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宫人来回禀,浴池的热水都准备好了。正好,煜儿也浑身是汗的回来,谢陌便把那爷俩一起赶进浴室去了。不理会煜儿不情愿的眼神暗示,这种时候是最好亲近的。
“你们也好好亲近亲近,平日里几日都见不了一面。”烧这么多水也怪不容易的,就凑合一起洗吧。
那两父子如何大眼瞪小眼的裸裎相对,谢陌不知道。不过里头很快就传出水花声和煜儿的笑声来。估计大家都光溜溜的,萧槙也不会摆什么老爹的谱。
燝儿伸长脖子往发出笑声的方向看,小手也指着里面,“你也要去?不行,他们玩起来肯定会忘了照看你,你一个人在木鸭子上坐着也不安分,回头一头栽进水里去了。”
晚膳后去散步消食,煜儿自己走着,一会儿在前面一会儿在后面。燝儿则以一种占有领地的姿态双手把谢陌的脖子抱住。
“热啊,你手松开点,回头还得再洗一次了。”托两个儿子的福,谢陌如今的臂力也是很厉害,很能持久的了。煜儿现在已经不爱黏着母亲了,他更喜欢和哥哥们一起玩,也喜欢跟着侍卫学功夫,偶尔萧槙有闲亲自指点他便更好了。所以,对弟弟这种死命把母亲黏着的姿态做出鄙视状。
每当这个时候,谢陌就会说:“你以前比他还黏我。”而且你现在其实也很想黏我,只是不好意思而已。
“皇上,你现在,是在等三弟表态么?”明明已经知道太祖遗诏遗矢,却还是按兵不动。
“他还不会影响我的步骤。我是在等,等幕后策划的人图穷匕见。至于他,这几日便是最后的机会。”
谢陌心头暗自一叹。三弟,你可别真的犯糊涂啊。真背上谋逆的罪名,不仅你,你的妻妾、儿女,甚至你疯了的母妃都全完了。五天后,你如果不出现在行宫,以后可就真的没机会了。
燝儿伸出小胖手去摸谢陌皱着的眉头。
“他会不会已经被人控制住了,那这样的话,不是会被逼得不反也得反了么?”
“当地有一万驻军,他如果要求救,哪里就丁点办法没有了。至不济,放把火烧宅子还是可以的。而且有的时候,即便杀错也不能放过,妇人之仁很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再说了,你也几年没有见他了,他到底变成什么样可不是逢年过节的请安折子上的套话就能看出来的。”
“那京城现在怎么样呢?”
“还算平静,放心吧,有陈相留守,还有国丈也在京城。禁卫军,京郊驻军都在我手里。只是,洛王府中的眼线的确很久没有传过消息回来了。官府派人去王府,又什么异常都没能发现。”
正在一旁捉蟋蟀的煜儿抬头看看他们,脸上有些疑惑。待萧槙被人叫走才跑过来问谢陌,“母后,我们不是出来玩耍的么?”
“咱们是出来玩耍的,可你父皇不是。他是来巡视的,而且最近还发生了一些事情让他操劳。你听到什么,左耳进右耳出。在你兄姐面前也别露了迹象,做得到么?”
煜儿想了想,然后点头,“父皇心头有什么事,儿臣根本看不出来。”
“以后,你也会变成这样的。”谢陌有些感慨。
燝儿的依依哦哦的声音响起,小手也不住的拍打谢陌的肩,还试图把煜儿蹬开。煜儿当着谢陌的面只是笑嘻嘻的避开他的小胖脚而已,展现为人兄长的风度。
谢陌捏捏他的脸,“你这个霸道的小家伙,哥哥够让着你了。母后跟哥哥说说话怎么了,母后也是哥哥的母后。”
看着眼前的小兄弟俩,不由得想起萧槙他们三兄弟来。表哥还好,是个识时务的俊杰,知道大势不可违。可是三弟,他从小被错待,母妃又疯癫了,心里能一丝怨恨都没有?即便自己与不语大师费心化解,恐怕也是治标不治本。身为萧氏子孙,离皇位也很近的人,看到太祖遗诏他能不能脑子保持清明呢?
为祸天下,人嘴两张皮,什么话都是移一移就说出来了。就是萧槙说的光有那个东西没用,手头得有兵马。有了兵马占了江山那才能书写历史。可跟幕后主使有勾结的会是哪处的兵马呢?
还有,萧槙若是败了,就会真的被打落尘埃,落得个千古罪人的骂名。他一心推行的新政自然也就戛然而止。然后首当其冲受到冲击的便是自己与两个儿子。萧槙死了,没有遗诏的情况下,煜儿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燝儿是第二,然后是炜儿熠儿,再然后是表哥,后面才是三弟。他难道要把这前面的人都除掉?既然是拿太祖遗诏说事儿,自然不会乱了这嫡庶长幼的顺序。
三弟他难道真下得了这个手。谢陌觉得,面对这么大的诱惑,他把持不住是有的。可要他把表哥都杀了来夺位,恐怕还不至于吧。也或者,人的贪婪真的可以吞噬一切?
“母后,你怎么了?”煜儿小心的在旁边问。
谢陌把两个儿子一起搂住,“你们日后,可千万不能如此相争,这是要母后的命啊。”
“母后,热!”煜儿嚷道,燝儿也发出抗议的声音。
谢陌松开手,“母后是害怕一代一代骨肉相残的事将来会在你们兄弟俩身上重演。”
这话,煜儿不大听得明白,他所知道的兄弟就是他们哥四个,如今都是嘻嘻哈哈在一切处玩耍。燝儿就更别提了,犯困的把头搁到谢陌肩头,打个小哈欠就准备要睡了。谢陌把他的小身子横抱,他很快舒服的睡去。钟嬷嬷上前把他抱回去睡。
煜儿牵着谢陌的手在行宫里转悠,“母后,这一路越走越凉爽了。儿臣明日想骑马。”
“不行!”
“为什么啊?二皇兄和三皇兄都可以骑。”
“那弟弟在吃奶,你要不要吃?”
“儿臣才不要。”
“对了,那怎么能因为两位皇兄有小马驹,你就一定要骑呢。他们可是上过骑射课的,也比你大了三岁。等你上了骑射课,骑射师傅说你可以单独骑小马驹了,母后就不会拦着。”
煜儿撅嘴,“上学还是有好处的。”
“那当然了。你也快了,不用急。我就发愁到时候谁能把你叫得起来。实在想骑马,明天母后带你骑吧。母后也好久没骑过马了。”
次日太阳还不怎么热的时候,谢陌兑现承兑,在行宫的马场上带着煜儿骑马。她一身红色的胡服,头上也戴了胡人的帽子遮阳,看着格外的精神。
“母后,让马跑快点吧。”
“好!”谢陌催着马快跑,等到跑热了,太阳也大了,便下马然后伸手要抱煜儿下来。
“母后,儿臣再骑会儿。有侍卫看着,没事儿的。”
谢陌摇头。
“一小会儿。”
“下来!”谢陌声音严厉,摆明没有商量的余地。
煜儿不得已只有被她抱了下来,谢陌把他放到地上,“你的大皇兄,就是八九岁上从马背上摔下来殁了的。他比你大表哥还大一岁。不然,这会儿说不定都成亲了。所以,母后绝不做揠苗助长的事。”说完又给煜儿解释了一下揠苗助长的意思。
“大皇兄、大皇兄……”
“是啊,就是她母妃求好心切,所以才出现这个悲剧的。你父皇至今想起来还会心痛呢。”
说到萧烨,谢陌又想起了一个让人不怎么愉快的人,那就是萧蓉。她前些日子,又闹了场重病,谢陌派了个没什么资历的太医去。结果就被买通出了份半真半假的脉案。她再派了副医正去,这份脉案便被戳穿了。至于那太医被什么买通,或是财,或是色,或是那两人的巧言令色吧。萧槙为此勃然大怒,想必今后很长一段时日那边都不敢出幺蛾子了。
“哦,怪不得父皇上次带儿臣骑马,骑着骑着心情突然就不好了。”
谢陌坐到荫凉的花架下喝凉品,一边想着如果晚间凉快,她就出行宫去走走。有一处试种田就在这附近不远的地方,快要收割了,她想去看看。除了明面上的这三千禁卫军,五百近卫,暗地里还有人护着,不怕人明刀明枪的来。至于暗杀那是在哪里都有可能的。躲在行宫也不能确保万全,在皇宫都有刺客呢。再说他们这一路大摇大摆的来,如果没有妥当的安排,那也是万万不行的。
而且,他们这一趟出来,明面上去看那些试种田也是一个安排。如今,萧槙在等着人图穷匕见,一切都按部就班的在进行。所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下午申请一下,如果实在不准就算了。
今天煜儿又学了个‘揠苗助长’,听说下午要去看试种田也很兴奋。宫里也有田,萧槙在春耕祭祀时要带着三公九卿去宫外籍田耕种,之前在那里操练过。几个孩子都跑去看了热闹,所以对种田也很好奇。
“也带皇兄皇姐去么?”
“到时候再通知他们,还得先问过你父皇,要去的话就都去。”
煜儿又拉着谢陌的袖子问今天的袖子怎么是这样的,袖口窄窄的。谢陌耐心的又讲了胡服骑射的故事。
“赵武灵王的改革,或者说任何一次改革都要经过许久才能成功。一开始都会有很多反对的声浪,就像你父皇如今推行的新政。”
“哦。”煜儿似懂非懂的点头,“那那些人为什么要反对呢?”
“因为他们的利益被危害了啊。有时候这种革新和反对,可以历经几十年的拉锯呢,一会儿这方占上风,一会儿那方占上风。朝廷的人呢,就都耗在这场拉锯里去了。有时候皇帝都换了两个,还在为这事党争。”
煜儿皱着眉,“为什么要这样啊?”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啊,而且有好的政策,也得有好的人才去推广才行。不然,借着新政的由头榨取民脂民膏那就是给朝廷给君王招灾惹祸了。”
谢陌想到有时候前后相继的父子两代君王也不能持统一的施政方针,所以在说到这个的时候,便格外耐心的引导煜儿。他明年就要进学了,朝廷要允许不同的声音存在,就像当年爹爹和陈相,同为皇子师,但一为儒家,一为法家。所以,煜儿的师傅,最好也是能兼收并蓄,然后让他去择选。如果只用人为的力量让他只听到一种声音,那么将来许多种声音涌入他的耳朵的时候,就容易茫然了。但是,也不能让他站到他老子的对立面去了。所以,引导就格外重要了。
要不是这次闹出太祖遗诏的事,谢陌都觉得这事儿挺早的。可是,马上就有人要利用太祖遗诏针对新政掀起一场风波了,那就得让煜儿心头有所了解。
也许这无法避免是一场血流成河的惨剧,多年后或许还有人会提及。那么,让煜儿提前有点意识也是好的。谢陌一点都不想他将来也成为别人树起来攻击萧槙的旗帜。那样,萧槙该多难受。两父子如果各执一端对上了可不行。她得预防这种情况发生。唉,皇家妇难为啊。
煜儿尽己所能的理解着谢陌所说的话,“那些人真讨厌,听父皇的话好好干活不就好了。”
“你说的也对也不对,当君王有错的时候,也得有正直的大臣敢站出来指出才是。但如果是为了一己或者一群人的私利,要阻挠国策,那就是罪不可赦了。好了,不用动脑子去想了。长大了听多了见多了自然就会明白。日后课堂上夫子教的你要学,你父皇私下里给你的开的小灶更要领悟。”
“嗯。都要学么,哥哥姐姐,还有弟弟也要学么?”煜儿印象中,父皇好像没给皇兄皇姐开过什么小灶,倒是私底下在教他功夫。
“不,只有你。你跟哥哥姐姐,还有弟弟都不同。因为,你是嫡长子。家业是只有嫡长子才能继承的,除非你犯了很大很大的过错,否则什么都是你的。当然,母后会一路看着你,不让你犯大错的。”
“都是我的?”煜儿眼睛里闪闪发亮。
“对,所以,有些东西,即便是弟弟也是不能跟你争的。你也不能让给他。”
煜儿低头想了想,“要爱护弟弟,但是有些东西是不能让他的。”
“没错!”小儿子的豪强霸道,如今可就看出来了。跟他老子如出一辙,将来恐怕是不甘心居于人下的。她可有得愁了,断不能让兄弟争储的事再度发生。
谢陌觉得她当初跟萧槙请求日后让炜儿熠儿有了大功劳可以接生母去封地有点傻,有点烂好心。有些事情是注定了的。萧槙也许就是随口哄她吧。表哥那样的明智和当初那样艰难的情势,都很难再有的。
还有,萧槙说的,如果燝儿能够没有二心,而且能够帮助煜儿,那么让他长留京城王府也无妨。
现在想想,这也是不可能的。当初她不就是怨恨先帝立储之后,还让雍王留下,导致群臣不知到底将来会如何,然后各自站队,以至于出现让所有人都为难的局面么。她为了让萧槙去封地,还上了姑姑的当。太后和先皇也因此先后辞世,萧槙痛苦难当,她自己也付出了惨痛代价。如今,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又要重蹈覆辙了呢。
“煜儿,我们回去吧。”
“嗯。”
“母后,哪些东西是不能让的?”煜儿牵着谢陌的手问。
“父皇给你的东西不能让,其他的让一让弟弟无妨。”
“哦,明白了。母后,你还是最爱儿臣的吧,对吧对吧?”煜儿笑呵呵的。
谢陌笑笑,“母后对你和弟弟的爱是一样的,即便因为他小多看顾一些。可是,弟弟如今所享有的一切,煜儿也曾经享有过的,甚至更多。母后那个时候抱着你,整天都舍不得撒手,喜欢得不得了呢。煜儿对父皇母后来说是特殊的。不过,这话不能对任何人去讲。父皇那里不要讲,弟弟那里不要讲,其他的人更加不要讲。不然,对咱们母子俩都不好。”毕竟,还没有立太子呢。
“哦,知道了。长大了自然就知道为什么了,对不对?”
“对。”
谢陌发现,自从自己对煜儿说了那番话,他对燝儿更好了。而且,燝儿要乱动他的东西,也会被他训斥。他还偷偷的告诉谢陌,其实以前弟弟扯他头发什么的他是很火的,只是当着母亲的面不得不忍着,怕母亲不高兴而已。
谢陌暗自松了一口气,这要真是这么一直发展下去,自己很难从头到尾都一碗水端平,让煜儿这么小就认为母亲偏心,以后日子久了恐怕会造成很不妥的影响。他现在都已经本能的当着自己和背着自己对弟弟有些不同了。好在悬崖勒马了,今后即便萧槙愿意让小儿子留京,她也得让他离开。
只是,想一想就心痛啊。燝儿要是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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