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长兰抿嘴不言,却是倔强的望着她。
淇安转开了视线,“如果你们没有按照我的要求去做,我就先杀了自己,免得累已累人!”在两人震惊的视线里,淇安笑了笑,“你们该知道,我既然说得出来,就必定做得到。”
长卿嘴唇动动,却在碰到淇安的视线时,黯然的低下头去。
一滴眼泪掉落在尘土中,长兰俯下身去,“无论小姐说什么,长兰都会听。请小姐,不要再说这样的话,长卿长兰受不起。”
小姐的心性何等绝决,他们比谁都清楚。
夜晚,淇安翻来覆去睡不着,少了朗儿的小小身子,只觉得分外凄清。
索性披衣站起身来,站到窗前,想到朗儿的笑脸,也禁不住扬起嘴角。把朗儿交给轩辕杉,应该会得到很好的保护吧?
那个男人,目敛秋波,长身玉立,从容而高贵,淇安摇摇头,这样的人,怎么会看得上她?她不过是个平凡的女子啊,太厚重的幸运,会让人觉得不真实。
轩辕杉,轩辕杉,这个名字在心底转了个圈!
推开门,倚在墙边的长卿迅速转过身来,“小姐?”
心里一热,淇安轻声道,“长卿,你要回房去休息,在这里还是很安全的,你不要担心。”
长卿摇摇头,站到她身后。
淇安含笑看着他,按着他的双手往他的房间推,“乖,长卿去睡吧,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坏人也不会这么快得到消息的。”
长卿回头望望她,她笑,“别忘了,这里是家啊,在家还不能安心睡觉吗?”
“嗯,家!”长卿点点头,听话的去睡觉了。
淇安站在原地,笑得开心,还是长卿好打发,要是长兰,估计她说破嘴皮,她也还是不会听的。其实有什么好担心,风平浪静四年多都过来了,就算那些有图谋的人会得到消息,起码也会在萧家之后,何必让大家那么辛苦。
可惜淇安从来没什么好运气,哪怕皆如她所料,外间的人是萧家最先得到了她的消息,也的确是最先找到村里来的。
陷入昏迷之前,迷迷糊糊的听到一段对话。
“确认这就是治好轩辕杉儿子的大夫?”
“对,属下一路追踪,确认无误。”
“既然能治好先天失语之症,必定医术不凡。你立刻将她送到他那里,千万不要走露了风声,以免有人趁虚而入。”
……
后来再说了什么,淇安已经听不清了,只是记得一直苦笑,哪怕她算得再准再好,也万万不会想到,冲着她来的这些人,并不因为她是萧七,而是她的医术。
可怜淇安忘了,轩辕杉什么身份,失踪那么多天,出现时就带个那么大的儿子,怎么可能不引起轰动。再加上出于他心底深处的某个理由,更是巴不得天下都知道他得了朗儿那么个儿子。
睁开眼时,几乎疑似梦中。
满山遍野的桃花,开得如火如荼,那人一身玄衣,长长黑发松散的垂于身后,剑眉轻扬,玉树临风如月昭昭。
他就站在那里,灿似明霞,润似良玉。
淇安眨眨眼睛,又闭上了,“我在做梦。”
一会,却又睁开眼来,疑惑的看向那人。
似乎是听见了响动,那人向这边看过来,只是,双目毫无焦距,茫然无神。摸索着走过来,一路跌跌撞撞,走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侧耳倾听,问道“你醒了?”
淇安揉揉眼睛,愣了好一会儿。
看了看四周一望无际的桃花,她问,“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我叫战烈。这里是桃花坞;你来,是哥哥请你来为我治病。”
请?淇安耸耸望,她怀疑这个词用得是否妥当。
再看向眼前人,不由得深深相信一句话,老天是公平的,给你什么,就必定要拿走什么。轩辕杉高贵冷傲,绝世之姿,却不能言语;这人灼灼清华,笑如暖日,却目不能视。
深吸一口气,问他,“你知道从这里出去的路么?我要离开。”
他脸色有些黯然,“你还没有给我把脉,就知道我治不好了吗?”咬咬嘴角,看向她的方向,叹一口气,脸上带着怜悯,“那你还是装模作样的给我开开方子,过几天再说吧。”
淇安没有说话。
他又叹口气,“你知道这里的桃花为什么开得这么好吗?是因为那些大夫,统统都被哥哥杀了埋在地下当花肥了。你们这些人真奇怪,连个眼睛都看不好,这么差的医术为什么还要当大夫呢?”
他似怜似叹,“医术不好就不要出来骗人被哥哥请来啊,肥料已经太多,桃花都开得过盛了,以后还得费劲把结得过多的果实摘去一些,真是烦人啊!”
对她笑笑,极度温柔,“新大夫来之前,你先装几天吧,今早埋下去的那人,桃花还没吸收呢,你不要太快。”
淇安将张得大大的嘴按回原位,按按额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脚下,确认没什么新翻泥土的痕迹,才老实的坐了下去,“好!”果然不再言语。
战烈似是觉得很奇怪,侧耳听了好一会儿,只听到均匀的呼吸,为什么她没跳起来,也没大喊大叫,等了好久,终于忍不住问道,“喂,你还在吗?”
淇安点头,“我在。”
似是碰上了什么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战烈张了张嘴,又问道,“你在干什么?”
“头有点晕,想再睡一会儿,你不是说要我等等吗?”不知道长卿长兰要急成什么样子了,朗儿和那个人,应该还没有得到消息吧?只但愿他能知晓她心意,就当此事与他毫无关系,只保护着朗儿,远离纷扰。
战烈坐在哪里,瞪着本来就看不见的眼睛,听见那个大夫开始还动了几下,后来,果然呼吸声缓慢绵长,竟然真的睡了。
真到肚子饿得难受,淇安才醒过来,看着战烈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站在她身边,不由得有些疑惑,莫非这人一点都没动过。不过想想,也跟她没关系,说不定人家就爱玩这种说不动就不动的游戏呢,很有礼貌的问他,“有饭吃吗?”就算是要死,也不能选择饿死这种慘状吧?
战烈愣愣的点头,抬手一指,“那里有厨房,可是现在还不到吃饭时间,丫头们还没做。”
淇安摸摸肚子,确定是没办法再忍下去了,站起身来,揉揉靠着桃树时间太长而发痛的背,“我还是自己去做吧,我不以为在这里还能享受别人给我送饭来的待遇。”
丢下战烈,旁若无人的顺着他指的方向,七拐八拐,终于在桃花之后,发现了几排房子,朝着某个有烟囱的房间走去。
里面空无一人,看来真的离吃饭时间还早啊。淇安随意看了看,还有些冷饭,决定还是不要太复杂,炒个鸡蛋饭就好了。
油下锅的时候,淇安有些久违的愉悦,这世当萧家小姐太久,还没有机会下厨作饭呢。比起前世围着锅头转的日子,应该算命要好点了吧?
端起饭正要吃,却被凑到眼前的脸吓一跳,连忙端起饭碗跳到一边。
“真香!”战烈吸吸鼻子。
淇安护住碗,看他一眼,“香也没用,你别想来抢,我可只炒了这一碗。”
战烈“嗯”了一声,果然没有过来抢,只安静的坐在那里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时不时的看她一眼。
淇安放下心来,径自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饭,洗过碗,把东西都收拾好,淇安才坐到他面前,“伸出手来。”
听话的伸出手,“干什么?”
“把脉。毕竟要把你治好,我才有活命的机会,不是么?”
“我以为,你不怕死。”
“怎么可能不怕。可是你们会因为我怕死就让我活吗?”
“不会!”
“那不就结了。”
战烈闭嘴,总结,他说不过这个奇怪的女人,另外,这个女人真的很奇怪。
桃花
桃花深处,淇安找到了战烈。
战烈很爱躺在桃花上,纷纷落英飘洒一地,他一袭如火玄衣,安静的闭着眼,仿佛误入人间的精灵。
当然,这是指他睡着的时候。他醒的时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还是个不解世事,犯了错却浑然不知的恶魔,让人想要指责却不知从何说起。
再加上,某人武功深不可测,个性又偏执到底古怪至极,淇安经常担心就在一个眨眼的瞬间,她的小命就消失在他手掌下,然后化作肥料,去护桃花。
所以,她非常有自知之明的走到他身边,伸脚踢了踢他,“战烈,该喝药了。”
睫毛轻轻颤了颤,如水双眸悠悠然打开,“淇安?”侧耳似在倾听。
淇安点头,装作不知某人看不见,然后再踢一脚,“起来!”
战烈咧着嘴笑了,“我知道是你!”语气竟是极为得意。
淇安翻翻白眼,她人已经近在咫尺,又和他说了这么几句话了,他还不知道她是谁岂不是白痴?“战烈,你只是眼睛看不见了,不是耳朵聋了,心也盲了。”
战烈又闭上眼睛,左手抓着一把桃花举高,然后任它一朵一朵的掉在脸上,“我知道是你呢,要不然,花儿们就又要多一堆肥料了。”
淇安刚要踢出去的脚又收回来,悄悄的往后挪一步,“只是叫你喝药而已也要当花肥?”
战烈撑着身子坐起来,桃花映射下,那如玉的容颜自有一股醉人风情,“我躺在花丛睡觉的时候,来叫醒我的人,没有人是用脚的,都是用手!”伸出食指轻轻抚过嘴唇,微微一笑,“这样轻轻抚过的嘴唇!”
眉头一皱,满脸嫌恶之色,“哼,当我是死人么,那么肮脏的手也敢偷偷摸摸放到本少爷脸上来!”
真是个没有教养心狠手辣的家伙,看看他还在那自言自语一脸不平,忍不住的心头火起,狠狠的又踢了他一脚,满意的听到一声闷哼。这才点头说,“那样对你,是喜欢你,不知好歹的死小鬼!起来,喝药!”转身就走,一边暗自庆幸,还好她的朗儿是非分明,心地善良,纯真可爱。若是她也生出这么个儿子来,她一定气得再把他塞回肚子去。
战烈坐在原地,摸着嘴唇,若有所思,那样做是喜欢的意思么?咂咂嘴,回想起那些过去的场景,有些茫然,似乎还是讨厌被人靠近啊!
反正最后都要变成花肥的,花肥有资格喜欢他吗?
“喂!”远远的,那个女人的声音又响起,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啊!那个女人敢对他不耐烦了呢,揉揉被踢痛的腰,姿势怪异的向她走去。
最好还是不要惹她生气的好,要不然药会分外的苦。
虽然说,他随时可以把她变成一堆花肥,可是眼睛还是想快点看见啊,所以在没有新的大夫到来之前,先勉为其难忍受着吧。顶多到时候,让她变成花肥的过程漫长一点,痛苦一点就行了。
“我又惹你生气了?”闻了闻药的味道,战烈睁着无神的眼睛问道。
“没有!”淇安回答得很快。
战烈抿了抿嘴,又闻了闻那碗药,顿了顿,还是一口气喝下去了。苦,真的是好苦,他把脸皱成一团,有些委屈,“我今天明明没有做花肥,你也生气。”
那样委屈又脆弱的姿态,淇安还是轻微的怔了怔,有点像,朗儿受了委屈又不敢争辩的时候。心底一软,端起另外一碗塞到他手里。
“怎么这次多一碗药?”他不解的问,然后开始努力回想,今天又做了什么事惹到她了?没有做全人花肥,没有折断那些手手脚脚做部分花肥,也没一掌拍飞那些未来花肥,更没一脚踢飞了桃木做的门,那么,她到底是在气什么呢!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回音,他扁扁嘴,深吸一口气,端起那碗往嘴里一倒。
却忽然被呛到,他使劲咳着,脸都红了,一双轻柔的手在背上拍着,声音带着笑意响起,“慢点喝,不过一碗银耳汤,又不是什么宝贝。”
他愣了半响,忽然小声的问,“是给我做的?”
“不是,是我突然想喝。”
他略略低了头,一声不吭的端起碗来小口小口的喝着。
直到淇安将碗拿走了好久,他才想起来,貌似那个女人的手在他背上拍了好久,他都忘了把它折下来了。让她碰他的手腕,是为了把脉,那么容许她的手在他背上放肆,也是为了治病么?
睁着一双无神凤眼想了好久,最终归结为,还要留着她的手把脉,所以暂时不觉得她的碰触肮脏到恶心吧!
战烈的眼睛是被毒素所侵,所以要先治眼,必然要先清毒。
淇安叹一口气,这个过程想想都漫长,外面那些人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了,却肯定不会想到她会被个完全不相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人给关在这里了。
朗儿呢,不知道会不会哭着找娘?
“你在叹气?”战烈放下手中的桃花,问她。
淇安收回神游的思绪,又叹一口气,“没有!”
“我明明听到了,两次!”
“既然你已经听到了,干嘛还问?”
战烈闭嘴,他早就知道他说不过这个女人的。
或许是因为想着朗儿,才惊觉思念太难受,淇安想要找点什么事做做,于是看到下人端着的茶水,自告奋勇的说要帮忙送了。那小厮将托盘往她手里一放,飞也似的跑走了。
送到战烈房间的时候,他正在吃饭,听到她脚步声,微微疑惑,“淇安?”
“嗯!”
“你不是要睡美容觉?”
“偶尔休息。”
将盘子往桌上一放,又加上一句,“茶放桌上了,你自己倒。”
战烈怔了怔,没说什么,低头吃饭了。
借着烛火,淇安看清了他的晚饭,连忙按住他的饭碗,“你吃的什么?”
战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看不见的。”
碗里黄黄黑黑的一团,根本分不清什么是什么,可是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应该有草灰,蟑螂……。
对她突然的沉默感到有些奇怪,战烈歪着头,“你怎么了,你也要吃吗?”
喉头动了动,她问道,“你哥哥晚上不会来吗?都是这些下人在照顾你?”声音有些沙哑。
“嗯,哥哥晚上不会来,天黑的时候他根本走不进这桃花阵。”
“那些下人是从哪里来的,对你好吗?”
战烈想了好久,抬起头来看她,“那都是哥哥的手下,犯了错被丢进来的。我不知道他们对我好不好,可是我一个不高兴,他们就随时会去当花肥,或者,不给他们解药吃,让他们月末的时候全身溃烂而死。”
这个死小孩,差点手上一抖,把那一碗饭扣到他头上。
却在对上他毫无焦距的眼睛时,心里暗叹了一声。