不以为意,此时他身周全是自己的真气循环鼓荡,莫说此时唐近楼体内的真气已经枯竭,便是他内功强盛之时,也未必能靠着一支长剑轻易刺到自己。
但这一剑刺出去,无声无息,有气无力,却偏偏又一次刺中了任我行的脸颊,任我行头往后一仰,惨叫一声,二人便见到他脸上鲜血淋漓,任我行一只手捂住了眼睛。任盈盈和向问天大惊,连忙跑过来,唐近楼勉强支起身子,跌跌撞撞的向外面跑去。
任我行大叫:“向问天,把他杀了!”任盈盈叫道:“爹!”任我行道:“盈盈,杀了他!”向问天豁然起身,道:“是。”
忽然间人影一闪,向问天登时愣住。任盈盈晃到唐近楼身边,扶起唐近楼上了一匹马,自己顺手牵了一匹马,片刻间,已经向官道的一个方向逃去。
向问天茫然站了片刻,回过神来,连忙去看地上的任我行,此时他已经镇定了一些,静坐地上,紧闭着眼睛,显然是在运功疗伤。但他左眼处,破开一个小洞,汩汩的流着鲜血,染红了半边脸颊,着实骇人。
※※※
唐近楼一上马,就觉得腹中烦闷欲呕,知道这是毒药的原因,在马上颠簸了一会儿,这种感觉迅速增强,不一刻,唐近楼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唐近楼第一眼看到的是黑黑的棚顶,耳边流水静静流淌,唐近楼虽然内功尽废,但耳朵还是有的,一听到这流水划过的声音,立刻知道自己正在一艘船上。船舱之中只有他一个人,两边的“舱门”都被帆布遮盖,看不到外面的景色,只是从缝隙中透出的亮光可以知道,此时还是白天。
“呼”的一声,做门用的帆布被人拉开,任盈盈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唐近楼挣扎着做了起来,眼前却是直冒金星,几乎又要晕了过去,任盈盈皱着眉头,取出一粒药丸,放到唐近楼嘴边喂他吃下。歇息了片刻,唐近楼半坐着倚在船舱之中,静静的看着任盈盈。
“你的内功大半都已经被废了,压制不住毒素,若不是有苗家配制的解毒良药,恐怕早就已经撑不住了。”任盈盈淡淡说道。
唐近楼笑了笑,说道:“多谢。”
任盈盈道:“谢什么?归根揭底,还是因为我的原因你才会被蓝凤凰下毒。我不过是还你一个人情罢了……”
唐近楼摇了摇头,虚弱道:“我可不是谢你给我下毒。我是谢谢你救我一命,你要是不救我,我就死在你父亲手里了。”
他一说到任我行,任盈盈登时脸色一冷,说道:“你伤了我父亲,这件事我将来找你算账。”唐近楼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心中只是静静的想:“她前些日子,费尽心思找那么些人来追杀我,弄得江湖皆知,可是今天偏偏又救了我,这件事情要是让江湖中的人知道了,那以前的追杀之事,可就成了笑话了。”
转念一想,叹了口气,心道:“可不就是个笑话么?原本就是个笑话。”
两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言,无话可说,气氛顿时冷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任盈盈道:“你想不想到船头去坐坐。”
唐近楼点点头,说道:“早就想说了,船舱之中,实在是闷得很。”
唐近楼微微有些期待任盈盈是准备抱着自己出去呢,还是准备提着自己出去。结果都不是,任盈盈豪放的将床板带人全都拖了出去。
船尾一个艄公,为两人撑着船,让这艘小船一路快速而轻捷的在长江之中穿梭。
唐近楼自从修行内功以来,准确的说,是从生下来开始,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连动一下都困难。江上清风徐徐,吹起他的乱发,唐近楼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连身上每一处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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