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浮灯也不多问,缓步跟在她的身后。
前面有几家玉器铺子,看上去都很普通,想必东西也不贵,也不知道见多了好东西的焱殇瞧不瞧得上眼。
她在第一家停下脚步,扭头看浮灯,小鼻头吸了吸,“浮灯,你身上是什么香?”
“嗯?”浮灯有些疑惑,抬起袖子闻了闻,摇头道:“不知王后指的是什么香?”
“你身上好香。”青鸢凑过来,往他身上深嗅几下,“好像是玫瑰的香。”
“呵……”浮灯眼角眉梢全是笑,温和地说:“贫僧身上怎么会有玫瑰香,长年与佛香为伴,大约是佛香吧。”
“就是玫瑰香。”青鸢肯定地说。
“这……”浮灯有些尴尬,又抬起袖子闻了一下,“贫僧为何闻不出?”
“你鼻子不灵。”青鸢绕着他走了几圈,小声说:“这几日谁帮你洗僧袍呀?”
“哦,昨儿是惜夫人的侍女过来拿僧袍去洗,惜夫人一直是俗家弟子,在天烬时,也常给我们寺庙里供奉香油,每年也会来洗洗衣裳,以积功德。”浮灯长眉轻展,微笑着说:“想必惜夫人的侍女用了玫瑰露吧。”
“她来了?怎么没听人说起?王知道吗?”青鸢惊讶地问。
“王知道的,她住在泗水城的炽桥寺里,要吃斋念佛几日,给太后祈福。”浮灯低声说。
“来就来了,瞒着我干什么。”
青鸢有些不满地拧眉,迈进门槛时,突然脚步一顿,焱殇前儿晚上没回……难道是在惜夫人那里?
可恶!
青鸢俏脸覆霜,气呼呼地往摆放美玉的柜台前走。
“夫人……浮灯主持……”掌柜的一见浮灯,双眼发亮,赶紧过来行礼,虔诚地问好,“浮灯主持可是想挑选佛珠?”
“是这位夫人想
挑块玉。”浮灯低眉,面向青鸢的方向微笑。
“哦,夫人,尽管挑,既是浮灯主持的朋友,看中什么尽管拿,都是我们小店对佛祖的一片诚心。”
“我又不是佛。”青鸢好笑地说。
掌柜陪着笑脸过来,小声说:“浮灯主持就是佛,真佛。”
青鸢扭头看浮灯,他背光而站,暖暖的阳光披在他的肩头,和他的笑容一样暖。
只怕除了焱殇和他身边那几个硬骨头,没人会否认这说话,浮灯的笑,比佛还要亲切。而且天上的佛是看不到的,浮灯的善却是有目共睹的。
“夫人,这个怎么样?”掌柜的拿了块通体晶莹透亮的玉观音,用绒布托着,给青鸢看。
青鸢的目光越过了玉观音,落到柜台里一只白玉凤凰上,双眸一亮,“就是这个。”
“好嘞。”掌柜的赶紧拿了出来。
青鸢捧着玉凤凰看,笑嘻嘻地说:“鸟儿好,鸟儿代表我的心。”
浮灯眉毛轻颤了一下,飞快地抬眸看她。
青鸢把玉凤凰和佛珠串拿出来,请掌柜的装好,然后用锦帕仔细包好,郑重其事地递到了浮灯的手中。
“诚请浮灯主持为这两串佛珠开光,香油我无限提供。”
浮灯接过佛珠,看了看她,放进怀中妥善收好。
门外匆匆冲进来几个男人,一左一右的围住了浮灯,焦急地说:“浮灯主持,您在这里太好了。”
“怎么了?慢慢讲,不要着急。”浮灯平和地说。
“我家的牛,不知道怎么就不行了。”其中一人抹着眼泪,哽咽着说:“可千万救救它啊,马上就要生小犊子了。”
“走吧。”浮灯点头,沉稳地迈步出去。
牛也管?青鸢愕然,想了想,跟了出去。身后面,那掌柜还在声声念着活菩萨。
烽烟四起,百姓无所庇护,只得渴望上天菩萨来保佑……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呢?
不过,焱殇治军很严,大军并未入城扰民,除了重要将领,都在城外驻扎,也不许祸害百姓,更别提拿百姓的,吃百姓的。从这点上说,焱殇有贤君风范。
青鸢走了几步,又匆匆折返回来,拿出钱袋儿,把里面的银子全都倒了出来,看着掌柜认真地问:“够吗?”
“不用,真不用。”掌柜连连摆手,要把银子塞给她。
“要的,我是大元王后,王治军严明,不得拿百姓一物,掌柜收下吧,若不够,尽管说。”
掌柜脸都白了,扑通一声跪下,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见此情形,青鸢只得把银子留下,转身出去。
身后随即响起了匆乱的声响,扭头看,店铺大门紧紧地关上了!青鸢脸色黑了黑,这算什么事?给银子也怕?她脸上写了凶残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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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人都是城东的牛贩子,全家老少就靠着卖牛谋生。在他们看来,一头牛可抵得上两条人命了,院中草料成堆地堆好,就想把牛喂得精壮一些,皮毛光滑一些,可以卖个好价钱。
那生病的大肚子的母牛倒在地上,正在微微抽搐,大眼睛看着浮灯,眼泪成串地往下滑。
青鸢和众人一起站在旁边,看浮灯给牛治病。
浮灯脱
了僧袍,只着白色的土布中衣,长长的下摆遮到了膝盖处,更显身子清瘦,风一吹,下摆被高高掀起,仿佛随时能把他带走。
他把佛珠挂在树上,高挽着袖子,把银针一根根扎进牛的身上,然后跪坐在满是草末的脏滑泥地上,给牛推拿脊背。
没一会儿,他就累得大汗淋漓,土布衣裳被汗水浸透了,紧贴在背上,热汗从他清瘦的脸颊往下滚。
众人围在旁边,紧张地看着,大气也不敢出。
青鸢真没想到,他不仅会给人看病,还会给动物看病。
过了半柱香的工夫,他终于站起来了,抹了把汗,小声说:“是吃错了东西,我帮它排汗,毒气可以排出一些,但这小牛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能保到它就好了。”众人谢天谢地,谢浮灯,飞快地过去打来热水,服侍他洗手净身。
浮灯把中衣也脱了,拧干净帕子,擦拭身上的汗。
众人有心帮忙,见他一般如羊脂玉般的肌肤,都自惭形秽,不敢靠近。他弯着脖子,动作轻柔优雅,帕子从喉咙处往下,滑过胸膛,到了腰上。
青鸢一直看着,心里暗道,这是什么世道,这么好看的人居然去当和尚……
浮灯突然转过头,视线和青鸢的眼神撞了个正着,白皙的脸颊居然马上就红了,握着帕子的手也不自然了。
青鸢干咳一声,慢吞吞地转过身。
丢死人了,居然盯着人家看
!
身后水声继续哗啦啦地响,有人过去换了一盆水,还有人端了茶上来。
“浮灯主持,我们只有粗茶,解解渴,去去乏,还请浮灯主持不要嫌弃。”
浮灯接过粗瓷茶碗,吹去浮在上面的茶末,抿了一口,温和地说:“甚好。”
“那这位夫人,也来一碗吗?”端茶的男人又看青鸢,见她绫罗裹身,分明大富之人,很怕她会瞧不上这茶水。
“不用了。”青鸢果然摆手,浮灯说了,绿茶性寒,让她少喝。
“给她端一碗温热的白开水吧。”浮灯柔和的声音传了过来。
“哦,好。”男人赶紧过去,换了碗水过来。
“浮灯主持,这是我自己做的素饼。”一位大嫂端着堆满素饼的盘子过来了,崇拜地看着浮灯。
“很好。”浮灯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微笑着点头。
大嫂顿时喜笑颜开,连连点头,“主持喜欢,那太好了。”
“好吃吗?”青鸢好奇走过来。
浮灯拿了一块,递到她的唇边。
青鸢赶紧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里面有清甜的甘薯,还有百合……
真是好吃!她眼睛一弯,笑着把整块饼往嘴里塞。
浮灯的神情更温柔了,拇指往她额心推了三下,温和地说:“慢点。”
“为什么总推三下?”青鸢嚼着饼,疑惑地问他。
“喻意平安……”浮灯眼神躲闪了一下,缓声说。
“哦。”青鸢主动拿了几块素饼,用帕子包好,笑着说:“给我家相公带回去尝尝。”
“夫人喜欢,我给夫人多拿点。”大嫂乐了,快步跑开,没一会儿,用油纸包了满满一大包回来。
☆、203。相公,是你想太远了【203】
“浮灯主持,看……快看……”
几个男人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焦虑的喊声把刚迈出门的二人又给拽了回来。
病牛挣扎着要起来,但四肢颤抖,完全没有力气。只见它瞪着一双饱含泪水的大眼睛,无助绝望地看着围在身边的人。
仿佛是有灵性,它突然转过头,冲着走近的浮灯“哞哞”地叫了两声。
“它怎么了?”青鸢不解地问。
浮灯走过去,掌心覆在牛的头顶,牛儿又跪了下去,眼泪成串地滚落下来,不停地哞哞叫窠。
“主持,它怎么了?”众人都急了,围过来问浮灯。
“它快生了,它想保小牛,它的孩子。”浮灯垂着眼帘,语气沉重。
人群顿时炸了锅,有些妇人还抹起了眼泪。
“啊……”
“这牲畜居然如此有灵性。”
“那、那现在怎么办?”
“浮灯主持,可以把它们都保住吗?”
“贫僧尽力一试,我佛慈悲,阿弥陀佛。”浮灯主持把刚穿上的僧袍又脱
了下来,一手立起念经,一手顺手把僧袍一递。
青鸢把他的僧袍抱了个满怀,淡淡的玫瑰香钻进鼻中,和着他身上本来的味道,让人闻着格外舒服。
“卧下。”浮灯的手掌轻覆在牛的头顶。
牛儿听话地趴了下去,往旁边一倒,圆滚滚的肚皮鼓动了好几下。
“浮灯主持,你有多少把握?”这家的主人抽着旱烟,蹲在一边,满面愁容地瞅着那头牛说:“若把握不大,还是保这大的吧,小的未足月,生下来也不见得养得活,我还指着这牛给我们多生几头小牛呢。”
“你知足吧,能保哪个是哪个。”有个黑瘦的妇人抬脚就往他的屁
股上踢。
“哎,我是心疼,这兵荒马乱的,这牛起码还能驮着你们走吧,若换成小的,难不成还要我抱着它逃命?”主人吐了口烟,愁容更深。
“你们都退一些。”浮灯主持转头看众人,神情平和,看不出半分慌乱焦急的模样,当他的眼神落到青鸢身上时,微微楞了一下,摇头道:“你不要留在这里了,赶紧回去吧。”
“没事,我等等你。”青鸢举了举怀里的僧袍,笑着向他点头,“而且我还能帮你的忙。”
浮灯欲言又止,眸子里闪过一丝犹豫。
“浮灯主持,你快开始吧,我看它好像疼得受不了了。”主人见牛儿又开始挣扎,赶紧催促浮灯。
浮灯跪坐到牛的身边,手掌温和地在它的肚子上抚
摸。
感受到了他的善意,牛渐渐安静下来,不停流泪的大眼睛也缓缓合上。
“我要剖腹救牛。”浮灯盯着它看了半晌,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扭头看向牛主人。
“啊?这……这……”牛主人吓得一屁
股坐到了地上,嘴大张着,像是听到了多么可怕的事。
“没听说过呀,牛肚子被切开,那不就死了吗?”大家又慌乱成一团,都不敢应声。
“不会的,别担心。”浮灯主持镇定自若地抬眼看众人,缓声说:“相信贫僧,一定能救回这母子牛。我开个方子,你们速速去抓药。”
众人还是不动,不敢相信这闻所未闻的医术。
“你且退开。”浮灯看着还呆立的青鸢,严肃地说。
“哦。”青鸢赶紧出去,她确实没有胆量看这个。
妇人急匆匆地拿了几把剔骨尖刀,放进装满开水的锅里继续煮,连着开水和小火盆一起端进了牛棚。
男人抓了药回来,就在院子里剁吧剁吧煮了,让妇人拿了进去。
青鸢抱着僧袍坐在树下,看着牛棚里闪动的人影发怔。忙起来,她就能暂时忘了卫长风的事。静下来,满脑子都是卫长风。他逃出来了吗?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呢?
“哎呀……”
牛棚里传来牛主人的一声尖叫。
青鸢猛地站起来,快步往牛棚走,脚刚踏进去,浮灯的低喝声就炸响了。
“不许进来,快出去。”
青鸢手一抖,雪色僧袍掉到了满是污水的污地上。她赶紧把僧袍抱起来,飞快地瞄了一眼浮灯那边的情形,他正挡在牛的肚子前,只能看到地上的血,看不到牛的情况。
“快出去。”浮灯满头大汗,连连挥手赶她,“这里血煞之气太重,你有身孕,不能进来。”
青鸢打了个激灵,飞快地退了出去,下意识地伸手摸自己的小腹。母牛尚且知道护子,她又哪会不知呢?
几名汉子不停地从牛棚低矮的门穿梭进出,端开水,拿草药,抱进大捆干燥的草,最后一个甚至拿着一块烧得通红的铁钳……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腿都有些酸麻了,里面突然传出了低呼声。
“浮灯主持,你不要紧吧?”
“浮灯,你怎么了?”
她隔着墙,担忧地问。
里面乱了一会儿,传出浮灯疲惫的声音。
“我没事。”
“牛呢?”青鸢犹豫了一下,轻声问。
“也没事。”里面很快就回话了。
“太好了。”青鸢心情大好,把脑袋往门里探,想偷看一眼。
那群人围着浮灯跪着,谢天谢地地拜,连呼活菩萨。牛正安稳地躺在干草堆上,在它的肚子边多了一只瘦瘦的小牛,正虚弱地蹬动细细的腿。
但是,它们都活着!
青鸢忍不住走了进去,摸了摸小牛的耳朵,欣喜地看向浮灯,“浮灯,你真厉害。”
浮灯唇角轻弯,点了点头,伸手要拿她臂弯里搭的僧袍。
“哎呀,糟糕,脏了!”青鸢看到僧袍染上的大块污渍,自责地说:“我不小心掉在地上了,我让人给你拿一件来吧。”
“不用了,我用水洗洗就好。”浮灯摇头,抱着僧袍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担忧地问:“你出来一天了,王不要找你吗?你的侍卫呢?”
“打发他们走了,跟着我,烦得慌。”青鸢耸肩,跟着浮灯出来。
院中有小井,浮灯走过去摇着井臂,接了满满一桶清凉的井水。
“我那里有温泉,你要不要去泡泡?”
青鸢站在一边问他,他清瘦白皙的脸颊上抹了好几道黑乎乎的印子,应当是用手擦汗的时候留下的。
“不必了,这样就好。”浮灯把僧袍浸进小桶,顺手拿过井台上的一团澡豆往僧袍上揉。
青鸢拖了只小板凳过来,托起僧袍的另一角和他一起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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