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他懂事的那一刻起,他就学会了规矩的重要,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不能抢……
玉山的清晨冷冽而幽静,当钟声敲响的时候,书院门口只有寥寥几个人。
长孙冲,李怀仁,李泰,李恪都在其中,那十一个小少年排成两排,双手背后,似乎在等待检阅。
云烨换上了青色的麻衣,长发束成马尾披在身后,脸上浸满笑意,宛如邻家顽皮的少年,正要去干最让人发笑的恶作剧,总之,你可把他认为是贵族纨绔少年也好,乡间无赖小子也罢,就是不能把他和一位侯爷联系起来。
“哈,早起的鸟儿有食吃,咱这就去吃早饭。”
长孙冲同情的看一眼那些揉着松惺的眼睛骂骂咧咧地从自己宿舍出来的同伴,拽着李泰,李恪随云烨往外走。
云家离书院并不远,骑马不过顿饭功夫就来到云家极为奢华的牌坊下面。
庄三停和护院早早守在这里等候家主回归,见一行人到来,赶紧迎上去,牵马拽蹬服侍得周到。
打量云家庄子,云烨对这个时代的农民的生活水平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
穷啊!庄子上的路也许是因为家主今天到来的缘故清扫了一遍,两旁的民居几乎全是茅草屋,关中的特色,半边房,其他地方屋顶都是人字形的,唯有关中只有人字的一撇,南墙上开一个一尺大小的墙洞就当是窗户了,见不到几户屋顶上有瓦片的,除了云家层次分明的豪宅。
农户都袖着手在墙根晒太阳,见一大票人过来顿时一哄而散,有好奇的躲在自家的屋子里透过门缝往外看。
“小虫,坏人,你家封地也是这种情况?”云烨有些不理解,大唐律规定男丁授田四十亩,女子授田二十亩,还有二十亩的桑田,就连四岁以上的牛都有三十亩地丁牛田,比后世好的太多了,怎么还会这么穷?
“懒惰而已,母后给我等讲过,我大唐均田令是最周详的,只要男有所耕,女有所织,就会有好日子过,更不会饿肚子,云侯你看他们宁可在墙根晒太阳也不肯劳作,穷就活该,你庄子上全是懒汉。”长孙冲没有回答,李泰倒先说了。
“阿泰!我们先不要忙着下结论,弄明白再说,否则会闹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咱们都没有接触过农户,不明白为何如此,我恪物学讲究的就是调查之后再下结论,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家师说过,我大唐子民是这个世界上最勤劳的民族,断然不会出现全庄子的懒汉。”云烨很讨厌这种说法。
李泰有些不以为然,李恪倒是点点头认为有理。
“我家庄子上也是如此,听父亲说人力有穷时,庄户几辈子人积攒的家业被战乱毁坏,要从头来过,当然没那么容易就富裕起来,不但是咱们两家的庄子,全长安的庄子都是一个模样。毕竟地主家收的租子都是一样的。”长孙冲家里倒是了解了一些,就这也不完全。云烨打算空闲的时候自己亲自调查一下农户的收入构成,再从中找出有利的增长点,适合他们的,才是最好的。
到家了,这才是云家应该有的威风,石狮子高大威猛,八开的朱红色大门钉着硕大的铜钉,门廊上绘制的五只蝙蝠看着都喜庆。木结构的飞檐上爬满了兽头,青砖垒成的院墙高大结实。
钱通带着仆役打开正门,侍立两厢,云烨,李泰,李恪,长孙冲,李怀仁从正门进入,其余侍卫从侧门进入云府。
俩王爷给奶奶见礼,行的是晚辈礼。奶奶自从两次见过皇帝皇后以后,对俩王爷之流的早就司空见惯。大大方方的受了礼,抓着李泰,李恪的手一个劲地夸陛下生的两孩子就是有精神,浓眉大眼的,一看就是有福的。
李泰,李恪大概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夸过,脸涨得通红,呆着不是,走也不是,惹得姑姑婶婶笑个不停。
长孙冲,李怀仁家里常来常往的,在云家比在自己家还自由,一大早没吃饭,这时候抓着看盘里的点心吃个不停,谁家的客人会去抓看盘里的东西,惹得李小三,李小四直咽唾沫,话说他们也从昨晚到现在没吃东西了,只是碍于礼节不好下手。
奶奶在那两家伙头上轻敲几下:“没规矩的,饭食早就准备好了,至于吃昨天的点心吗。”
两家伙笑嘻嘻的搀扶老奶奶去饭厅。
云家有一个巨大的饭厅,里面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圆桌,丫鬟正在往桌子上摆食盘,每人一份,熬的香浓的皮蛋瘦肉粥,上面撒上香葱,看着就有食欲,用油泼过切的细细的咸菜还在嗞嗞作响,五个拳头大小的包子雪白雪白的冒着热气。
长孙冲,李怀仁一个拉椅子,一个扶老奶奶,把老奶奶送上主位,他们立刻坐在下首,一个劲的催促李小三,李小四做客位。
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桌子,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吃饭的,平时都是老老实实跪坐在矮几上一个人用餐,哪有十好几号人围着硕大无朋的圆桌进餐的,不过,食物貌似很好吃的样子。在长孙冲指点的位子上坐下,就有丫鬟把餐巾勒在脖子上,唐朝的衣服宽大松弛,一个不小心就会弄得满身,就这,云烨没少挨奶奶的训斥,说没福气的才吃饭把自己弄得满身,一怒之下,就把餐巾弄了出来,以后吃饭就围着这东西,先是几个小丫头,再后来就蔓延到全府,现在家里不用餐巾的会被人看不起。
李怀仁灌了一大口粥,舒坦的哈一口气,再咬一口包子,咦?韭菜鸡蛋馅的,又抓起一个咬一口,香菇油菜馅的,再咬一口香葱羊肉馅的,他挠挠脑袋,再把剩下的两包子咬开,不认识的菜。
长孙冲,李泰,李恪完全沉浸在美食的诱惑中,正在大口喝粥,大口撕咬包子,就听李怀仁说:“烨子,你打劫了温汤监?下次喊上哥哥咱们一起去,多弄一些回来,我吃了一冬天的干菜,打个嗝都是一股子霉味。”
“怀仁哥哥,打劫温汤监会被砍头的。”李恪是一个懂规矩的好孩子。
“什么话,烨子不是都没事吗?就不相信抢几斤青菜皇帝叔叔会砍我脑袋?”
“谁告诉你我家的青菜是从温汤监抢来的?”
“那馒头里的馅从哪来的?别告诉我是陛下赏的,我爹伤了胃,陛下才送了两斤菠薐菜,还是蔫的。你问问阿泰,阿恪,他们在宫里大冬天吃过鲜菜吗?”
奶奶放下筷子,对几个争的不可开交的小子说:“好了,好了,烨儿是个乖孩子,怎么会去抢劫,这全是家里种的,好好吃饭,吃完饭让烨儿带你们去看。大惊小怪的小子。”
“种的?”李怀仁眼睛都瞪出来了,看看厅外还光秃秃的桐树,不明白冬天怎么种菜。
风卷残云,又见风卷残云,拳头大的包子李怀仁全塞嘴里,嚼几下鼓着腮帮子往下咽,跟蛇一样,也不怕噎死。长孙冲一大碗肉粥咣一下就倒嘴里,也不擦嘴,就叨着一个包子,手里拿两就要往外走。李泰,李恪也放弃了皇家的儒雅,粥糊了一脸,吃的急,还呛咳几下。
奶奶一边给他们捋后背,一边说:“老天爷,慢些吃,别噎着了,菜就在花房里,跑不了……”
等云烨吃饱喝足李怀仁烧房子的心都有了。
穿过后花园,来到庄子上的花房,和长安家里的没区别,就是大了好多,奶奶早就让二姑姑特意回来种的。
二月的阳光照的温暖,整个花房窗户全都打开,花房里的各种青菜正在猛吸日头精华,显得生机勃勃,长孙冲,李怀仁,李恪,李泰看得目瞪口呆。
“这就是你们将要学习的恪物学的本事。”云烨得意洋洋的说。
第3节 我何德何能?
李泰,李恪没有李二的臭毛病,看见长孙冲,李怀仁如同冲进菜地的野猪,揪下黄瓜在水缸里洗洗就七里咔嚓的吃起来,哥俩也不示弱,跑进去摘下来学着他们涮涮,也不擦就一起啃,这还是大唐最顶级的贵族吗?吃得比叫花子还不如。
“少吃些,生东西吃多了闹肚子。”云烨没法劝,这四位吃疯了。
李怀仁忽然叫起来,声音凄惨。
不好,到底是吃坏了肚子,云烨连忙过去扶住他,问他哪里不舒服。
他只是张着嘴猛呼气,舌头伸的老长,不言语,再一看这家伙手里握着半个辣椒,眼泪鼻涕流的老长,恶心死了,给这家伙灌了半瓢凉水,扔到一边不管了。老子种的是甘谷的细辣椒,就不是菜椒,是用来晒红辣椒的,辣度凶猛,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了的。奶奶怕京城里照顾不好,特意用暖车拉回来亲自照顾,孙子最看重的就是这些辣椒了,奶奶当宝贝一样,下人敢动会被砍手。
“烨子,你怎么还种毒药啊?”长孙冲心有余悸的问云烨,俩王爷也惴惴不安。
“屁的毒药,这东西你在陇右就没少吃,也没见把你毒死,现在活蹦乱跳的祸害我家花房。”
“陇右?我吃过?为什么不记得?”李怀仁终于缓过来了,既然长孙冲吃过,他就一定也吃过。
“滚!两个吃货,当时你们尽顾着吃了,谁记得用了哪些调料。”
“辣椒?我想起来了,你说只有一点了,就是那红红的东西?吃到嘴里跟着火似得?”长孙冲还有些记性。
“怪不得我嘴里现在还跟火烧的一样。”
云烨抢过他手里的半根辣椒,擦一下,一小点,一小点的吃,舒坦啊!
“烨哥儿,我想给父皇母后送一点你看行吗?”李泰有点不好意思,这才是皇家应该有的风度,李承乾绝对是胡人基因在起主导作用。
拍拍李泰的肩膀云烨说:“你那个响马大哥会放过我京城里的花房?哪里恐怕早就成了皇家菜园,你父皇早就惦记上了。云家好东西多,就怕惦记,所以跑乡下躲起来。”
李恪斜着眼睛看云烨,似乎不信,云烨也没办法给他讲李二贪婪的本来面目,子不听父过么,为尊者讳一下又死不了人。
“那些同窗吃什么?也是这样的饭食?”李泰吧嗒一下嘴巴,好像在回味早餐的美味。
长孙冲,李怀仁苦笑一声,听起来很凄凉,一人楼一个王爷,边走边说:“牛大将军的管理方法就一种,他老人家也就会一种,那就是军法,惩罚呢?他老人家原来也只会一种,就是军棍,现在多了一种叫关禁闭,我们三个,再加上程处默,你大哥是第一批受害者,滋味难以言说,惩罚刻骨铭心,总之,给你俩说一个在牛魔王手底下混的秘诀,就是宁可受体罚,不挨军棍,宁可挨军棍,不愿关禁闭,切记,切记,这是表哥用眼泪总结出来的,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
吃饱喝足的五人信马由缰的往书院赶,现在也不过上午十点钟左右,远远望去平地上似乎有了一丝绿意,走到跟前却依然是光秃秃的一片。在看远处又现绿色,马儿以为青草就在前面,不由得加快脚步。
就这样快一阵,慢一阵的走,不知不觉的就到了书院。
李纲和三位须发花白的老者在日头底下喝茶,不时吟哦有声,貌似悠闲,只是书院里不时传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就有些煞风景。
上前给几位老先生见礼,其中一位看着云烨笑了:“老夫不知你恪物学科讲什么,如果是算学,你也堪称一代名家,刘老儿人前人后的夸赞想来也差不到哪去,如果每天的饭食都如今日晨间的,老夫就算在这玉山教一辈子八流学生又如何?”
李纲几人哈哈大笑指着说话的老头一个劲的说他是斯文扫地。
“玉山先生是晚辈景仰的学问大家,史学世家的称呼岂是浪得虚名,书院初创,还要仰仗先生多多扶持,至于饭食,小子是闻名长安的吃客,定不会叫先生失望。”
辛玄驭,大名鼎鼎的史学家,家学渊源,号玉山,为人豁达,开朗,是《晋书》的主要编辑者。近年在家中修身养性,不知李纲是如何把他老人家弄来的。
“今日送来的饭食中有五种馒头,都是鲜菜所制,味道鲜美,老夫头一回吃这些饭食,以致有些积食,不得不在日头下面饮茶化食。老夫知道温汤监的瓜菜还轮不到你小子,难道说你在冬日还能种菜不成?”另一个老头子起了好奇心,放下手中的《史记》问云烨。
“小子幼年随家师在域外漂泊不定,哪里的吃食实在是让人不堪入目,常年只有几种菜蔬,冬日更是只有肉食,家师怕小子养不活,就特意想了个办法,用种花的办法种菜,没想到居然成功,所以小子就学会了冬日种菜,都是馋嘴之故,惹前辈笑话了,其实这只是恪物学的一个小分支,名曰,植物学,可惜小子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辜负恩师了。”
“你有一个好老师啊!日后须当日日勤勉,不可辜负你师一片苦心。”
云烨点头称是,并保证以后不再浑浑噩噩的度日。
“元章先生对你家中的菜圃很感兴趣,我等可否一观?”
没什么不可见人的,你就算看到了也复制不出云家的菜圃,不光是种花盆里就行的,这是妹妹的嫁妆,云烨没打算弄得满世界都是大棚菜。
老头几个不用云烨陪着,喊一个小童,由一位老仆吆着一辆牛车晃晃悠悠的往云府而去。
长孙冲,李怀仁,还有李小三,李小四四个家伙趴门缝里往里看,还不时的抖一下,不用想,老牛的惩罚让他们胆颤心惊。
云烨一声咳嗽让那四个人差点坐地上。
“烨哥儿,我看见牛将军用胳膊粗的棒子敲他们的屁股,血都出来了。”李恪哆嗦着嘴话都说不清楚了。
“木棒?这还是好的,没用皮鞭算是看在他们老子的份上了。”李怀仁到底是从牛魔王鞭子下混过来的。
“这不行,一味动用武力,只会坏事,我进去劝劝。”云烨刚说完,那四个混蛋就跑得不见人影。
推开大门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地上趴了一地人,都露出白花花的屁股,上面青一道,紫一道的布满伤痕,他老人家的十个亲兵手里握着胳膊粗的棒子,不时的在某一个动的厉害的屁股上敲一下。老牛坐在屋檐下面慢条斯理的抿着酒,手里是云烨特意给他用铜皮打造的小酒壶,装满了烈酒,可以随时揣怀里,很是方便。
“小子,回来了?家里都好吧?老夫人身子还硬朗吧?”老牛随口问候老奶奶几句。
“牛伯伯,这些学子初来乍到,不知道您的厉害,有些散漫也是情有可原,现在他们知错了,您就网开一面,饶他们这次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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