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初子进来禀报说是固城长公主来了。
谢陌叹气,“这个无孔不入的梁美人啊,让她们母子进来吧。”
小初子楞道:“奴才还没说呢,娘娘怎么知道小世子也来了。”
“哪次不来?”谢陌不想跟濬儿培养出太深的感情,可是梁晨偏不让她如愿,就是要她时时的看到濬儿。偏那小子长得可爱无比,一到跟前谢陌就抗拒不了他的美色。
萧枫穿的也是一身素服,连濬儿的衣服也是素色的。
“你要安慰人,怕是走错了地方。”谢陌第一句话就这么说。
“德妃现在需要的是有人能分担她的悲伤,能给予她荣光。臣妹同她,没有这个交情。去了也是白去。”
谢陌拧眉道:“你同我很有交情么,小时候你还帮着云裳打我呢,还整得我三天下不了床。”
萧枫不好意思的笑,“皇嫂您也说了是小时候,就不要再跟臣妹计较了。您同臣妹交情不深,可臣妹总是你的小姑。而且,您同驸马总是有几分交情的嘛。濬儿可喜欢来找舅母玩了。”
“你们两口子,敢情是赖上我了?”她脸上刻了软柿子三个字啊,当姑姑的,当妹妹的都要找上她。
萧枫赔着笑脸,一边把笑着的儿子往谢陌跟前递,“哪能那么说呢。”梁晨说的,谢陌好美色,她抗拒不了的。
谢陌伸手,濬儿就手舞足蹈的朝她扑过来,八九个月的娃娃,还是挺有分量的了。
“你夫婿那么了解我,你就不吃醋啊?”
萧枫一怔,“我现在,哪有那些心思,我只想能保住我儿子的命。说起来,德妃也是挺可怜的。养到七八岁说没了就没了。”
谢陌低头逗着濬儿,那小子在长牙,想张开咬她。
“皇嫂,德妃可怜归可怜,但她工于心计,这次的事定会好好利用的。我只可怜烨儿,死了都要被生母利用。”
“皇宫里的孩子都可怜,也许老天不让我的孩子来到世间是为了怜悯他吧。”
听了这话,萧枫眉间一片黯然,半晌才道:“皇嫂,总之你要当心点。梁晨说你这一年多风头太健了,尤其这半年,连皇上都在百般迁就你的感觉。”
“风头太健?”谢陌瞪大眼,濬儿抓着她散落的发呀呀的叫。
“你自己可能不觉得,可是这后宫里旁的女人,怎么能受得了。听说有人在雍王府就做过小人咒你,就是你病得起不了床的时候。”
“还有这事啊?”
“梁晨告诉我的。”萧枫看谢陌浑不把巫蛊当回事,知道谢家是诗书传家,信奉孔圣人不语怪力乱神那套的。萧枫也就不再多说这个话题。
“你说的吧,我心里其实也有数。在宫里活着真累啊!”
萧枫点头。
“谢家要是再有嫡女,我一定不让她进宫了。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带孩子去看外婆吧。”
“嗯。皇嫂要振作啊,这宫里可容不得人不战而逃的。”
谢陌笑笑,梁晨这是让萧枫来提醒她,后宫里想对付她的不只丁柔、云裳而已。她是后宫的公敌,可千万别以为谁真是自己人,防人之心不可无。别看她现在风光无限,想下手整治谁就可以整治谁。可是,那都是因为萧槙宠她,因为她是皇后。她们都有要靠着她的地方。一旦,萧槙的心不在她这里,或者是她失了现在的位分,恐怕会群起而攻之。当初黑熊发狂,她深陷险境不就是很好的一个明证么。她现在好像在后宫有不少帮手,当时可是没有一个人想着要帮她一把,都在有意无意的添乱,让她的处境更加的险与急。
而萧枫跟梁晨会偏帮她,更多也是为了一种交换。这世上一心一意对她,还是只有父兄。老父已然年迈,兄长在为谢家的未来打拼,去魏地几度遇险,她没资格在这里无所作为。
只是,德妃那里却是去不得的,去了不就成恶人了么。她正好把脏水都忘她身上倒。
“玲珑,带上点吃食,去丞相值房看看陈相去。”她就是要去抢人,也要占着道德的制高点。
皇后去了,自然是要清场的。陈亚夫迎了出来,把谢陌迎进去,看看桌上堆着的文书也知道他是何等的忙碌了。
“磨刀不误砍柴工,问了人,知道陈相今日还未用过餐,这都下午了,先吃点吧。”
陈亚夫笑笑,这几天也熬得有些憔悴了,“值房的伙房倒是按时送了饭过来,只是回事的人一拨又一拨的,没顾上。”
“那先用吧,皇上一味沉浸在悲伤里。如果陈相再倒下,可就要乱套了。”萧槙一味沉浸在悲伤里,自然是有人在推波助澜。可是,他不是个普通男人,他是日理万机的皇帝。德妃你一向以有德有才著称,这回却是不识大体了。
“皇后,皇上像如今这样真是不行。都堆积了好多事了,有一些老臣也无法代劳啊。”陈亚夫很快的用过饭说道。
“本宫就是为这个来找陈相的。”
其实她一来陈亚夫也就知道了,大家都是聪明人,就不兜圈子了。大皇子夭折的事牵涉到后宫之争,皇后不好单独出面,怕落人口舌。
“本宫想请陈相出面去劝劝皇上。”
陈亚夫点头,“皇后同老臣一起去吧,光是老臣恐怕也劝不动。”
“好!”
两人分别乘坐轿子往乾元殿而去。结果到了乾元殿,郑达迎上来说:“娘娘和陈相来了,皇上已经开始在看折子了,是德妃娘娘劝的。”
谢陌轻声问:“就方才的事?”
“对。”
好一个德妃啊,居然把她的行踪了如指掌。就陈亚夫吃一顿饭的功夫,她就收拾起伤心,识大体的劝解皇帝了。果然是个对手啊。
“既是如此,那本宫就不进去打扰皇上了。”
“老臣倒是有事要禀奏。”
“陈相请便。”
谢陌从侧门进去到了西轩室。这么快的时间丁柔就把皇帝劝好了?
结果没一会儿,萧槙就从前殿回来了。样子有些疲倦,进来说了一句‘你来了’,就倒在了榻上。郑达告诉他皇后过来了,他就自然而然的走到西轩室了。
谢陌坐过去,“听说皇上在看折子,就没有去打扰。”
“嗯,看不进去,和陈相说了几件急事就放下了。”
“皇上今日且歇一歇,看到您这个样子臣妾真是心痛。”
“德妃比朕还憔悴,她还克制着悲伤劝慰朕。”萧槙把头放到谢陌的腿上,轻声说着。
谢陌抿了下嘴,没有说什么。
“陌儿,有人说是因为朕施政无德,所以才一年之间失去三个孩子。”
三个?谢陌楞了一下,可不是三个。杜宝林的,她的,丁柔的。
“所以这一次烨儿的死,我实在是压抑不住。所有的悲伤都涌了上来,甚至还老是想起母后和父皇的死。”
所以才这么放肆的伤痛么。想起了先皇和太后,所以不想见到我?
“这一年也出了不少灾情,虽然我尽力去赈济灾民,可是百姓还是有怨言。他们说灾情还有皇子之殇都是上天的示警。”
原来是这样。再强的人,原来也是会疲累和委屈。如今出了大皇子的事,他的悲愤算是找到了一个出口,统统涌了出来。
“天行有道,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灾怎么能怪到皇上头上,烨儿的事,是个意外。”
“意外,哪那么多的意外。太医正说其他地方都没找到人为痕迹,只有两个可能,第一是真的是意外;第二,手脚动在烨儿身上。可总不能叫烨儿死后还不得安宁吧。”
“太医正是说要检查烨儿的身体才能知道?”
“嗯,他说有很多事从表面也看不出来。难道让他把烨儿的肚子剖开么。现在找不到,以后也一定会找到的。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查出是谁在百姓中间散布谣言。”
谢陌眨眨眼,恢复得比她想象的快啊。还以为他当是沉浸在悲伤之中了,原来并没有啊。但是看看他青黑的眼眶,的确也是几天没有吃好睡好了。堆积的疲劳悲伤甚至还有委屈一起涌出来,旁边还有个哭得不能自已的德妃,也够受的了。
“德妃还好么?”
提起丁柔,萧槙感慨的说:“唉,难过成那样,居然还劝朕不要过度悲伤。说江山社稷都压在朕一个人身上,不像她只是一个女人,可以尽情的悲伤。”
“她的伤痛,我也曾体会过。宣太医去给她看过了么?”看萧槙摇头,谢陌吩咐了小六子去宣太医。
看萧槙盯着自己,谢陌轻声道:“我也不是那号赶尽杀绝的人。不过,她肯定是不想见到我的,我就不去看她了。睡一下吧,我就在这里守着你。”
“嗯,好累。”萧槙说了一声,便闭上了眼。
去查是何人散布谣言的人早已经派下去了,还有就是要防备有人趁机做什么事,一系列的后续步骤也安排下去了,不能让事态扩大,现在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萧槙睡了,谢陌就一直在旁边坐着。这以后,她是不是不得不走上宫斗的不归路了?逃没法逃,躲无处躲。
目前看来,丁柔所为不过是借着儿子殇逝,让皇帝心生怜爱,又敬重她进退有度,以大局为重。多么好的一朵解语花啊,是个男人就不能抗拒吧。
谢陌记忆中最初丁柔是个如水般温柔的女子,江南多美人,而她是美人中的美人。那个时候,她还只是相府四小姐,宫门处巧遇带着儿子进宫请安的丁柔,彼此微笑颔首。丁柔的眼底眉梢柔得像轻烟,整个人就是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身旁一个白白胖胖软软糯糯的小萧烨。
丁柔不是萧槙第一个女人,却是他第一个有位分的女人,还给他生了第一个孩子。在江南的那两年,他们相依相伴,那一段过去是谁都无法插足的。彼时,他正年少,她亦正年少。是真正的青春韶华。即便,他一早心动的自己,那也是插不进去的。
那个时候,自己在哪里?她在云阳老家守孝。最初的悲伤过后,没心没肺的为远离京城的纷扰而雀跃,整天穿街过巷的寻觅美食。想着等孝期过了,她差不多也到岁数嫁给表哥,当他的贤内助了。从太子妃一路当到皇后,无论如何,表哥会庇护她一生。说起来她比云裳幸运啊,她的表哥比云裳的表哥对表妹要来得好些。
见萧槙伸手去拉自己的领口,谢陌便站起来,替他脱外衣,这样睡起来舒服点。因为他睡着,格外的不好脱,需要他配合的时候,谢陌便推他两把,他就动一动,抬起胳膊或是翻身什么的。脱了下来放在一边,又抱了被子过来给他盖上。
萧槙伸手把她拉住,“陪我睡会儿。”
“好吧。”谢陌脱了鞋子和外衣上去。萧槙把她圈在怀里,头搁在她肩膀上。谢陌看了一下,一向是她靠在萧槙肩头,这回换了一下还真有点不适应呢。
一后一妃相继落胎,然后在身边爱重了七八年的长子夭折了,还要被有心人污蔑。然后不明真相受灾的老百姓口出怨怼之言,再然后许多的人对新政发出质疑。原来他七天没露面,是处理这件事去了,并不仅仅是在放肆的悲伤。散了朝再去安慰丁柔,和她一起感受丧子之痛。自己这回,是不是小人之心了一回,以为他是在心里怪她,所以才没来见她。
可是,他心底真的没有一点怨怪么?
谢陌被靠着肩头,突然生出一种自己很强大的错觉,偶尔示弱一次的萧槙给人的感觉还蛮好的。她伸手把他抱住,萧槙又在她身上蹭了几下。
丁柔是个聪明人,不会故意的在萧槙面前说烨儿是她害死的云云,但是她心里肯定是这么认为的。她会暗示萧槙,一次两次三次……萧槙难道真的不会往心里去么?就算他口里不说,心头就真的没有想么?
萧槙抱着谢陌睡得愈发安稳,一直睡了两个时辰才睁开眼,“嗯,什么时辰了?”
“差不多该吃晚膳了,起吧。”
“嗯。”
菜一盘一盘的送上来,看得出来萧槙几天没好好吃饭了,一连吃了两碗才放下碗筷,“你哥哥后天进京。”
“哦。”谢陌心里一动,对了,大皇子的丧事该礼部承办,如今用金棺封存,有冰护着,放在奉先殿侧殿。钦天监测定的落葬日子还没有到。哥哥的职务,之前是侍郎在顶,如今既然回来了就该他办这件事。
“朕去德妃那里瞧瞧,你一会儿自个儿歇着吧。”
这是不回来了。
“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听郑达说你那几日都吃不好睡不下的。”
萧槙点了点头往德妃宫中去了,谢陌也就自己回去了。后来听说德妃的娘家人都在江南,已求了皇帝调她哥哥入京,皇帝叫了兵部尚书去商议,然后把人调到京郊了。
而谢阡也终于是回来了。谢陌知道他进宫缴旨,便焦急的等待着,想着萧槙兴许能让哥哥来后宫一趟。
“国舅就去一趟吧,不然皇后会一直挂心的。”
“是。”谢阡看一眼自己吊起来的胳膊。
“迟早要听说,不如让她自己瞧过,省得以讹传讹的倒把她吓着了。”
谢阡便跟了小六子往坤泰殿,谢陌看到他吊起的胳膊果然很是担心,问东问西的。
“无大碍,过几天就能拆了。”
谢陌看看兄长消瘦的面容,再想想她派出了八个一等侍卫,如今只回来了五个,其中有三个带伤。想也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危急了。
“皇上准臣在家再休养一段时日。”
谢陌点头,也好,大皇子的丧事就交给别人去办,省得万一下头的人出了什么差错,又牵扯过多。
谢阡声音压低:“之前娘娘让想法子结交胡统领,一直没找到门路,这一趟出行,虽然他没有同行,但是同那几个侍卫同生共死过,也听他们说了些事。臣会继续办那件事的。那几人,也会对娘娘很忠诚的。”
“嗯。那三个侍卫,在宫里的规矩之外,本宫也该好好抚恤。”谢陌有些痛心,毕竟是自己跟前晃来晃去的人,一下子就没了三个。便找人来问了殉职的三人的情况。
有一个家里有瞎眼的老娘;有一个双亲俱全,不过家中还有兄弟;还有一个儿子才三岁。
谢陌眉间一抹沉痛,对谢阡说:“家中还有双亲与兄弟的,劳兄长遣人代本宫送一笔抚恤费去。另外两家,也送一笔钱去,再给他们家里能做事的人找一个长期的活计,那位看不见的老人家和那个小孩子,每月再多送三两银子去。另外的五人,本宫就请皇上给他们各升一级便是。”
“娘娘放心,臣会办妥的。”
谢阡回到家里,先去书房拜见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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