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鸢的笑容浅了浅,这位太子殿下提这事作什么?
“你昏睡的这两晚,长风也来求过我,表明心迹,他对你用情至深,让人动容。”君博奕唇角扬了扬,有些落暮地笑,“其实我对公主你也颇为倾心,很想得到你的芳心。但有句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我赏识长风,他是我见过的最值得我敬重的人才,若他肯留我的身边辅佐我,那是我之大幸。但我不会强人所难,若你二人真有离心,在宸王剿灭了焱殇之后,我会想办法助你二人离开。当然,我更希望长风留下,一展才华,施展报负。”
卫长风才高八斗,但他不是作官的料,为人太过耿直老实,会吃亏的。何况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哪及二人携手天涯,潇洒游历呢?
“我会问他的意思。”青鸢拧了拧帕子,垂下长睫,“不知陛下是否知道长风他……”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长得有点像父皇当年的结发,所以他对你会多留心一点。”君博奕轻描淡写地把青鸢的问题推开。
毕竟是太子,在权力漩涡里沉浮的人,哪会不知道君鸿镇的心思?但只要大家都不说破,这游戏就能玩下去。
“我先走了。”君博奕轻轻摁了一下她肩,低声说。
“恭送太子殿下。”青鸢拉开大门,向他福身行礼。
在君家的这些男人里,君博奕表现得最温和磊落,没有太子的架子,也不会居高临下,更不会占她便宜。
“长风,你就陪公主解解闷,园子里我都打点好了,不会打扰你们两个,记着,时间不要太久。”君博奕抬拳,在卫长风的肩上轻捶了一下,带着人大步离开。
“谢太子殿下成全。”卫长风拱拳作揖,态度恭敬谦卑。一直等他走远了,才转头看青鸢。乌亮的双瞳里都柔光。
她咬着唇笑,拉着他的袖子就往房间里走。
“四哥,让我看看你的伤。”
“阿九,说实话,救你是谁?”卫长风却反手抓住她的手指,压低了声音问她。
“怎么了?”青鸢歪着头看他。
“你……是不是和焱殇有往来?你和他是不是……”卫长风犹豫了一下,又问:“阿九,你以前有事,是不会瞒我的。”
“哪有往来啊?不过,他确实给我送来了这个。”青鸢俯到他的耳边小声说:“鹰羽是从他给我送豹奶的鹰身上掉下来的。我就是怕皇帝以为我与他有往来,又找到扣着我的借口,所以才把鹰羽的事推到面瘫的身上。不过这东西就是好,我眼睛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痛死我了。有了这个,我好受多了。锦帕呢,是君漠宸掉我这里的,那面瘫总找我麻烦,很讨厌。”
青鸢晃了晃豹奶的小瓶子,笑眯眯拉他坐下,解开他脖子上的白布看伤口。
这伤很惨烈,他这脖子一定会留下很深的疤痕。她隐隐地心疼,手指轻轻地覆上去,“疼吧?”
卫长风看看她的眼睛,长眉又微拧起来,“阿九,为什么我听你的语气……并不恨他?”
青鸢怔了会儿,把豹奶瓶子塞回腰带里,小声说:“四哥,你怎么了?难道我得哭哭啼啼、寻死觅活、每天苦大仇深才对?是不是我这样的女人,以后都不能笑,不能站直了出现在别人面前?”
卫长风的背僵了僵,犹豫了一下,一臂轻轻地抱住了她的腰,“阿九,我不是这意思,我真想让你过得好一点。”
青鸢被他的动作弄得楞住了。
以前在曼海时,他们并没有过太多的亲密动作,有时候青鸢会故意逗他,拧拧他的耳朵,扯扯他的头发。他比青鸢大了九岁,青鸢以前拿他当哥哥看待,现在他把心思挑明了,这样亲密地动作,让她有些不自在起来。
卫长风,他毕竟是男人啊,他正是生机勃勃的年纪,正是渴望有贤妻相伴的时候。
但是,青鸢又想到了和焱殇的那两晚,脑子里乱得像一团纠缠不清的麻,怎么扯都扯不开。那件事,对她是有伤害的。她鼓足勇气去面对,并不是不知羞耻,而是知道羞耻了又能怎么样呢?
“四哥。”她拉开了他的手,喃喃道:“我们只是装装罢了……”
“装?”卫长风愕然抬头,眼中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
青鸢点头,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如何解释才好。
其实这时候的青鸢根本分不清她对卫长风的这种感情,太复杂了,若说不是爱情,却喜欢和他这样呆在一起。但,若说这是爱情,那为何她那颗心脏,却从不曾经历激烈的跳动?
这就是暖融融的、如春风一般的卫长风才能给她的感觉。
卫长风犹豫了一会儿,艰难地说出口,“阿九,是我错了。我知道你伤心,我不在乎的,真的不在乎。”
青鸢挠了挠鼻头,转身走到窗口。小珍珠正在啄树上的果子,摇得枝叶乱抖。
“阿九,对不起。”卫长风走过来,轻拉她的手。
青鸢转过头来看他,笑了笑,“四哥,我们逃出去后,再想这事吧,我现在想不明白。”
“好。”卫长风不懂她的意思,以为是她还在为焱殇夺走她的清白伤怀,为他方才的造次而生气。
冰凉的手指撩开她额前的发,摸摸她被高陵卫打坏的嘴角,长眉又紧拧起来。
“焱殇把高陵卫给废了,还算是个男人,若是我在,一定杀了那畜生。”
“嗯。”青鸢轻轻点头,眯眼看向碧色的天空。
君漠宸应该去打焱殇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他是私自离开大营吗?
“四哥,你是不是答应了君博奕什么条件?难道,你也有拜将封侯的打算?”她转过头,看着卫长风严肃地问。
“你知道我的,我何时想要封候拜相?我此生只愿与你一起,天涯并肩。不过,是有一件事,他请我助他。太子这人,看上去温和,但依我所见,生在这皇族之中,又身为太子,多少擅长权谋,并非你我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但他肯助我救你出大元城,如今又肯让我带你离开,就凭这一点,我也不想放过这机会。”卫长风的脸色微微变了,微顿一下,从齿缝里挤出二字,“况且……”
“什么?”青鸢眨了眨眼睛,等着他继续。
他低头凝视了她片刻,柔声继续,“况且这样一来,大家互不相欠,你我也走得光明磊落。”
青鸢张张嘴,没能说出反对的话来。卫长风就是这样的性格,不爱欠别人的情。一根肠子通到底,都不懂得转弯。
“对了,我那天在思莹身边见着一个女子,可能也是从曼海来的,不知她是否认得我。”青鸢踮着脚尖,凑在他耳边小声说:“曼海设为恩施郡,也不知道倾华她逃掉没有呢。”
“上官薇怎么会舍得她的宝贝女儿吃苦,就别管她们了,若是受苦受罪,那也是上官薇的报应。”卫长风厌恶地拧眉。
“哇……四哥,你不是信佛的吗?”青鸢嘻嘻地笑起来。
“傻阿九,她们对你不好,我为何还要对她们存善心?天色晚了,我不能久留,让太子殿下为难。阿九你放心,顶多半个月,我们就能离开这里。这一回,你不能再自作主张,要听我的。”卫长风拉着她的手,往她手心里了一件东西。
“什么?”她低头看,掌心里有一个用青草编成的小雀儿。
“总有一天,我让你像鸟儿一样飞起来。”卫长风握了握她的手腕,微笑起来。
青鸢喜欢看到他笑,黑瞳温柔,薄唇微扬,只一眼,便感觉暖和极了。
“四哥,你怎么能笑得这样好看?”她喟叹。
卫长风的眼神一软,往窗外看了看,随即俯下身,在她的发上吻了一下。
卫长风就是温柔,吻也不敢吻她的脸,她的唇,也就敢在额头上,头上发蜻蜓点水一般地碰一下。
青鸢摸摸头顶,苦笑。她拿什么去回报他呢?守她到此时,此地的卫长风!
“还有,小珍珠贪玩,得好好罚它,我带它回去。”卫长风捧起小珍珠,手指在它的小脑袋上点了点。
小珍珠乌亮的小眼睛眨了眨,愧疚地卧到他的掌心。
“那……谁给我们传信?”青鸢轻声问。
“这个。”卫长风指窗外,双唇一撮,吹了声悠长的口哨声,一只通体黑色的小雀的扑扇着翅膀落在了窗台前。
这是园子里常见的乌鸫。
“你什么时候驯的?”青鸢好奇地凑近看。
“就这两天唤进星宿宫的,你自己好好驯驯,它还和你不熟。”卫长风小声叮嘱。
“嗯,你回去吧,好好养伤。”青鸢指着他的脖子,却不敢再碰。
“阿九……真不想离开你。”卫长风抚着她的秀发,深深叹息。
“那我们努力,早点离开这里。”青鸢指着漫天红霞,看着他笑。
“好。”卫长风把小珍珠放进袖中,大步走出去。
乌鸫扑动翅膀,掠上枝头,脆声鸣唱,青鸢皱了皱鼻子,红唇轻嘟,唤那小乌鸫进来。它停在青鸢的掌心,双翅紧紧收着,像胆小的小孩,紧张地看着它。
禽和人是一样的,也会认生,熟了之后也会有感情,它们一样会害怕、会伤心、会痛苦,会恐惧,但,更会开心,会高飞……
“我叫你什么呢?”青鸢轻抚它的羽,温柔地说:“不如,叫你黑大帅,好威武的名字。”
乌鸫脆鸣,似是应允。
青鸢孤单,又不孤单,她有这些小鸟儿为伴,它们永远不会出卖她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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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长风捧着小珍珠回来,君博奕正星宿宫外等着。黄藤椅,屠苏酒,太监围在他身边,殷勤地伺候着。
“长风,来,这是新进贡的屠苏酒。”君博奕笑吟吟地请他坐下。
“太子殿下。”卫长风拱拳行礼,在他对面坐下。
君博奕轻轻抖袖,执酒斟酒,放到卫长风面前。
“怎敢让太子殿下给微臣斟酒。”卫长风赶紧又起身。
“长风不要见外,你既信任我,才来投奔,向我求助。我一向敬重人才,你是人才中的人才,只可惜,在这个世上,很少人愿意以真才实学来论英雄,看的都是出身。所以,才让珍珠蒙尘,英雄无用武之地。”君博奕拉他坐下,举起酒杯向他敬酒。
“太子殿下谬赞,微臣万不敢当。”卫长风毕恭毕敬地与他碰了杯。
“这酒有助你排出伤处淤血,再喝一杯。”君博奕笑着,又给他倒了一点,“倾华可对你说了那帕子的来历?”
“确实是君漠宸掉在她那里的,她有点任性,还请太子殿下到时候替她解围。”卫长风一口饮了,小声回话。
“无碍的。”君博奕低笑着,转头看向牡丹园的方向,“倾华太有吸引力了。”
卫长风悄然拧眉,沉默不语。
“长风你好福气,我看倾华对你一往情深,若不是大元一事,可能你二人已经比翼双飞了。”君博奕微微叹息。
卫长风苦笑。
“宸王携图前去攻城,长风你的云雀已探过了地形,你说,他有几成胜算?”君博奕话锋一转,低声问他。
“宸王擅长用兵,我以前研究过他的阵法,诡谲难辩,他在大漠里失手,实在令人费解。只能说明再大的人物,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此次他全力以赴,应当有八成胜算。”
君博奕一直缓缓点头,墨瞳里波澜不惊,听卫长风说完之后,才笑着说:“我也觉得宸王胜算极大,你准备一下,明日随我出京。父皇让我前去助宸王一臂之力。切记,此事不得告诉任何人,我会让人经秘道来接你。”
“是。”卫长风起身抱拳。
“长风,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君博奕拍拍他的肩,缓声说:“公主毕竟是公主,天涯海角虽好,但女子还是需要稳定安乐的日子,你”
“太子殿下,容臣想想。”卫长风没有直接拒绝,抬眸和他对视着,面似纠结。
君博奕这才挥手,带着人离开。
卫长风坐回桌边,轻抚着小珍珠的羽,低声问:“小珍珠,你这两次见的那个人真是焱殇吗?他为何会唤鸟术?阿九在我心里,就是至纯至净的宝贝啊,他怎么能这样侮辱她呢?”
小珍珠啾鸣着,似乎在为自己认错主人而愧疚。
“小珍珠,阿九她生我的气了吧?我不应该提焱殇那恶贼。”他捧起小珍珠,乌瞳里隐隐地闪着凉光。
男人心里都藏着一股子狠劲,就看他会不会爆发出来。卫长风的温柔,都在青鸢的身上。他的隐忍,也是为了青鸢。焱殇伤害了他的小阿九,这恨意就在他心里满涨着,
他在青鸢六岁的时候就开始守着她,那小小的、瘦瘦的姑娘,抹了他满袍子的眼睛鼻涕,哭着让他背她去看月亮。
他就是喜欢那样的她,能哭能笑,能骗能哄,能闹能静,在他心里,她做什么都是好的。
只是在她挨打的时候,他却无能为力,有一回她被打厉害了,爬不起来。他跪在师傅的面前求他去制止无耻的上官薇。师傅责备他多事,他便磕破了额头,淌了满地砖的血,不吃不喝不睡,逼着师傅点头。他是师傅最看重的关门弟子,虽怨他情痴,不知自己身份,但还是替他办了那件事,警告了上官薇。
被改罚一百遍琴的第二晚上,她又哭了,骂他多管闲事,说挨打比弹琴快活多了。他捧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用药水洗,六岁的她硬是把师傅的一碗酒给喝光了,还挤在他的榻上睡了一晚。
那天晚上,青鸢抱着他的腰叫了一个他从来没听过的名字:荀泽。
但她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发现她一个毛病,只要醉了,她都会叫那个名字,一醒来,就把当天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一点儿痕迹也不会在她脑子里留下。
于是,在她十四那年去替倾华选婿的那天晚上,他又请她喝了一碗酒,然后吻了她的脸颊。他真害怕,她就那样上官薇故意嫁出去了。每次她出宫,他都会紧张地站在术师楼的屋顶上,一看,便是一整天,从日出,到日落,直到看到她的轿子回来,才会长舒一口气。
但她总是没心没肺,高兴了就大笑一场,悲伤了就大哭一场,生气了就会揪根树枝对着空气乱戳一番,郁闷了,就会坐在暗宫的窗口,看永远摸不到的月亮……
青鸢总是离他这么近,又这么远,可以抱在怀里,却无法摸到她的心。
十年时光,如水漫过,让卫长风沉浸在那些虽然压抑,但是独自拥有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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