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说,这新后进宫就失宠了。还有人说,哪里是进宫就失宠。云太后当年为何自尽,不就是因为谢皇后带着人去找到了苍鹰将军,然后今上进了内惩院,这才害得太后自尽么。所以,以当今皇上睚眦必报的性子,能轻易放过了这位害死太后的谢皇后么?说不准,封她为后就是为了日后更好的羞辱她。捧得高高的,摔得才狠呐。
只是,新后进宫毕竟才三日,宫中那些看菜下碟的还没有把握,不敢就轻慢了而已。
第四天,是各宫嫔妃拜见皇后的日子。谢陌端坐在坤泰殿皇后宝座上接受跪拜。端庄淡定,让想看笑话的人也不敢轻视。
这坤泰殿是她打小来惯的,可是这几天呆在这里,竟找不出一点从前姑姑留下的痕迹。一应用过的家具物什都被换了。其实,皇帝根本是想抹煞姑姑的存在吧。
“都起来吧,赐座!”谢陌一一看过去,以新出炉的云贵妃为首,四妃在前,其余的低位妃嫔在后。
后妃名分有别,所以即便四妃心里都恨得她要死,也只能遵循祖制来给她磕头请安。
谢陌瞥一眼王淑妃,见她虽然扑了腮红,但仍掩不住一脸的苍白。这个女人,生女儿的时候把身子亏损了,一直没有调补过来。今日强撑着过来,也不过是礼制所限,不得不来。也或者是来看一眼她现在是个什么景象。
“日后初一十五的问安,淑妃身体不适的话,可以不必前来。”
王淑妃在宫人扶持下要站起谢恩,被谢陌摆手制止。
谢陌的风寒还没好尽,她咳嗽了两声,“如你们所见,本宫的身体也不太好。恐怕会无力执掌后宫,日后后宫的事务,就由齐贤妃协助贵妃掌管。”
这话一出,下头众人都楞了。
皇后身体不好,早年就有过传言,说是会夭折。可是不语大师说她是一等一的富贵命格,是要母仪天下,而且会儿孙成群的。母仪天下如今已经实现,但是看她这副虚弱的连执掌后宫的大权都拱手让出来的样子,后者看起来不太现实啊。不过,凡是皇帝的儿女都要叫她一声母后,这样说也没有错。
“贵妃,贤妃?”谢陌重复了一遍。
齐贤妃低头应道:“是,臣妾遵旨,一定好好帮衬贵妃娘娘,若有难以决断之事,再来请示皇后娘娘。”
云贵妃这才不得不跟着应了一声,“是,臣妾遵旨,谢娘娘的信任。”
谢陌点点头,“嗯。”
然后是皇长子和大公主进来给母后磕头。
看到大公主萧蓉,谢陌苦笑,一切都被这小女孩儿说中了,‘她是坏人!’
两个小孩儿显然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他们自然听大人说了,父皇之所以会进内惩院,皇祖母之所以会自尽,都是上面坐的这个女人害的。
“你们,散了吧!”谢陌挥挥手。
“臣妾等告退!”
后宫拜见新后,不过耗时一刻钟。
等到人都走了,玲珑在谢陌耳边说:“娘娘,您怎么这么干脆就把掌管后宫的大权交出去了。云贵妃她本来就想……”
“她本来就想当皇后,我知道。玲珑,你说下面的人是不是都恨得我要死?”谢陌撑着头,不再端坐,歪歪的靠在软垫上。
玲珑没有出声。
“就是了,明说我执掌后宫,可是她们若团结一致的不服从,我也做不到令行禁止啊,白白惹人笑话。而且现在我在意的是后宫大权么?与其让人等着看后宫在我手里乱套的笑话,不如把这个权利下放。贵妃既然跃跃欲试,那就让她去管。你可别小看了后宫的杂事,三个女人就是一台戏。她们是很团结的恨着我,可是这么一来,她们就团结不起来了。贤妃一向掌管雍王府内务,只因无所出,又没有很强的靠山才位居四妃之末。但是她是太后身边赐下的人,同皇帝比旁人熟惯。又一向会做人,雍王府旧人都肯听她的。可是贵妃自视是皇帝亲表妹,又是太师之女,正是要借此立威的时候,对诸妃都不会客气。时间久了,矛盾自然就出来了。”
玲珑连连点头,“嗯,此时娘娘你还是把自己从后宫纷争摘出来好了。”她放心了,她家小姐对付后宫这些女人还是游刃有余的。不过,现在小姐最大的威胁也不是来自女人的。
“嗯,我就是挺奇怪贤妃最后还补充一句不能决断的要来请示我。她,不恨我么?”这话在这个时候当着众人说,虽然是情理上该有的,但是不说也过得去。她说了出来,倒有几分卖好的意思。
按说,最恨她的就该是贵妃和贤妃了。太后是贵妃亲姑姑,是贤妃从小伺候的人。她们比其他嫔妃更多一个恨她的理由。
“算了,不去想她了。她的态度如何对我没有大的影响。”
消息很快传到下朝后的乾元殿,萧槙冷着声音说:“她倒是挺会撂挑子。”有见过这么迫不及待把掌管后宫的大权下放的皇后么。
“有贤妃在,贵妃娘娘应当不会出什么差错才是。”郑达躬身道。
“有妙音在,朕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母后亲自调教的人,何曾出过什么差错。说起来又不得不想到他那个表妹,怎么就比母后差了那么多。
萧槙批完紧急的折子去到慧芷宫,慧芷宫的一应摆设倒是如太后在生时一般无二。那晚独宿在此倒是找到一点在母后身边的感觉。这个慧芷宫有他很多的回忆。
而贵妃云裳如今住的是旁边的侧殿,正殿空了出来供皇帝怀念生母。此刻听说皇帝过来,便让请示事务的人并一旁坐着的贤妃都先退下,走过来这边。
萧槙看笑意盎然的云裳两眼,“你在欢喜什么?”只是代管后宫而已,也值得眉飞色舞的。一点沉不住气!
“臣妾……”云裳打小就有些怕萧槙,见他沉下脸,便有些不敢说话了。
“有什么不懂的多问妙音的意见,不要自作主张。”萧槙想到郑达来时劝他的,贵妃虽然不如太后甚多,但好在与皇上是一条心的。她是真的一心一意为着皇上的。所以,说这话时还是放柔了声音的。
“是。”云裳颇有些委屈的应了。在她看来,齐妙音从前不过是姑姑的宫女,如今也位在自己之下,竟要让她听她的。
而此刻跟随贤妃的小宫女兰香却道:“贵妃真是的,皇上来了,应当请娘娘一同过去参见嘛。怎么把娘娘同回事的人一并赶了出来。”
“闭嘴!你想在宫里活得长久要记得的第一条就是不得妄议上位者。”
“是。”
兰香站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娘娘,皇上走了,您要不要……”
“不用了,等贵妃派人来传咱们过去继续处理事情就是。”这里是贵妃的地方,她擅自跑出去见皇上,没得招贵妃的嫉恨。而且皇上这么快就走了,也没去贵妃的屋里坐坐,更不消说留下用膳、就寝,此刻怕是正憋了一肚子火。她犯不着这个时候去招惹。
萧槙出了慧芷宫,径自去了坤泰殿。
谢陌听到太监喊‘皇上驾到’的声音,出门迎驾。
“臣妾恭迎圣驾!”
萧槙停在她面前,扫了跪着的谢陌一眼,“皇后进宫是来做什么的?”
谢陌小心翼翼的跟进去,“回皇上的话,臣妾进宫是做皇后的。”
“废后当年可是殚精竭虑的替先皇掌管后宫啊,怎么你受到的家教不同?”萧槙讥诮的说。谢青鸾当年把后宫管得那是一片肃杀。
“臣妾身子骨不好。”谢陌接过玲珑沏上的热茶奉上,“皇上,请喝茶!”
萧槙没有理会,慢条斯理的说:“哦,那可有恶疾?”
谢陌心头一个咯噔,这就要废她了?让她做有史以来最短的皇后,三天半?后世可以直接称她三日半皇后了。有恶疾那可是七出之一。
“不是恶疾,可以参与祖宗祭祀。”有恶疾之所以是七出之一,就是因为不能参与祭祀。家国大事在祀与戎,打仗跟女人无关,祭祀女人是有份儿的。譬如说每年正月初一,她得带着各宫嫔妃去奉先殿跪拜历代先后。
萧槙盯着她,“朝堂上的事,皇后知道了?”
谢陌赶紧摇头,“不知道,后宫不得干政,这个臣妾还是知道的。”朝堂上出什么事了?
萧槙端起茶水,轻轻拨着茶末,“不知道啊,你说祭祀的事,朕还当你已经知道了。”
“臣妾耳不聪,目不明,身边只有玲珑一人,能从哪里知道。”谢陌表白道。她可没有安插耳目。
“告诉你也无妨,朕要奉太后的灵位入奉先殿享受子孙的香火祭祀,朝臣尤其是礼部的,个个都摆出一副死谏的样子。”
谢陌的眼珠子转了转,奉先殿里的历代先后,那可都是元后。就像是她这样的,元配正宫,还得是半路没出啥意外,一路皇后或者太后当到闭眼蹬腿的。继后或者是像云贵妃这样追封的,那是没资格的。这事事关礼仪成法,朝臣肯定是不能答应的。
V 2 三弟
5
刚才皇帝提到礼部,哥哥不巧就是倒霉的礼部侍郎,在这事上立场非得坚定不可。要是这个时候软了骨头,那会被天下士林不耻的,几辈人都翻不了身。
“今日朝上不欢而散,要是他们明儿再提,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脊梁硬,还是朕的棍子硬。”萧槙冷笑着说道。
谢陌心道,惨了,哥哥又要挨打了!好在他不是文弱书生,也不是老头子,还不至于被打一顿就一命呜呼。可是,皇帝也真是不尊重读书人。在朝堂上,总是让人把大臣一按,当着满朝同僚就开打,这就是廷杖。上次哥哥就被找茬打过一次,被人抬回谢府的。他还说皇上这样,天下士人会寒心的。
当然,不只谢迁一人挨过廷杖。只要有大臣敢逆了皇帝的意,都被打过。没被打的,要么是不敢出声只会磕头的,要么就是已经无法再开口的,直接去见了孔圣人。
谢陌的脸上表情换了几次,萧槙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谢陌低着头轻声说:“幸好爹爹不在朝上了,可是哥哥可能又要挨打了。”爹爹不在其位可以不谋其政,可是哥哥却是辞官都不敢辞的。一则皇帝不会允许,他还要留着谢家人慢慢折磨呢;二则,哥哥也不会丢下她一个人在这深宫里苦苦挣扎。
对于谢陌这个坦白的回答,萧槙倒有些无话可说。
玲珑看时辰不早,上来请示,“皇上、娘娘,要传膳了么?”
谢陌望向萧槙,后者犹豫一下然后点头。
玲珑便去传膳。往日(那件事发生之前)郑达见到玲珑,总是能与她有说有笑的聊上几句。如今,也是一板一眼的对她。玲珑叹息,小姐说的没错,在这宫里,就只得她和小姐相依为命了。之前诸妃散去,她曾问过要不要整顿一下这坤泰殿的宫人。谢陌摇头,说是不到时候,不可擅动。
其实谢陌也不知道要这样捱到什么时候。主位上坐着冷着张脸一言不发的萧槙,她也吃得很不自在。
郑达在给萧槙布菜,玲珑在给谢陌布菜,但显然两人都没有什么胃口。
谢陌有点害怕萧槙会留宿,毕竟那一晚的感受实在太过糟糕。所以当萧槙啪的一声把手中银箸拍在桌上,谢陌手里的银箸也应声落地,然后立即便跪地请罪,“皇上恕罪,臣妾失态了!”
萧槙‘哼’了一声,伸出两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你是不是希望惹怒朕,最好朕能够拂袖而去。你便可以什么力都不出,平白占着后位了?”
“没有,臣妾不敢!”谢陌从前敢和萧槙斗嘴,那时她是丞相嫡女、皇后侄女,也知道萧槙不会把她怎么样。可如今,说起来,她的身份是上升了,但是却什么倚仗都没有了。尤其萧槙如今成了皇帝,又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主,自己跟他之间更变成这样。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甚至什么都不说不错,也不知道他到底会怎么对付自己。这个时候,谢陌是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会惹怒他的举措的。
手里的银箸会掉,她自己都没想到。她是不是真的成了惊弓之鸟了?
最终,萧槙还是留宿坤泰殿。
谢陌心里阴影颇深,身体僵硬,始终无法放松。又被身心都不爽的萧槙刺了几句:“人说家中无主母,其女不可娶。果然是金玉良言!管不了家事,连在床上都不如人。是不是还要再找燕喜嬷嬷来教教你怎么伺候好男人?”
谢陌咬住下唇,硬生生把屈辱的泪水憋了回去。如今,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指着你的鼻头骂你有爹生没娘教,你还得请罪。
“滚出去,看到你就烦!”
谢陌拢好衣襟,穿鞋下床。可这个时候她能往哪里滚?这是她的寝宫,上一次皇帝半夜离去她已经沦为笑柄。今天半夜再换她被撵出去?
好在寝宫够大,外头还有一张木塌可以睡人。
前天已经有教养嬷嬷来过了,教她礼仪。如果明日再来个燕喜嬷嬷教她燕好之事,那她干脆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吧。
管理后宫事务,她自然是有能力的。可是,她现在哪有心里管那群女人怎么样。还有,侍寝这件事太痛苦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女人还要争来争去的。
男女之事,在进宫的头一晚嫂嫂也有说过。可是说得含含糊糊的,谢陌有听没有懂,又不好刨根问底。嫂嫂还给了她一卷春*宫图册看,她面红耳赤的看过,可是上头也没说这个动作到下个动作要怎么完成。
萧槙从前信誓旦旦说过要好好教她,可是现在她觉得他就是把她往死里折腾。难道他是要在床上弄死她报仇?想想又不太可能,他要弄死她,轻轻伸手一把就捏死了。而且他们仅有的两次,整个过程她的脸白得似雪,他的脸却是黑得像碳。
谢陌也偷看过一些杂书,上头说这是一件让人快乐的事。可他们两个都像在受罪啊。还不如以前偷偷摸摸牵牵小手亲亲小嘴有意思。
萧槙听到谢陌‘滚出去’了。可是没听到开门的声音,侧头看看她滚哪去了,却看到她在外室的榻上坐着,还抱了一堆脱下的衣服。当然是她的,方才被他一气儿丢到地上去的。她可不敢乱碰萧槙的衣服,上头有龙的。万一再借此给她安个罪名她可吃罪不起。
她非得当这个皇后不可。朝中都是跟红顶白之辈,谢家没有了爹爹,更加是皇帝的眼中钉。如果她再被废了,那就会呼啦啦似大厦倾了。
除此之外,谢陌还有一个隐秘的心思,如果她被废了,关到冷宫或者别的地方去,那这辈子就见不到萧槙了。他们也就只能这样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