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风没出声,转过头,耳朵微微动了一下。
“阿九看到你会高兴的。”倾心太后把馒头递到他的唇边,央求道:“吃吧,好孩子,就当是为了阿九,你想想,你没回去,她该多担心你。”
“就此别过,不是更好?她再也不必面对我,她可以过她想要的日子,没有负担,没有纠结。”
卫长风淡淡地说。
“错了,若你二人在繁花盛开时一左一右,她会没有负担,但你是在那般情况下离开,她怎么可能没有负担,只怕天天哭肿眼睛呢。”倾心太后索性把馒头瓣碎,往他唇中塞,“好孩子,吃吧,我说过收你为义子,你就是我的好儿子。”
“太后又收儿子,又收女儿,忙得过来吗。”卫长风眉头紧皱,被她塞得脑袋往后直仰。
“对,我还给你说一门好亲事。”倾心太后见他被塞得不得不张嘴,紧拧的眉微微松开,赶紧又塞了第二口。
“太后!”卫长风立刻偏头躲开。
“眼睛不好使,耳朵还挺灵。”倾心太后举着*的馒头,无奈地说:“但你必须得吃东西啊。”
“太后自己也没吃,进不了城,这里也买不到干粮,太后自己吃掉吧。”卫长风往树上一靠,平静地说。
“喂,耳坠子是你们的?”几个衣衫破烂的壮汉挤过来,不怀好意地盯着倾心太后和卫长风。
“有何指教?”卫长风抬头,虽一身狼狈,却不失半分威风。
“瞎子?脑袋上为啥包着布,莫非是长着癞子,见不得人?”
几人壮着胆子嘲讽,有人拉卫长风的袖五,有人扯他蒙眼的布。
卫长风手腕一翻,正欲一根断枝狠狠扎透那人的手腕时,被太后一把摁住。
“我儿眼睛受伤了,这几位好汉,有何事?”她陪着笑脸,弱弱地问那几人。
壮汉们看着满脸泥污的她,互相看了看,粗着喉咙问:“听说你给人一对碧玉坠子,不知还有吗?我们有吃的,和你换?”
“哎呀,粮食……可是,那是我最后一点东西了……不然能不能先给我们一点粮食,进了城我让我另一个儿子给你们重谢?”倾心太后在身上摸索半天,为难地看向几人。
“这老丑婆还真多事,搜。”壮汉们不耐烦了,摁着倾心太后就要搜身。
“放肆。”卫长风忍无可忍,断枝再度扣在指间。
“搜搜搜!我儿暂忍。”倾心太后立刻主动站了起来,双手扶着膝盖,任几人在身上乱摸。
若人群里有奸细,被他们发觉二人行踪,那就糟糕了!
“还真没有了。”壮汉们骂骂咧咧地冲着她吐口水,转头看向卫长风。
“各位……我儿有病,你们还是不要碰的好。”
倾心太后立刻喝住几人,托起卫长风的手给几人看,凤芹的毒血让他的手臂上起了好些红斑,极为可怖。
“妈的……真晦气!”几人骂骂咧咧地连啐几口,转身走开。
“没事了。”倾心太后坐下来,捶了捶腰,自嘲道:“想我也算是名门出身,怎么这辈子就这么多难呢?”
卫长风突然想到了青鸢以前在暗宫时念叨的那段话……
“天将降大任于厮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说得好。”倾心太后眼睛一亮,连声赞美。
“是阿九说的。”卫长风的语气马上就温柔起来。
“哎,你确实是个好孩子,阿九跟着你也好,可惜我家殇儿动作快了一步。”倾心太后犹豫了半晌,小声说:“不然,我把飞飞给你吧?”
“太后还真是懂得肥水不流外人田。”卫长风冷笑,不客气地说:“那女子心如蛇蝎,太后把她带在身边,有朝一日,必成大患,太后那时会悔之晚矣。”
“这怎么可能,飞飞是我看着长大的。”倾心太后不以为然地说。
“你师兄为了你,在谷中隐居一生,他夫人可愿意?”卫长风冷笑着反问。
倾心太后怔住,半晌才摇头道:“她不太理我。”
“这就是了,太后是聪明人,若是你的夫君为了另一个女人魂不守舍,你觉得她会对你有多少喜爱之情?她的女儿又如何?”卫长风再问。
☆、209。宰谁?宰你……【209】
“这……”倾心太后无言相对,思忖许久,苦涩地摇头,“这丫头是我看着长大,我不信……我不信她会对我有坏心。长风,是你太多疑了,你还不了解这丫头。姣”
“太后不信不要紧,但愿她不会伤害我的阿九。”
卫长风长长舒气,双手掩上了眼睛,眼睛那日被毒血溅上,辣痛难忍。
倾心太后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那个……是我们殇儿的阿九……”
“若有本事护她周全就是他的阿九,若不能,我迟早会带她走。”卫长风隐隐生怒,猛地放下双手,转头看向太后。
“是吗,所以你还是要坚持,与我一同进城。”倾心太后微微地笑,拉住了他冰凉坚硬的手指,“好孩子,我们都再坚持坚持。”
卫长风沉默了一会儿,揭下了蒙眼的白布。从小到大,从来就没有一位女性长辈对他如此温柔和蔼过,不,他就是在男儿堆里长大的,师傅对他格外严厉,学习练功,不得有半点差错。倾心太后掌心的温度,让他突然生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脑子里开始想大元城里看到的那半幅画,那被撕去的女子,长什么模样?难道他们真的是他的父母?
“怎么了?”倾心太后见他久久不动,担忧地问:“是不是眼睛又痛了,来,我看看。”
“没事。”卫长风摇头,顺手扯了一只碧色的叶片,用袖子抹去雨水,放到双唇间幽幽吹响。
这是曼海国民谣,渔民摇船海上,碧蓝的海水鳞波温柔,白帆在风里轻轻滑落……
雨滴从头顶的木板缝隙漏下来,滴打在他的额上籼。
“好听。”倾心太后慈祥地点头,用袖子给他擦去脸颊边的雨滴。
“我听过这个,这是曼海渔歌。”有几个妇人围过来,跟着卫长风的曲子哼唱起来。
“你们也知道?”倾心太后惊讶地看着她们。
“曼海国破之后,好多人逃了出来,有些人就在天烬行乞,还有活不下去的,就卖掉老婆儿女,我们村里还有人娶了曼海的女人。”
妇人们八卦起了村里那名曼海的妇人,很快地又有好些妇人加入进来,围着槐树,形成了一个热闹的小圈。
一曲毕,卫长风放下树叶,微微侧脸,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急促的马蹄声。
“这位公子,再吹一曲吧。”有个小姑娘细声细气地说。
“想听什么?”卫长风问。
“好听的。”小姑娘想了想,抿唇笑。
卫长风略略思索,吹了曲将军破,想把策马而来的人引到槐树边来。
若来者是大元精兵,可以让他们带回太后。不管是许家人,还是焱家人,都不会怠慢倾心太后。至于他,就不必再跟过去了。这一路上和太后相处,他能感觉到太后为人真诚,虽说城府深了一点,但那是宫廷特殊的年月赋予她的,单纯的人无法在后宫生存下去。
曲子突然断了,卫长风飞快地丢了树叶,拉起蓝布包好头发,匆匆说:“太后快躲好。”
“怎么了?”
倾心太后正听得痴迷,被他惊得一震,扭头看去,只见几匹马快停到了数十步之外,但不是官兵,是江湖人……
而且是满眼邪气的江湖人!
“哥儿几个,从这里挑几个,晚上好好玩玩。”
其中一人勒紧缰绳,蹬紧马蹬子站起来,一双虎狼般凶恶的眼睛从人群里扫过,专找年轻漂亮的媳妇和小姑娘。
“就这个。”他眼睛一亮,指向了坐在卫长风身边那位想听曲的小姑娘。
“娘……”小姑娘吓了一跳,赶紧钻进了她娘亲的怀抱中,惊恐地看着那几个男人。
“喏,拿去。”男子手一抛,把一小袋馒头丢到了妇人的身上,“五个馒头,换你家姑娘。”
“五个馒头?”倾心太后又惊又怒,这欺人太甚,怎能如此为虎作伥?
“拖过来。”男子挥挥手指,几个壮汉从马上跳下去,直直冲向那小姑娘。
妇人紧搂着小姑娘,连声求央,“大爷,我不
卖女儿,你们行行好,馒头我不要。”
“给脸不要脸。”男子从地上捡起馒头包,从里面拿出一只干巴巴、脏兮兮的馒头,扣紧那妇人的脸,把馒头直接往她嘴里塞。
“唔……”妇人痛得直呼,还不肯松开怀里的女儿。
不想这男人一点人性也没有,直接拿起了手里的刀,用刀背狠狠击打妇人的手腕,骨头断裂的声响,吓得众妇人往后连连爬去。
“还有这个!”男人们看得哈哈大笑,又指向一个被他们看中的女子。
“不要……”女子吓得双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住手,”倾心太后猛地站了起来,拦到了几名男子身前,“你们是哪里人?太放肆了!”
“我们这是给大元的勇士们找
姑娘,老太婆,不要拦着。”壮汉见她虽是发髻凌乱,衣衫破烂,但却
隐隐透着一身的贵气威严,语气也稍稍客气了些。
“你胡说,大元将士不会干这种事,你们少给大元将士面上抹黑,到底是哪位将军让你们这样干,敢不敢让他来见我。”倾心太后断喝道。
“呵,这老太婆好大口气。”壮汉们互相看看,大笑了起来。
“老太婆,你是什么人哪?说说看,把我们兄弟从马上吓下来,也让你威风威风!”
有人用刀背往倾心太后的肩上轻敲,大声嚷嚷。
众人一听,又轰笑起来。
倾心太后忍气,环顾众人,平静地说:“若我儿在此,你们只怕吓得屁滚尿流,哪会容你们在此狂妄无耻。”
“哈……这么说来,你那个儿子,还是个大人物了?”壮汉们肆无忌惮地嘲笑,上下打量倾心太后,不客气地说:“若真是大人物,怎会让你这老太婆弄成这鬼模样?想必已经去做鬼去了吧?”
又是一阵轰笑之后,那壮汉突然捂着嘴痛嚎起来,鲜血从他的指缝往下淌下。
“大哥怎么了?”一群人围过去,惊愕地往四处张望。
男人一松手,几颗染血的牙从嘴里吐出来,和血牙一起的,是一小块碎石片,不仅打落了他的牙,还把他的嘴给划开了!鲜血糊满他的嘴和下巴,痛得整张脸都扭曲狰狞了。
“这里有高手。”他把牙和碎石紧抓在掌心,虎目怒瞪,燃着火焰的眼神从惊吓得缩成一团的人群里缓缓扫过,最后落到了卫长风的身上。
“你,把头抬起来。”
卫长风把头缓缓抬起,蒙眼布上的褐色血像两团墨牡丹,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紧抿成染怒的弧度。
“把这瞎子给我拖过来,和这老太婆一起捆着……”壮汉挥舞着刀,大声吼道:“爷今儿在这里撂下狠话,若这个人自己不站出来,爷今儿就宰了这瞎子和老太婆。”
“你要宰谁?”
卫长风缓缓起来,染污的阔袖被风雨拂动,一身凌厉傲气,让那些人忍不住瑟缩了几步。
“就宰你,小子!”壮汉咬牙切齿,被卫长风这冷漠的挑衅神态弄得暴跳如雷。
“那就宰啊。”卫长风冷笑。
“儿子。”倾心太后眉头紧拧,赶紧抱住了他的手臂,连连摇头,“你还病着,不要和他们硬来。”
“这就是你儿子,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原来是个瞎子!呵,爷还有个爱好,就爱走男人的后
庭,来人,把这瞎子带回去。”
“我儿子有恶疾,你们不要过来。”倾心太后立刻挽起卫长风的袖子,让人们看手臂上的红疹。
在这世上,让恶人害怕的不仅仅是比他们更厉害的人,还有让人死亡的恶疾!
一行人急急后退,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突然就向二人扑了过来,拖着二人就走。
“喂,你们大胆。”
倾心太后急了,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们这些人居然不怕!这一路上,卫长风的胳膊可吓退了不少人!
“回去看看大胆不大胆。”
壮汉们用布袋把二人的脑袋给蒙住,有人小声哼了一句,“把这些个女人也带着。”
“走了。”
那群壮汉带着卫长风和太后在风雨里疾驰而去,有耳尖的人听到最后一个上马的人得意地嘀咕道:“得来全不费工夫,多亏了那对耳坠子,没人会怀疑我们,领赏去喽。”
纷乱之后,人群里恢复了死寂,木棚下空荡荡的,居然没人敢进去躲雨。失去了女儿的妇人绝望地俯在泥污里,一动不动,伤心欲绝,却哭不出半点声响。
这样的绝望和无助很快在人群里散播开来,死寂的气氛笼罩着人群。
“凭什么,让他们夺走我们的家?大元人该死,他们早在二十七年前就应该死绝了。”
不知是谁突然大声咒骂起来,很快的,这咒骂之声在人群里炸响,吵闹声甚至盖过了大风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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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鸢揣着小珍珠,终于在一家茶铺里找到了浮灯。
“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出来了?”浮灯正俯案抄写经书,见她进来,赶紧起身相迎。用雪白的僧袍给她擦掉脸上的雨水,语气里充满了心痛,“有身孕的人,怎么都不知道爱惜自己?”
“是小珍珠,小珍珠受伤了。”青鸢顾不上说其他,把小珍珠从怀里拿出来,举到了浮灯的眼前,红着眼睛,急切地说:“你医术超群,快看看它伤得如何。”
“快放下。”
浮灯立刻把桌上的笔墨砚台挪开,和青鸢一起,缓缓展开了小珍珠身上的棉布。血还在从它的翅膀断处往外渗,羽毛又被血浸湿了,仿佛雪色之中落进了朱砂。
“是穆飞飞上的药,有没有问题?”青鸢眼巴巴地看着他
用手指沾了血,放进唇里尝,焦急地问道。
“药倒没有问题,只是小珍珠这回伤得不轻。”浮灯长眉微拧,匆匆开了个方子,交给保护青鸢而来的冷青。
“又是我?”冷青指自己,嘴巴圆张。
“那我去?”青鸢没好气地反问。
冷青只好揣着药方大步跑进了雨里。
“接断骨,医腐肉,若是人,贫僧倒有十成把握。但这毕竟是只小鸟,它失血过多,又耗尽体力,只怕……”浮灯犹豫半晌,据实相告。
青鸢的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慌得连连摇头,小声央求道:“浮灯主持,你是活佛啊,你一定有办法的,我要小珍珠活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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