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水华传- 第18部分

司天监在太咏北宫门外，是专门为各种仪式大典择定日期的，监内满是熟读《易经》之士，但未满也有些混吃混喝的江湖术士，专是弄些稀奇古怪的道法糊弄人。像此次择定封后大典一事，皇帝如此重视，不知那一干人等要研究出多少新奇法子来讨皇帝欢心呢。

果不其然，画凤华盖车刚停到司天监大门口便见有十几个人候在那里。为首的一个上前作揖道：“臣司天监卿黄守道率司天监三监守十三正监员恭迎皇后娘娘圣驾，恭请皇后娘娘万福金安，福寿永延！”

我惨着姐姐的手下车道：“贵妃娘娘车马劳顿，也不讲这些个虚套路，诸位大人速速迎娘娘入监吧。”

姐姐一边进门一边道：“黄大人叫错了吧，本宫尚未封后只是贵妃而已，大人一口一个‘皇后娘娘’倒显得本宫张狂不知礼法似的。”

黄守道忙陪着笑跟在身后道：“是是是，微臣有罪，请皇……啊不，贵妃娘娘恕罪。全监上下皆恭候娘娘多时了。”

一时步入正堂，果见左右跪着两溜监员，口中皆诵着“恭迎”、“万福”等语。姐姐便一径趟主位上坐定，我旋即站在她身后。黄守道捧一卷册弯腰道：“臣等已选了几个黄道吉日，只用娘娘垂答几个简单的问题就可。”

姐姐却先不回答，只问：“黄大人官居几品啊？”

黄守道点头哈腰道：“臣虚邀二品官衔。”

“哦？”姐姐瞧着他道：“本宫与大人是同一品级啊，按规矩大人不必对本宫这般恭敬吧？”又向地下跪的两排监员扫了几眼道：“如果本宫没有记错，前朝大臣是不应对后宫行跪礼的，大人不晓得吗？”

“娘娘何其圣明！”黄守道道：“只是全监上下素闻娘娘圣名。狠不得为娘娘尽心办事，今日承蒙娘娘移步贱地，众臣皆想着要向娘娘尽心。又闻娘娘素夕无所求，因而臣等只能用最简单直接的方法来表达对娘娘的敬仰。”

姐姐微微一笑道：“但如果逾了制就不好了，今儿个本宫不计较。”

黄守道便道：“谢娘娘之恩，那就请娘娘移驾东阁，微臣为娘娘占上一卦，凭卦像看这封后大典应早举行或是延后举行。”

姐姐便随他入东阁占卦，我在阁外等候。

“柔鸾小姐？”一个出人意料的声音闯入我的耳朵，回身一看，是个身着七品服色的监员。只见他走近道：“小姐怎么在这儿？”我忙向他使眼色示意随我去后堂。

“您不是上官柔鸾小姐吗？”他满面惊讶道。

我理着谕人云肩上垂下的金丝络低声问：“大人是什么人，怎认得我？”

第十章。玉陨香消若相思（4）

第十章。玉陨香消若相思（4）

他作揖道：“臣从前是兰陵侯安公子身边的侍从，后来侯爷荐臣来了司天监臣才能做了七品从监员。臣从前见过小姐的。只是，只是不知小姐怎么成了宫女？”

闻得他是安溢漓从前的侍从，我便淡淡道：“各人有各人的命罢了。”

他笑道：“小姐既不想说臣也不便问了，只是臣知道小姐素是极有智慧的，这样做也一定是有道理的。”

我略一微笑又道：“大人可知黄守道黄大人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一哂不屑道：“谁还不知道他？真才实学还赶不上一个普通监员。名叫‘守道’实际上却从不守道德，只晓得溜须拍马碰机缘，但奇怪的是他却总能赢得圣意，当真是令人匪夷所思。”突然觉得似乎说得太多，忙闭了口。

“多写大人指教。”我略一福便走回正堂。

不多时姐姐便出了东阁，黄守道跟在身后陪笑道：“司天监占卦是最准不过的，娘娘若有事欲占臣乐意效劳。”

未及姐姐答话我便道：“多谢大人美意，只是后宫嫔妃不应在宫外过久大人不晓得吗？”

黄守道便笑：“姑娘说得极是，是臣一时疏忽了。”又道：“封后大典娘娘择了八日后八月二十二日，微臣自当立即上秉。”

姐姐点头道：“大人费心，时辰不早了，柔儿，咱们回宫。”后半句自是向我说的。将未出门便见身后众臣又跪下道：“恭送贵妃娘娘。”

车驾在市井穿梭。掀开车帘，外面阳光正好，蓝澄澄的天空中正有“人”字排开的大雁飞过，微微一笑：鸿雁飞过当是好运的征兆吧，或许日后的日子也会事事顺意？蓦地想起秦望舒说过的话“平平静静安安宁宁地度过一生罢了”，真是可以与世无争么？后宫是斗争的云集地，亦是残酷的云集之地。嫔妃宫嫱们或灿烂或优雅的笑容后有多少凶险，举手投足之间又有多少阴谋。脂粉飘香的后宫实际上却散发着令人作呕却欲罢不能的腐朽气息。我不禁疑惑了，当初选择这条路也许只是一时冲动？假使我不能够在斗争中游刃有余，或许就会像浩洋中的小舟，稍不注意就会被风浪掀得粉碎。龄贵人的悲剧日后不知还要重演多少次。

我表情和动作的凝固引起了姐姐的注意，她笑道：“怎么，宫门就在不远处了，柔儿不想回去了么？”

我默默道：“就算不想又如何呢？我的名字早已被记载在宫人名册上，逃也逃不掉的。况且，姐姐还需要我襄助不是么？”

姐姐笑道：“柔儿，姐姐现已是皇后了，地位也稳固了，姐姐立下诺言一定会全力帮助你的。相信我，你我姐妹二人一定会富贵荣宠享用不尽。”

我便笑道：“姐姐是圣眷太过了吧？这等话也说得出口，还如此自信满满的样子。”

姐姐看着窗外道：“世间少有不盼着入宫的女子，瞧那路边臂弯中抱着婴孩的少妇，盯着车驾看的双眼中流露出的不皆是艳慕么？”

她之所以会艳慕，就是因为她不了解后宫的残酷罢了。我心中暗暗想着。

不多时车外已由市井转成了重重红墙，惊讶的时由太咏北宫门通往承乾宫的路上皆铺了红毯。刚到承乾宫门前便见尚谦率一干太监宫女候着，姐姐掀帘问：“公公这是何意啊？本宫倒摸不清了。”

第十章。玉陨香消若相思（5）

第十章。玉陨香消若相思（5）

尚谦一脸的献媚的笑容：“皇上已晓谕六宫娘娘择日册后，今日迁居坤宁正宫，特命奴才即刻赶来协助众宫人打理物什。娘娘直接前往坤宁宫即可。”

“哦？”姐姐疑惑道：“本宫尚未封后怎可居正宫，皇上此举不妥吧？”

我便笑道：“皇上一番美意，怎好驳回。况且娘娘承乾宫中的物件也许此时早已安置在坤宁宫内了，娘娘难不成想在承乾宫守空屋子么？”

尚谦也道：“柔姑娘所言不错。”

姐姐稍一迟疑道：“那也只好如此了，只是本宫当劝劝皇上才是，如此出事显是不妥的。”

坤宁宫的夜烛光摇曳。

我问姐姐：“今儿个姐姐占了个什么卦啊？一脸的喜意？”

姐姐喝着安神的普洱茶道：“卦不卦的我也不明白，说是叫什么‘小畜’的，黄大人讲那卦象的意思是‘想要做的事情越早进行越好’。也巧，那正合我意。”

我笑道：“也和皇上之意呢。只是要有更多不合意的。明儿又是中秋，宴会上不定掀起多大的醋海风波呢。”

安详宁和的正殿里我与姐姐像儿时一样安稳睡在一张大床上，幸福，许就是如此吧。“啊！”一声尖厉的叫喊在坤宁宫回荡，我翻身坐起来拉着姐姐的手忙忙地问：“姐姐是怎么了？梦魇了么？”

姐姐一双杏仁眼瞪得似灯笼一般大小，透着惊恐和无尽的悲凉。我轻轻地将她额前的刘海掖入耳后，柔声道：“姐姐不必害怕，不过是梦罢了，当不得真的。”

她眼珠似找不到真实般在眶内乱转，半晌幽幽道：“柔儿，托梦之说确有其实吗？”

我微微一笑道：“虽是世人都如此说，毕竟没有真正经历过的人证实，柔儿也不清楚的。姐姐这样问难不成有人托梦姐姐么？”

或许太过幸福的人身上皆会发生些不太幸福的事吧。我笑笑又合目而睡。

次日的中秋宫宴似是姐姐一人的舞台，她似一只翩翩的缤纷蝴蝶，轻漾流转于席间。自她那满是喜意的双眸和幸福洋溢的面上，我似乎看到充溢着硝烟气味的宫廷中正亭亭立着一只冠压群芳而又出淤泥而不染的灿烂芙蓉。皇帝对她是那样尽心，他们之间又是那样的默契，那样的心心相印、息息相连，偶尔一触的目光中满是婉转流连的爱恋。姐姐，若你与皇帝之间存在真真正正确确实实无人能够摧毁的爱，我宁愿不去寻求我的梦，一生做你二人之间紧连的红丝线中的一脉。你可知道么？与其得到一个一生不能为我是真的皇帝的不值一文的宠爱，我宁可永远默默的注视你们。用你们的爱来给自己一丝丝慰藉。

莺歌燕舞至午夜时分才近尾声，群星闪烁的天空中忽有一颗璀璨明星滑过。不晓得是我眼花了还是怎么，见姐姐满是笑的脸上掠过一丝恐惧。

舒华夫人起身向姐姐道：“可是要恭喜贵妃娘娘了，流星掠空可是极祥瑞之昭呢！”其他嫔妃也纷纷起身奉承。新晨夫人许是因为姐姐就将成为天下之母，言行敛了不少，也贺道：“娘娘是上天赐予大齐的珍宝，如此中秋月圆之夜，娘娘又将入主中宫，苍天也是要落星以祝的呢！”

第十章。玉陨香消若相思（6）

第十章。玉陨香消若相思（6）

皇帝也不言语，只笑着走到姐姐面前轻轻挽起她的手。碧婕妤一脸媚笑道：“正是呢，皇上和娘娘团圆才好。”皇帝向姐姐一点头，似是询问。却不曾想姐姐出乎意料道：“皇上恕罪，臣妾今日身上不好，改日好吗？”皇上一愣，随后又道：“是朕忘了，去年的今日你也是不便的，怎么今日朕又糊涂了呢。”又贴近姐姐耳边轻道一句，姐姐面上顿时泛起一阵红晕，嗔道：“皇上……”

“姐姐今日分明无事，为何要拒绝皇上呢？”我在回坤宁宫的路上问姐姐。

她头也不回，默默道：“没什么，只是不想罢了。”

“为何不想？”我追问道：“姐姐与皇上情谊深厚，怎可能不想？”

她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轻声道：“有些事是不能说的。”

我本以为中秋之事只是个小小的意外，却没想到此后五、六日出了不少怪事。

渊禧问我：“柔儿你可知道娘娘为何接连几日都拒绝皇上吗？”

潆然向我吐出疑惑：“听闻娘娘连着九日每晚都会梦魇，倒底是怎样一回事呢？”

湘儿笑着向我道：“这几夜都有流行从天上滑过呢！真是奇事！”

我也奇怪了，史书上总有记载说大事之前必有先昭，难不成这种事情真的会发生吗？

时间飞逝，明日就是封后大典了，姐姐面上的笑逾加浓厚，我却总觉得这笑有些不同寻常。

用过早膳后姐姐向我道：“柔儿陪我去一趟紫宸宫吧，去瞧瞧新晨夫人。”

我颇感疑惑：“新晨夫人素日与姐姐不合，姐姐去看她做什么？”

她微微一笑道：“别问那么多了，陪我去就是了。”

我便不问，笑道：“现在轮到妹妹摸不清姐姐的意思了！”

紫宸宫距坤宁宫不远，片刻便到了。向这宫殿看去，直觉名副其实，当真是“紫”的很：殿顶的琉璃瓦皆是紫色；墙壁是淡淡的藕色，上面描着紫色的翟凤；就连殿廊边的柱子也是紫色镶金的。门口的太监见了姐姐一惊不小，忙上前来道：“恭迎贵妃娘娘，奴才马上就进去通报。”片刻出来弯身道：“娘娘请。”新晨夫人的晞露堂是紫宸宫的正堂，也是雕梁画栋的。

刚踏入晞露堂新晨夫人便迎上来道：“妹妹参见贵妃姐姐，什么风把姐姐给吹来了？”

姐姐笑道：“几日未见妹妹，着实思念得很，今儿个特意来看看。”

“哦？”新晨夫人道：“恐怕不是吧？姐姐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好了，妹妹洗耳恭听！”

姐姐略一笑道：“被你猜中了，本宫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又道：“妹妹喜欢孩子吗？”

新晨夫人见这话问得奇怪，便道：“自然是喜欢的，不知姐姐是什么意思？”

“既然如此，”姐姐道：“请妹妹日后多多照顾嘉宁吧。”

新晨夫人“噗”的一笑道：“姐姐这话说得奇了，怎么妹妹听着似遗言一般。姐姐请放心好了，妹妹虽然是与姐姐相争，却也决不会拿孩子下手的。嘉宁是皇家命脉呢。”

姐姐便道：“本宫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盼着妹妹以后，以后能多照顾嘉宁罢了。”

“姐姐放心”新晨夫人道：“嘉宁小小的孩子生得粉团一般，怪可怜见儿的，有谁人见着不爱呢？”又向身边的侍女道：“贵妃驾到怎么不沏上好茶来？”

“不必了”姐姐道：“本宫还有事，就先告辞了。”便转身出去，我只得马上跟上去。

第十章。玉陨香消若相思（7）

第十章。玉陨香消若相思（7）

慢慢地走在重重红墙之间，姐姐不说话，我也不言语。不只哪个宫苑中的垂柳上有小小的鸟“叽叽”的叫着，给这静寂深宫增色不少。忽闻姐姐道：“再陪我去储秀宫见见碧婕妤吧。”我心中的疑惑不禁又多了不少，只是应着，按日思量着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储秀宫贞阳堂内，碧婕妤与姐姐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着，二人似是好姐妹一般。碧婕妤又奉承道：“娘娘就要做皇后娘娘了，又有皇长子庇护，地位可是极稳的，真是羡煞我等啊！”

姐姐微微一笑道：“说起嘉宁，本宫倒想起来了，嘉宁如能得婕妤关照，可是他的一件幸事呢！”

“不敢当，”碧婕妤道：“怎么说我都是嘉宁的庶母，怎有不关照之理，娘娘放心好了。”

“那就好。”姐姐说罢便出了贞阳堂。

“姐姐你倒底要做什么？”红墙之间我拦在姐姐面前。

“没什么，”姐姐平和地道：“宫中人心险恶，我身为人母怎能不为他想。”

我叹一口气道：“可姐姐应该知道像今天这样不过是徒劳的。”

“徒劳便徒劳，”姐姐似乎在试着忘掉我刚才说的话：“我相信它有用就一定有用。”

算了，我暗暗想，如果她真的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些放心的理由就随她去罢，我何必非要敲碎她的梦呢？嘉宁，我来保护好了。

夜幕降临，我独立在坤宁宫前望着星空。一个声音闯入我的耳朵：“你站在这理做什么？”

回首一看，却是皇帝，我连忙拜下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