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子未子,真非真(1)
第五十一章。子未子,真非真(1)
一场大雨的瞬间倾落,冲走了盛夏的炎热。而我未知,直到多年以后仍未知,被那一场淋湿每一株草木浸润每一寸土地的大雨所一同带走的,是否也包括我所拥有的所有祥瑞之气,包括我所在意的人们。它是否是一首歌的休止符、另一首歌的序曲。
太多太多的事情是我不清楚的,也许就是这份不清楚,使我不能够完全预知今日身边和平欢乐的一切在明天会化作什么;是这份不清楚,促成了所有的悲哀;这份不清楚,该是我一生,不,是永生都不能忘怀且深深痛恨的。痛恨我原来是这般无能,眼睁睁看着全部事情的发生,却没有一点点的力量去挽回。
那一日,整整一天天色都是阴沉沉的,欲要下雨却又始终闷着,像极了不愿宣告某些事情,或是在极力阻止某个悲剧的发生。
在我的诚心祷祝下,雨终于降临了人间,一瞬间殿阁四周形成了厚重的雨幕。九州升平和四海归心宫之间隔着的华清池上更是雾气重生、水花飞溅。
霖漓已经走了好久,我却依旧大开殿门凝望着他走过的路。他,在这个老天爷阴沉着脸的日子里,得知了有如晴天明媚阳光一样使人温暖无比的喜讯:他所钟爱的润儿有一次怀上了他的骨肉。一时间欣喜若狂使他忘了自己姓甚名谁身在何处,猛抱起我又喊又叫。使得我不得不点着他的额头笑:“没有一点国君的样子!况且这又不是润儿第一次怀孕了。怎么这个样子呢?”
霖漓红了脸,猛地喝一口茶:“是我高兴过了头……”他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精光:“润儿,我要你答应我,这辈子至少要为三郎生下十个孩子,五位皇子、五位帝姬。十全十美么!你说好不好?”
这下轮到我脸红了,咬牙切齿道:“坏三郎,当我是什么了?专门给你生孩子的?”却又不肯败在他手下,仰了脸道:“不过呀!就算润儿想生一辈子孩子,也要夫君生命不息、奋斗不止才行啊!不然的话,润儿可是心有余力不足喽!”
他愕然,差点儿将刚刚咽下去的普洱茶都吐出来:“还说我没有国君的样子呢!你有嫔妃的样子吗?说这种话脸不红心不跳眼睛都不眨一眨!”
我抿了嘴唇,拉着他的袖子哝哝告饶:“润儿再也不敢了!三郎你消消气。若不然,润儿罚自己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再不然,叫我这一胎一气儿生下十个来总可以了吧?”话刚出口,自己却险些被水呛到。一胎十个?母猪吗?
霖漓这才笑了,很单纯的笑容,完完全全是一个夫君看着妻子的时候才会有的笑容。可是渐渐的,单纯消失了,他靠过来拥着我站起身,吻的气息愈加浓厚,几乎要将我整个人都融化掉。束腰的鹅黄碎花丝绸带在我不经意间滑落在地,而我所能感受得到的,只是他似海的深吻和如火的眸光。
而就在水红牡丹暗纹金丝绣边床帏在我们身后逶迤垂下的一刻,殿外响起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启禀皇上……“霖漓登时不悦,却还是坐了起来:“什么事非要在这个时候说呀?”
听得门外众人跪下叩首,继而说李禄海为难的声音:“皇上恕罪!可是,寿仙宫那边情况不太好,奴才不得不禀报啊!”
“什么叫‘情况不太好’?”霖漓皱起眉头,向我扫过一眼,我连忙会意随着他下了榻,重新将丝绸带束其又整了整衣衫。他仰首道:“你且进来。”
李禄海迈着太监独有的小碎步进了来,一边行礼一边道:“启禀皇上、皇贵妃娘娘,贤妃娘娘今儿下午用了糕点后便恶心腹痛,现下又发起了高烧,太医说是吃错了东西。皇上、娘娘,您二位要不要过去看看?”
我上前一部关切道:“这么大的事情,臣妾身为皇贵妃理应去看顾。臣妾陪皇上同去吧,皇上您看如何……”
“不用不用!”他拍拍我的手安慰道:“我自己去就是了,你就别再劳心费神了,累病了可如何是好?你安安心心在四海归心养着、等我回来就好了,小心肚子里的孩子呢!”
他这样说我便也不好再劝,只得瞧着他带着一群宫女太监急急忙忙向寿仙宫赶。
遥望屋檐上向下接连滴落的水珠,思绪亦像断了线一般。一会想着霖漓这样跑出去又没乘轿辇,若是淋雨伤寒可怎么是好。一会想着洛云祥那女人这次又在玩什么花招,想要收到什么效果她才满意。一会又想起雨棠,刚刚受封的她这会子在做什么?想什么?从六月十五至今,她的恩宠虽远远比不上我,却也可以和另一个此刻怀着身孕的子真相媲美了,真真羡煞旁人。可是她高兴得起来吗?只怕不然。我甚至想起吟春,她和雨棠曾经同是上官府的丫鬟,此刻又同为宫嫔,她对雨棠得宠之事又会作何想法呢?还有姐姐……我的亲姐姐,我几乎不希望忆起她,因为每当她的身影出现在脑海,都会有痛彻心扉的痛楚叫我不寒而栗。她在天上,过得好吗?
敛襟坐在椅上剥着石榴吃,那似玛瑙样红红的小果实甜中带酸,酸中又带着甜,说不清到底是甜更多一些还是酸更胜一筹。思绪的紊乱上我几乎忘记将石榴粒送进口中。
“噼啪!”一声响雷伴随着天际划过的闪雷响起,震耳欲聋。
“叮咚!”微弱的坠落声伴随着石榴粒掉落在地,响彻脑海。
“柔姐姐——”惨白无力的呼唤伴随着一个浑身湿透的身影摔进殿里,目瞪口呆。
子真!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的衣裳被雨水浇得全部贴合在身上;发髻散乱,鬓角的碎发粘附在脸上,盖住了一双昔日明朗的大眼睛;雨水从发梢一滴一滴地滴下,落在地上发出催人泪下的响声;一张脸惨白到极点;四肢无力不足以支撑她站起来。身后走过的路完全被鲜血覆盖,长长的裙子也被染得通红。我极力控制自己不去看她的独自,然而没有来得及回避,目光已然移到了那里。我狠狠地要紧了嘴唇,那里……是平坦的。
她微微向前伸出手来,声音犹如狱中飘摇欲坠的花瓣:“姐姐,我……”
我在一瞬间认识到世界上的故事并非都似发生在我身上那些不幸带来万幸的幸运,神话般的传奇从来都只会发生一次。我尖叫一声扑向她,牙齿明显在颤抖,瑟缩着摸向她的脸,明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还是问着:“子真!你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混合着雨水与抹到脸上的血液的泪顺着面颊流淌向下蜿蜒成河:“柔……姐姐……你知不知道,我的孩子他,他没有了。真的,真的就没有了!”她用力抓住我的手,仿佛我可以给予她力量:“那是……一个已经成形的男孩儿呀!就这么消失了!谁……也没有告诉我,他会消失啊!为什么?柔姐姐……你告诉我,为什么?”
子真现下居住的玄凤宫距离四海归心远得很,而她就这样一路跑来……我不敢想像,刚刚小产的身体精神俱衰弱到谷底的她,在大雨里连滚带爬地跑来……我极力控制着音色,让它听起来不那么恐慌:“子真……你别害怕,没什么的,你信我,真的没有什么!”
“不!”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我推来,向后蹭着身体,声嘶力竭地喊:“怎么会没有什么!?那是我的亲骨肉啊!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失去孩子有多么痛苦!天崩地裂!万念俱灰!你不会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子的感觉!”
我不知道么?不,我早已体会过那种肝肠寸断的感觉,我所失去的,是两个孩子呀!可是,即便如此,我依旧安安全全的生下了嘉和,嘉和的存在冲淡了我对两个早逝的孩子的思念。子真要比我不幸得多,她那么年轻却已经失去了唯一也是她最最在乎的孩子,那该是个皇子呀!她的伤心一定比我更加眼中,我真怕,真怕她会痛苦得发疯,怕她会从此一蹶不振。
“妹妹,你这样糟蹋自己是没有用的你知道吗?”我紧紧搂住她,像安慰孩子那样安慰她:“子真,你冷静一点,告诉我,他是怎么没的?是不是有人故意加害于你?”
从未听过这样的哭声,如同鬼魂的呜咽,绵绵不绝,渗入我的每一个毛孔:“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吃了自己小厨房做的桂花糕啊,它会让我失子?”
又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桂花糕?它应该是无毒的啊!那么……一定有人在里面动了手脚!鹿麝?还是红花?这和晨贤妃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是她下的毒药?她害了子真后自己也吃了那东西作障眼法?我刹那间明白了一切。可是为什么?子真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呢?她为何要下这样的毒手?只为了子真肚子里的孩子?
“子真你放心,姐姐一定会为你查明所有的真相!一定可以的!你别着急,也别害怕,耐心等着水落石出!”我一口气说完,低下头看时她已经昏了过去。“子真!子真!”还好,呼吸尚存!我歇斯底里向一旁已然愣住、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宫女太监们狂喊:“都杵着做什么?!盈主子已经这样了,你们看不见吗?!”
“哦是!”采薇连忙带着半数宫女跑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怀抱着已经成了血人的子真心急如焚。她吃下掺了毒药的食物应该实在用过午膳至现在的一个时辰之内,也就是说在短短一个时辰里,发生了数件完全致命的事:产前出血、流产、听闻噩耗、精神受挫、冒雨剧烈运动以及产后大出血。子真啊,你怎么能够经受得住这些?你还年轻啊!可是你必须要挺住,知道吗?一直挺到霖漓和太医们赶来!听见么?
殿门被大风吹开,如豆的雨滴打在身上漾出最剧烈的痛楚;阴风在四海归心漫卷,吹散了所有如云如雾的烟雾,带起殿底冰凉的池水放肆地拍打掉头上的金饰,如瀑长发立时散下,遮住了双眼。雨水将发丝推开,我睁眼的一刻似乎看到了满池清澈的池水尽皆变成了鲜红色,血的鲜红!而所有的荷花无一例外的枯萎败落,垂散在血色池水之上,一片一片漾着凄凉。
不!不!我拼命地摇头,这一切都是幻觉!
可是,模糊的视线竟然发现了散发着尸体般腐臭气息的血液从子真的嘴唇一点一点向四方扩散,整张脸都成了血的雕塑!“啊!”我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第五十一章。子未子,真非真(2)
第五十一章。子未子,真非真(2)
“润儿,润儿你醒一醒!”是他!是他来了!除了他再没有人这样唤我!一股希望的泉水从心灵的泉眼涌出,他来了,子真就有救了!我在电闪雷鸣间猛然清醒,眼前是霖漓略有喜色的面颜:“你醒了就好。”本能地转头,终于看见子真虽是像来时一样浑身湿透,却没有满脸鲜血,而殿底的荷花与池水也完好无损。之前所见果然都是幻觉!
心中一急,推着霖漓道:“快去瞧子真妹妹呀!管我做什么?”
霖漓顿时醒悟,喝道:“李禄海,你还不快把永盈夫人扶到榻上?!还有太医!你们光看着,等朕罚你们的俸禄吗?薰谕人灵谕人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杵在那等死啊?!”
我拉着他的手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榻前,轻声唤着:“子真?子真?”许久,她终于在夏宁的银针试穴下醒了过来,双眸尚未睁开已然唤道:“皇上……”
霖漓握住她的肩:“朕在这里,真儿你感觉如何?”
“真儿?”子真眼中闪过一丝迷茫的奇色异彩,语调也有了些许活力:“皇上,您很少这样唤我……”
霖漓眼中满是焦急,恳切道:“听朕说,真儿,你要好好的!挺过这一关,以后朕日日如此唤你……朕日日去你宫里看你好不好?”
子真眼角溢出一滴泪,不知是欣喜使然还是悲伤过度:“多谢皇上……好心,只不过,臣妾也明白,自己重视挺不过去的……能和孩子一同离去,也是……一种幸福吧……”
“朕不许你这样讲!”我看得出霖漓眼中泪光闪烁,但他一直忍者,极力安慰眼前随时可能离开人世的女子。身为帝王,要有多么大的忍耐力啊!而子真的话也未免太过悲观了,她可知道自己一旦失去了信心才真的是姓名难保?我忍不住抽回被翔粼扶着请脉的手,瞧瞧拭去眼泪。
子真的神情凄凉到无以复加:“皇上,您不必再安慰臣妾了,臣妾明白……致使臣妾小产的是那糕点中的毒药。下毒之人既然已经决定铤而走险,就万万……”她轻咳几声,面上泛起层层不正常的潮红,“万万不会留下祸根,她……一定要取了臣妾的姓名才……罢休。”
“子真啊!”我摇着头:“你不要这样想,有皇上的保护,你绝对不会出任何差子!况且,一次小产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有皇上的宠爱,你要坚信自己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嗯?”
她几乎是自嘲着笑:“是么?姐姐这样想,子真却不这样觉得。”她顿一顿,眼波盈盈:“皇上,即使臣妾失了这个孩子……即使臣妾再也无法为皇上延续皇家命脉,即使臣妾……”她咳得厉害,险些背过气去,歇了一歇才又道:“臣妾今日便离开,您也不会怪臣妾的对不对?臣妾永远都是皇上心中的‘真儿’对不对?”
霖漓用力地点头:“对,你说得很对!真儿,朕不会离开你,更不会放你离开!”他的目光猛然一晃,显然是看见了已经漫延道床沿的血迹。继而他抬头唤上于安己:“止血的方子!”短短五个字,但其中的分量于安己比谁都明白。
“不用了,皇上。”她无力摇头,只轻轻闭上眼睛又睁开:“臣妾的命一定是保不住了,皇上就不要再劳顿众人了。”
我再也抑制不住泪水,任它们一滴一滴落在锦榻上,渗透、一圈圈地晕开、最终与血迹相融。
“朕说过了,不许你说这种丧气话!”霖漓声色俱厉,然而那恼怒终究还是化作了悲伤:“真儿你要相信朕,朕有能力挽留你住你的性命。朕舍不得你离开,你明不明白?”
子真又一次笑了,一分满足九分不信:“皇上,臣妾在临终前还有一个请求……”
“是什么?你只管说,朕一定答应你。不,只要你把‘临终前’三个字去掉,朕就答应你。”霖漓仍旧咬文嚼字的试图让子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