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金子往她的掌心放,脆声说:
“叶太妃相信用金子可以买来安心,我们为什么不让她安心呢?金子死不带去,留着何用?我看这里一切都陈旧了,尤其是太妃的床榻被褥,冰凉潮湿,这样住着,病怎么可能好?你是宫中的老人了,一定有门路,拿这个为太妃置办新榻,新被褥,新炭炉。再听我的,买些黄酒来,黄酒温热了喝,对女人身子好。”
梅玉芬眼中的神色由怒到惊,再到佩服,赶紧捧好金子,向她行礼。
“尚宫恕罪,是奴婢无知。”
“姑姑你太老实了,说得好听是善良,说得难听点……我心好,就不说难听的话打击你了,”青鸢轻轻拍她的肩,嘻嘻地笑得开心。
梅玉芬的脸胀得更红。
青鸢不逗她了,正色道:“我听太妃的话,她病成这样,多是心情郁积所至。要想让人快乐,最好的办法就是顺着她的心。等你办好了这些,太妃问的时候,只需说是我们马|屁拍得好,权瑛今儿高兴,把这些过时的东西赏给我们了,还说有机会就调我们出去。她会认为替我们办了件大好事,自然开心。趁我这几日还在这里,教这几个小丫头替她按摩,不说痊愈,起码不会这么痛苦了。”
“尚宫……”梅玉芬眼眶一红,把金子捂到心口上,怔怔地看着她。
“去吧,最好晚上就能办好,我一个人再逛会儿。”青鸢用力推她,指着宫门的方向笑。
梅玉芬激动地点头,转身就走。
青鸢目送她走远,转身时,只见君耀然和汉仪郡主并肩站在不远处看她。她一笑,冲二人挥挥手,径直走进了梅园深处。
女人可怜,进了这笼子,这些苦楚不死不休啊。不争,就会凄凉,争了,心里又压上沉沉血债,一辈子不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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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仪郡主看她走远了,扬起小脸,痴痴地看君耀然,两根粉嫩的小手指摇他的胳膊,“殿下,我们走吧,母后等着呢。”
“这丫头……”君耀然的眼中涌起了一丝奇异的光彩。
“倾华公主,确实与众不同,若是我,也会误会她了。”汉仪顺着他的视线看,诚心赞道。
“走吧。”君耀然转过身,大步往园子外走,“去向母后禀报,我要出任天羽林军的统领。”
“可是……”汉仪郡主一愣,赶紧追上了他,“你不是说想要离开吗?”
“只要我在这里,母后就不敢对太子哥哥怎么样,十九皇叔也是,谁碰太子哥哥,就从我的身上踏过去。”君耀然微抬下颌,脖颈扬出坚毅的弧线。
“那妾陪着殿下。”汉仪拉住他的袖角,红着脸说。
“汉仪,我不如哥哥们会争,你跟着我会吃苦头哦。母后也会让你来劝我,若劝不动我,她还会为难你。”他揉着她的小脑袋,苦笑着说。
“我不怕,我想和殿下……长相厮守……殿下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汉仪郡主盯着脚尖,声音如蚊蝇。
“走吧。”君耀然拖住她的小手,带她慢步往外走。
汉仪郡主小脸红扑扑的,抿着唇笑,绿鹦鹉跟在她的身后,不时扭头看,仿佛是在看小珍珠在何处。
风拂梅花摇,夜凉微雨落。
嫦曦宫静了,这是天烬皇宫中,最安静的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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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是难得的安宁,不光焱殇,连红眼男都没来她梦里乱踏,一觉睡到大天亮。
梅玉芬办事果然靠谱,天亮后,置办的东西陆续运来了,不过跟在太监们身后的大太监出现时,让青鸢怔住了。
是权和!
他一身崭新的总管灰色长袍,慢步迈进门槛,左右看着,瘦了一圈,但人还算精神。看样子,他是君博奕的心腹!青鸢之前一直想把他救出来,可惜自身难保,如今看他高升,心里五味杂陈,原来这老小子能耐这么大啊。
“顾尚宫。”他抱着拂尘,向青鸢拱拱拳。
“恭喜权总管。”青鸢眉眼弯弯,客气地回礼。
“洒家是来请顾尚宫前去赴宴的。”他慢步走近,上下打量青鸢,笑吟吟地说。
“太子设宴?”青鸢疑惑地问,太子不要去皇陵里搜焱殇吗?
“太子已定于下月初三登基,顾尚宫是大功臣,这宴席你是贵客。”权和轻晃着脑袋,腔调颇足。
一朝天子,一朝臣,那耀武扬威的权瑛这时候只怕已经腐烂了吧?她看着权和略有些骄傲的模样,想笑笑,没能笑出来。
“轿子等着了,请吧。”权和指宫外。
“公公稍后,我换身衣裳。”
青鸢回房间换了件嫦曦宫的青布衣裙,束雪色腰带,梳双螺髻,缠上青绸带。和梅玉芬打了声招呼,大大方方地上了小轿。
“起轿。”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过,小轿稳稳抬起。
她从小轿的窗子往外看,权和抱着拂尘,慢吞吞地跟在轿边,步子稳稳,肚子微腆。身为奴才,最希望得到的就是权和这样的地位了吧?陪伴天子身边,满朝文武见着他也得客套地抱抱拳,叫他一声权总管。那些失去的威风,就在这一声声的尊称里,找回来了。
这里是皇宫,这里是世间人心最复杂、最难懂的地方。没有纯粹的善与恶,没有纯粹的好与坏,黑暗与光明交错占着上风,而良善固执地占据着一席之地。
走了半柱香的功夫,才见到前面恢弘的宫殿群,嫦曦宫果然够偏僻。太子已从东宫移居至皇宫里的青澜殿,待登基大典之后再正式入住帝宫。
青澜殿外有一群高大的身影正往里去,君漠宸一身紫衣蟒袍,格外打眼,前呼后拥地走在正前方。
青鸢下了轿,跟在一群大男人后面走。官儿们最会拍马|屁,这时候正使劲吹捧君漠宸。
“这天下,还是只有宸王配得上弑神二字,此次若不是宸王,太子和卫将军哪这么容易脱身?”
“宸王一箭定乾坤,真是令人佩服。”
青鸢撇嘴,别人仗快打完了他才去,这时候来抢功劳,原来也是个厚脸皮的人!
卫长风正站在大殿前与君博奕说话,见到这一行人,转过身来,向众人抱拳问好。众人敷衍着,甚至有人看也不朝他看,直接走到君博奕面前请安。
“四哥。”青鸢从人群里快步过去,径直到了卫长风的面前,仰起小脸看站在高阶上的他。
“你也来了。”卫长风微微惊愕。
“啊,太子请我来的。”青鸢向君博奕微笑,双手攀着台阶要往上跳。
“走台阶。”卫长风赶紧阻止她。
她吐吐舌头,绕过高阶往白玉台阶处跑。
君漠宸正往上走,她冲得太快,直接冲到了他的身边。
☆、睡不安稳怎么办95
君漠宸的身上有种非常淡雅的香味,仔细闻,有些像雨后青翠欲滴的竹子散发出来的味道。青鸢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扭头看他。
浓墨长眉,墨瞳深幽,缓缓低眸看来——这厮实在是长得好看!为什么一个讨厌的人会长得这么好看呢?
青鸢还记恨昨儿他那副张狂样子,于是停下脚步,微拎裙摆,轻盈地转了个圈,歪着小脑袋看他,脆声挑衅,“宸王,你不是说要去抓焱殇,为何还要赶来吃酒?早点儿抓到焱殇,大家夜里才睡得安稳呀。”
“你睡不安稳吗?”君漠宸面无表情地反问妲。
“我睡得可好了。”青鸢抚了一把垂在胸前的绿缎带,笑嘻嘻地说:“只是与宸王同锁轮回崖,也算是患难之交,所以关心宸王而已。”
“你关心本王?”他声音清朗,引来众人注目。高大的身子又慢吞吞地往前倾身,俊颜缓缓靠近她。
“才不!”青鸢闻着他身上的香,脸上飞起一抹红意,赶紧往后跳了一级台阶。
不料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俊脸直接贴到了她的耳畔,滚烫的呼吸拂过她的小耳朵,以只有他们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你猜,他们会以为我们在说什么?窀”
青鸢转头看,卫长风和君博奕正盯着这边看着,尤其是卫长风脸上的神情,沮丧、惊讶、失落,都在他的那双眼睛里了。
“你松开我。”
青鸢甩手,想摆脱君漠宸钳在手臂的手掌,他掌心很烫,隔着好几层衣料,也烫得她很不自在。
“顾尚宫……力气很大……”
君漠宸乌瞳里淌着静水,盯着她看了一眼,松开了手。
青鸢在轮回崖时觉得自己能力压面瘫,此时才感觉这人看上去沉稳冷静,实则满腹心机,骨子里满满都是闷sao劲儿!
众大臣们已经围了过来,拥着君漠宸往前走。
她被人挤开,揉着手臂,埋头跟上高阶。大殿宽敞,左右各摆二十张小几,在天烬国,左为尊,君漠宸坐于左侧上首,卫长风在右侧上座,其余人按品阶各自落了座。
青鸢的小几在大殿最后面,挨着一位年轻的文臣。
才坐稳,大殿外传来了权和的通传声,秦兰来了,身边是一位眉清目秀,身着胭脂红锦衣的年轻女子,二人双手轻携,并肩迈过了门槛。
君耀然带着汉仪郡主紧随其后,慢步进了大殿。昨日见他,还觉得他颓废不堪,今日再见,已精神多了。汉仪郡主一身华丽的锦雀羽披风,里面隐隐露着水葱色的夹袄。云罗国终年温暖,汉仪郡主想必不太适应天烬的深秋。所以比别人穿得要多一些。
众人又赶紧起身行礼。
秦兰的视线扫过大家,落在了青鸢的脸上,眼中微微露出一丝厌恶神色,随即转头,大步往高台上走。
“母后,请上座。”君博奕笑吟吟地迎过来,亲手扶住她的手,让她坐到了高台上。
君博奕坐在正中,那胭脂色长裙的女子在他身边坐下,转过脸,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君博奕就笑了笑,拍了拍她的小手。她抿唇笑,转脸看向大殿之中的人,满目羞涩之中带了些许雀跃与骄傲。
青鸢这才明白,这是太子妃,几日之后,将成为天烬国的新皇后。
君耀然和秦兰坐于君博奕的左右,神色镇定。
青鸢打量一圈,成年的皇子们都到了,有几人穿着淡青色王袍,这代表封王在外,拥有自己的领地。
君博奕坐下后,君耀然先起身,端起金樽,大步绕到高台前,向众人高举起来,朗声道:
“吾等来敬新王一杯,从此刻起,吾等将对新王忠心耿耿,恭祝吾皇。”
大臣们起身,绕出小几,向君博奕深揖之后,才高举金樽,大念祝词。
君博奕谦逊温和地笑着,双手举着金樽,向大家道谢。
“诸位都是我天烬的股肱之臣,今后还望诸位精诚合作,共创盛世。”
众人又赶紧作揖,诚惶诚恐地行礼。
“都坐吧,今日无须拘礼。父皇刚刚入葬,所以今日只用素酒,也没有歌舞助兴,本太子请大家来,一是因为诸位王兄从外地赶回来,舟车劳顿,又连夜守丧,十分辛苦。二是因为本太子要宣布一件事,”君博奕环顾众人,低声说:“登基大典一切从简,晚宴也不必举行了,本太子决定立花丞相的孙女,花泠萱为后,封后大典于同日进行。所节余下来的银子,都用去抚恤大元城一战阵亡的将士家属。”
“太子殿下英明。”
“恭贺花丞相。”
大殿中气氛轻松起来,众人拍完了马|屁,轮番向君博奕等人敬酒。
青鸢托着腮往大殿上看,觥筹交错,君臣尽欢,阳光从大殿外扑进来,照得人人眼睛都闪闪发亮。只有君耀然的眼中悄然蜇伏着悲伤,和汉仪郡主偎在一起,小声说话。
她不喜欢喝这种素酒,简直就是柿饼泡成的糖水,所以并没喝上几口,她都不知道自己来干什么,这些人所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好无聊啊!她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收回视线,嘴巴还没合上呢,视线就和君漠宸对上了,那人端着金樽,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锐利的目光刺了她一下,不慌不忙地转开,好像是无意间看她一样。
她才不信君面瘫无意间看她!角度都不对,怎么无意,也无意不到她身上来!君漠宸一定又在打鬼主意!
她咬咬红唇,用筷子在桌上画了张面瘫脸,再手指戳了几下。
“顾尚宫,你怎么了?”坐在旁边的年轻大臣好奇地问她。
“前几回宫中举行大礼,怎么没见过这位花丞相?”青鸢干笑,找了个话来问他。
“哦,花丞相是我天烬国的三朝元老了,从傲天皇起,就是天烬国的丞相,还是太子殿下的启蒙老师。不过他性格刚毅,喜欢直言进谏,顶撞了先帝几回,先帝撤了他的乌纱帽,命他在家中思过,已经有两年未出家门了。花泠萱是他长子花尚飞第三个女儿,前日才送进宫中,学习皇后礼仪。”
“你知道得挺多呀。”
青鸢转过头,好奇地打量这年轻人。相貌平平,看上去比那些文官要强壮一些。一双单眼皮眼睛倒是出彩,微微斜上,瞳仁是淡绿色的,为他增添几分魅力。
“在下是礼部的人。”他笑笑,向她举举杯。
“你叫什么?”青鸢回礼,抿了口酒又问他。
“在下姓黎,单字夷。”他低声说。
“啊?黎夷?”青鸢猛地愣住,要不要这么巧?才作完红发妖精男的梦,这人就出现在眼前了!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抑制不住地开始兴奋,“那、那你认得我吗?”
“顾尚宫佛法大会上一曲孔雀献灯,惊艳绝伦,在下怎会不识?”黎夷笑笑,谦逊地答话。
“黎大人,你……那……你这两个字怎么写?”
青鸢激动得说不完整了,只要证实焱殇存在,她就能相信黎夷这人能帮她回家……
回家啊!她想回有电视有电脑有空调的家里去,没有让她时不时就下跪,更不会有人把她丢进黑漆漆的陵墓里面。
“黎民百姓的黎,夷族的夷。顾尚宫,你怎么了?”黎夷对她的反应有些吃惊,低头打量自己,狐疑地问她,“是不是在下有什么话说得不对?在下称赞尚宫,并无半点冒犯之意。”
“我知道、我知道……”青鸢不停点头,兴奋地问:“黎大人,我们能做朋友吗?”
“啊?”黎夷愣住,随后双颊涨红,匆匆转开了脸。
“我、我也没有冒犯之意!”
青鸢赶紧解释,小身子又往他那边靠了一些。小几并不大,二人之间也只隔着半人的距离,她这样靠去,几乎能靠到他的胳膊。
黎夷闹了个大红脸,赶紧往旁边挪开一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